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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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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她只記得自己拽著袋子去了官府,再後來,腦裏便是一片空白了。

“已讓譚千韋送回去了。”李會景推了門出來。

“哦——”明迦站在臺階下面,矮了李會景許多,此刻正朝後仰了臉,“你不會罰他吧?”

“你的人,由你處置。”

那就好,也不能怪譚千韋,畢竟是她先賄賂的他。

“那我呢?”她睜著眼問。

李會景看著她靈動的雙眸,突然發現她實在是個演戲的好手。一雙圓潤的小鹿眼裏明明寫著真誠,卻讓你覺得她是在故意引你朝著另一個方向去。故意提起受罰,實則卻是不想受罰的意思。

他聲音低緩,“想讓我罰?”

明迦趕忙搖搖頭,將臉別了過去。

按著他之前的意思,讓他罰,可不就是成了他的人。

他長腿一邁到她身側,撥了撥她的腦袋,先一步略過了這個話題,“走吧。”

長街盡處,一輪紅日如同橘子浸了水,映射出一地霧蒙蒙地金霞,燦燦柔目。

路過一處鋪子時,李會景那一側突然傳來爭嚷的人聲,一位老嫗捶胸頓足地哭嚎著,身邊眾人皆面帶不忍之色。

一位中年女子勸道:“吳阿嬤啊,莫要想不開啊,崢兒為國捐軀,我們大家夥都記著的,你還是要註意身體啊。”

說著,周圍隱有泣聲。

她口中的吳阿嬤也是哭累了,由人扶著,目光呆滯,只是口中喃喃道:“我要去替我的崢兒收屍,我要將他葬在宿銀,崢兒莫怕,祖母一定接你回家.....崢兒莫怕,崢兒莫怕......”

明迦二人不自覺地駐足,誰知那老嫗瞥到李會景,不顧眾人拉扯,掙紮著跪到他腿邊,一把抓住李會景的衣袍。

“崢兒,你可是崢兒?崢兒回來了?”

中年女子見李會景氣質不凡,是個有身份的,嚇得忙賠罪:“公子莫怪罪,這位阿嬤的兒子兒媳走得早,只留下一個寶貝孫子。誰知孫子一意孤行要去參軍,誰知只去了半月,便在泗谷城丟了性命。吳阿嬤自從知道孫子走了後,整日以淚洗面,哭喊著要替他收屍,身子也大不如前了,”說著,抹起眼淚,“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可憐。”

李會景眼底漆黑,並未說話,伸出手將吳阿嬤扶穩坐好。

周圍圍著的人越來越多,明迦怕人認出李會景來,忙答道:“無妨的,我們就待在這裏先陪著阿嬤,先將阿嬤的情緒安撫下來,大家就先散了吧,時候也不早了。”

那阿嬤也神奇地安靜下來,仿若恢覆了正常,壓著聲音啜泣,“你不是崢兒,崢兒自小未離開過我,在那邊一個人一定害怕,我要去接崢兒。崢兒,祖母要去接你的,你且等著祖母。”

除夕和夢裏,戍邊白骨人。

夜色將臨,空氣也驟然冷了下來,看客都散了夥,街巷裏零零散散燃起幾盞孤燈。

她去看李會景。

年節前,安業喆趁著北域軍在大祁西北邊境連勝月闥那、民情振奮,大肆鼓吹利用人心,臨時征了一支軍隊去攻克泗谷城。

正是因為她知道,如果他未在這件事中被批得體零剝落,未因左右掣肘而跌至谷底,他就絕不會看著一群有著拳拳愛國心的百姓,因上級貪功、訓練不精而草草喪命。

他沈默佇立良久,最後,從衣袖處解下一顆通體透亮的xx珠,輕輕放入阿嬤掌中。

他們安撫好阿嬤,又走了一段路,淅淅瀝瀝落起了雨,便就近尋了個地方避雨。

青石砌成的磚墻上蔓生著虛虛實實的綠意,明迦背抵著墻,伸出手去感受又綿又密的雨絲。

“是春雨?”

從方才碰到吳阿嬤起,一直到尋了個殘墻避雨,二人一直都沒再出聲,還是明迦先開口打破了沈寂。

“方才的阿嬤,其實是有人故意讓你碰到的對不對?”她問。

李會景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

“吳阿嬤身邊有人說了,她哭了好些時日,可那裏離官府那麽近,官府的人,或者說安業喆的人,臉上一定掛不住,定不會讓她這麽一直鬧下去的。”

她左右望了望,“而且,席風不見了。”

“我不是有意去打探你背後的這些事情......我只是,會有些擔心你。”

有人故意用吳阿嬤的慘狀激他,逼他去作些反應。

風斜吹了雨進來,李會景沒說話,突然轉過身,面對著她。

知他是為她遮雨,但驟然貼得有些近,她的呼吸突然局促起來。

他輕應,“嗯,”往後退了退,沒想著瞞她,“是潞國公,因為太子最近有些動作。”

她想起舅父那道至今沒有回應的奏表來。

借著對面的矮窗裏昏黃的光暈,她找到他的眸子。

“我給你講個故事,可要聽?”

說罷,並不等他回答,自顧自道:

“我小時候,經常玩一個游戲——轉圈。長姐和二哥每次要給我好東西之前,都將東西放在不遠處,然後讓我一路轉著圈去取。明知道他們不會真的給我,又最怕暈,但每次都會乖乖照做。”

她伸著手去接屋檐間掉下來的雨珠,“轉著轉著就要跌倒,不是磕破膝蓋就是擦傷手掌。有一次,甚至暈得不行,撞錯了人,還吐到了他身上,被可敦狠狠罰了一頓。”

“唉——”她故作幽怨,“不過我可不是傻哦,只是我三姐是轉圈的高手,每次都能順利拿到東西,但是若是我不參與,三姐就什麽都拿不到了。”

“李會景,你長到這麽大,一定也轉了不少圈圈吧?”

你也像我一樣,因為姊妹兄弟,吃過不少的苦吧?

她手心內拱,等著屋檐掉下來的雨水蓄成一汪,又重新潑回外面的雨幕中去。反反覆覆,樂此不疲。

笑著,眸色如水光般瀲灩動人。

他自以為一路走來,所經世事無常,人心變換,一顆心早已練就出冰晶鐵甲般的外殼,完完整整地向內封閉。卻不知今夜怎的,那雨順著她的話,飄著飄著,讓他覺得內心某處,被潤化了一般。

他想了想,還是那句,”不必擔心。“

也伸出手,學她去接雨水。

她趁他不註意,朝他甩了些手掌的水珠過去,又立刻背過身子作防禦狀,捂著臉道:“你跟我說過的最多的話,就是不必擔心。”

哪知李會景居然笑了,抹了把臉。

他不氣不惱,“以後,想沒有想去的地方?”

明迦只當他是在問她,以後想去哪些地方游玩,畢竟身為和親的公主,一輩子又豈是自己決定得了的。

“先要回家看看,騎著馬兒去伊魯河邊跑一跑,還得陪你去京城,去嘗嘗皇宮裏的好酒,再就是江南水鄉、西南密林、海邊小島。”

“你不會笑我嗎?”

“不會。”他答得認真。

“不是有句話: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我背得對嗎?”

李會景頷首肯定,“你學得很好。”

她低眸繼續想著,無意間瞥到他的袖口有些長,掩住了部分手背。

按理說他的衣物都是貼身量制的,裁縫怎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想到他今天吃面吃得格外慢,她心裏突然明白過來,“把你的右手給我看看。”

李會景有些詫異,笑了,還是照做了,將手掌攤開在她面前。

明迦想也沒想抓住他的手翻過去,果然見他的手腕連著手背處,赫然躺著一條兩指寬的血痕,半結了深紅的疤,又裂開一些傷口,細細密密地滲著血。

李會景怕嚇到她,剛想收回去,誰知明迦雖只握著他的手指,力道卻不小,顯然不想讓他糊弄過去。

她向上折起衣袖,想看更多,“要是知道你的手有傷,”她滿臉愧疚,“今天我就請你吃別的了,還要給你夾很多很多蘿蔔幹。”

她以為他口味挑不愛吃,誰曾想是手腕處有傷,用起筷子來不方便。

他低著頭,看她拉起他的手四處借著光,唇角不自覺地勾了勾。

明迦拿出一根發巾,輕輕蘸過血,然後包了上去。

隨後想也沒想轉身跑進雨裏,朝他喊:“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借傘,我們這就回府。”

李會景先是一楞,隨後無奈地笑了。

他垂眸看著自己的傷口,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倒也不是怕疼,畢竟他曾被至親之人鞭笞、被背叛後從野狗口下逃生,再到後來戰場上刀槍搏殺,萬般血瀝,翻肉撥骨,血海中蹚了路出來,一身皮肉,反覆翻著新。

只是那鵝黃的發巾實在襯她,如今沾了血,顯出斑駁難看的血跡。

不過,他想,改日再尋條亮色的物件,送給她,一定相襯。

-

明迦跑了好幾家,都吃了閉門羹。直到想起來還有外衣可以做抵押,才終於借到一把傘。

她終於回到小巷裏,見李會景低頭瞧著傷口出神,方才還憤懣的氣焰頓時偃旗息鼓。

“疼嗎?”她走近,問他。

他正要搖頭,她包著傷處。故意拉緊發巾,手背傳來刺痛。

“疼就對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受了傷其實一點也不丟人啊?就像我現在也轉不了幾個圈,一坐車就暈,不過這一點也不丟人。”

他眸色一暗,不答反問,“冷嗎?”

她脫了外衣,只剩一層薄紗裏衣,浸了水氣,顯出單薄的肩背來。

她搖搖頭,“不冷的,真的,我自小就抗凍,”說著,嗔怪似的瞧了他一眼,“不像有些人,我知道心疼自己的。”

帕子滲出的血跡擴大,她不自覺放柔聲音:“你以後受了傷,即使沒人問,自己也一定要擦藥,記住了嗎?”

她的眼裏話裏,關切之意毫無遮掩。

李會景不敢縱容自己再看她的雙眸,別過臉去,“好。”

應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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