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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及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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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及冠禮

鹹陽下了整整半月的雨,今日難得出太陽,因為趙政的及冠禮或許老天都給了面子,看來今日真當是個吉日。

微風和煦,陽光帶著絲絲暖意映在眾人的身上,一國王上的及冠禮,鹹陽的文武百官都到了場,除卻一個挺重要的人:趙姬。

這樣盛大的場合,一大早便開始準備了。

趙政難得著一身玄衣,束起發髻,和平民百姓的及冠禮或許有所不同,但又大體相似,多了幾分莊嚴,不止是一個人的冠禮,這是所有人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冠禮,要忙上差不多整整一日。

秦王的冠禮,光是祭器祭品便有上許多。

“本來應當是父母長輩為之束冠的。”嬴政摩挲著這頂黑色的發冠顯然有些無奈,不僅如此,如今卻是連見母之儀都可以省去了。

秦王宗廟,祭拜先祖,然後去祭壇祭拜天地。

“寡人是秦王,和尋常人自然是有所不同的。”趙政坐在塌前,“先生為我束冠吧,戴著發冠去便罷了。”

不需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請來宗親的長輩再來束一次冠,除了先生其餘人都不配,他想讓先生來行加冠禮的,可又怕先生成為眾矢之的,如此也便罷了。

“好。”嬴政沒有拒絕對方,上一世自己及冠的時候似乎是呂不韋為自己束冠的,如今自己雖然稱不上長輩,卻合乎彼此的心意。

趙政的黑發如瀑,柔軟而細長,和他這個人不大相符,如今全部籠在冠帽裏,更多了幾分成熟穩重。

“阿政長大了。”嬴政像是感慨又像是調笑似的勾了勾人的下顎,也就是清晨這片刻的閑暇時光。

過不了多久,宦官便來請秦王去了,而嬴政則站在文武百官的隊伍裏遠遠地望著他的趙政,他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所有人看見的都是他寬闊而堅實的背影。

他是秦王,便不再是人,天塌下來了也仿佛有他撐著。

坐在那個位置勢必高處不勝寒,既然這樣,除了與之感同身受的自己,還有誰來愛他呢?

他的祝詞不由長輩祭司來誦讀,而是由他自己,立於高臺之上,聲音渾厚而威嚴,他的祝詞無關他自己,而是整個大秦。

即便他特立獨行,在絕對的威嚴之下,也無人敢置喙。

所有人都臣服在趙政的腳下,在這樣莊嚴的環境下,偏偏兩個人的四目相對,嬴政仰望著他,趙政冰冷的神色化開一瞬,繼續著接下來的流程。

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嘉禮結束的時候,侍衛中猝不及防地沖出一人,冰冷的長劍直直地刺向趙政。

嬴政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滯了,顧不得禮節,只往高臺上奔去,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趙政面前,見人安然地站立在那,眼底含著幾分笑意,那顆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

這樣的刺殺未免幼稚,趙政的身邊圍繞著多少高手,是必輸之局,嬴政這是關心則亂,他的腳下踩了血。

成蟜就這樣倒在血泊裏,身上被戳了七八個窟窿,嬴□□身去探人的鼻息,已然沒了生息,嘴角還噙著笑。

嬴政看向趙政,趙政用他們兩個人才聽得見的音量說道:“他是故意的,方才刺向我的那把劍,偏了也慢了。”

雖然很微小的細節,尋常人在受到這樣的生命威脅根本不會去註意判斷的事,趙政還是察覺到了,他是一心求死。

天高海闊,或許這就是成蟜以為的,最自由的去處吧,嬴政像是釋然地松了口氣,他是將這謀逆的罪名坐實了。

趙政在眾目睽睽之下牽過嬴政的手,明明方才發生過一場驚心動魄,最淡定的反而是當事人:“自即日起,眾卿見趙扶蘇如見寡人。”

“是。”下面的人又跪了一地。

這是什麽荒唐的決定,嬴政無奈,他怎麽不知道趙政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呢?一般王上都是給個信物,見此物如見寡人。

這樣已經是很大的權勢了,哪有這樣的?

二人用餘光交流著:

“你不知道什麽叫做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嗎?”

“先生就是寡人的信物啊,一言一行都可以代表寡人。”

“你這個位置不如由我來當,當真是荒唐。”

“好。”

……

嬴政如今的官職並不高,卻莫名的因為趙政的一句話越過了丞相去,不免覺得好氣又好笑。

“長安君以王公之禮厚葬之。”趙政又道,“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晚宴便取消,各自歇息去吧。”

這次的及冠禮算是成了還是沒成呢?

嬴政不知道,之後二人更衣,這樣的服飾到底不如常服舒適。

“先生,成蟜如今才十八歲。

但是他死的時候,我沒有同情,也沒有恨意。”趙政有時候覺得自己冷血的可怕,明明是自己的王弟,他們之間,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呢?

是世道的錯,還是他這個王兄的不稱職?

“你已經很好了,這是他的選擇。”嬴政冷哼了一聲,“你是不知胡亥殺了多少兄弟姊妹。”

那些兄弟姊妹,明明沒有招惹他,卻也欲處之而後快。

“胡亥是誰?”趙政很快地抓住了重點,眼神微瞇看向嬴政,帶著幾分危險的氣息。

“我的另一個兒子。”嬴政覺得這個問題很危險。

“多少兄弟姊妹到底是多少?”趙政又問,坐在那個位置上,那時候的先生並沒有自己,趙政其實稍微揣測一下,就知道嬴政的後宮不少,可即便如此,在聽人提及的時候,還是泛著濃烈的酸意。

幾十個?嬴政第一次覺得自己口不擇言,為自己的言語而感到後悔,這樣的數量是他能說的嗎?但他又不想騙人,可若是如實相告的話,結果如何,他也不敢想。

嬴政第一次那樣迫切地希望有人來救救他,卻也是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嬴政收拾好了衣裳:“我去開門。”

嬴政蹙眉看著跪在門前一身戎裝的將士,或許是從韓國匆匆地趕來鹹陽的,片刻也等不得便趕來稟報,想來是捷報,看來今日的確是個吉日:“有要事稟報便進來吧。”

嬴政讓開了路,放人進了屋子。

“騰將軍和王翦將軍於月前攻下新鄭,如今帶著韓國的王公貴族和金銀財寶班師回朝。”士卒跪在地上向趙政稟報。

“韓非公子怎麽樣?”這話是趙政問的,他當然醋韓非與先生的關系,可他也知道是韓非救了先生,知恩圖報,何況先生擔心韓非。

嬴政只微妙地看了趙政一眼,並未開口言語。

“我等並未看見韓非公子及其家小。”士卒又答道。

趙政看了一眼嬴政,也並未說什麽,沈吟片刻又道:“辛苦了,你先退下吧,等到眾將士凱旋歸來,寡人再為你們接風洗塵。”

“諾。”士卒風塵仆仆星月兼程地趕回來,也就是為了稟報這樣一個消息而已,可就是這樣一個消息,卻是值得所有人高興的。

母親盼來了她們的兒子,妻妾盼來了她們的丈夫,子女盼來了她們的父親。

而秦國攻下一國,其餘五國無不畏懼於其威勢,統一便是指日可待。

“韓非或許歸隱山林了。”嬴政想,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趙政點了點頭,並未答話。

“累了一天,乏了。”嬴政看向人,“今日,便早些用膳休息吧。

明日也該搬回鹹陽宮了。”

身心俱疲,今日發生的事,好的壞的都有,壓在人的心頭卻讓人喘不過氣來。

有時候他們也並非需要酣暢淋漓的性\事,就這樣溫柔繾綣地相擁而眠,也未嘗不好。

·

這一次,他們並沒有答應韓國割地求和的要求,而是一舉攻下了新鄭,為了那天能來的快一些,也出於多番考量。

攻下的韓國疆土設為潁川郡,該派可信有能力之人去治理潁川,韓地皆是韓國遺民,要潛移默化地讓他們成為大秦的子民非一日之功。

文化教育政策缺一不可。

而嬴政的含光劍也回來了,久未出鞘,卻依舊鋒利。

一朝貴族淪為階下囚,有些人坐在囚車裏過來的,而有些人則是跟著士卒們徒步而來的,身為貴族,哪裏吃過這樣的苦。

春寒料峭,衣著單薄,淋濕在雨幕裏,嬴政在人群裏很容易的便瞧見了張子房的身影。

小小的一只,約莫十歲左右的年紀,雨水潤濕了長發,背脊挺得筆直,一雙眼眸明亮,唇紅齒白,等長大了或許也是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那個小孩,跟朕走,敢不敢?”嬴政雙手將劍抱於胸前,站在檐下眼神語調略帶幾分挑釁,對付小孩子卻是最有用,特別是這種骨頭硬的。

張良擡眼看向眼前的人,眼底染上了幾分怒意,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敢,怎麽不敢。”

“讓他出來。”嬴政示意士卒道。

嬴政戴上鬥笠按著自己的步調行走,張良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走了那樣久的路,想必腳都磨破了吧。

嬴政嘴角噙著笑,卻也沒有等他,

他將人一路從鹹陽宮帶到了鹹陽城外,很長的一段路,經過街市民居,然後在郊外的小路旁停了下來,將鬥笠隨意蓋到了小孩子的頭上。

張良倒是傲,將頭上的鬥笠摘了下來丟在了地上還踩了兩腳,仰著頭看著人:“帶我來這裏做甚?”

“你不覺得這裏殺人埋屍,很方便嗎?”嬴政調侃道。

“我都是階下囚了,還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張良嗤笑了一聲,顯然不信。

“你叫什麽?”嬴政問他。

“哼。”張良不打算告訴對方。

“你不告訴朕也知道。”嬴政無奈。

“張良。”張良這才吐出了兩個字。

嬴政蹲下身去與之平視,雨珠淅淅瀝瀝地落在了發間身上,帶著幾分寒意,這小孩還穿的如此單薄:“朕叫作趙扶蘇。

你恨大秦嗎?”

“廢話。大秦害我國破家亡,豈能不恨?”張良翻了個白眼,對人的舉動有幾分不解。

“你方才從鹹陽宮中出來,看到了什麽?”嬴政也不惱,雙手搭在人的肩上與人對視,又問了一句。

“什麽也沒看到。”張良咕噥了一句。

“不,你看到了。”嬴政反駁他,眼底蘊著笑告訴人,“鹹陽城中沿街叫賣的景象,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

法治嚴明的景象,少偷竊之事,多自給自足之人。

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又怎樣?”張良雙手微微握拳,他顯然是敵不過眼前這個成年人的。

“七國都曾是周天子的子民。你們大韓有如此盛世景象嗎?如今亂世,今年你打我,明歲我打他。

死的是百姓,與王公貴族何幹。

亡國恨,你恨的是什麽?你從貴族淪為階下囚?不再能夠貪圖享樂?

韓王昏庸無道,以割地保全他的富貴。

遲早有人要平定這亂世的,朕向你保證,大秦會是那個統一六國的國家。”嬴政的態度誠懇,無論是言語還是行為,都沒有將人當做小孩子看,“我們同根同源,是炎黃子孫。

不是北部的胡族,不是南部的夷越。

如果有一日,能夠統一,百姓不用打仗,不用流離失所。這樣不好嗎?”

張良張了張口,反駁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你為什麽來游說我?”

“不是游說,是來和你談理想。”嬴政告訴人。

“為什麽是我?”張良又問。

“因為我覺得,歸秦的韓國諸多貴族中,唯有你,能帶給大秦,帶給百姓這樣的盛世,成為一代能臣。

更甚於管仲樂毅。”嬴政的言語不帶半分玩笑的意思。

張良從對方的表情神色裏探究了半晌,才知他是認真的:“我才九歲,你怎麽就知道了?何況大秦有秦王,有你,還有那樣多的人才,還不夠嗎?”

趙扶蘇的盛名,張良早就聽說過了,要說超過管仲樂毅的,說的或許是他自己吧。

“少時看大。”嬴政搖了搖頭,他從來不怕哪位臣子的能力超過他,影響到他的地位,他是怕大秦之後沒有這樣的能臣,“不夠,我們要做的事,不是一代人可以做好的。

正因為你才九歲,我才需要你。”

不得不承認的是,他被說動了,張良看著人的神色閃爍,他一個九歲的孩子,如果不是真的,花費這樣多的時間精力來誆騙自己未免也太可笑:“我暫且信你,至於真假,我自會去判斷。”

“好。”嬴政揉了揉他的發,起身去抱他,“朕先抱你回朕府上。

沐浴換身衣裳用膳。”

一身臭烘烘的,臟死了,嬴政略帶嫌棄的皺了皺眉。

韓非是得不到了,他的心性已經定死,張良如今年歲尚小,雖年少老成,卻還可培養,若是他和扶蘇能繼承自己的志向和目標,即便這一世他四十九歲便歸天命,也死而無憾。

一代人這樣傳承下去,哪怕只有他始皇帝一半的才能抱負,那大秦便得以延續。

“我不要,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張良的掙紮無用。

之後等到趙政看到這幅場景的時候,便越發篤定了先生喜歡孩子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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