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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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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遠山忽然直視過來,眼裏的銳利讓秦朗心裏一驚,但只一晃,光芒斂去,隨之而來的是各種道不明的覆雜情緒。

“你媽媽她,始終都不能相信我,或許還是我做得不夠吧。”秦遠山嘆口氣,頓了一會兒,仿佛陷入久遠的回憶。

“當年,我是曾經愛過另一個人,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媽......那個女子,很特別,是當時一位領導的親戚,我在一次家屬聯歡會上見到了她......第一眼就被吸引,很多很多人,熱鬧非凡,而她安安靜靜站在人群中,幹凈、清冷,好像周圍的一切跟她都沒什麽關系,可輪到要出節目,又那麽自然大方,光彩奪目,她朗誦英文詩歌、彈琴唱歌,樣樣出類拔萃。

我不由自主地接近她,她似乎對我也有好感,自然而然地,我們開始約會,一起出去......我很快墜入情網,愛上了她,她是個外地人,之前病了一場,來親戚家休養,消磨時光,我請求她留下來。

可她不是那樣的女子,我一直知道,她多才多藝,個性獨特,有時候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羈和野性氣質,好像隨時都會走掉,再也不回來,但我仍然不可自拔地為她著迷。

兩個月後,她不告而別,她之前的男朋友來找她,他們和好,然後一起離開。”秦遠山閉上眼睛,看不出什麽表情。

秦朗一直安靜地聽著,卻總覺得哪裏不對頭,很奇怪。良久,當他以為父親不會再說下去,秦遠山又開口了。

“當年,這在部隊家屬院是個大事件,傳得沸沸揚揚。而我確實消沈了一陣。她走之後,我只覺得一切都不真實,像做了個夢,她突然闖進我的生命,像焰火綻放,又迅速消失不見。”

秦朗終於想到哪裏不對頭了。紀海潮。那個突然闖進自己生命的異鄉姑娘,幾乎相似的女子,相似的故事。只差一個結尾。

他們父子竟會遇上同一類女人。不同的是,他的父親愛得明白,而自己......

他突然問,“您後悔過嗎?當時愛上她,明知可能沒有結果,您後悔自己付出的感情嗎?”

秦遠山看他一眼,臉上是秦朗從未見過的溫柔,“人的一生中,總要有那麽一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瘋狂,和她的相遇,是我這一生不會再有的奇跡。我從來不曾後悔。”

“那麽,您現在還愛她嗎?”秦朗又問。

秦遠山搖頭笑了,“她已死去多年,現在,我對她的感情已經不能用愛與不愛來形容了,她是一個故人,一段青春記憶,一個往事。但她會一直在那裏,就是這樣,你懂嗎?”

他似乎並未期待秦朗的回答,嘆息一聲,“可惜你媽媽不懂,這麽多年,她一直耿耿於懷,一直認為......我跟你媽從相識相知到相愛相守,再相濡以沫幾十年,這份感情又豈能與一次焰火般的相遇相提並論?只不過平常夫妻,俗世相守,沒有那麽多轟轟烈烈罷了,可那不是愛,又是什麽呢?

可能我一直工作太忙,又不善表達,的確做得不好吧……看樣子,得對你媽媽更好點才行,我現在啊,就盼著早點退休......”

秦朗低下頭,他還是第一次聽父親這樣直白對母親的感情。

“秦朗,你也不小了,也該正經交個女朋友,結婚成家,早點生個孩子,你媽就沒時間胡思亂想嘍!”

秦朗沒想到以威嚴著稱的父親竟難得開起了玩笑,不由也笑道,“爸,安撫我媽那是您義不容辭的責任,怎麽扯我身上了。”

“你小子!”或許是太久沒跟兒子這麽交心的談話,秦遠山心情輕松不少,說話都隨意起來,“別看我平時不管你,聽說你可是亂七八糟的女朋友交過不少啊,我怎麽就一個都沒見過?”

“爸,瞧您說的,您兒子的女朋友怎麽可能亂七八糟,只不過之前就沒碰上想帶回家的。”秦朗突然心中一動,想跟父親說說紀海潮。

“哦,聽你這口氣,那是現在碰上啦?”秦遠山顯然頗有興趣。

“......剛認識,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帶回家給您和媽過目。”秦朗說出口自己都嚇一跳。

秦遠山意味深長地指指他,頭一回見兒子這副神情,看來有戲。秦遠山想到過兩年或許就能抱上孫子,不禁喜形於色,“走吧,去看你媽媽醒了沒,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他走在前頭,突然又想起什麽似地回頭,“那姑娘哪裏人?做什麽工作?”

秦朗沒來由地緊張,“她,她是湖南湘西人,在深圳工作,跟夏珊同一家公司。”

果然,秦遠山停了下來。沒有轉身也沒有動,就那麽靜了好幾秒。

秦遠山轉過身,臉上表情怪異,極認真地看著秦朗,說,“別跟你媽提這事兒了,記住,千萬別提!”

秦朗的一顆心突地動了一下,“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秦遠山欲言又止,臉上竟有一絲愧疚,終於嘆口氣,“她也是個湘西女子,那是你媽媽最大的禁忌。”

他看到兒子臉上極為難得的情急,苦笑一下,他們父子何其相似,“你媽有時候跟我開玩笑,說湘女多才多情,像妖精,最善惑人,說我當年就是被她給迷惑了......秦朗,你媽還病著,你什麽都不能說,別再刺激她,昨天晚上,她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發呆,我猜,她又在想以前的事兒了。”

明明醫院裏溫度適宜,不冷不熱,可不知為什麽,秦朗身上竟細細密密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中惶恐,一下子感覺什麽都抓不住。其實他從未想過跟紀海潮以後會怎樣,她走了,或許就沒有以後了。

可是,為什麽他會如此惶恐無助。就像當年進入特種大隊後的第一次任務,腹背受敵,孤立無援,沒有退路。是的,就是這種感覺,他被逼入死角,沒有退路。

為什麽他內心竟會存在如此矛盾的念頭?也許潛意識裏,他並不認為她離開就代表徹底的結束。那麽現在呢,真的就只能結束了嗎。

他竟下意識地去抓父親的手臂,“爸,您呢?您是怎麽想的!”

那是一張跟自己相似的臉,都說他們父子長得像。這一刻,秦遠山覺得他們才最像,一樣的慌亂,也一樣的執著,明知可能沒有結果,卻仍然義無反顧地要投入一試。

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一直默默引以為傲的兒子。這麽多年來,從未讓自己操過心,也從未因任何事求助過他這個在別人眼中執掌生殺大權的父親。

可是今天,他卻為了一個姑娘近乎在哀求。他覺得有些心疼。可是......

秦遠山只輕輕拍了拍秦朗的手背,不置可否。

秦朗覺得身上的細汗又冷了些,冷得心底都有點發涼。

他有些搞不懂自己了。明明他沒有這麽在乎的。

他們是一對清醒的男女,不過貪戀眼前的瘋狂愛欲,哪管明天各自一方。

退一步說,即便他們相互真心喜歡,那麽在一起了又能走多久?一年,兩年?夠嗎?夠嗎?

還是,長長久久,一生一世?他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他追問自己,秦朗,這是你要的嗎?如果不是,那麽你要的究竟是什麽?

秦遠山在病房一直等到早晨妻子傅心蕓醒過來。王院長過來查房,忍不住調侃了幾句,說心蕓真是好福氣,被家裏兩個大男人寵得跟女王似的,趕都趕不走,非得都在這兒侍侯著。

秦遠山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副摸樣被傅心蕓瞥見,頓時有些恍惚,想,他也不是不在意自己的。

王院長說目前情況一切皆好,今天觀察一天,沒什麽異常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於是秦朗開口道,“爸,您回吧,不是還要開會嗎,我在這兒陪媽。”

秦遠山揉揉眉心,囑咐妻子幾句,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秦朗一眼,拍著他肩膀說,“照顧好你媽媽。” 隨後便匆忙離去。

傅心蕓覺著奇怪,不明白這父子倆怎麽突然就同往常不一樣了,“秦朗,你跟你爸......”

秦朗存心討好母親,“那還不是您面子大,我和我爸在共同陪護您的過程中,已經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情。而且,我們達成共識,一切為了您的健康,以後吵架,必須得背著您吵,誰敢當著您的面挑事兒,誰就是小狗。”

傅心蕓本來心中有事,正想趁秦遠山不在跟兒子好好談談,卻聽他前兩句還算正經,後兩句又開始胡縐,便也忍不住笑,“就你貧!這麽大了也沒個正經。”

秦朗趁熱打鐵,“媽,我爸他昨晚拉著您的手,在您床邊趴了一晚,都那麽大年紀了,真怕他累壞,可怎麽勸都不聽!”

他不遺餘力地為父親邀功請賞,其實心底裏那點用心,可能此時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傅心蕓聽了果然心情大好,說把床搖起來,我要起身坐坐。

剛安頓好,夏珊便擰著兩個保溫盒進來,盒裏裝的排骨粥和素菜餃子,說都是一大早現做的,還熱騰騰冒著氣兒,秦朗也一塊來吃點。

秦朗說你們吃我不餓,便一旁自顧自擺弄手機去了。

傅心蕓吃完一小碗排骨粥,靠在厚軟的墊枕上與夏珊閑聊家常,說,“小珊,你媽媽這排骨粥熬得又糯又香,一會兒我還得再吃一碗。”

夏珊笑答,“那太好了,您愛吃,明兒再煮些給您送過來。”

傅心蕓又誇夏珊不僅知書達禮還會照顧人,誰娶了你誰有福。接著便開始有意無意嘆氣,說秦朗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不爭氣,眼看三十多歲的人了,正經女朋友也沒一個,難道想一輩子不結婚啊。

秦朗不知怎麽聽著就有些心虛,只當不在意地答道,“媽您別著急呀,時侯到了我一定給您把媳婦兒帶回來。”

傅心蕓卻不緊不慢地接話,“聽你夏伯母說,前天晚上住他們家那姑娘是你給送回來的?”

秦朗楞了一下,答,“是,一幫朋友去酒吧玩,正好順道就送回來了。”

“順道?也不見你回家啊?況且要說順道,她應該跟小珊一起回來才是吧。”

傅心蕓說得輕描淡寫,秦朗卻覺得心驚肉跳。

他看一眼夏珊,後者無辜地挑了挑眉,一臉覆雜的情緒夾雜著尷尬。

傳心蕓又似不在意地閑話,“聽說這姑娘讀過些書,有些才華,可惜母親去世得早,又出生小家小戶,性格難免不穩重,這樣的姑娘易生是非,秦朗,你可別去招惹啊。”

夏珊轉頭見秦朗已微變了臉色,忙道,“伯母,紀海潮是我公司同事,是個好女孩兒,不然我也不會帶回家裏住,我爸媽都挺喜歡她的。”

傅心蕓對夏珊笑了笑,“我知道,可你媽媽說你不是已把這姑娘介紹給未東了嗎,怎麽又跟秦朗扯上了。”

夏珊正想解釋,卻聽見秦朗低聲說了句,“媽,跟那姑娘沒關系,是我......”

傅心蕓怔了一下,“ 什麽意思?”

“媽,人已經走了,您就別操那心了,好好休息吧。” 秦朗突然覺得心裏堵得難受,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消沈。

“秦朗,媽只是想提醒你,你也不小了,別走彎路。”傅心蕓只能隱晦地暗示。

“我出去抽根煙。” 秦朗起身,再待下去他擔心還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知子莫若母。傅心蕓有些不敢相信,秦朗還當真看上那姑娘啦?

她不過想敲打敲打他,她知道那姑娘今天走了。可沒想到,一提到那姑娘秦朗竟是這副樣子。

昨天在花園裏碰到夏珊母親,七聊八聊就說起這姑娘,當時聽說這事兒只不甚在意地應了句,現在的年輕人啊今天這個明天那個搞不懂。

晚上夏珊來家裏,不知怎麽她就鬼使神差地問了聲這姑娘哪兒人啊。湖南,湘西人。她看著夏珊口中吐出那幾個字,感覺腦子裏響了一下,之後夏珊再說什麽好似都聽不到了。

然後她就這樣恍恍惚惚坐在電視機前半響。後來秦遠山叫她回房睡去,她轉頭看他一眼,往事就那樣呼啦啦地全跑了出來。

她看到秦遠山年輕時的樣子,那麽高大英俊,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們經人介紹相識,一個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陸戰軍官,一個是文工團漂亮優雅的舞蹈演員。人們都說佳偶天成,一對璧人。

他坦承自已愛過另一個女人,又說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誰能沒點過去呢,何況他是這麽優秀的男人。她並不放在心上。

可是,慢慢地,當年那場沸沸揚揚的戀情傳到了她的耳中。原來如此。當時她心裏盤旋著這幾個字,網一樣縛住了她,讓她呼吸困難喘不過氣。

原來他曾那樣不顧一切地愛過。一個多情的湘西女子。明知沒有結果,仍全身心地投入,落得被舍棄的下場也無怨無悔。

再過幾年。那一天他枯坐在書房的沙發上,很久很久沒動,她納悶,走過去,看見他手裏緊緊捏著一個人的照片,竟在默默流淚。他說,她死了。然後那樣一個強悍的男人,開始泣不成聲。

原來他從來不曾忘記。那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那個曾狠狠傷過他心的湘西女子。

她掩飾不住自己的痛苦和嫉恨。照片中是那樣一個美麗不羈的女人,只淺淺笑著,卻好似眼角眉梢都蘊著濃濃情意。

早聽說湘女多情,當年八千湘女進新疆,留下多少浪漫傳奇的故事。而這個女人,即便死去,仍然可以輕易奪走她丈夫的心。

那些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地撞擊著她的心臟,熬到半夜,她無法呼吸,痛苦不已,終於撐不住。

而現在,她的兒子,她唯一的兒子,卻以那樣的方式告訴自己,他也看上了那樣一個女人。

秦朗坐在走廊裏眼望著腳尖發呆。是的,她已經走了,結束了。可他終於也知道自己是真喜歡上她了。他可以甜言蜜語地哄她,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母親說那些話時波瀾不興,應該不過就是想警告他。可他就受不了了,說她的不好,他忽然就受不了了。

他在醫院裏陪了母親一整天,可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天是怎麽過來的。

他想起跟她看的那場電影。白日焰火。原來是這個意思,白日裏燃起的焰火,根本看不見它的美麗,純屬多餘,沒有意義。

“秦朗,如果她沒走,你要怎麽辦?” 傅心蕓左思右想,仍然有些回不過神來,後來又情不自禁地追問。

“媽,沒有如果,您別逼我了。”秦朗平靜地看著母親。

“秦朗,趕緊找個女朋友吧,給你介紹對象的都快踩破我們家門檻了......哎,小珊多好的姑娘,你就不考慮一下?”趁夏珊不在,傳心蕓這樣說。

“我跟夏珊絕不可能,這事兒您可別瞎摻和,免得以後兩家沒法相處。”秦朗斬釘截鐵。

“那你就去相親,我那兒存了一大打照片了。”傅心蕓想,打鐵要趁熱,不然這一年拖一年的,她什麽時候才能抱上孫子啊。

“隨便吧,我聽您安排。”秦朗隨口應下,相親?相親能相出一個讓我喜歡一輩子的姑娘嗎,如果可以,倒也不妨試試。

晚上秦遠山來了,傅心蕓挺意外,明天不就出院了麽,還來做什麽。

秦遠山一見到秦朗那張臉,就知道事情不妙,卻也只能勸他,長痛不如短痛,就算為那姑娘好,與其以後感情深了再分開痛苦,不如現在斷個徹底,也不致於耽誤人家。既然沒有結果,就幹脆放棄,不要歩自己的後塵。

秦朗心灰意冷,就這樣吧,他的焰火,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就已墜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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