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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第十二夜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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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第十二夜 05

他們在那個狹窄的房間休息了一晚。聞奚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再出去時,整座廢墟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

要不是空酒瓶堆了一地,聞奚幾乎要以為是自己做夢了。看來其他人早就離開了,那張白紙上也記錄下新的名字。

臨走前,他搜羅了一些體積小的壓縮食品,以及幾個長方形的東西。陸見深說那是能源塊,這裏以前可能是個能源工廠。

聞奚不知道帶這個幹什麽,但陸見深說會有用的。他聳聳肩,隨手裝了七八塊。

-

2496年,一個秋天的末尾。

一頭阿坎亞巨獸正在穿越森林。它過於龐大的體積碾壓過一大片植物,引起其他小型汙染物的騷動。

聞奚從巨獸後背的一團雜草中鉆出來,抖落了背包上的垃圾。他握著一個塑料瓶,裏面裝滿了惡心的黏液。

“我說,到底要這個有什麽用?”年輕人不耐煩地抱怨,“工具箱,電線,焊接板,機器加工出來的覆雜玩意兒……這幾年東奔西跑,凈幫你找垃圾了。”

一個清冽的聲音在右耳響起:“已經到汙染環了?”

“都快到中心了。我看是比預想得還快,N-39是你那個時代的命名?”

陸見深回答:“對,這是一個編號。以調查基地為中心,N表示北方。”

“明白了。”

陸見深頓了頓:“註意觀察,周圍是否有‘果核’形狀的巨大物體。”

聞奚扶著巨獸堅硬的甲片穩住身形,眺望遠方:“這一路都在看,沒見過你說的什麽果核。那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從五天前就開始在意。”

“……它和很久以前的人類歷史有關。”

“我都不知道你還關心歷史?呵,不如多關心我。”

陸見深:“……”

前方出現了礦石丘陵,多種巖礦堆積如山丘,在荒野中連綿起伏。金色的植物穿插於縫隙之間,將它們與土地相連。

“我們好像已經到了。”

聞奚從阿坎亞巨獸的背上一躍而下,幾個輕巧的翻滾後來到最近的礦石堆。一些人類殘留的垃圾尚未完全分解,散落在礦石周圍。

“——北面有個坑,是你要找的東西嗎?”聞奚來到石堆上方,四處眺望。

陸見深的聲音變得嚴肅:“小心靠近。”

“知道啦。”

除了那頭讓他們搭了順風車的阿坎亞巨獸,周圍什麽汙染物都沒有。

但聞奚長年累月訓練出的敏感神經總是隱隱地傳達某種不好的預感。

很快,他的註意力被石坑內的東西分散了。

那是一架很大的飛行器,機身流暢漂亮,像一枚有翅膀的子彈。哪怕覆滿灰塵,頭部已撞爛,也全然遮擋不住它的美麗。

聞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哪怕是以前的科學小組也沒能力生產出它來。

“這是什麽?”聞奚驚訝地走上前去。手指覆過尾部的灰塵,他看見一行小字:“Voyage No.29384(遠航計劃備用艦)。”

陸見深說,這是三個世紀前,汙染時代的前期,人類傾註大量資源打造出來的宇宙航艦。它的能量級別完全超乎設計者的想象。

“它能帶你去很遠的地方。”

聞奚瞇起眼睛:“什麽意思,我們還要去哪兒,外太空?”

“對。所以,你要先把它修好。”

聞奚震驚地指著自己:“我???”

陸見深平靜得不可思議:“我們現在擁有大部分材料,剩下的可以就地取材。五百米外有一個大型工廠,那裏有可以利用的設備。你也可以暫時休息。”

聞奚的心都懸起來了:“這就是你的最終計劃?咱們不是說要殺光所有汙染物嗎,怎麽還臨陣脫逃?”

“任何時候,都要有一個後備計劃。”

聞奚哼了一聲。他們來到這個汙染環不只是為了尋找這艘航艦。更重要的是從半年前開始,聞奚註意到汙染物在朝同一個方向匯集。

聞奚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描述出的事實卻讓陸見深非常警惕:“人類歷史上曾經發生過。在末日審判之前。”

一股異常隱秘的興奮卻從聞奚心頭冒出:“也就是說,末日審判說不定還會再次發生?”

他們循著汙染物群的移動軌跡來到這裏。絕大部分都繞過了N-39汙染環,而阿坎亞巨獸則一路橫沖直撞。

按照計劃,他們還需要繼續往前。陸見深提到的工廠遺跡也在前進的方向上,藏在陡峭山體之中,可進可退,方便觀察。

聞奚會利用汙染物鮮少出沒的白天前去修理航艦。在陸見深給予的詳細信息指導下,他竟然也能做得有模有樣。到夜晚時,他會爬到高處,或者去遠方森林間調查汙染物動向。

他們在這裏停留了一個月。

聞奚的足跡被困在那片茂密森林的邊緣。四個深暗詭異的大型汙染物緩慢穿梭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中,阿坎亞巨獸和其他汙染物的殘肢隨處可見。

聞奚給它們起名為“巡邏者”。這些巡邏者的“眼睛”無處不在,它們好像有某種可以操縱周圍動植物的方法,以獲得及時的訊息。如果汙染物有進化的高級形態,“巡邏者”一定是其中之一。任何入侵者都會被消滅,或者說,被吞噬為它們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數不清的汙染物正在朝那裏聚集。

他篤定,那些巡邏者一定在守護著某個秘密。他必須進去搞清楚。

在計劃執行的前一天,聞奚和一只巡邏者短暫地“交流”過。他深知自己不太可能是那種東西的對手,但他還有別的計劃——比如工廠裏保存完好的炸.藥。切磋過程中,耳機不小心掉了,但聞奚很快撿回來了。

完好無損,他想。

這一晚,他興奮得沒有睡著——好像一切的仇恨都找到了可以發洩的地方。而他準備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刻。

“聞奚。”陸見深在擔心他。

聞奚調笑他:“你不會害怕了吧?”

耳機裏的聲音停頓片刻:“我想讓你活下去。”

聞奚躺在冰冷的地面,伸手碰到漫天星辰,語氣格外輕快:“等我收拾完那些家夥,我們就按照計劃搭乘航艦離開這裏。反正你都教會我怎麽開了,我又不是笨蛋。然後我們一起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找一顆漂亮的星星呆著,說不定也有草木雪山。唔,要是什麽都沒有不就虧了,還不如賴在地球,狗窩也不錯,你說是吧?”

被困在混沌意識中的人沈默良久,才道:“我會在遠方等你。”

“什麽意思?”聞奚瞬間坐起身,雙眸明亮如星辰,“你是說,我能遇到你?你有實體嗎,我們會真正見面?”

“……會。在最遙遠的那顆星星。”是肯定句。

聞奚的心臟突突跳動,忽然“嘿嘿”一笑:“如果你有真實的軀體,那,你想親吻我的全身嗎?”

面對年輕人大膽而欲言又止的邀請,陸見深答道:“好。”

聞奚樂不可支,無聲地翹起嘴角,表面一本正經:“說,你小子是不是想很久了?陸見深,真看不出來你是個流氓!”

“……”

聞奚發熱的頭腦隨著冷風灌入而逐漸平息,他記不得自己又說了些什麽胡話。

陸見深都一一回應,在他困倦時才低聲道:“……不要放棄,聞奚。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你想放棄的時候,可以擡起頭。你看見夜空了嗎?如果你伸出手,就能碰到。”

聞奚的手指搭在眼睛上,好像夜空都落在掌心。他想,我碰到了呀。

在那片混沌的意識領域,陸見深感覺到自己與那枚耳機的聯系正在慢慢變得微弱。

其實從幾年前就已經這樣了,耳機的老化不可避免。阿努比斯線即將脫離,也許是下一秒,又或者幾個小時後。

他或許還可以無聲地陪伴聞奚一陣子。但總有一天,它會隨風而去,化為齏粉。正如他的意識一樣。

新生消亡,都是宇宙規律,不可磨滅。

於是在聞奚睡著前,他最後說道:“往前走,聞奚,別回頭。總有一天,我們會見面的。”

黎明到來時,聞奚照常伸懶腰。但這一次,無論他說什麽,耳機裏的聲音都再無回應。

……

聞奚花了半年的時間才解決掉那四個巡邏者。期間幾次死裏逃生,重傷都不知怎麽活下來的。

最後燃燒的巡邏者尤為壯觀,將整座森林變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那些成群結隊的汙染物也都淹沒其中。什麽都不重要了,因為一切都將化為塵埃。

他趟過屍山血海,走到很遠的地方才回頭。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右耳中的小圓片,想嘲笑那個騙子、膽小鬼、忘恩負義的家夥——他都已經按計劃做到了,為什麽還是要躲起來。

……耳機壞了嗎?還是說,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力竭時,他摔倒在懸崖邊,控制不住地顫抖、反胃,嚎啕大哭。

他明明做到了,但他還是一無所有,什麽都沒能留住。

……

聞奚像一只孤魂野鬼,在荒野上游蕩了一陣。他反覆聽著耳機裏的錄音,做一些陸見深喜歡的事情,比如吹奏葉片,看夕陽落下。或者是一些陸見深很討厭的事情,比如受傷、酗酒。

但這些都不能喚起任何回應。

他感覺自己求生的意志正在變得微弱,像一株正在荒野雕零的草。

直到他聽見錄音最後一段時,才想起他們半年前的第二個計劃。

那艘早已修好的航艦仍然停在礦石堆之間。他花了些時間調試好動力源,然後孑然一身、毫無留戀地起航。

他不知道更遠的地方有什麽,更不知道這艘衰老的航艦能帶他走多遠。陸見深說它的質量非常好,那想必一定可以抵達他說的地方。

——那顆最遙遠的星星。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還可以去那麽遠。當它離開大氣層後,那片蔚藍被拋在身後。

他只用往前看。

可是答案呼之欲出。陸見深就是個騙子。他怎麽可能去那麽遠的地方。宇宙孤寂如死,連“存在”本身都值得懷疑。

“餵,你不會在看我笑話吧?”他扯出虛弱蒼白的笑容,自言自語。

那艘航艦慢慢步入了一條既定軌道,似乎通往一片人造衛星。但它們早已不覆存在,只是一片宇宙垃圾,像湍急的河流將他卷入。

他隨波逐流,不作掙紮。

然後迎面撞上了一個蟲洞。

那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洞”,而是無數面鏡子組成的隧道。一切過往的歷史切成片段,流經那些折疊的鏡面。像宇宙萬物的盡頭,將因果連成一片。

他看見了家人、同類、自己。

還聽見了……陸見深的聲音!

“任務編號1243,收到。”

停滯的思維忽然流動。聞奚急忙回應,但那聲音只是一晃而過。

……足夠了。

他確定那一定是從某面“鏡子”中傳來的,於是毫不猶豫地操縱航艦沖入那片黑暗的長夜。

-

2199年11月19日,千塔城基地。

關閉了三天的白塔,終於再次打開。

陸見深從黑暗中走出來,看見臺階上有人在等他。那人彎起眼睛,眸如晨星,懶散地扯扯嘴角,像是要問“你去哪兒了”,或者破口大罵一句“騙子”。

那些長達十二年的點點滴滴穿過陸見深的每一根神經,然後變成冰冷的雨水,漫無邊際。

聞奚剛要開口調笑,卻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拽入懷中。那是一個極其悲慟的親吻,強勢、執著、不願放棄分毫。像末日的最後一天,也像他曾經固執地想要誰留下。

他看見那雙向來平淡的眼眸覆滿憤怒和悲傷,極端得無法自處。

於是他仰起臉,輕輕咬住對方的唇角,笑容得意狡黠:“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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