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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第四夜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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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第四夜 04

“……軍部已經審問過聞奚了。共感洩露的坐標是在發生共感的地點周圍,目前已知的汙染物是無法遷徙到上千公裏之外的,或者說在那之前它們就會因為領地而自相殘殺。此外,基於多重坐標體系,雨澤基地的真實坐標從來沒有暴露過。所有飛行器航線都是隨機加密處理,程序部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所以,誠如陸見深所說,我們是安全的。”

“……目前,沙舟基地已經切斷所有通訊,黎明組部正在尋找別的途徑進行聯絡。”

阿琳娜疲憊地掛掉通訊器。

實驗室走廊一片靜謐,燈光驟然亮起,照見雪白的前路。

她的頭發和白大褂都被雨水淋濕了一大片,水滴順著工牌落在地面。刺鼻的消毒劑比水漬更讓人心煩。

她一路經過樣本間,卻忽然想起了什麽,退到其中一扇玻璃門邊。

“攜帶低微汙染素的植物花粉遇到催化物才會異化……什麽樣的催化物……如果這是一個有機體,自身的排異反應——”她一邊喃喃自語,套上防護手套打開了樣本間。

冷凍室內,密密麻麻的小瓶子被貼上精細的標簽,嚴格鎖在櫃中。科學部會從每一次取得的汙染生物體中提取汙染素,用以研究發現。僅僅只是保存在這裏,很難想象它們有多危險。

“植物類汙染物,根莖,爬山藤……嗯?怎麽空了。”

阿琳娜拿出通訊器,撥通一個號碼:“讓采樣區重新提一下爬山藤的根莖樣本……對,沒錯。你那邊很吵,怎麽回事?”

對面的人遲疑道:“娜娜姐,這、這邊著火了……正在搶險呢。之前那些含有發光果種子的血液樣本恐怕救不回來了。”

阿琳娜的臉色頓時陰沈:“你說什麽?!”

-

挨著懸崖的商業街今日營業,錄音機播放的吆喝聲不絕於耳。人群接踵摩肩、交頭接耳,小道消息顯然比小商品更受歡迎。

“……當然是出大事啦!你們聽我說,前些天突然戒嚴,是因為四隊和七隊差點團滅!說是他們其中有個汙染者沒檢測出來——”

“何止呢,我上面有親戚,他們說陸見深明明親眼看到那個人被汙染了,但居然替他隱瞞了!”

“不可能吧?他這些年為黎明組部出生入死,圖什麽啊。”

“那你說他怎麽就嚴重違規到被直接流放到外面了?不就是因為他知情不報、刻意隱瞞。還審判官呢,他就是這麽保護我們這些普通民眾的?連自己的責任都忘了!”

“咳咳咳,那是因為,那個感染者是聞奚。都說了是他的舊情人了,當然網開一面。”

“怎麽我們的性命都是他們play的一環嗎?”

“真是活該!看不出來陸見深是這種人,他還是趕緊被汙染物吃掉吧!”

“審判官都能被流放……這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我現在都還沒緩過來。”

“那按你們說的,聞奚現在已經——?”

“好像是汙染初期,科學部想法子給他救回來了。”

“咱們科學部啥時候這麽厲害了?這還有得救?”

“噓,我聽說他也沒有真的被感染,反正體質異常,沒半點事。倒是差點把其他虛弱的害死了,傳雨君現在都還躺在特護病房呢!”

“怪不得大指揮官發那麽大脾氣,衛兵都不敢進高塔,真嚇人吶。”

“現在沒事可不代表以後沒事,我支持投票讓他也滾出去!”

“實在不行就找個地方把他看管起來吧,萬一出點什麽岔子……”

“只有我在乎陸見深嗎,他再怎麽厲害,遲早都要……”

“那還不是他自找的嘛?”

“看看人商鋪都把陸見深的語音陪伴耳機全部下架了。”

“何止吶,聽說程序部要把他的個人信息全都刪除。真活該!”

“他該不會是汙染物派來的吧?就是那種滅絕人性的極.端分子,或者想用人類做實驗的。說不定以前那麽假惺惺的流放感染者,就是為了收集素材——你誰啊有病嗎,打我幹什麽?!”

……

科斯卡一把拎起遲遲的衣領,直到鉆過即將打架的人群才把他放下,順帶警告道:“你小子別惹事!”

遲遲沾滿鼻涕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衣袖,不滿地哼唧:“那你別趁機給人背上刷鞋印。”

“你那麽大聲幹嘛!”科斯卡連忙喝止他,轉念一想,“你快點想想,咱們給聞奚帶點什麽能讓他好受一些?鼻屎巧克力?還是風幹雞腿?”

穹頂博物館今天格外安靜。

往日絡繹不絕的參觀者不知道都去哪裏了。以至於遲遲走在長廊中都能聽見粉塵飄落的聲音。

科斯卡壓低聲音,提醒遲遲:“等會兒見到你聞哥嚴肅點,別嬉皮笑臉的。”

“我知道,”遲遲嫌他啰嗦,“別說他了,我心裏也不好受啊。”

“這倒是。我這身傷剛痊愈,隊伍沒了……真是命運弄人。”科斯卡長嘆一聲,狠狠揉了一把遲遲的腦袋瓜子。

前方不遠處,一個清瘦的背影正盤腿坐在巨大的屏幕前。頭發紮成一小揪,發尾跟著肩背顫動。

科斯卡大驚失色,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

在那片廣袤的深海模擬屏映襯下,聞奚的影子顯得渺小而脆弱。

“他……是在哭嗎?”遲遲疑惑地問科斯卡。

科斯卡在原地躊躇了一陣子,拉著遲遲慢慢靠近。他在心裏盤算出一籮筐安慰人的話,但屬實是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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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科斯卡絞盡腦汁、猶豫萬分時,一聲“什麽東西”嚇得他和遲遲同時哆嗦。

聞奚扭過頭,“哢嚓”一聲咬斷了薯片。那張臉上沒有半點悲傷之情,取而代之的是義憤填膺:“你們走路怎麽都沒聲,把愛吃垃圾都嚇跑了!”

科斯卡唯唯諾諾:“……誰愛吃垃圾?”

遲遲抿緊嘴唇:“我不愛吃。”

“愛吃垃圾是一條虎鯨的名字,”聞奚饒有興致地指出,“因為它愛吃深海垃圾,所以它叫‘愛吃垃圾’。有問題嗎?”

科斯卡和遲遲齊齊搖頭。

聞奚回頭盯著屏幕,確認愛吃垃圾沒有再出現後,失望地嘆氣。過了一會兒,他心不在焉地提醒:“來參觀的話,右拐盡頭是主展覽館。”

遲遲被科斯卡往前一推,小心翼翼地把一包紙袋塞進聞奚懷中:“我們給你帶了點禮物!”

牛皮紙包著些五顏六色的東西,有貼紙、鑰匙鏈、幾塊不知道做什麽的透明板等等。上面印著一些卡通人像。

“這是七隊的周邊,”科斯卡絞盡腦汁地回想店主的話,“今天公告發布後直接下架,以後就絕版了,會升值!”

聞奚咬了一口透明板,差點崩掉門牙:“這什麽東西?”

“亞克力立牌!”遲遲拿過來,三兩下摳出了七個小人兒,然後插在一塊圓圓的板子上,“喏,這個畫的是你,還有早早和南枝姐濛濛姐,李昂科斯卡,剩下這個……”

卡通版聞奚的旁邊是一個黑色短發的包子臉,看起來冷酷臭屁,倒也神似。

科斯卡表示:“總之,放床頭辟邪正合適!”

聞奚一邊彈小人兒的腦袋,一邊問:“對了,早早怎麽樣了?”

“她恢覆得不錯,”科斯卡臉露遲疑,還是決定坦誠,“聽說一隊那邊已經在邀請她加入了,估計下次任務就會出發。”

聞奚“嗯”了一聲。屏幕中,愛吃垃圾又游回來了。

那是一條非常瘦小的虎鯨,連行動也慢吞吞的。尾鰭一掃,竟然只有半截。

科斯卡大剌剌地繼續報告:“還有上次沙舟基地任務的評估結果出來了,所有人都是A+!”

他看上去興高采烈,還談起了黎明組部的各種考核標準,順帶踩了一腳遲遲想報考天問學院的計劃。

“咱們走著瞧吧。”遲遲氣鼓鼓地叉腰。

他倆一唱一和,又賴著不肯走,連隔壁哪家的炒米粉好吃都能爭上幾分鐘。沒多久,聞奚實在無法忍受,趁他們爭得上頭時,起身離開了。

他在這兒呆了五天了,中途回過一次宿舍,其餘時間連吃飯睡覺都在博物館。這猛得一出門,免不了頭重腳輕,眼花耳鳴。

博物館北面通道外有一處天臺,剛好可以透透風。

他一出通道,卻看到欄桿邊已經站著一個人了。

蕭南枝似乎也沒預料到是他,手邊的罐裝紅酒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恭喜啊。”聞奚來到她身旁,順手拿了沒開的一罐。

低劣的量產酒精氣味刺鼻,但在這樣漫無邊際的長夜中卻相得益彰。連寒冷都沒有那麽刺骨了。

蕭南枝的雙頰泛紅,比平時的話多了些:“這次的考核是A,我和濛濛姐、李昂都有黎明組部的正式資格啦。要不是有你和隊長,我們也不可能做到……”

“是你表現得很好。”聞奚打斷她。

他背靠著欄桿,擡頭就能望見山頂的高塔。也只有這樣的時刻才能意識到雨澤基地是多麽完美地嵌入了山脈。

蕭南枝深吸一口氣,慢慢開口:“早早說,是她不小心碰到發光果的,這件事和你們無關。隊長……陸見深他也只是個人類,不是什麽事情都能知道的。她很自責。”

聞奚微微搖頭:“也不是她一個人。發光果的花粉太細微了,連我都沒察覺。”

夜風撲落了淅瀝的雨水,拉長二人的影子。在漫長的沈默後,蕭南枝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明明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們這麽做,很不公平。他為基地付出了這麽多年,條例難道就不能視情況而定嗎!”

聞奚卻顯得格外平靜:“這是你們的規定,他已經承認違規了。”

蕭南枝吸吸鼻子:“可是……我覺得很難過。”

聞奚凝望著夜空,語氣漫不經心:“很久以前,我生活的村落有一條規定,任何外出到村莊警戒線以外的人在回家之前必須在監測站呆滿二十四小時,否則將認定為汙染接觸者,逐出處理。有一次,一個外出狩獵的男人因為聽說自己家的區域正在遭受汙染物攻擊,因此沒有在監測站報備,直接回到了家。誰知他身上已經攜帶了汙染素,結果那片區域的兩人死亡。他自己意外沒事,請問應該按規將他逐出村莊嗎?”

蕭南枝點頭:“當然。他嚴重違規了,而且……造成了傷亡。”

“如果死亡的兩個人剛好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呢?”

“……也應該同樣處罰。”

“如果他妻子和孩子的真正死因是遭到汙染物攻擊,而非他攜帶的輕微汙染素感染呢?”

蕭南枝思考了幾秒:“這些都是後來才能得出結論的,誰也不知道二者是否存在因果關系。無論如何,他在一開始違背了規定,讓其他人陷入危險。一旦出了什麽意外……”

“如果這個人是村落的重要狩獵者,能力超群,十年如一日地保護著數千人的生命呢?”

蕭南枝陷入思索。良久,她為難地搖頭:“我……不知道。”

“你是個戰術規劃,”聞奚輕聲笑道,“應該學會嚴格制定規則並遵守。”

“可是——”腦子裏打架的小人並不能說服她,“那最後,男人被逐出村莊了嗎?”

聞奚眼中的笑意微斂,語氣覆雜:“在審判之前,他自殺了。”

蕭南枝的心頭一顫,不敢置信。她動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在漫長的沈默中,她問:“你認識他嗎?”

“嗯。”

蕭南枝勉強揚起臉:“我好像有一點明白,你們為什麽總是獨自一個人了。”

她抓起剩下的半罐紅酒,灌了一大口,差點嗆著。等緩和了一些後,她聽見聞奚輕聲問:“你說,陸見深現在正在幹什麽?”

蕭南枝想了想:“應該剛解決了一只汙染物,正在找地方生火,或者在哪棵樹上睡覺吧。”

聞奚抿了一口酒精,又說:“但他不能睡太熟,因為隨時會有危險靠近。所以天黑的時候他應該沒辦法休息,必須在天亮之前找到一個躲藏處。”

他想,如果來得及的話,陸見深可以回到沙舟基地。畢竟溫時以還欠他們一個大人情。

但那裏太遠了,沒有飛行器,是不可能抵達的。

蕭南枝奮力握緊拳頭:“他很厲害的,十三歲的時候都能一個人在外面游蕩好幾年呢。現在他更厲害了,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聞奚難得表示:“我同意。因為只有我能殺了他。他得活到我們見面的時候。”

那樣風輕雲淡的語氣讓蕭南枝陡然生寒。她說:“你和我說說吧,你之前遇見的那個陸見深,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不覺得是我的臆想?”聞奚反問道。

蕭南枝答道:“或許吧。都是網戀了,這不是很重要。”

聞奚思索了一會兒,只拎出簡單的回憶:“他是個很有耐心,很溫柔,脾氣很好的人。好像天生就和我很有默契,總是能看出我在想什麽,猜到我的下一步。總之是個很會和人相處、拿捏人心的家夥。”

他停頓幾秒,補充道:“和那個自以為是的混蛋啞巴完全不一樣。……你笑什麽?”

蕭南枝忍著笑意:“要是這麽說的話,我能理解你為什麽愛上他了。”

“誰愛他了?”聞奚冷哼一聲,“是他太愛我了,我就勉為其難喜歡他一下。”

蕭南枝妥協道:“好吧。但你說的這個人,比起我認識的陸見深,確實有很大出入。”

聞奚看向她,蕭南枝微微一笑:“小時候的事我記得不多,但他回到雨澤基地的那一天,我和外公去接他——”

在蕭南枝的記憶中,陸見深是周維關照的眾多孤兒之一。他很瘦,很孤僻,從小就不太愛說話,也從來不和其他人打交道。除了打架很厲害之外,是個幾乎看不見的人。

後來,陸見深十三歲從黎明組部畢業、出任務失蹤,又在三年多後再次回到雨澤。從那一刻起,他的一切都成為了傳說。

“他當時臉色蒼白,渾身都是血,整個人變化很大,我完全認不出來是誰。他牽著一個小女孩,還抱著一個嬰兒,跟天神下凡似的。但又好像下一秒就會死掉。結果他就慢吞吞地走到我外公跟前,居高臨下地說,‘周維,幫忙’,把我外公氣得差點吐血。”蕭南枝認真地模仿起當時的場景,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聞奚想到那個畫面,不由嘴角微勾:“你外公肯定會說,你算個什麽東西。”

“真的!其實陸見深他到現在也沒怎麽變,還是不愛說話,清清冷冷的性格,不喜歡猜,更不喜歡和人交流。外公說,在外面發生的危險對他的影響很大,讓他沒辦法信任很多人。所以即便在基地,有些人也一直對他有意見,認為他沒有對黎明組部完全忠誠。”蕭南枝說到中途,稍稍停頓。

她瞧著聞奚的神情,語氣變得輕快:“說不定他就是隱瞞了和他網戀的這一段故事,所以也不算冤枉他!”

聞奚朝欄桿外伸出手,雨滴穿過指縫,無限下墜,與他的嘆息同樣無聲:“我一直在以我的角度揣測他。其實我應該當面問,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我要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他要是選錯了,我就殺了他。”

他神色自然,話語輕松,卻不像是在開玩笑:“我早就應該這麽做了。”

蕭南枝嚇了一跳,十分擔憂聞奚的狀態。她只能輕輕點頭,卻又不忍心戳破:“如果還能再見的話。”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聞奚說。

蕭南枝緩緩擡頭:“?”

-

兩個小時後,聞奚出現在外城守衛戰。他混跡在垃圾車的工作人員中,用口罩和帽子遮住大半張臉。

只要通過最後的身份核驗,他就能夠順利出城。

至於身份卡麽……他垂下眸,工作牌姓名一欄寫著“科斯卡”。

“下一個!”城防隊的人喊道。

聞奚走入壯觀的鐵鑄網格空間,根據電子屏進入其中一個隔間。科斯卡說過,這些機器都太老了,程序永遠都在卡頓,所以識別不清是正常的。

插卡,驗指紋。很簡單的流程。

然而——

“滴滴滴滴滴滴!”

突然尖叫的警報吵得聞奚頭疼。他只能選擇退出隔間,連身份卡都取不出來。但他一只腳剛邁出,一張麻繩狀的網瞬間將他裹緊吊起。

不遠處,有人擡頭:“怎麽回事?”

“抱歉,虞隊。這機器可能又失靈了,經常這樣,我們都等著上深域系統呢——”

“那還不快點關——別忙。”虞歸走到聞奚下方,擡頭凝視著他。

聞奚剛要和他打招呼,卻察覺虞歸的臉色不善,像遇見了汙染物,眉毛都寫滿僵硬、緊張。

只見虞歸拿出通訊器低聲說了幾句什麽,然後下一秒掏出手.槍,對準聞奚的腦袋。

“砰砰砰!”

三聲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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