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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第一夜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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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第一夜 01

白晝漫長溫柔,雲朵軟得如同棉花,被湛藍色的風無意撞開。清甜的露水滑過葉尖,落入流淌的溪澗。

一頭小鹿從林中倏忽躍出,脆如銀鈴的蹄跳和潺動的溪水奏如樂章。

從平緩的山坡俯瞰這一幕時,陽光從腳下的樹蔭邊緣一路鋪開。

直到一片低低的風聲從森原盡頭輕掠而來,驚動了啜飲的小鹿。

一瞬間,光與雲蒸發殆盡,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靜謐之中,一道沈啞的聲音在耳蝸深處響起,刮蹭過單薄的皮膚。

撓癢癢似的。

“……聞奚。”

吵死了。誰在叫他的名字。

沒看到在睡覺嗎。

“聞奚。”

再次響起的聲音變得低沈而年輕,透著股勾住細線的金屬光澤,差一點就要從脊髓中寸寸抽出,又癢又疼。

好像非要讓人想起一點什麽。

差不多得了,別是有個疑難雜癥之類的大病,非要叫他。

很熟嗎?

而且湊這麽近說話,禮貌嗎?

不是,等等。

怎麽不能動了?!!

四肢如同被什麽束縛住了——不僅不能動彈,連被“束縛”的知覺都沒有。

無盡的黑色空間只剩下意識。

空洞的意識。

虛空宛若漩渦,卷得人眼皮低沈,頭腦昏昏,更困了。

別煩了,安靜一會兒好嗎。

“聞奚!”

突如其來的悲傷急促如鳴鐘,簡直嚇得人魂飛魄散。

……哭喪呢?還是想打架?

棺材板都給你扣上!

聲音和雜念同時落地的那一刻,巨大的風聲迅速聚攏。

轟隆隆隆隆——

在耳邊驟然爆炸。

嗡,嗡嗡嗡!

惱人的鳴響在暴風席卷後仍然盤桓,像永不停歇的機械。

仿佛在逐漸遠離,卻又清清楚楚停留在大腦深處——

滴答。

聞奚睜開了眼。

一滴水珠從鐘乳石尖端墜下。

在聚攏的水泊中泛起漣漪,蕩開了先前的嗡鳴聲。

又是一滴,落在他的鼻尖。

接踵而至的,神經末梢傳達出第一個感覺——

是痛。

疼痛,酸痛,刺痛,總之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每一根骨頭都好像在水中泡了個十天八夜,軟了酥了,然後被榔頭從頭到尾敲碎了每一節。

連提起手的力量都要很艱難地喚醒。

酸痛的手背支撐著手指,碰了碰右耳。

有一枚紅色的微型圓片耳機藏在那兒。

金屬表面氤開濕潤的水滴。

還好。應該沒壞。

他剛才好像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通過耳機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而他卻仿佛根本不認識那個聲音。

陌生得可怕。

大概是個噩夢。

食指指腹剛準備敲擊耳機外殼時,一陣腳步聲停在近處。

聞奚眸色一擡。

這才註意到周圍陌生的環境。

他應該是在一個深闊的巖洞中,不遠處的火堆照亮了黑色的石壁。火光劈裏啪啦地閃爍,撞出回音,卻無法驅走陰寒。

而光亮無法抵達的地方,只有深淵一般的黑暗。

向四周延伸,無窮無盡。

“跟你說話呢,你到底聽見沒有?”一個卷毛的大塊頭男人出現在聞奚的視野中,眼神打量,語氣極不耐煩。

……太近了。

聞奚微微皺眉。

他擡頭時,黑色的鬥篷帽子從發梢滑落,搭在肩頭。

停滯五秒的空氣中傳來“嘶”的一聲。

那個陌生的卷毛男人偏過頭,語氣輕挑地朝火堆邊的同伴笑:“喲,三哥,快來看看這是個什麽好東西!可比咱們那兒的漂亮多了。”

下流輕賤的視線粘在聞奚身上,像在打量某種物件兒。

“你叫什麽名字?”男人彎下腰,想去捉他的下巴,“嘖,男人?……也沒關系,沒人在乎這個。不過,你頭發這麽長,是會被汙染物抓走的。B型天牛見過麽,那種東西每天都在高.潮。”

鬥篷沒有罩住的那張臉蒼白如紙,火光在眸中顫動。人坐在那兒也搖搖欲墜。

但那雙眼睛卻隱隱浮出一層蠱惑的冰藍色,和聲音一樣攝人心魄。

聞奚說:“沒見過。”

只是單純的陳述。

就在身旁的男人哼笑時,火堆邊的那位“三哥”瞇著眼睛,語氣輕松而警告:“行了,科斯卡,別嚇著人了。這可是七隊那位從環內撿回來的。”

“……七隊?”名為科斯卡的大塊頭疑惑了幾秒。

葛三補充道:“那位審判官大人。”

科斯卡似乎被震懾住了,轉過身努努嘴:“那又怎麽了,難不成是他的舊情人?得了吧,這種事可沒有歸屬權。”

葛三給架在火堆上的魚翻了個面,魚肚皮滋滋冒油。他瞥了一眼反應正常的氧氣濃度指示器,然後意味深長地提醒:“能在環內那麽極端的環境中活下來的人類只有兩種可能。要麽他能輕松殺了汙染物,或者,他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殺了你。”

科斯卡脊柱一涼,放在皮衣拉鏈上的手驟然一緊。餘光出現了一截黑色的鬥篷。

他緩緩扭過頭,只見自己方才調戲的人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身旁,不由渾身發毛。

但他很快定了定神。

這人長相堪稱稀罕,身型瘦削單薄,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病弱模樣,就差被風吹倒了。

連蒼白的手指尖都在發顫。

跟葛三形容的不說沾不上邊,簡直是相差八萬裏。

科斯卡再一轉頭,撞上葛三的嗤笑。那眼神仿佛在笑話自己是個傻子,什麽誇張的鬼話都信。

科斯卡吊著的心總算毫無顧慮地放下了。

聞奚對這一出玩笑渾然不覺,眼睛直直地盯著正滋滋作響的魚。

魚皮已經烤得微焦,散出摻雜香料的肉味兒。就是那一圈長滿細密牙齒的魚嘴被火熏黑了,難看得有些礙眼。

科斯卡朝葛三的方向挪近兩步,抓了抓頭發:“三哥,環內到底是哪兒啊?真有那麽危險?”

葛三陷入沈默,鼻孔出氣:“……算了,你第一次出來,連個真正的汙染物都沒見過,不怪你這麽多年培訓都沒聽過課。”

他隨手撿了根樹枝,沾著暗河的水在地上畫了個倒三角。

“假設這是一個汙染源中心,半徑兩百公裏內,都屬於環內。環內的汙染物密度和危險等級都遠大於環外。目前我們所在的巖石谷就位於Y-121汙染環邊緣。”

科斯卡“哦”了一聲:“不是說越靠近越危險麽,那一路上什麽都沒碰見,老子一發子彈都沒機會打。”

“你最好是別碰見,”葛三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方向,“沒有活人從環內出來過。或者說,我們得到的所有信息都來自於死人。”

葛三收回視線,忽然一楞。

方才架著烤魚的地方空空如也。

聞奚嗅了嗅串在木枝上的一整條魚,足足有小臂那麽長。枝條燙得手指發紅,他卻毫無知覺一般。

他的腦海中仍是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畫面。當時他正駕駛著一艘特異飛行器穿行在漫天碎石之間,然後一聲巨響,飛行器不知道撞上了什麽,和他一樣失去了意識。

“這是哪一年?”聞奚忽然問。

科斯卡順口回答:“2198年啊,不是你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這都不知道。”

“隨便問問,”聞奚的眸色一動,作出疑惑的模樣,“可是你剛剛說,有人把我從環內撿回來的,那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

“這個嘛,”葛三若無其事地擺譜,“我是說,他是唯一一個全須全尾出來的人。否則我可不會在這兒白白等他。”

聞奚沈吟片刻,問:“那我是第二個?”

葛三:“?”

聞奚又問:“他很厲害嗎?是你們這兒最厲害的?”

好奇而輕松的語氣卻讓葛三莫名聽出了一股挑釁的意味,立刻警惕地質問:“你不是我們基地的人,你是從哪裏來的?”

聞奚置若罔聞,覺得魚聞著有點兒太鹹了。

他想去找點兒水。剛一起身,一柄槍口瞄準過來。

漆黑的長身,看上去做工高級精細。

“C901,是個好東西,”聞奚也不躲,客觀地評價道,“可惜太慢了。”

葛三眼神一變:“你竟然認得這個?你是什麽人?……基地叛逃者?”

面對莫名其妙的指控,聞奚只好袒露實情:“我就是路過——”

“閉嘴!”握住激光槍的科斯卡一震,在葛三的示意下擡高槍口:“說!你究竟是什麽人!”

聞奚:……

到底閉嘴還是說話?

聞奚揉了揉右耳,沒有碰到耳機,無奈道:“太吵了,你小聲點。”

“……你!”科斯卡忽然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你該不會是機械體?!……對,沒錯——只有機械體才會長成這、這麽完美!難怪……”

他的語速莫名加快,似乎因為恐懼而激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聞奚實在很無奈,索性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他。

科斯卡的胡言亂語在鐘乳石撞出淅淅瀝瀝的回音。

葛三剛要開口訓斥,卻察覺到了一絲異常。

不對,這人不是在看著科斯卡。

他順著聞奚直勾勾的視線緩緩回頭,一股潮濕而細微的風從未知的黑暗方向飄來。

裹挾著一絲難以形容的腥臭。

“葛三你掐我幹……嗎。”科斯卡的抱怨卡在了喉嚨間。

四周靜得可怕。

只有漆黑的深穴仿佛在隱隱作響。

一只白色的眼睛出現在浮黑之中。

瞳孔是一條深紅的豎線。

詭異感輕飄飄地砸在人身上,隨即如萬頃壓制,頭皮發麻。

沙沙。

沙沙。

是觸角或者肢體經過石壁。

嘎吱,嘎吱。

像在咀嚼著獵物。

槍口猛地轉向,石壁亮了一瞬。

“草,誰讓你開槍的!”葛三幾乎要發瘋,“開槍就要打腦袋,你不知道嗎?!”

科斯卡扣在板機上的手指顫得不行,驚恐至極地望著槍指的方向,半個音都發不出來。

空氣中的腥臭驟然濃郁了起來。

連水滴聲都消失了。

聞奚嘆了口氣:“都說讓你們小聲點了。”

然而話音剛落,他身旁的火光突然熄滅了。

原本在身旁的腳步聲迅速撤遠。

與此同時,甜膩的氣味在聞奚腳下炸開。

倏忽而至的冷風黏糊糊的,粗糙的鬥篷獵獵作響。

被鐘乳石環繞的狹窄空間一瞬間,陷入了轟鳴之中。

“汙、汙染物……”科斯卡捂住隱隱作嘔的嘴。

他剛才被葛三拉著,利用繩索避到了一個石壁上方五米處的窄口之中,四肢都得牢牢貼著才不至於摔下去。

半個鐘頭前,那位審判官讓他們在這兒等著的時候告知過,這裏是唯一能夠暫時躲避攻擊的地方。

他們剛才所處的火堆,只不過是空闊的洞穴邊緣,再往後十餘米,就是深不見底的暗湖。

唯一的出口是那個恐.怖的家夥來的方向。

被困在這裏就等於一個死局。

“是蟲類汙染物,”葛三壓低聲音,稍稍松了口氣,“幸好帶了花蜜誘餌,希望那小子能多撐一會兒。”

蟲類喜歡花蜜,不到捕食結束決不罷休。身上有那樣的誘餌,是必死無疑的。

科斯卡這下聽懂了,葛三的意思是,希望下面那位能被多吃一會兒。

“可是審判官——”

葛三咬牙:“蠢貨,他的話重要還是命重要?”

科斯卡渾身一抖,冷汗讓手差點扒不住石頭。

這話半點沒錯。

但是,他和葛三也只不過是這一趟出發才認識的。

如果有必要,葛三也會把誘餌放在他身上。

思緒並沒有再蔓延。

而是隨著無限放大的恐懼僵在了原地。

仿佛有冰涼的觸角順著腳底滑過。

石壁在黑暗中震動,細碎的石塊從高處墜落。轟轟隆隆,發出巨響。

令人嘔吐的濃稠臭味在灰塵中加重,堵得鼻腔如刀割般刺痛。

嘎吱,嘎吱。

那個聲音由遠及近,貼著尾椎骨慢慢往上。

“三、三哥——”科斯卡舌頭打結,卻發現葛三驚恐地盯著他身後。

下一秒,葛三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科斯卡始料未及,手上一滑,順勢拽住了葛三的衣領。

二人所靠的巖壁也在此時轟然倒下。

咚的一聲悶響,讓洞穴再次歸於寂靜。

科斯卡勉強睜開眼,顧不得骨頭碎裂的疼痛和喉頭的腥甜,朝前爬了幾步。

——爬不動。

他被人拽住了腳。

科斯卡顫抖著回過頭,只見葛三一張蒼白的臉。他似乎吐了一口血,但也沒松手。

二人僵持了一陣,直到遲遲沒有聽見任何異常的聲音。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剛才那個長得好看的家夥應該已經被吃掉了。

如果吃飽了……那只汙染物或許不會再進食。

科斯卡正在心理建設,一把□□堵上他的喉頭。葛三嘶啞的聲音在他耳邊:“照明,快!”

科斯卡顫巍巍地從包裏翻出了一枚照明蛋,依過去學習的理論朝前丟了出去。

滾落的聲音停止時,眼前的一幕讓二人瞬間屏住呼吸。

一個難以形容的巨型變異物種橫躺在數米外,堅硬的黑色軀殼和鋒利的肢體上掛著模糊的血肉。觸角上的毛茸如利刺,黏成一團。

而它最為脆弱的頭部被地面三根鐘乳石柱貫穿,暗綠色的液.體淌了一地。潮濕的蟲類器官和排洩物壓得人耳鳴爆.炸。

饒是葛三這樣出城不下三次的,此時也胃液上湧,恐懼在情緒中占據了上風。

然而下一刻,科斯卡失神的目光又是一滯,耳邊是葛三的喃喃自語:“怎麽可能——”

那個應該已經被作為誘餌吃掉的人站在巨型蟲子大張的口器之前,鬥篷仍然好端端地掛在他的身上。

脆弱得像一張薄紙,卻完好無損。

經過洞穴的風吹起他烏如深淵的長發,白色光點如螢火躍於其上,襯出蒼白瘦削的側臉。

美得令人心驚膽顫,像一汪易碎的湖面,藏著詭異的危險。

而他本人好像什麽都沒發生,滿心好奇地打量著那團惡心的蟲子。

“B型天牛,”聞奚平靜地得出結論,轉而朝著科斯卡的方向微微歪頭,嘴角上揚,一副無辜的模樣,“見過了。”

下一秒,聞奚的視線猛地一垂,不可置信地倒抽一口涼氣。

科斯卡和葛三頓時魂飛魄散,雙雙緊張到閉氣。

聞奚失落地盯著腳邊浸泡著綠色液.體的一團焦物,左手握住的木枝光禿禿的,只有透明的黏液。

“哎我烤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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