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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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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盧宅。

鄭蘭的岳父盧元顯稍顯局促的來到庭院之中, 垂著頭,畢恭畢敬道:“公子,已經遵從您的吩咐, 都安排下去了。”

京一語仍舊坐在欄桿上,“哦”了一聲, 卻沒看他,只是遙遙的望著天際。

夜色之中,他那張稚氣未退的臉龐上的神色有些奇怪, 眼瞼低垂著,說不出是期許,還是失望。

庭院裏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著, 連帶著他臉上的光影也明滅不定, 晦暗起來。

盧元顯怔怔的看著他,忍不住問了出來:“您到底是希望事成, 還是希望事敗呢?”

京一語輕輕“唉”了一聲, 坐正身體,背對著他, 手撐著下頜, 說:“我也不知道了。”

一只織夢娘落到他面前去, 叫他幾不可見的擡了下眼皮, 作勢伸手去撥弄那蝴蝶的藍色翅膀——那抹幽藍受到驚嚇, 慌忙震動翅膀, 飛向遠方。

盧元顯覷著他的背影, 臉上恭敬的神色淡去, 不露痕跡的撇了撇嘴。

最煩裝×的人了!

某座茶樓的旁邊, 立著一座醫館。

白應原正在屋子裏用搗藥,忽的心有所感, 轉頭去看。

一道修長的影子落到近前,香風隨之襲來。

緊接著,是一片織金的華麗裙擺。

白應的目光循著裙擺一直看到來者臉上,不由得微微一怔:“怎麽是你?”

……

千秋宮。

林女官從外邊回來,去向太後回稟:“全城都戒嚴了,不知最後會如何收尾。”

略頓了頓,又不無唏噓的說:“喬太太俠肝義膽,為了並不相熟的阮氏夫人,居然也肯這樣冒險,當真是難得。”

太後的寢殿裏掌著燈,亮如白晝,倘若不去看窗外景觀,必然料不到此時乃是深夜時分。

然而太後畢竟上了年紀,不像年輕人一般精力充沛,一氣兒熬到現在,精神難免有些不濟,但要說是睡意,卻是一絲也無。

她已經更換了入睡時候的寢衣,正坐在塌上,靠在軟枕上翻書,聞言也只是一笑,流露出些許的緬懷來:“也只有年輕人,才會有為了別人死生一擲的勇氣和豪情……”

林女官起初一怔,幾瞬之後,很快會意過來:“您這是想起梁娘子來了啊。”

……

栗子婆婆離開了朱雀大街,徑直往西市去尋賬房先生所在的那家當鋪。

神刀與向懷堂緊隨其後。

三人進門的時候,賬房先生尤且躺在床上,再一睜眼,臥房裏便已經多了三個人。

他有些無奈的坐起身來,伸手去摸自己那副水晶打磨成的眼鏡:“一聲不吭就跑到別人房間裏來,是不是有點沒禮貌?”

栗子婆婆並不同他啰嗦,當下言簡意賅道:“京一語索要聖人留下的那半部《聖人書》。”

賬房先生慢騰騰地將眼鏡戴到鼻梁上,說:“他要他的,我們憑什麽就得給他?”

栗子婆婆聽了,臉上不由得流露出一點驚異來:“他把阿翎給扣住了!”

賬房先生看著她,輕輕搖頭:“阿翎下山之前,我讓她蔔了一卦,也同她說得明白。若是果真有了萬一,那是她自己學藝不精,怪不了別人……噢,神刀妹妹,我就是那麽一說,好用來裝×,顯得自己很有格調,不會真的不管我們阿翎的……”

他趕忙改換了一副諂媚神色,曲起兩根手指來,小心的將遞到自己脖頸前的刀鋒推開:“快快收了神通了吧!”

神刀面無表情的歸刀入鞘。

賬房先生苦笑起來:“你們啊,都是關心則亂。阿翎不是小孩子了,她都娶媳婦了,難道還不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你們該相信她的。”

又正色起來,道:“且京一語那種人,是無法跟他交易的,這一回退步了,下一回必然就要再退,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罷了。”

栗子婆婆則斟酌著道:“他索要《聖人書》,是否說明,那邊的狀況也同樣不容樂觀,是以他想要獲取另一個可能?”

賬房先生說:“也有可能,是在故布疑陣。”

栗子婆婆默然許久,終於將自己先前得出的結論說與他聽:“中朝學士當中,至少有一位是京一語的內應!”

向懷堂眉頭微皺,神刀卻是欲言又止。

賬房先生反倒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就連我們南派內部,也有人持質疑態度,更何況是北派?非原則的問題上,要允許有不同的聲音。只是,聯合京一語這種小人,用這樣下作的手段去對付一個後輩……是得跟北派好好說道說道了。”

……

崇勳殿。

幾位宰相既到了禁中,難免要詢問起今夜驚變的緣由來。

聖上卻不肯同他們明說,只覷著天色,悠悠笑道:“欲知後事如何,且待天亮之後,再見分曉。”

大公主倒是知道,只是此時卻也不會明言,只緘默著跪坐在一邊,半挽起衣袖來,為父親和幾位宰相斟酒。

期間成年開府了的皇子和公主們先後入宮,連剛剛才受了責罰的二公主都到了,聖上叫他們往偏殿去等候,卻沒有要見他們的意思。

唐無機心有所思,又覺並非不可明言之事,索性將事情挑明:“臣請陛下明言,今日之後,是否有意以大公主為儲君?”

其餘三位宰相聽得心中一動,柳直主動笑道:“臣其實也想問來著。”

聖上倒也沒有賣關子:“的確有這個意思。只是這孩子是否能夠擔當得起重任,且還有的看呢……”

幾位宰相如何作想不得而知,偏殿內大皇子的心裏邊卻跟有貓爪子在撓似的,似疼似癢。

今夜驚變至此,他不信大公主至今未曾聽聞到任何風聲。

即便大公主一直居住在內宮之中。

可是如今成年亦或者半成年的皇子公主們都已經在偏殿齊聚,卻仍舊不見大公主,那她究竟是去了哪裏,便也就沒什麽猜測的必要了。

今日午後因為繁王世子蒙難而側妃有孕扳回一局的喜悅,此時已經蕩然無存。

他知道,自己輸了。

……

朱雀大街。

栗子婆婆協同神刀與向懷堂離開之後,街上便只留下庾言和一隊金吾衛士,乃至於數位紫衣學士與傀儡師對面而立。

桂家的三十娘子沈默的望著那幾人離去的背影,一時心緒萬千。

南派的人,會拿出他們掌控的那半部《聖人書》嗎?

即便真的拿出來了,京一語就會踐諾,帶越國公夫人回來嗎?

誰知道呢。

還有方才南派那位耆老所透露出來的訊息……

這時候,一陣響亮的震羽聲自夜空之中傳來,三十娘子心念微動,下一瞬,便覺肩頭一沈——鳳花臺穩穩的落到了她的肩頭。

緊接著,所有人都聽見了鳳花臺的聲音。

“北尊有令,禍亂神都者,就地格殺!”

庾言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麽,下一瞬,便見那黑舌人的頭顱高高飛起,半空中懸停幾瞬之後,頹然落地!

一聲悶響。

一股血泉沖天而起。

滿場靜默無言,待那脖頸處血液流盡,再近前看,卻見地上坐得不知何時,竟變成了一個木偶人!

幾個金吾衛士卒趕忙再去尋那人頭,卻已經縮小成拳頭大小,仔細觀察,卻是個木頭雕成的人頭了。

三十娘子見狀,倒不奇怪,只是回想著鳳花臺轉述的那句話,心下微覺驚奇。

看起來,北尊倒是很相信那孩子呢!

……

盧宅。

京一語在欄桿上坐了很久很久。

起初他還有閑心擡頭觀望一下時辰,越到後邊,卻連擡頭去看的心思都沒有了。

天上的那輪圓月已經逐漸淡了,淡了,像是一塊落到水池裏的圓冰,馬上就要融化殆盡。

而東方一側,卻已經模糊的顯露出太陽的影子。

盧元顯在他身後打了半宿蚊子,唯一的樂子就是悄悄把蚊子往他那邊攆,此時頗覺百無聊賴。

這會兒見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不由得問了出來:“倘若南派的人沒把那半部《聖人書》送來,那越國公夫人……”

京一語淡淡道:“那就只好叫越國公夫人去死了。”

盧元顯稍顯躑躅:“只是,越國公夫人的身份牽扯甚多……”

京一語漠然道:“活的廢物跟死的廢物差別不大。”

盧元顯含笑稱是,一錯眼的功夫瞥見門外來人,神色大變,滿面駭然,瞠目結舌道:“越,越國公夫人!”

京一語心下震動,順勢看了過去,卻不見人:“人在哪裏?”

下一瞬,幾乎具現化的殺機驚得滿園蝴蝶振翅,無數只織夢娘乘風而起,匯聚成一片絢爛的幽藍色海洋!

不只是心臟,京一語稍顯單薄的身體都劇烈的顫抖起來!

一柄長劍自後向前,霸道冷厲的貫穿了他的心口。

京一語嘴唇微張,低頭去看,卻見鮮紅的血液蜿蜒在劍身的紋路上,緩緩連綿成一座血色遠山。

盧元顯的聲音在他背後,由遠及近,由男子的粗獷逐漸轉為女子的清朗。

身後的人仍舊穿著盧元顯的衣袍,然而那張臉,已經變成了一個有著貓一樣微圓眼眸的、明麗又不乏英氣的年輕女郎。

喬翎單手扶住欄桿,下頜前傾,順勢擔在他肩頭上,輕聲道:“越國公夫人在這裏,越國公夫人在你身邊待了一整晚,公子難道沒有發現嗎?”

她說:“看起來,公子你也不過如此嘛。”

京一語感知著肩頭處傳來的重量,嘴唇張合幾下,神情變了又變,終於無聲的笑了起來。

鮮血沿著他的唇邊,源源不斷的流了出來。

喬翎臉上帶一點笑。

說真的,這笑容叫她此時的神色看起來有些殘忍。

因為下一瞬,她從容後退,一手擡手扶住京一語肩頭,另一只手握住斷山劍的劍柄,將其順勢拔/出。

地上隨之留下了一道血箭。

京一語再坐不住,跌落在地。

“我給了你整整一晚上的時間,無數個機會,可惜你沒有抓住啊,公子。”

喬翎從懷裏取出一塊手帕,開始擦拭自己的佩劍,一邊擦,一邊抽空覷著地上的京一語,淡淡道:“不過這都是小事,畢竟活的廢物跟死的廢物差別不大,你說是吧?”

……

千秋宮。

太後恍惚之間,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來。

那時候先帝尚在,武安大長公主還不是大長公主,而是長公主。

她入宮來求見自己的長嫂、彼時的天後,懇請她能夠短暫的撫養一下自己的小女兒。

天後微覺詫異:“你該知道,我沒什麽時間和精力,去顧看一個孩子……”

倒不是親近不親近的關系,而是天後素日裏朝政繁多,別說是夫妹的孩子,就連自己的兩個孩子,都沒有過多的心神去看顧。

武安長公主說:“我知道,只是做做樣子,叫神都的人都知道她在宮裏就夠了。”

天後明白過來,難免唏噓:“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武安長公主神色無奈,嘆一口氣,同嫂嫂道:“她大姐姐是長女,可以承襲爵位。哥哥承繼了梁氏的天賦,身負道根。這也就罷了,還有個孿生的姐姐作伴呢,可跟她同胞所出的孿生姐姐也同樣身負道根,且天賦竟比兄長還要出眾,只有她什麽都沒有……”

天後會意的道:“二郎同三娘,都要往中朝去承教了吧?”

“是啊,”武安長公主臉上浮現出一抹惘然:“琦雲在弘文館念書,那兩個孩子一起走了,家裏邊只留下琦華一個人,你也知道,她年紀雖然小,但骨子裏是很要強的……要是跟我哭鬧也就算了,偏還高高興興的送了哥哥和姐姐出門。”

作為母親,她心裏很不是滋味:“同父同母的孩子,本也無意去分什麽三六九等,可是……”

天後理解小姑的苦悶和憐女之情,也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大事,遂點頭應了下來。

如是過了幾日,在宮內行宴之時,安國公府的梁小娘子得到了天後格外的偏愛,被下令接到宮中教養了。

對於外臣之女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榮耀。

說是教養,可實際上,真正照拂梁小娘子的還是天後的侍從女官們——倒不是天後偏頗,就算是自己的兩個孩子,她也沒有太多的心神的看顧。

甚至於在彼時,天後對於這個孩子,心裏邊是存著幾分審視與忖度的。

一對孿生姐妹,只是因為命運的一點偏頗,就由著相同的起點,滑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軌道……

天後是純粹的政治動物,只保留有為數不多的溫情,她不可自制的會去想,如果是我,我會怎麽做?

她也曾經旁敲側擊過,試探那個小娘子的心思,那年幼的小娘子對她的疑惑感到很驚奇,但還是很認真的跟她說:“那是姐姐呀!”

天後這才真正的對她有些另眼相待,直到後來……

太後的臉上也不由得浮現出一抹傷感:“誰能想得到,讓中朝懷抱無限希望的琦英居然早早折戟,生死之間,反倒是她的孿生妹妹願意叫自己的名字死去,轉而頂替姐姐的身份,保住姐姐的一絲生機……”

林女官默然幾瞬後道:“梁三娘子她,也是很了不起的。”

太後笑了起來:“武安的幾個孩子,都是很好的孩子。”

……

盧宅。

京一語倒在地上艱難的喘息著,鮮紅的血液染紅了他半張臉,可他看起來反而比先前高興了。

“真,真不錯……”

他斷斷續續的說:“喬翎,你比我想象的……”

喬翎居高臨下的看著倒在地上的京一語,卻說:“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差很多。不過這也很合理,喪家之犬,就該是這個水準。”

京一語薄薄的露出了一點疑惑。

如若不是胸腔前那個致命的傷口正源源不斷的攫取著他的生機,他想必還能彬彬有禮地朝她欠一欠身,道一句:“請多指教。”

可此時此刻,他只能用目光來表達自己的不解了。

喬翎倒沒有吝嗇於解答:“你未免也過於傲慢了,京一語。”

“你利用我的秉性給我下局,從很早之前就開始鋪墊,但是你既不肯尊重你的敵人,也沒有尊重要被你利用的人。”

她說:“那個去敲詐我婆婆的無賴,是你找去的吧?”

隨便在坊市之間找一個傾家蕩產了的賭徒,告訴他一點似是而非的桃色艷聞——債主馬上就要逼迫上門,眼睛瞟見賭具之後,手就不受控制的開始發癢,賭癮一旦上來了,他什麽都敢幹!

哪怕是敲詐一位公府主母。

左右也是爛命一條,大不了就是個死,還有什麽好怕的?

如果換成別的公府,隨便一句話吩咐下去,那個無賴有一百條命都不夠揮霍的,但是京一語選擇的對象很巧妙——梁氏夫人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而是懷著一絲近乎渺茫的希望,悄悄去見了他。

她知道希望渺茫,接近於無,但哪怕是渺茫,她也還是去了。

因為那是她的姐姐啊。

“我婆婆她,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出事了,但是並不十分了解她的姐姐當初到底出了什麽事,如今又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家裏人諱莫如深,不肯提及,她只能自己去追尋那個答案……”

她以為那個無賴不知道從什麽途徑得知了一些隱藏於過往之中的秘密,所以她出城去赴約了。

但是真的見面之後,她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這只是一個純粹的無聊之人——那個無賴並不知道她姐姐的真實過往,反而拿一些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桃色惡聞來往姐姐身上潑臟水,他一張嘴,梁氏夫人便全然讀懂了,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拔刀了。

不是因為他講出了安國公府不堪回首的過往而被激怒,只是因為他卑劣的胡言亂語。

可是這些隱藏在過往之中的秘密,是無法同喬翎言說的。

安國公府的隱痛,生死不明的至親,糾纏了十數年至今都沒有被解開的謎團……梁氏夫人不願將喬翎拉扯進來。

所以她只能說“別問了”。

“別問了”的意思是,我有無法言說的苦衷,而不是說這是我們家難以啟齒的醜聞,你不要去打聽!

京一語微露訝異。

喬翎微露嘲色:“我雖然不了解婆婆的孿生姐妹,但是我很了解婆婆,一個跟人私奔、生死不明的同胞姐妹,是不足以叫她念念不忘多年,甚至於引為心疾的。”

她註視著京一語的眼睛,道出了那個答案:“你知道的吧,事實上,我婆婆頂替了她孿生姐姐的身份——她真正的名字,應該喚作梁琦華!”

京一語的喘息聲逐漸緩慢下來,眼眸裏閃爍的興味倒是愈發濃郁了。

他語序斷斷續續的告訴喬翎:“我一見到她,便發覺了,這,這是【牽魂引】啊……”

他問:“你,你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喬翎眸光微動:“有天晚上,金吾衛在固安原抓了許多無極的人。”

京一語面露豁然。

他笑了起來,大概是牽動了肺部,劇烈的開始咳嗽:“原來你一開始就知道了……”

喬翎回想起那混亂的一夜。

她協同姜裕一處出了城,到固安原梁氏家族的墳塋當中,尋到了梁琦華的墳墓,繼而又談論起那稍顯古怪、不符合當世習慣的墓碑。

而實際上,那只是個幌子罷了。

從那時候開始,喬翎就知道,並不是真的有人意圖要對梁氏夫人如何,而是有人混淆視聽、用梁氏夫人引她入彀。

因為她清楚的看到,梁琦華的墳墓裏並沒有埋葬屍體,棺槨裏放置的,是一整套深紫色的衣冠!

也是在那一日晚上,喬翎見到了作為紫衣學士之一的桂家三十娘子,她由是知道——原來梁琦華的墓碑之下、墳墓裏埋葬著的,居然是一套屬於紫衣學士的衣冠!

梁琦華,亦或者是假稱作梁琦華的女子,曾經是一位中朝學士!

在那之後,喬翎從諸多途徑當中得到了驗證。

柳直和盧夢卿往越國公府去向她致謝,喬翎向他們問起無極之事,他們告訴喬翎,此事已經轉交到了中朝那邊。

需要轉交,這也就意味著,當天夜裏,事發之時,三十娘子並不是去參與圍剿無極邪徒的,起碼在最開始的時候,那並不是中朝的任務。

那三十娘子深夜至此,又在墳塋處吹笛,卻是為了什麽?

因為她在祭奠自己的同僚,不知何故亡故、卻沒有屍體埋葬於墳塋之內的梁琦英!

事先知曉這些,昨晚再見到那處由漫天織夢娘編織出來的幻境,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你應該用心找個理由來騙我的,但是你太傲慢,也太敷衍了。”

喬翎蹲下身去,看著已經說不出話來的京一語:“你隨意的編了一個安國公府的女兒年少時候跟野男人私奔的故事,用以來誘騙我婆婆,順帶也誆騙我——倒真的很像是下流男人能想出來的故事。”

京一語看著她,只是微笑,卻無法再說什麽了。

喬翎於是便靠近他一點,輕輕道:“或許這是你故意留下的破綻,你跟你的盟友想掂一掂我的斤兩,且我也知道,這大概並不是真正的你——”

一直到此時,聽完這話,奄奄一息的京一語才真正的變了神色。

他顫動眼睫,看向正對著自己的人。

喬翎卻笑了起來,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同時道:“我們走著瞧吧,京氏公子!”

……

三十娘子往盧家去的時候,便見喬翎正隨意的坐在庭院臺階上,面前是並排擺著的阮氏夫人和張玉珍的屍體。

她們死了。

唯一的區別是,張玉珍死在幾日之前,而阮氏夫人死去的時間還不算長。

鄭蘭早已經消失無蹤。

倒是盧元顯和盧家的人,尚且留在宅中。

喬翎打暈了前者,易容成了他,他被迫留了下來。

一道影子落在了喬翎面前,她擡起頭來,即便有著輕紗遮面,但她還是辨認出來了來人。

“原來是三十娘子。”

三十娘子的關切不易察覺地隱藏在語氣裏:“好在越國公夫人有驚無險。”

“既然知道是陷阱,我怎麽會真的進去?”

喬翎手裏邊捏著一張符箓,隨意的朝她晃了晃:“不過,空海倒真是很有意思,有時間的話,去瞧一瞧也好。眼下符箓已經有了,不知道中朝有沒有得道的犀牛角?”

她微笑道:“這可不是在跟中朝商量哦,這是今晚你們欠我的,一定得給!”

三十娘子溫和應了一聲:“好。”

她應的痛快,喬翎反倒有些詫異,略頓了頓,轉而說:“我並不是要責備娘子,而是這回的事情,中朝裏似乎也有人參與呢。”

三十娘子聽得莞爾,卻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說什麽,緘默幾瞬之後,她心緒覆雜的開口:“北尊有幾句話,讓我代為轉述給越國公夫人。”

喬翎微露愕然:“北尊?”

三十娘子頷首。

喬翎“哦”了一聲,將那張符箓收起來,不甚在意的道:“什麽話?”

三十娘子徐徐開口:“他讓我告訴你——至少在當下,命運是無法徹底轉圜的。”

喬翎起初沒怎麽理解這句話,直到三十娘子問了出來:“越國公夫人是否出手改變過阮氏夫人和張家小娘子的命運?”

喬翎一下子就怔住了。

她驚愕幾瞬之後,遲疑著道:“我,我曾經……”

喬翎真正的明白過來了,情緒不由自主的波動起來:“可是,鄭顯宗已經死了啊!她們不應該是這個結果的!”

三十娘子重新重覆了一遍那句話:“至少在當下,命運是無法徹底轉圜的。”

說完這句話,連同她的心裏,也為之迷惘和淒楚起來。

三十娘子微微垂下頭去,又告訴了她後一句:“這片天地是一個巨大的、令人恐懼的磨盤,幾乎所有人的命運都在其中被消磨著,不可避免的走向悲劇的結尾。”

喬翎明白了一點,繼而她問:“就像阮氏夫人和張玉珍一樣,雖然我短暫的改變了她們的命運,但是最終她們還是要死於非命?”

三十娘子點頭:“對。”

喬翎重覆了一次:“幾乎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走向悲劇的結尾?”

三十娘子點頭:“對。”

喬翎問:“也包括你們這些紫衣學士嗎?”

三十娘子默然幾瞬後,語氣悲哀的給出了答案:“你不是已經見證了一位紫衣學士的最終結局嗎?”

喬翎眼前倏然間浮現出那座屬於“梁琦華”的墳墓來。

不知生死,更不知屍骨何處。

喬翎又問:“南派的人也是如此?”

三十娘子道:“也是如此。”

喬翎想了想,又問:“那麽,北尊呢?”

三十娘子又一次回答她:“也是如此。”

喬翎看著她,沒有再問,可三十娘子讀懂了她的眼神。

她說:“只有一個人可以幸免於這樣不幸的命運,也只有這個人,有希望可以打破這種不幸的輪回,這個人,就被稱作‘破命之人’!”

喬翎輕輕“哦”了一聲。

哦。

這就完了?

三十娘子心想,難道她就沒有別的話想說了嗎?

如是靜待了片刻,喬翎果真什麽都沒再說。

三十娘子心下微奇,不由得問了出來:“喬太太,你……”

喬翎自思忖當中回神,看她一看,明白了她的未盡之言,繼而笑了起來。

她指了指地上的兩具屍體,先說:“不是我殺的。”

繼而又道:“我做到了所有我能做到的,無愧於心了。”

那些過於沈重的東西,就叫它自顧自的沈重去吧。

無謂用過去的歷史和壓抑的未來,去打壓此時已經傾盡全力的自己。

天下可能要走向毀滅又如何?

也不是我幹的呀!

最後,喬翎撓了撓頭,由衷的嘆了口氣,道:“話說這邊是在戒嚴嗎,能開張條子叫我回家不能?家裏還有人在等我呢,姜大小姐一定擔心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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