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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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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喬翎衣服都沒換, 就被人領到了京兆獄。

負責看守的獄頭一看她身上衣著,就知道不是尋常犯人,再看領著她來的人居然是京兆尹太叔洪, 趕忙正了神色:“大人!”

太叔洪這會兒也頭疼呢——想他在神都多年,什麽人物沒見過?

可到了今天, 也得一筆一劃的在心裏那本記賬冊立加上爆瓜狂戰士、越國公夫人喬翎的大名!

更何況兩家還有親戚呢,以後免不了有所來往……

太叔洪按捺住嘆一口氣的沖動,告訴獄頭:“這位是越國公夫人。”

獄頭著實吃了一驚, 回神之後,趕忙躬身行禮:“見過夫人!”

又奇道:“大喜之日,夫人怎麽往此處來了?”

太叔洪沒說話。

喬翎開朗的笑:“哈哈, 犯了點事, 來蹲兩天!”

獄頭:“……”

獄頭欲言又止,看向太叔洪。

太叔洪不勝頭疼的告訴他:“越國公夫人犯了點事, 按律拘禁三天, 幫她找個僻靜點的地方吧,有事多照應幾分。”

獄頭滿口應下:“是, 小人明白的。”

太叔洪安頓好了, 這才轉眼看喬翎:“越國公夫人, 那我這就走了?”

喬翎彬彬有禮道:“姨夫慢走。”

太叔洪默了一下, 心說在廳堂裏砸瓜的時候你要有這麽客氣, 那該多好。

再度暗嘆口氣, 朝她擺擺手, 走了。

獄頭領著喬翎往裏邊去。

監獄這地方, 人情世故比外邊只多不少, 做久了獄卒的人,更知道見什麽人該說什麽話, 對什麽人該有什麽樣的態度。

那種確鑿無誤要死透了的,可以使勁兒敲一筆油水,那種似是而非事情的,態度上就要稍稍客氣幾分。

而對於喬翎這種只待三天,出去之後還是正一品誥命夫人的,最好是供起來。

尤其這還是京兆尹的親戚……

獄頭親自領著她往監獄裏邊走:“那邊僻靜,有什麽需要的,夫人只管吩咐……”

……

越國公府,時過半夜。

客人們陸陸續續都走了,仆從們將杯盤狼藉都收拾了出去,只留下越國公府自家人聚在一處,面面相覷。

姜二夫人:“哎。”

廣德侯夫人:“哎。”

姜裕:“哎。”

大婚之日,新婚之喜,新郎在臥病,新婦在坐牢……

這樣的婚禮,不敢說是後無來者,起碼也是前無古人了。

幾個人無言的坐了會兒,姜二夫人問姜裕:“你母親呢?”

姜裕小聲說:“嫂嫂那邊的親戚還沒走,我娘敬酒去了。”

姜二夫人這一日先是忙昏了頭,繼而是驚呆了腦袋,這會兒聽姜裕提起,才反應過來,連忙道:“這原也是應有之份。”

再想起來今日小姜氏欲言又止的那句話,又覺憂慮,示意姜裕去外邊盯著侍從們掃尾,自己則低聲問廣德侯夫人:“今日三妹妹……李夫人說的那話,可別叫你們夫妻倆生了嫌隙。”

廣德侯夫人淡淡道:“嫂嫂只管放心,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姜二夫人見她自若,點點頭,沒再提及。

梁氏夫人為人驕縱,但還是很講義氣的,尤其在喬翎跟太叔洪一處離開之後,姜裕終於有了空暇與母親私語——她這才知道,原來最開始撞上小姜氏的竟是自己的兒子。

倘若不是喬翎跟她的表兄反應的快,這會兒還不定被攀扯成什麽樣呢!

婆媳倆既有先前的交情,又有今日的淵源,大喜之日,當然也該去見一見親家的。

陪房在她過去的時候,就給打了預防針,是以當梁氏夫人見到諸多形容各異的女方來客時候,便也不覺得十分詫異了。

她舉杯敬了眾人,儀禮周到。

坐在上首的一個老婦人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手撐著臉,朝她點點頭:“阿翎的婆婆,人還不錯。”

又問:“怎麽不見阿翎人?”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少見的覺得窘迫,笑了兩聲:“哈哈,遇上了點意外。”

“什麽意外?”

“……”梁氏夫人只得說:“跟人生了點口角,被拘留了。”

繼而便見諸多賓客齊齊笑了起來。

梁氏夫人心覺奇怪:他們怎麽一點都不擔心?

這時候陪房也還覺得奇怪呢——先前那頭戴帷帽,將自己面容遮的嚴嚴實實的女郎,這會兒怎麽還是戴著帷帽?

這形容來吃飯,真的方便嗎?

梁氏夫人雖覺得這群人古怪,但想著自己兒媳婦素日裏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倒又覺得這事兒不算離奇了,留下說了會兒話,盡了禮節,才與陪房和侍從們一處離去。

她走之後,那老婦人扭頭問那落第老書生模樣的男子:“是不是有點太為難孩子了?好歹也是成婚的日子呢,居然給關進牢裏去了,這也太可憐了一點——閑著也是閑著,我們去劫獄吧?”

年輕人都開始起哄:“好哎,劫獄,劫獄!”

那老書生失笑道:“哪兒能這麽做?這點情面還是要給北邊的。再則,要真是時時處處都庇護著她,孩子怕也很難真的長大吧?”

那老婦人冷哼一聲:“那你還巴巴的跑到神都來做什麽?!”

老書生道:“你不也來了嗎?”

兩人對視幾眼,齊齊把頭扭到另一個方向去,不說話了。

那頭戴帷帽的女郎卻正與向懷堂低語:“那位小姜夫人,身上怕是有些古怪。”

“其中大概有京一語的手筆吧,”向懷堂道:“那邊的人,手段再古怪都不足為奇。”

那女郎說:“公孫宴帶人跟著他們夫妻倆去了。”

向懷堂臉上帶了點譏誚:“這是神都,北門學士們都是做什麽吃的,被人騎到頭上了,還兩眼一抹黑?”

那女郎微微一默,沒有做聲。

……

京兆獄。

獄頭帶著喬翎一路向東,開一道閘門之後沿著石階向下,連下了三層,陸陸續續拐幾道彎,繞行幾圈,最後來到一間幹凈寬敞的牢舍外。

他用鑰匙打開了銅鎖,拉開門:“夫人請。”

喬翎往裏一瞧,卻見牢舍內桌椅板凳準備的齊全,靠墻的地方擺了張木板床,布置的頗簡陋,但就牢獄來說,已經可以算是相當不錯了。

“床褥都是換過的,還算幹凈,外邊有衙役值守,您需要茶水,就叫他們。”

獄頭把牢門鎖了,又把鑰匙遞給她,同時給她指了指方向:“便所在那邊,夫人可以自行前去。”

喬翎心緒覆雜的接過那把鑰匙,道了聲謝。

這時候外邊有人呼喚獄頭,他大聲應了一句,朝喬翎欠一欠身,匆忙去了。

這地方大抵是關押達官顯貴專用的,設置上也沒那麽冷硬,牢舍的正面是鐵柵欄,床褥那一邊還用木板擋住了。

鐵柵欄對面是墻壁,另外兩面都用木板封死了。

喬翎試著敲了一下,這時候就聽旁邊有人問:“你有事嗎?”

是個男人的聲音。

喬翎不輕不重的給嚇了一跳,趕忙說:“對不住對不住,我沒想到對面有人!”

那人好像也不輕不重的嚇了一跳:“居然關進來一個女人?!”

喬翎含糊不清的回了聲:“啊。”

那人思忖著說:“聽聲音很陌生啊,只是關到這地方來,我沒道理不認識的……你是誰?”

“好奇怪,”喬翎說:“你都沒跟我說你是誰呢,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緊接著她聽見“嘎吱嘎吱”的聲音,正疑惑呢,就聽見一陣鑰匙插進鎖頭的聲音,再一回頭,就見一個蓄著長須、形容飄逸的中年男子兩手環胸,在她牢門前盯著她。

喬翎:“……”

喬翎沒好氣道:“你看什麽看?!”

那中年男子哈哈笑了兩聲:“是個臉生的小娘子。”

又古怪道:“居然還穿著婚服!”

喬翎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到那張簡陋的床上去坐下了。

那中年男子卻將手撐在她的欄桿上,很感興趣的道:“叫我來猜猜看——莫非你是越國公夫人?”

喬翎不由得轉頭看他。

他得意一笑:“哈哈,我猜對了!”

喬翎重又把頭轉了回去。

中年男子急了:“你這小娘子怎麽不講武德,按道理,你該問我,‘你怎麽知道的?’”

喬翎翻個身,用屁股對著他。

那中年男子便自言自語道:“好吧,你穿著婚服,又是作男子妝扮,還被關進了我的隔壁,臉又很生,這說明你嫁給了一個身體不好、出身卻足夠高貴的人,除了越國公,還會有誰呢?”

喬翎依舊不理他。

這時候就聽見門外響起來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很禮貌的說:“小哥,我是來給我們太太送飯的……”

伴隨著食盒打開的輕微聲響,喬翎嗅到了一股美妙的飯菜香味兒,肚子馬上就開始叫了。

她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心想婆婆真是細心體貼,我先前只喝了一肚子酒,一口菜都沒吃呢!

又聽那少年問:“我們太太就在裏邊嗎?”

喬翎下了床,抱著柵欄,熱情洋溢道:“你們太太在這兒,在這兒!”

這時候就見一個十六七歲的俊秀少年打外邊拐進來了,手中提一只食盒,另一只手裏提一只酒壇,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看,卻向那中年男子道:“我給您帶了您喜歡的醉杏白。”

中年男子隨手指了指旁邊牢舍:“小奚,你放過去吧。”

喬翎松開抱著柵欄的手,饑腸轆轆,勃然大怒:“男的叫什麽太太啊!”

那叫小奚的少年放下東西又出來,朝她一瞪眼:“你這娘子是從哪個鄉下來的,怎麽連這都不知道?只有受人尊敬、在某個領域處於先驅地位的男子,才能被稱為太太——這可是高皇帝留下的舊制!”

“啊?”喬翎迷糊了:“還有這種事?”

那中年男子很感興趣的貼在她牢舍的鐵柵欄上,問:“你到底是怎麽進來的?說一說嘛,說了我們一起吃飯,同飲。”

喬翎瞥一眼那幾樣酒菜,意興闌珊道:“不說就不能一起吃飯嗎?”

那人長長的嘆了口氣:“倒是也行,但最好還是說一說嘛,總得找點東西來下酒的!”

喬翎聽了這話,才覺得這人有些意思,自己也打開牢舍的門,到他那邊去坐下,繼而言簡意賅的把入獄原委講了。

那中年男子大吃一驚,替她倒了杯酒,繼而又津津有味道:“你好大膽,居然敢當著那麽多賓客的面做這種事!”

喬翎一口將杯中酒飲下,嘆一口氣:“唉,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又問他:“尊駕是怎麽進來的?”

那中年男子輕描淡寫道:“跟人吵了一架,我氣急敗壞之下,往他臉上啐了一口!”

喬翎咋舌道:“啊?這就被關進來了?”

她當即拍案道:“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再想想又覺得不對勁:“……你啐的誰啊?”

中年男子挑起一邊眉毛來,朝她眨了下眼。。

喬翎肅然起敬,當下毅然舉杯:“來幹一個!”

兩人舉杯,一飲而盡。

喬翎向那中年男子說了自己名姓,又道:“還沒有請教尊姓大名?”

那中年男子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給她看:“在下盧行盧夢卿。”

喬翎豁然開朗:“原來是你?!”

她不由得面露驚嘆:“我還沒到神都的時候,就聽車把式提過你的名字,說你是三都才子……”

又想到先前姜二夫人給她的那本冊子,如若沒記錯的話,這位鼎鼎大名的三都才子此時正為中書令,既有三都才子的美名,又做宰相,堪稱是文壇政壇兩得意。

此時見到,不禁有些會意過來了:“難怪先前在越國公府宰相席上沒見到你!”

盧夢卿朗然失笑,一語雙關:“今夜越國公府一定很熱鬧!”

他撕了個雞腿,一點也不在意形象的開始吃:“去了幾位宰相?”

“三位,”喬翎一一數給他聽:“有位唐相公……”

盧夢卿說:“那是門下省的侍中唐無機。”

喬翎說:“還有位柳相公……”

盧夢卿說:“那是尚書省的左仆射柳直。”

喬翎再說:“還有位俞相公……”

盧夢卿說:“那是出身小魚家的中書令俞安世。”

喬翎“哎”了一聲:“小魚家——”

盧夢卿笑道:“這個稱呼是不是很有意思?因為他姓俞,十二侯爵之首的中山侯府同樣姓庾,為了區分兩家,所以就把中山侯府稱為大魚家,把俞相公的門戶稱為小魚家了。”

喬翎明白了,又說:“那這麽算一算,還有兩位宰相沒去呢!”

“就這些了,”盧夢卿說:“尚書省還空置著一位宰相,右仆射至今無人,倒是還有一位侍中,即韓曄韓少游……”

說到此處,他神情微黯:“只是他前不久剛剛被奪了官,正在家閉門自省,當然也去不成了。”

喬翎覷著他的神色,若有所思:“這事兒同盧相公入獄一事有關嗎?”

盧夢卿臉上笑意斂起,目光沈郁,點了點頭。

喬翎於是又給他倒了杯酒。

盧夢卿為之失笑,舉杯相敬,一飲而盡。

喬翎先前連騎馬帶舉行儀式,著實餓了,沒見著吃的也就罷了,這會兒真的見到,就好像體內覺醒了一只饕餮似的,狼吞虎咽的往裏炫飯。

反倒是盧夢卿胃口不大,一只雞腿捏在手裏,細嚼慢咽了半天,也沒吃完。

小奚還沒有走,他們說話的時候,就站在一邊靜靜的候著,這回兒看他們說完了,才道:“韓家那邊我每天都去一次,衣食都細細的問了,沒什麽缺的,倒是韓太太很牽掛太太您,怕您在獄中有什麽不便……”

喬翎腦子轉了一轉,才反應過來“韓太太”大概是被免職的那位韓相公,而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位太太,這短暫的空檔,盧夢卿已經稍顯無奈的“哎”了一聲。

“少游這個人就是這樣,天生的操心命。”

他本也是健談的性格,又與喬翎有些投契,現下喝一口酒,打開了話匣子:“偏還是個倔種,明知道有些事做了會得罪人,但還是要做,明知道有些話聖上不喜歡,但還是要說,我問他為什麽,他說,總要有人去說,去做的……”

看喬翎面露茫然,又失笑道:“我忘了,你初來乍到,想必還不知道他。”

喬翎見他酒杯空了,便又給他倒了一杯,笑道:“盧相公說了,我不就知道了?”

盧夢卿“唉”了一聲:“你可知道,他這回是為什麽被罷了官?”

喬翎搖頭:“並不知道。”

盧夢卿眉頭原本還皺著,看她幾眼,不知想到什麽,忽的笑了:“你要是見了少游,或許會合得來,說起來,他被罷官的表面緣由同你進京兆獄的緣由是一樣的——他在下朝的時候,抄起笏板把劉大的腦殼打裂了!”

喬翎不由得問:“這個劉大是誰?”

盧夢卿說:“就是皇太後的弟弟、大公主的外祖父。”

喬翎大吃一驚:“啊?!”

又問:“這是為了什麽?”

盧夢卿臉上浮現出一抹輕蔑:“劉大的小兒子向來紈絝,人亦桀驁,幾番強搶民女,都被承恩公府想方設法壓下去了,這次他跟幾個狐朋狗友喝得酩酊大醉,擄走官家女,那女郎抵死不從,劉大酒後狂悖,居然將人掐死。”

“事後那家人告到了京兆尹,因為涉及皇親國戚,又是承恩公之子、皇太後的親外甥,刑部、大理寺、禦史臺三司會審。”

“刑部尚書主張殺人者死,然而承恩公之子在八議之內,又是八議之首的‘議親’,論定應該杖八十,流三千裏。”

“禦史臺先前便奏過承恩公府數樁不法之事,這回將先前此子數樁不法之事合訂上奏,主張死刑。”

“大理寺就要圓滑的多,一說‘八議’議親,二說其人並非主動設計殺人,而是失手殺人,是過失而非故意,兩者的性質截然不同,主張杖八十,徙三年,重金以償苦主……”

喬翎默然,繼而道:“重金以償,可是那女孩子死了啊……”

盧夢卿臉上嘲弄之色愈盛:“此案由少游督辦,他力主從禦史臺之見,裁決劉氏子死刑,奏疏倒是遞了上去,最後批下來的,還是從了大理寺的提議。甚至於承恩公報了幼子驚懼之下臥病,連那三年的監禁,也不知是否能夠達成了。”

喬翎聽了都覺得生氣:“怎麽能這樣呢?那是一條人命呀!”

盧夢卿有些無言,又疲憊道:“連苦主都撤訴,接受了這個結果,旁觀人又能怎樣呢。”

喬翎臉上神色微動,心內五味雜陳,很能夠明了那位韓相公彼時的心情。

三種裁決方案遞上去,聖上選了最輕的一種,可見是有意要包庇母家的,苦主家吃的是朝廷的飯,眼見至尊如此作態,難道還要為了一個已經失去的女兒,搭上一大家子人的未來嗎?

再多的憤懣和苦澀,都只能往肚子裏咽了。

而韓相公他,面對著偏幫兇手的至尊天子和張狂得意的承恩公府,又怎麽能去責備失去了女兒、又迫於形勢不得不忍氣吞聲的苦主呢。

怨氣不得發,苦楚不得伸,這才有了下朝之後的憤然一擊吧……

盧夢卿說的不錯,喬翎果然很能理解韓相公當時的心情:“換我我也打!”

又說:“我要是個光棍的話,皇帝我都要過去給他一下!”

他的親戚是親戚,人家的女兒就不是女兒嗎?!

喬翎想到這裏,不由得有些黯然:“這還是事情鬧大了,苦主是官家出身呢,從前沒鬧大的事情,那些平頭百姓家的女孩兒,又有誰去幫他們呢?”

盧夢卿沈默的聽著,一時無言。

牢舍內的氛圍有些沈郁,兩人悶悶的喝了口酒。

過了會兒,喬翎問:“劉大死了嗎?”

盧夢卿道:“就是前幾天的事兒,他要是死了,你應該能接到請柬的。”

喬翎“哎”了一聲:“真可惜!”

想了想,又說:“不過也好,真要是死了,韓相公的罪責怕就大了。”

盧夢卿就在這時候補了一句:“不過看著也就是這段時間了。”

喬翎的心往下一沈:“啊?!”

馬上道:“那韓相公怎麽辦呢?”

盧夢卿於是就挺起胸膛來,語氣輕快道:“這不就到了我出場的時候了嗎?”

“當時少游奮力一擊,劉大當場就倒下去啦,群臣慌張,自然有人去請了已經離朝的聖上回來,另有人去請禦醫。”

喬翎會意的道:“聖上一定很生氣吧?”

盧夢卿說:“所以我要勸他啊。”

“我就說陛下,韓相公他是正三品的宰相啊,八議之中,也占了‘議貴’這一項,您應該酌情赦免他的,且他的本意只是懷著玩笑的心情打承恩公一下,並沒有要殺人的意思——哪有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的?這不是故意,是失手啊。”

“您能寬恕一個在外邊敗壞皇親國戚聲名的紈絝,難道還不能寬恕一個忠心耿耿、辦事牢靠的宰相嗎?”

喬翎:“……妙啊!”

又問:“皇帝是怎麽說的?”

盧夢卿道:“聖上聽完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可能是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吧,但還是說,有過的是劉氏子,並非承恩公,這不能一概而論……”

喬翎:“然後呢?”

盧夢卿開朗的笑:“哈哈,我過去啐了他一口,說陛下,您真是不要臉呢!”

喬翎肅然起敬,馬上又幫他倒了杯酒:“幹得漂亮!”

盧夢卿哈哈笑著,正待言語,忽聽外邊傳來一陣言語聲,夾雜著壓低了的詢問和殷勤的回答,一路往這邊來了。

倆人對視一眼。

盧夢卿問:“這回總該是找你的吧?”

喬翎忖度著說:“應該是。”

不多時,稍顯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獄頭很快出現,往喬翎的牢舍裏看了眼,見沒人,他顯而易見的怔了一下。

再往旁邊一瞧,頓時露出了一個相當覆雜的表情來。

尋常人進監獄都要郁卒一段時間的,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呼朋引伴了啊越國公夫人……

獄頭心下暗暗佩服,又躬下身道:“喬夫人,越國公來了。”

喬翎大吃一驚:“啊?!”

又補充一句:“叫我太太!”

繼而她趕忙起身迎了出去:“這裏邊多冷啊,他穿厚衣服了沒有?怎麽也沒人勸勸他呢……”

盧夢卿在旁邊笑:“你們夫妻倆雖然還沒見過面,但是感情倒不錯嘛——我沒說錯吧,見過面了嗎?”

喬翎搖頭說:“沒有。”

出了盧夢卿的牢舍,她擡頭去看,就聽見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自階上傳來。

雖然是夏日裏,然而地牢陰冷,姜邁圍著狐裘,卻仍舊有長身玉立之感。

那細密的絨毛外露出一張玉石般的面孔,油燈昏黃色光芒跳躍的地牢裏,居然像是幽幽的在散著光輝。

又像空谷裏一枝脆弱又美麗的蘭花。

休休有容,神姿清發。

喬翎看得怔住。

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面對面。

她嘴唇動了動,鬼使神差的冒出來一句:“你怎麽自己把蓋頭掀了?”

對面那枝蘭花輕輕地呵出一口氣,打量一下地牢四遭,終於將目光轉到她面上。

語氣柔和,但也無奈:“你怎麽搞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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