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 第十二間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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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第十二間店
◎要我的命還不夠，還算計我的錢。◎
陸銘瀟定定望著路遙, 默然片刻，輕吐出四個字：“臨終關懷。”
“……”路遙坐起來，腦子裏想的是“忘記問那半具骸骨了”。
路遙這次沒有失去記憶, 甚至印象深刻。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 擺在深淵和天影中間的那副骨架都很像是用她完成任務後得到的那種奇怪材料拼湊出來的。
那副骸骨的拼湊進度堪堪過了一半, 深淵和天影應當十分珍視那副骸骨, 否則不會特意放在視線之內。
陸銘瀟退到一旁, 星棠上前幫路遙穿衣服。
老人手腳慢, 沒人幫忙穿戴，一個人坐在床沿能忙好半天。
路遙覺得陸銘瀟也是奇怪, 就那樣站在那裏, 目光帶著些許好奇, 一直打量她。
穿戴好, 路遙暗暗吐了口氣，起身朝門外走。
坐到明亮的屋檐下，路遙偏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陸銘瀟，低聲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陸銘瀟好像笑了一下, 語氣含著幾絲揶揄：“你認識我？”
路遙長睫眨動，定定看著陸銘瀟。
陸銘瀟有些許奇怪：“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看我？”
路遙搖頭，淺淺的笑意爬上唇角：“剛才莫名覺得你有點像我的一個朋友, 靈感來得太過突然，連我都有些吃驚。”
陸銘瀟剛才揶揄的語氣，在路遙的腦海裏莫名有幾分神似夢中深淵女神的口吻。
可她其實並沒有見過深淵女神的真容。
深淵女神一直面覆黑紗，或許正是因為“深淵不可直視”。
陸銘瀟垂眸，眼前的邪魔確有幾分棘手。
她和他曾經斬殺過的眾多罪神、邪魔都不一樣, 她太過平和, 有情緒, 卻沒有那種顛覆天地的強烈執念。
她為什麽來到這裏？
她的目的是什麽？
她會怎麽解決那些老人的困境？
陸銘瀟如過去很多次那樣，對即將行刑的對象產生好奇，只是每次得到的答案大同小異，他對自身以外的存在產生好奇地頻率越來越低。
距離上一次出現這種情緒，似乎已經過去兩百年，希望這次得到的答案不會讓他太失望。
陸銘瀟不抱希望地想。
不知道剛才她的意識飄去了哪裏，確定沒有逃走，也就沒有了繼續和她相處的理由，陸銘瀟轉身走下臺階。
路遙叫住他：“你還記得你什麽時候開始用‘陸銘瀟’這個名字嗎？”
陸銘瀟停住腳步，皺起眉頭。
路遙：“在成為‘陸銘瀟’之前，你應該有別的名字吧？”
陸銘瀟轉過頭，虹膜邊緣的那圈暗紅鮮亮起來。
原來不只是他對她產生了興趣，她好像也如此。
陸銘瀟揚眉，紅瞳直直看進她眼底：“赦天。我叫赦天。”
路遙彎唇：“你好，我叫路遙，很高興認識你。”
陸銘瀟突然退後一步，轉身快步離開。
……
時隔兩年，路遙終於知道陸銘瀟的神名。
弒神赦天。
路遙不清楚兩年前她是否知道陸銘瀟的神名，但她隱約有點明白陸銘瀟此時的狀態了。
和上一次失憶不同，來到無神之地的陸銘瀟似乎從來沒有認識過路遙。
條件限定的情況下，即便有神明幹涉，命運的走向也不會產生新的方向。
時間往數十年前回溯，赦天或許曾經站在屬於他的命運岔路口，一條通往認識路遙的命運，一條通往孑然獨行的命運。
眼前的陸銘瀟，就是曾經沒有認識路遙的赦天。
沒有遇見路遙的赦天，卻頂著“陸銘瀟”的名字。
這個破綻不能說小。
既然當年的赦天在搖光市遇見了路遙，他的命運已然無法改變，似乎有人非常介意赦天和路遙的這段關系，路遙想象那人像命運女神一樣瘋狂撥弄陸銘瀟那塊牌子下的骰子。
神明的命運，大抵比人還難改罷。
不過眼下這件事並不那麽重要，既然知曉陸銘瀟帶著弒神的職責來到無神之地，又一直盯著她，也就是說她有可能就是他的行刑目標。
路遙喟嘆，命運待她是真惡毒啊。
路遙不免疑惑：“我這樣的普通人也輪得著弒神動手？”
圓夢系統：“……你還真是謙虛。”
這天之後，小鎮上再沒有發生什麽特別事件。
只在隔日中午，又有數輛轎車從租借小店門口路過，隔了數小時，又接連從山裏朝城裏駛去。
圓夢系統告訴路遙：“都是唐老太太的兒女，她家那小別墅樓上樓下住滿了人，這幾天輪流值夜照顧老太太。”
路遙：“老太太怎麽樣了？”
圓夢系統：“瞧著倒還精神，只是難免受病痛磋磨，夜裏睡得不安穩。”
路遙沒再說話，吃過飯在附近逛兩圈消食，又回到書房繼續工作。
隔了三日，路遙半夜聽見對面山上野獸在淒苦地咆哮，遙遙朝唐老太太家的方向望了一眼。
彼時租借小店門前的地壩裏像一片扭曲的暗影沼澤，無數只枯瘦的手伸向路遙。
路遙頭也不回地開門回房。
翌日清晨，路遙被炮聲驚醒，起床洗漱後卻得知昨晚死去的不是唐老太太，而是田家媳婦的公公。
臥床斷食的人撐不了太久，於昨夜四五點離世，走時身邊無一人。
早上田家媳婦起來，想給老人換尿不濕，摸到身子已經僵硬，這才匆匆叫人。
炮聲起，田家的門前搭起過事的棚子。
未過午，戴著孝帕的田家媳婦來到租借小店，租借三臺廚房機器人、三臺清潔機器人，還租借了一臺護理機器人。
家裏過事，不能起床的婆婆沒人照顧，需要護理機器人臨時照顧幾日。
到了晚上，田家在外打工上學的兒女、孫輩陸續回來，個別比較遠的還要等明早才能回來。
路遙晚上在田家吃了一頓飯，沒有久留，攙著燕歸的手慢慢悠悠回了家。
模糊夜色下，一白一黑兩輛轎車停在租借小店的地壩裏。
路遙張望兩眼，問燕歸：“誰來了？”
燕歸搖頭。
農用機器人擅長幹活，其餘的功能比不上別的智能機器人。
沒辦法，家裏的機器人最近都有租借合約，星棠又要留家看店，路遙出門都只能帶“滯銷”的農用機器人。
路遙考慮過擴充機器人員工，只是鎮上長期租借機器人的客人並不多。
繁榮只是一時，過幾天待機室又滿是租不出去的機器人。
圓夢系統道：“應該是客人，你在城裏忽悠過的那個老顧。”
路遙進城那幾天也不全然是吃吃喝喝，曾多次宣傳租借小店，甚至在旅店周圍塞過小卡片。
圓夢系統提個姓氏，路遙就想起來人是誰，一個在小縣城養老的千萬富翁。
路遙下午在小公園遛彎，遇到這個老頭兒。
老頭兒很健談，主動找她攀談，她才透露了一些租借小店的業務。
路遙很不喜歡圓夢系統的口吻，淡淡道：“我那是正經介紹業務，別說得那麽難聽哈。”
圓夢系統一秒認慫：“了解。”
路遙回到店裏，星棠正在給顧良時介紹護理機器人的功能。
星棠頓了一下，朝客人微微低頭致歉，匆匆朝門口移動。
顧良時回頭，就看到攙著機器人進門的路遙，眼底滿是笑意：“你終於回來了。”
路遙熟稔地迎上去：“來怎麽也不說一聲？不是給你留了電話。”
顧良時渾不在意的模樣：“進來玩，想起你這兒，順道來看看。別說，你這店裏的機器人真不一般，和我在外面見過的那些都不一樣。”
路遙神色淡淡：“技術不一樣。我這店裏的都是技術成熟的智能機器人。”
顧良時：“看到你家這個小管家，我就信，比人還精，”
路遙笑著覷了一眼星棠，解釋：“星棠和這一批租借機器人又不一樣，她的程序附帶智能學習系統，演算和響應指令的速度比其他機型更快更符合邏輯。”
顧良時沈默片刻，突然問：“這種機型的機器人，賣嗎？”
路遙楞了一下，隨即笑起來：“當然。您要是有意向，這邊可以申請調貨。”
顧良時：“價格呢？”
路遙飛快在腦子裏換算星幣和花幣之間的“匯率”：“八百萬花幣，不接受還價。”
顧良時神色淡定，站在他身後的兩名司機和兩名隨行助理沒控制住表情。
跟在千萬富翁身邊的人眼界不至於這麽低，他們大概更驚訝住在這樣一個閉塞小鎮的小老太太竟然敢如此獅子大開口。
一臺機器人的售價在幾百萬，她卻敢不收押金，以幾十花幣的價格散租給村裏人，純拿他們老板當冤大頭呢？
顧良時預想機器人的價格不低，也覺得路遙的開價有些過高。
路遙：“星棠這個機型確實是當前比較先進的技術，要是購買護理機器人、陪伴機器人五六百萬就行，廚房機器人或清潔機器人，三百萬就行。而像燕歸、花貍這種老式農用機器人，價格更便宜，一百萬上下就能買走。”
司機＆助理OS：……這是什麽鄉村時髦老太太？開口就是上百萬的生意。
顧良時看也不看路遙提到的其他機型，只覺得星棠這樣的智能機器人符合他的心意，沈吟片刻：“提貨要多久？怎麽提？”
路遙：“提貨前需預交總價的四分之一作為定金，三日內送貨上門，當面交貨付款。”
顧良時和他的四位下屬同時默然。
這簡單粗暴的交易方式仿佛根本不是上百萬近千萬的生意，而是同城面交的二手貨品。
路遙不管他們的表情，飛快寫好提貨單，一式兩份。
她將其中一份遞給顧良時：“您考慮好後，隨時掃碼付定金，這邊收到消息立刻通知提貨。若是您需要對機器人的外觀進行個性定制，掃憑據下方的碼，就可進入定制頁面，按需填寫即可。個性外觀定制會產生額外費用，填寫前請仔細閱讀相關細則。”
好利落的生意手段，一股草臺班子的氣息，但又意外細致，叫人無法拒絕。
顧良時差點就當場拍板，生生克制住沖動，接過提過單，轉身出門。
顧良時的矜持只拖延了兩個小時，路遙在書房校對稿子，突然收到來自圓夢系統的兩百萬入賬提示，手機上某個軟件的後臺多了一份訂單。
路遙點開手機，確認顧良時的要求，即刻聯絡書店的店員。
視訊快結束時，路遙從鴉亂的鋼鐵假面上看出猶疑，主動詢問：“書店遇到了什麽問題？”
鴉亂擡手摸了下臉，確定還是那副硬邦邦的金屬面具，吃驚道：“您看得出來？”
路遙頷首：“相處久了，就算是金屬，也會有外露的情緒。說吧，什麽事情？”
鴉亂深深為自己的能力不足慚愧，一面快速匯報書店的近況。
“您上次聯絡我時，視訊被店裏的客人目擊，興許是最近書店的上新進度緩慢引起不滿，有客人上傳了那個視訊片段。剛開始只是在貫島內部傳播，隨後在不明原因的幹擾下，那段視訊被上傳到星網。您的狀態引起全網討論，研究院和首都星的合作方半日前發來聯絡，希望親自見您一面。”
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概就是這種境況了。
路遙腦中快速思考對策，書店的任務早已結束，眼下就算關閉這間店鋪，對她來說也沒有任何影響。
只是路遙在經營書店期間耗費太多精力，好不容易把店鋪擴張到那種規模，而星域暫時也不能失去書店。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路遙不想放棄書店，也不想放棄她手裏任何一間店鋪。
首都星和研究院的人要來見她，最後的手段大概是開視頻會議，具體磋商得交給搖光市的店員，姬止心、姬清研和白頤都是可用人選，小鄭也是備選人員，實在不行讓仙杜瑞拉重金招募談判專員，到時再讓哈羅德和不獨過去鎮場子，問題應該不大。
圓夢系統突然打斷：“剛剛沒找到機會跟你說，那個……你可以離開無神之地了。”
路遙：“？？？”
圓夢系統：“就在兩百萬花幣進賬的時候，達到隱藏營業額目標，特別向你開放星門出入資格，只是……需要……交……一點點手續費。”
路遙眨眼睛，直覺這個“一點點”可能並不少。
不過她如今積攢下來的財富不少，“一點點”應該難不倒她。
路遙鼓勵般地詢問：“手續費要多少？”
圓夢系統：“支付五百萬……軟妹幣，可穿過星門一次。”
路遙：“……多少？”
圓夢系統鼓起勇氣重覆一遍，又道：“……不接受任何價值相等的物品兌換，過門費只接受軟妹幣。”
路遙：“……我再確認一遍，‘五百萬穿過星門一次’是指出去一趟要支付五百萬，回來還要再支付五百萬？憑什麽？我要是有機會出去，就不回來了。”
圓夢系統：“無神之地的約束和規則擁有絕對性，你若是不再回來，就會像普通人一樣衰老、死去。而且未完成終極任務前，就算穿過星門，你也無法恢覆青春。”
路遙：“好歹毒的心思，要我的命還不夠，還算計我的錢。”
圓夢系統：“……我以為你會更生氣一點。”
路遙緩緩靠到椅背上，坦然接受的語氣：“我真是受夠祂們的小家子氣了。除非能困我永生永世，否則今日之辱，他日一定數倍奉還。”
圓夢系統暗暗膽寒。
路遙和以前不一樣了，越是生氣，越是平靜。
不過她真的很記仇。
只是眼下這境況，圓夢系統都覺得希望渺茫。
那些扭曲痛苦的靈魂得不到解脫，路遙就無法完成任務。
可生老病死，確實是人之常情，人不可違。
圓夢系統都能感覺到這次的任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過了一陣，圓夢系統按捺不住地問：“怎麽辦？回商店街一趟？”
路遙想到要花一千萬回家一趟，就覺得是從她心尖尖上剜肉，本就所剩無幾的財產，雪上加霜不過如此。
路遙猶豫著還是覺得心痛，打算按照最初的方案聯絡店員，準備視頻會議。
深夜，路遙被星棠叫醒。
路遙的手機在響。
姬非臣發來的視訊，點開就見一張焦急不已的面孔，跪倒在路遙面前：“店主，不獨、不獨祂化成水了。”
路遙心下一慌，又迅速穩住，轉身朝大門走去：“怎麽回事？慢慢說。”
不獨的狀況從路遙進入無神之地就隱有預兆，祂一直嚴令姬非臣不準告訴路遙。
最近不獨上下學指定讓姬非臣接送，祂地位特殊，商店街上下除了店主，無人違逆祂，以至於這件事拖到這個地步才被路遙知曉。
不獨化在溫泉旅店門口，店主以外，無人可救急。
路遙站在租借小店門口，呼喚圓夢系統：“支付五百萬軟妹幣，我要回去一趟。”
路遙賬上本就不多的餘額，瞬間劃去五百萬，路遙卻沒有心思為失去的財富哀悼，久違地穿過星門，呼吸著與無神之地截然不同的空氣，轉身大步朝溫泉旅店走去。
圓夢系統沒有騙她，即便穿過星門，衰老的身體也沒有恢覆過來。
路遙心急，想走得快一點，腿腳卻沒有那麽靈活。
溫泉旅店門口，感應到路遙存在的不獨重新凝出頭臉，一半身體還是水，薄紗一樣覆在地上。
不獨扭頭張望，看到匆匆趕來的路遙，身量枯瘦，銀發滿頭，眼眶一熱，又逐漸融化了。
姬非臣和好幾個值夜、上夜班的店員站在一旁，徒然無措。
路遙在不獨面前蹲下，手上已然握著一支小刀，直接在手心拉開一道口子，暗紅的血液匯成一小股，滴進水裏。
小雪人重新凝實，像一個小血人。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5-06 23:48:01~2024-05-08 20:29: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茗玥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嚶嚶布郎熊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無走耳又 180瓶；多謝告辭 100瓶；茗玥 66瓶；41403592 30瓶；銀靈、今晚打老虎 20瓶；～*～*～ 13瓶；很迷茫很迷茫 10瓶；栗栗子 7瓶；游淺、葉三歲 5瓶；不管幾歲≧▽≦*開心 3瓶；橙橙橙橙、救命鴨 2瓶；黑貓警長、今天不熬夜、關於世界的一己之見、與路遙一起實現願望、修仙少女藝、咪嚕咪嚕、菜菜妄法、懶得和你論長短、夏日裏燦爛的陽光、70940687、細雨蒙蒙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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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銘瀟定定望著路遙, 默然片刻，輕吐出四個字：“臨終關懷。”
“……”路遙坐起來，腦子裏想的是“忘記問那半具骸骨了”。
路遙這次沒有失去記憶, 甚至印象深刻。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 擺在深淵和天影中間的那副骨架都很像是用她完成任務後得到的那種奇怪材料拼湊出來的。
那副骸骨的拼湊進度堪堪過了一半, 深淵和天影應當十分珍視那副骸骨, 否則不會特意放在視線之內。
陸銘瀟退到一旁, 星棠上前幫路遙穿衣服。
老人手腳慢, 沒人幫忙穿戴，一個人坐在床沿能忙好半天。
路遙覺得陸銘瀟也是奇怪, 就那樣站在那裏, 目光帶著些許好奇, 一直打量她。
穿戴好, 路遙暗暗吐了口氣，起身朝門外走。
坐到明亮的屋檐下，路遙偏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陸銘瀟，低聲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陸銘瀟好像笑了一下, 語氣含著幾絲揶揄：“你認識我？”
路遙長睫眨動，定定看著陸銘瀟。
陸銘瀟有些許奇怪：“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看我？”
路遙搖頭，淺淺的笑意爬上唇角：“剛才莫名覺得你有點像我的一個朋友, 靈感來得太過突然，連我都有些吃驚。”
陸銘瀟剛才揶揄的語氣，在路遙的腦海裏莫名有幾分神似夢中深淵女神的口吻。
可她其實並沒有見過深淵女神的真容。
深淵女神一直面覆黑紗，或許正是因為“深淵不可直視”。
陸銘瀟垂眸，眼前的邪魔確有幾分棘手。
她和他曾經斬殺過的眾多罪神、邪魔都不一樣, 她太過平和, 有情緒, 卻沒有那種顛覆天地的強烈執念。
她為什麽來到這裏？
她的目的是什麽？
她會怎麽解決那些老人的困境？
陸銘瀟如過去很多次那樣，對即將行刑的對象產生好奇，只是每次得到的答案大同小異，他對自身以外的存在產生好奇地頻率越來越低。
距離上一次出現這種情緒，似乎已經過去兩百年，希望這次得到的答案不會讓他太失望。
陸銘瀟不抱希望地想。
不知道剛才她的意識飄去了哪裏，確定沒有逃走，也就沒有了繼續和她相處的理由，陸銘瀟轉身走下臺階。
路遙叫住他：“你還記得你什麽時候開始用‘陸銘瀟’這個名字嗎？”
陸銘瀟停住腳步，皺起眉頭。
路遙：“在成為‘陸銘瀟’之前，你應該有別的名字吧？”
陸銘瀟轉過頭，虹膜邊緣的那圈暗紅鮮亮起來。
原來不只是他對她產生了興趣，她好像也如此。
陸銘瀟揚眉，紅瞳直直看進她眼底：“赦天。我叫赦天。”
路遙彎唇：“你好，我叫路遙，很高興認識你。”
陸銘瀟突然退後一步，轉身快步離開。
……
時隔兩年，路遙終於知道陸銘瀟的神名。
弒神赦天。
路遙不清楚兩年前她是否知道陸銘瀟的神名，但她隱約有點明白陸銘瀟此時的狀態了。
和上一次失憶不同，來到無神之地的陸銘瀟似乎從來沒有認識過路遙。
條件限定的情況下，即便有神明幹涉，命運的走向也不會產生新的方向。
時間往數十年前回溯，赦天或許曾經站在屬於他的命運岔路口，一條通往認識路遙的命運，一條通往孑然獨行的命運。
眼前的陸銘瀟，就是曾經沒有認識路遙的赦天。
沒有遇見路遙的赦天，卻頂著“陸銘瀟”的名字。
這個破綻不能說小。
既然當年的赦天在搖光市遇見了路遙，他的命運已然無法改變，似乎有人非常介意赦天和路遙的這段關系，路遙想象那人像命運女神一樣瘋狂撥弄陸銘瀟那塊牌子下的骰子。
神明的命運，大抵比人還難改罷。
不過眼下這件事並不那麽重要，既然知曉陸銘瀟帶著弒神的職責來到無神之地，又一直盯著她，也就是說她有可能就是他的行刑目標。
路遙喟嘆，命運待她是真惡毒啊。
路遙不免疑惑：“我這樣的普通人也輪得著弒神動手？”
圓夢系統：“……你還真是謙虛。”
這天之後，小鎮上再沒有發生什麽特別事件。
只在隔日中午，又有數輛轎車從租借小店門口路過，隔了數小時，又接連從山裏朝城裏駛去。
圓夢系統告訴路遙：“都是唐老太太的兒女，她家那小別墅樓上樓下住滿了人，這幾天輪流值夜照顧老太太。”
路遙：“老太太怎麽樣了？”
圓夢系統：“瞧著倒還精神，只是難免受病痛磋磨，夜裏睡得不安穩。”
路遙沒再說話，吃過飯在附近逛兩圈消食，又回到書房繼續工作。
隔了三日，路遙半夜聽見對面山上野獸在淒苦地咆哮，遙遙朝唐老太太家的方向望了一眼。
彼時租借小店門前的地壩裏像一片扭曲的暗影沼澤，無數只枯瘦的手伸向路遙。
路遙頭也不回地開門回房。
翌日清晨，路遙被炮聲驚醒，起床洗漱後卻得知昨晚死去的不是唐老太太，而是田家媳婦的公公。
臥床斷食的人撐不了太久，於昨夜四五點離世，走時身邊無一人。
早上田家媳婦起來，想給老人換尿不濕，摸到身子已經僵硬，這才匆匆叫人。
炮聲起，田家的門前搭起過事的棚子。
未過午，戴著孝帕的田家媳婦來到租借小店，租借三臺廚房機器人、三臺清潔機器人，還租借了一臺護理機器人。
家裏過事，不能起床的婆婆沒人照顧，需要護理機器人臨時照顧幾日。
到了晚上，田家在外打工上學的兒女、孫輩陸續回來，個別比較遠的還要等明早才能回來。
路遙晚上在田家吃了一頓飯，沒有久留，攙著燕歸的手慢慢悠悠回了家。
模糊夜色下，一白一黑兩輛轎車停在租借小店的地壩裏。
路遙張望兩眼，問燕歸：“誰來了？”
燕歸搖頭。
農用機器人擅長幹活，其餘的功能比不上別的智能機器人。
沒辦法，家裏的機器人最近都有租借合約，星棠又要留家看店，路遙出門都只能帶“滯銷”的農用機器人。
路遙考慮過擴充機器人員工，只是鎮上長期租借機器人的客人並不多。
繁榮只是一時，過幾天待機室又滿是租不出去的機器人。
圓夢系統道：“應該是客人，你在城裏忽悠過的那個老顧。”
路遙進城那幾天也不全然是吃吃喝喝，曾多次宣傳租借小店，甚至在旅店周圍塞過小卡片。
圓夢系統提個姓氏，路遙就想起來人是誰，一個在小縣城養老的千萬富翁。
路遙下午在小公園遛彎，遇到這個老頭兒。
老頭兒很健談，主動找她攀談，她才透露了一些租借小店的業務。
路遙很不喜歡圓夢系統的口吻，淡淡道：“我那是正經介紹業務，別說得那麽難聽哈。”
圓夢系統一秒認慫：“了解。”
路遙回到店裏，星棠正在給顧良時介紹護理機器人的功能。
星棠頓了一下，朝客人微微低頭致歉，匆匆朝門口移動。
顧良時回頭，就看到攙著機器人進門的路遙，眼底滿是笑意：“你終於回來了。”
路遙熟稔地迎上去：“來怎麽也不說一聲？不是給你留了電話。”
顧良時渾不在意的模樣：“進來玩，想起你這兒，順道來看看。別說，你這店裏的機器人真不一般，和我在外面見過的那些都不一樣。”
路遙神色淡淡：“技術不一樣。我這店裏的都是技術成熟的智能機器人。”
顧良時：“看到你家這個小管家，我就信，比人還精，”
路遙笑著覷了一眼星棠，解釋：“星棠和這一批租借機器人又不一樣，她的程序附帶智能學習系統，演算和響應指令的速度比其他機型更快更符合邏輯。”
顧良時沈默片刻，突然問：“這種機型的機器人，賣嗎？”
路遙楞了一下，隨即笑起來：“當然。您要是有意向，這邊可以申請調貨。”
顧良時：“價格呢？”
路遙飛快在腦子裏換算星幣和花幣之間的“匯率”：“八百萬花幣，不接受還價。”
顧良時神色淡定，站在他身後的兩名司機和兩名隨行助理沒控制住表情。
跟在千萬富翁身邊的人眼界不至於這麽低，他們大概更驚訝住在這樣一個閉塞小鎮的小老太太竟然敢如此獅子大開口。
一臺機器人的售價在幾百萬，她卻敢不收押金，以幾十花幣的價格散租給村裏人，純拿他們老板當冤大頭呢？
顧良時預想機器人的價格不低，也覺得路遙的開價有些過高。
路遙：“星棠這個機型確實是當前比較先進的技術，要是購買護理機器人、陪伴機器人五六百萬就行，廚房機器人或清潔機器人，三百萬就行。而像燕歸、花貍這種老式農用機器人，價格更便宜，一百萬上下就能買走。”
司機＆助理OS：……這是什麽鄉村時髦老太太？開口就是上百萬的生意。
顧良時看也不看路遙提到的其他機型，只覺得星棠這樣的智能機器人符合他的心意，沈吟片刻：“提貨要多久？怎麽提？”
路遙：“提貨前需預交總價的四分之一作為定金，三日內送貨上門，當面交貨付款。”
顧良時和他的四位下屬同時默然。
這簡單粗暴的交易方式仿佛根本不是上百萬近千萬的生意，而是同城面交的二手貨品。
路遙不管他們的表情，飛快寫好提貨單，一式兩份。
她將其中一份遞給顧良時：“您考慮好後，隨時掃碼付定金，這邊收到消息立刻通知提貨。若是您需要對機器人的外觀進行個性定制，掃憑據下方的碼，就可進入定制頁面，按需填寫即可。個性外觀定制會產生額外費用，填寫前請仔細閱讀相關細則。”
好利落的生意手段，一股草臺班子的氣息，但又意外細致，叫人無法拒絕。
顧良時差點就當場拍板，生生克制住沖動，接過提過單，轉身出門。
顧良時的矜持只拖延了兩個小時，路遙在書房校對稿子，突然收到來自圓夢系統的兩百萬入賬提示，手機上某個軟件的後臺多了一份訂單。
路遙點開手機，確認顧良時的要求，即刻聯絡書店的店員。
視訊快結束時，路遙從鴉亂的鋼鐵假面上看出猶疑，主動詢問：“書店遇到了什麽問題？”
鴉亂擡手摸了下臉，確定還是那副硬邦邦的金屬面具，吃驚道：“您看得出來？”
路遙頷首：“相處久了，就算是金屬，也會有外露的情緒。說吧，什麽事情？”
鴉亂深深為自己的能力不足慚愧，一面快速匯報書店的近況。
“您上次聯絡我時，視訊被店裏的客人目擊，興許是最近書店的上新進度緩慢引起不滿，有客人上傳了那個視訊片段。剛開始只是在貫島內部傳播，隨後在不明原因的幹擾下，那段視訊被上傳到星網。您的狀態引起全網討論，研究院和首都星的合作方半日前發來聯絡，希望親自見您一面。”
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概就是這種境況了。
路遙腦中快速思考對策，書店的任務早已結束，眼下就算關閉這間店鋪，對她來說也沒有任何影響。
只是路遙在經營書店期間耗費太多精力，好不容易把店鋪擴張到那種規模，而星域暫時也不能失去書店。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路遙不想放棄書店，也不想放棄她手裏任何一間店鋪。
首都星和研究院的人要來見她，最後的手段大概是開視頻會議，具體磋商得交給搖光市的店員，姬止心、姬清研和白頤都是可用人選，小鄭也是備選人員，實在不行讓仙杜瑞拉重金招募談判專員，到時再讓哈羅德和不獨過去鎮場子，問題應該不大。
圓夢系統突然打斷：“剛剛沒找到機會跟你說，那個……你可以離開無神之地了。”
路遙：“？？？”
圓夢系統：“就在兩百萬花幣進賬的時候，達到隱藏營業額目標，特別向你開放星門出入資格，只是……需要……交……一點點手續費。”
路遙眨眼睛，直覺這個“一點點”可能並不少。
不過她如今積攢下來的財富不少，“一點點”應該難不倒她。
路遙鼓勵般地詢問：“手續費要多少？”
圓夢系統：“支付五百萬……軟妹幣，可穿過星門一次。”
路遙：“……多少？”
圓夢系統鼓起勇氣重覆一遍，又道：“……不接受任何價值相等的物品兌換，過門費只接受軟妹幣。”
路遙：“……我再確認一遍，‘五百萬穿過星門一次’是指出去一趟要支付五百萬，回來還要再支付五百萬？憑什麽？我要是有機會出去，就不回來了。”
圓夢系統：“無神之地的約束和規則擁有絕對性，你若是不再回來，就會像普通人一樣衰老、死去。而且未完成終極任務前，就算穿過星門，你也無法恢覆青春。”
路遙：“好歹毒的心思，要我的命還不夠，還算計我的錢。”
圓夢系統：“……我以為你會更生氣一點。”
路遙緩緩靠到椅背上，坦然接受的語氣：“我真是受夠祂們的小家子氣了。除非能困我永生永世，否則今日之辱，他日一定數倍奉還。”
圓夢系統暗暗膽寒。
路遙和以前不一樣了，越是生氣，越是平靜。
不過她真的很記仇。
只是眼下這境況，圓夢系統都覺得希望渺茫。
那些扭曲痛苦的靈魂得不到解脫，路遙就無法完成任務。
可生老病死，確實是人之常情，人不可違。
圓夢系統都能感覺到這次的任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過了一陣，圓夢系統按捺不住地問：“怎麽辦？回商店街一趟？”
路遙想到要花一千萬回家一趟，就覺得是從她心尖尖上剜肉，本就所剩無幾的財產，雪上加霜不過如此。
路遙猶豫著還是覺得心痛，打算按照最初的方案聯絡店員，準備視頻會議。
深夜，路遙被星棠叫醒。
路遙的手機在響。
姬非臣發來的視訊，點開就見一張焦急不已的面孔，跪倒在路遙面前：“店主，不獨、不獨祂化成水了。”
路遙心下一慌，又迅速穩住，轉身朝大門走去：“怎麽回事？慢慢說。”
不獨的狀況從路遙進入無神之地就隱有預兆，祂一直嚴令姬非臣不準告訴路遙。
最近不獨上下學指定讓姬非臣接送，祂地位特殊，商店街上下除了店主，無人違逆祂，以至於這件事拖到這個地步才被路遙知曉。
不獨化在溫泉旅店門口，店主以外，無人可救急。
路遙站在租借小店門口，呼喚圓夢系統：“支付五百萬軟妹幣，我要回去一趟。”
路遙賬上本就不多的餘額，瞬間劃去五百萬，路遙卻沒有心思為失去的財富哀悼，久違地穿過星門，呼吸著與無神之地截然不同的空氣，轉身大步朝溫泉旅店走去。
圓夢系統沒有騙她，即便穿過星門，衰老的身體也沒有恢覆過來。
路遙心急，想走得快一點，腿腳卻沒有那麽靈活。
溫泉旅店門口，感應到路遙存在的不獨重新凝出頭臉，一半身體還是水，薄紗一樣覆在地上。
不獨扭頭張望，看到匆匆趕來的路遙，身量枯瘦，銀發滿頭，眼眶一熱，又逐漸融化了。
姬非臣和好幾個值夜、上夜班的店員站在一旁，徒然無措。
路遙在不獨面前蹲下，手上已然握著一支小刀，直接在手心拉開一道口子，暗紅的血液匯成一小股，滴進水裏。
小雪人重新凝實，像一個小血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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