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 ? 第十一間店
關燈
小
中
大
295 第十一間店
◎世界破破爛爛。◎
四個路遙沒見過的獄守上前, 把兩口漆黑的金屬箱放在她面前。
機械軀體普遍比原生人類高大，箱子用了壓縮膠囊的技術，放在路遙面前仍然不小。
0815走過來, 輸入密碼, 在店主面前打開第一口箱子。
半副機械軀體嵌在箱子底部, 用黑色的拘束帶固定, 七零八落的機械零件攮在一起, 裝在透明盒子裏。
路遙低頭打量箱子裏的機械人, 眸光微閃：“這是住在第四區的那個女孩子。”
書店每天來往的客人很多，店主又要直播又要看店, 且此時竹唯的機械體已經損壞得不成樣子, 半邊軀體裂開散落, 面部的金屬假面碎掉, 宛如臉皮被揭開，露出內部空蕩蕩的支架，細如草莖的黑色支架蜿蜒盤繞，碎掉了一部分, 餘下的支撐著兩個成人拳頭大小的電子腦和一對機械眼。
0815未曾想到店主一眼就認出竹唯的身份，回想起竹唯打架的狠勁，語氣有些涼：“早先倒是有些小瞧她。”
竹唯的精神值和機械軀體的性能在八個機械人罪犯中都偏低, 獄守和她當時的對手都沒有想過她那麽兇狠，楞是撐著一口氣贏到了最後。
竹唯躺在箱子裏，發聲系統被破壞，無法說話，只一雙電子眼直楞楞望著路遙。
此時是她最脆弱的時候, 口不能言, 卻能聽見他們說話。
在地下武鬥場那陣, 她什麽都沒想，全憑想進書店的執念撐著，這時才感到害怕。
原來機械軀體也有如此無力的時候，人類就算掙脫了肉/體的束縛，依舊會囿於認知和恐懼中。
竹唯接受審訊時，大腦被審訊官侵入。
她早已沒有任何秘密而言，眼睛盯住店主，猶恐店主也對她的大腦感興趣。
竹唯不相信任何人。
無論是獄守、審訊官、審判長，還是眼前的原生人店長。
她此生唯剩的最後一點東西就是保存在電子大腦裏的記憶，哪怕早已被人翻出來反覆閱覽，面對這樣的場景，她仍舊無法適應。
沒有人能適應。
竹唯動彈不得，機械眼無法像肉眼那樣傳遞情緒。
她兀自焦灼，又恐懼。
路遙卻似知道她在害怕，右手覆上她碎掉的面頰，虛虛拂過，聲音平緩柔和：“不用害怕，我對人的大腦沒什麽興趣。”
不論竹唯是何想法，站在一旁的數十名獄守姿勢緊繃，多少有點防備店主的動作 ，聞言略感意外。
獄守日常管理犯人，見到的多是人心最幽暗不堪的一面。
機械人兇狠殘忍。
原生人不遑多讓。
像店主這種沒有更換機械軀體的原生人裏，不乏有人覬覦他人大腦，他們的犯罪手法有時候反而特別殘忍可怖。
路遙沒有過多解釋，先把竹唯從箱子裏抱出來放在地板上，手順著竹唯殘破的機械軀體往下，將那些在戰鬥中折彎、卷邊的斷口撫平。
0815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店主使用能力，機械眼一眨不眨，比之從監控視頻裏看到的情形更加駭人。
店主動作時，沒有精神力波動，堅硬的金屬零件在她手下卻如柔順的布片，輕輕撫/弄片刻，就已變得服帖。
旁邊的獄守滿心疑惑，機械軀體本就比原生人類高大，全身皆是金屬，重量可比一個成年原生人類重得多，店主竟輕易將人抱出來，詭異又離奇。
所有人都很沈得住氣，他們也想看看店主如何修理犯人的機械軀體。
竹唯有些出神，她的機械軀體性能一般，機械骨骼上沒有覆蓋太多機械神經，對溫度的感知並不敏感。
店主的手從她的半邊殘軀上拂過，她卻感覺到一股異樣的溫涼。
那是一種極其難言的感受，店主的手帶著一片柔柔的暖意，過後又有些涼，叫人一陣瑟縮，又忍不住心生依戀。
路遙使用從墨祝那裏得到的能力，把竹唯機械軀體上的坑疤、卷邊梳理平整，撿出另外裝在盒子裏的碎片零件，拼拼圖一樣擺在半邊殘軀一側。
圓夢系統對竹唯進行全身掃描，片刻後回答：“零件都在，沒有缺少，不過有些許損耗。你打算怎麽辦？”
用魔法或規戒之尺都能完美修覆，統統不確定店主是否要在那麽多獄守面前展現能力。
路遙面上沈靜，仿佛在認真思索修覆之法，腦子裏卻在跟統統貧嘴：“有損就得補。放心，我有辦法。”
0815有點心焦，以為店主為難：“是不是不好修覆？不行就等明早送修理部，就是要費些時間，恐怕得要個三五天才能把人送過來。”
路遙站起來，神情倏然鄭重：“沒事，我能修。確實需要時間，您若放心，就把人放在我這裏，明早再過來接他們。”
不等0815說話，第六區的監舍獄守站出來：“不行。別看他們此時七零八落仿佛很老實，一旦行動自如，必定不會如此本分聽話。我們在這裏並非監視，而是保護你的安全。”
這話半真半假。
獄守實則兩邊都在防備，既要防著犯人恢覆行動能力後襲擊店主，又要防著原生人店主在修理機械軀體的過程中動歪腦筋。
路遙接到0815的通訊，答應為犯人修覆機械軀體時就有所準備，剛才也只是試探，支使不開這些獄守也就算了。
她站起來，回身走向收銀臺，從抽屜裏取出一只類似醫藥箱的黑色寶箱，又走到竹唯身邊。
零六跟著路遙去收銀臺，又跟著她回來，往她腿邊放了一個皮質矮凳。
凳子下面有萬向輪，坐在上面可自由移動。
路遙坐下來，打開寶箱。
箱子裏有一只巴掌大小的寬肚瓷瓶，瓶身漆黑，光滑的表面似有虹彩若隱若現。
此外還有一雙白色手套，幾個墨色瓷碟，兩把鑷子，一捆膠棒。
路遙穿上圍裙，戴上手套，抽掉寬肚瓷瓶的綢布瓶塞，往瓷碟裏倒出一些“膠水”，取來一支幹凈的膠棒擱在邊沿，再彎腰撿起地上的機械軀體碎片，拿膠棒蘸了“膠水”，塗抹在碎片邊緣。
圍觀獄守傻眼。
這手法怎麽那麽像補鞋……年代感過於強烈，數十位獄守都只在久遠的圖像資料裏見過。
第六區的獄守朝0815投去視線，這跟之前說得完全不一樣。
0815和第六區部分獄守見過店主徒手修理犯人，又將其機械體覆原的監控視頻，這才是他們找店主修理犯人機械軀體的緣由。
0815擡手摸了一下鼻尖，頂著壓力出聲：“黑色瓶子裏裝的是什麽？”
路遙頭也不擡，十分專註：“粘合劑。”
0815深深吸氣，故作平靜道：“金屬骨骼沒辦法用粘合劑修覆，就算碰巧黏上了也沒用……要不算了，還是明天送他們去修理部……”
路遙手上動作飛快，只在幾塊大的軀體碎片邊沿和竹唯尚且完整的半邊軀體上塗抹了些許“膠水”，擡手淩空畫陣，銀白色的圓形法陣浮在半空，逐漸擴大，散發出強烈的光芒，周圍的空氣隱隱震動。
魔法陣成，淡淡的光暈籠住竹唯的軀體，細綿的黑色絲線如觸角一般，從剛才塗抹過膠水的斷口邊緣伸出，尋找與之匹配的碎片，卷住就往本體拖拽。
散落在地上的碎片被一寸一寸拖向竹唯，拉出刺啦刺啦的尖銳聲音。
竹唯卻像什麽都沒聽見，瞪大了眼睛，靜靜望著路遙。
黑色的絲線如有自主意識一般，有條不紊地搬運機械軀體碎片。
直到所有的碎片合在一起，些許黑色的“膠液”自縫隙處溢出，又緩緩凝聚，被店主傾過瓷碟接住。
前後幾分鐘的工夫，方才還七零八落碎成片狀的竹唯已恢覆原狀。
十幾雙機械眼上下掃視，不見有任何損壞的痕跡，連帶方才塗抹在機械軀體邊沿的黑色膠液都沒有絲毫殘留。
路遙朝竹唯伸手，拉她坐起來，解釋道：“這種損壞跟單純的金屬變形不一樣。我用精神力作為粘合劑，修覆了那些斷口。以後這副機械軀體不會那麽容易損壞，除非遇到精神值比我更高的人。”
竹唯低頭掃視自己的機械軀體，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隨口便問：“你精神值多高？”
路遙眉間蹙起褶子，低聲道：“不高，只有S級。”
有個獄守脫口而出：“不可能！”
0815輕輕跺腳，看向那位激動的獄守，緩緩瞇起眼睛，搖了搖頭。
聽到店主解釋瓷瓶裏的粘合劑是精神力凝成實質的產物，他就明白店主確實是貨真價實的6S級精神值能力者。
高階精神值能力者在某個階段確有可能獲得將精神值凝成實質的能力，星域二十多年前就出現過實例。
只是這種存在少之又少，運氣好的話，數百萬人裏可能出現一個。
如今貫島深處關著的那個6S罪犯亦可將精神凝成實質。
他和店主完全不同。
精神值太高的人大多精神不穩定，個性偏執敏感，很容易被挑釁、利用。
高精神值存在很少有店主這種類型，至少0815入職多年，第一次見到如此穩定的高精神值能力者，還是在原生人狀態下。
島上的獄守都不是無能之輩，親眼見到店主修覆機械軀體的過程，就知她和以前入駐貫島的商戶完全不同。
竹唯站起來活動身體，肢體靈活，沒有任何不妥。
她本身就是S級精神值，略微一想就知道店主的精神值不可能只有S級。
路遙仿佛沒察覺到凝滯的氣氛，請0815打開另一個箱子。
漆黑的箱子裏躺著一具銀灰色機械軀體，腦袋完好，身體已破破爛爛。
上身的金屬骨骼全部碎裂，露出內部空蕩蕩的支架，斷了一條右腿，左腿撕裂，鐵皮外翻，裏面的骨骼漆黑。
盒子裏全是碎片，鮮有完整的金屬片。
路遙盯著無法動彈的銀灰色機械人殘軀看了片刻，有些意外，擡眼望向另外六口沒打開的箱子：“這麽說園在那邊的箱子裏？”
溪眨了眨眼睛，嗓音宛如被煙草堵著熏了幾夜，嘶啞粗嘎，恍如砂紙在耳朵裏刮蹭：“你怎麽知道是我？”
溪和園是一對少見的雙生子，還是原生人時，因為基因相同，兄弟倆外貌和性格均無差異。後來選擇更換機械軀體，他們還是選擇了一模一樣的機械型號和外形。
不說話的情況下，幾乎沒人能單憑外形區分出兩人，尤其在更換機械軀體後，就連那個創造他們的女人也無法輕易分辨出兄弟倆。
這次志願者選拔，兄弟倆拿出當年在實驗室裏裝乖賣萌的看家本事，一路暢通拿到全A評，以為能輕松進入書店，沒想到最後一場選拔考驗如此殘酷。
最後關頭，園掩護溪，被竹唯一拳敲碎腦袋，電子腦飛出去，喪失行動能力。
選拔到這裏就該分出勝負，溪受到刺激，無視規則，抓住竹唯不放，兩邊又纏鬥了近十分鐘。
竹唯的戰鬥技巧出乎意料的精湛，兩人都已是強弩之末，亦不曾互相留情。
臨近結束，雙方都破破爛爛。
溪被鎖進箱子裏時，看到獄守和特殊清潔機器人正在清理園的機械軀體碎片。
他們可以通過機械軀體上附著的精神力區分他和園，也是用這種技術分離了其他犯人的機械軀體碎片。
溪定定望著路遙。
她根本沒有碰到他，為何就知道他是溪，不是園？
獄守們也好奇。
路遙俯身把溪從箱子裏抱出來，探身去取擱在裏面的碎片盒子，閑聊一般：“你和園雖然裝在兩個差不多的容器裏，性格和喜好完全不同，走路的姿勢、細微的神情也不一樣，很容易辨別出來。”
瞎說！
原生人就算了，機械軀體哪裏會殘留肢體習慣？
鋼鐵假面包括皮膚和五官都是僵硬的機械產物，哪裏能看出表情差別？
路遙淡淡道：“0815在緊張或是不自在的時候會下意識摸鼻尖。”
站在路遙身後的0815下意識摸了下鼻尖，擡眸撞見數道視線，尷尬地又摸了一下。
路遙手裏捋著溪的機械軀體碎片，繼續道：“你和園個性不同，言行和神情皆有差別，這些不需探尋大腦就能觀察到，沒什麽可驚奇的。”
溪沈默半晌，感受到店主的手拂在機械殘軀上的暖意，不適地想躲，卻避不開，比公鴨嗓還難聽的聲音開始對周圍進行精神攻擊：“我們挖出來幾十個腦子，最後是那個人，還是沒能找到想要的那樣東西。你好像不用閱覽別人的腦，就能看清他人的模樣。阿迪克斯說，想要了解一個人，就要穿著他的鞋子走來走去（1）。為什麽我們進入他人的大腦，卻還是無法像你一樣了解他人所想？”
路遙斂下眼瞼，拿起膠棒，開始黏合溪的殘軀，“你要的答案不在書本裏，也不能靠別人來解決，除非你想一輩子當小孩。你必須在自我內部找到答案，感受到該做的事情（2）。這是你很喜歡的那本書裏的句子，你會被它吸引，是不是因為你在書裏找到了指向自己的最終意義呢？你是否想過，你們想要的東西或許並不在旁人那裏，而在自己身上？”
溪的心頭猛然一顫，強烈的悸動如電流一般襲向他。
他並不明白這種感受是什麽。
路遙完成準備工作，開始淩空畫陣。
溪尚在發呆，琢磨店主為何會知道他喜歡那本書。
柔和的光芒輕輕將他籠住，黑色的細軟線條從殘軀碎片斷口邊緣伸出，開始修覆溪的機械軀體。
路遙坐在一旁吩咐：“麻煩你們把剩下的箱子打開，殘軀和碎片像我剛才那樣擺放整齊，等下我來畫個陣就好。”
這話是在吩咐獄守。
0815有一種“不出所料”的預想，店主對自己店裏的人總是要上心一點。
不過這要求不過分，獄守剛才已經看到店主的示範，都想早點下班，積極動作起來。
【作者有話說】
註（1）原句引用自哈珀·李的《殺死一只知更鳥》。
（2）原文段引用自丹尼爾·凱斯的《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
-感謝在2024-01-02 23:59:16~2024-01-03 22:59: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顏 2個；THE END、蛋布咖啡、容煜、書中自有cp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青梅煮酒適茶花 313瓶；silent 151瓶；鹽姜蔥花魚 100瓶；阮軟的雲 50瓶；蛐⌒塥 45瓶；蠱夢篖、27807226、九u、暴躁搬磚、小又小一 30瓶；夏語初見 29瓶；靜靜靜、利利 20瓶；芭蕉倦 14瓶；咩咩奶糖 12瓶；Lanna、餘暉爍爍、木桑桑、派大星分星、mwdr、栗子泡泡 10瓶；熊 6瓶；混亂樂子人拒絕家門前、俅俅、筱玥、fei、葉三歲、Dec、梁碗大米飯 5瓶；林海奔蹄 3瓶；lee、許我星辰大海、25813323、不愧是我、細雨蒙蒙、宅宅jiang、呦呦鹿鳴、這些小耙趴菜、薄荷味營養液、小邢十二、想、taylor、蛋布咖啡、Maxine、關於世界的一己之見、啾一口軟糖、春風與鹿~、清風徐來、耶耶、魚子醬壽司、鈴鐺鐺鐺、Trustyourself、咪嚕咪嚕、卿卿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世界破破爛爛。◎
四個路遙沒見過的獄守上前, 把兩口漆黑的金屬箱放在她面前。
機械軀體普遍比原生人類高大，箱子用了壓縮膠囊的技術，放在路遙面前仍然不小。
0815走過來, 輸入密碼, 在店主面前打開第一口箱子。
半副機械軀體嵌在箱子底部, 用黑色的拘束帶固定, 七零八落的機械零件攮在一起, 裝在透明盒子裏。
路遙低頭打量箱子裏的機械人, 眸光微閃：“這是住在第四區的那個女孩子。”
書店每天來往的客人很多，店主又要直播又要看店, 且此時竹唯的機械體已經損壞得不成樣子, 半邊軀體裂開散落, 面部的金屬假面碎掉, 宛如臉皮被揭開，露出內部空蕩蕩的支架，細如草莖的黑色支架蜿蜒盤繞，碎掉了一部分, 餘下的支撐著兩個成人拳頭大小的電子腦和一對機械眼。
0815未曾想到店主一眼就認出竹唯的身份，回想起竹唯打架的狠勁，語氣有些涼：“早先倒是有些小瞧她。”
竹唯的精神值和機械軀體的性能在八個機械人罪犯中都偏低, 獄守和她當時的對手都沒有想過她那麽兇狠，楞是撐著一口氣贏到了最後。
竹唯躺在箱子裏，發聲系統被破壞，無法說話，只一雙電子眼直楞楞望著路遙。
此時是她最脆弱的時候, 口不能言, 卻能聽見他們說話。
在地下武鬥場那陣, 她什麽都沒想，全憑想進書店的執念撐著，這時才感到害怕。
原來機械軀體也有如此無力的時候，人類就算掙脫了肉/體的束縛，依舊會囿於認知和恐懼中。
竹唯接受審訊時，大腦被審訊官侵入。
她早已沒有任何秘密而言，眼睛盯住店主，猶恐店主也對她的大腦感興趣。
竹唯不相信任何人。
無論是獄守、審訊官、審判長，還是眼前的原生人店長。
她此生唯剩的最後一點東西就是保存在電子大腦裏的記憶，哪怕早已被人翻出來反覆閱覽，面對這樣的場景，她仍舊無法適應。
沒有人能適應。
竹唯動彈不得，機械眼無法像肉眼那樣傳遞情緒。
她兀自焦灼，又恐懼。
路遙卻似知道她在害怕，右手覆上她碎掉的面頰，虛虛拂過，聲音平緩柔和：“不用害怕，我對人的大腦沒什麽興趣。”
不論竹唯是何想法，站在一旁的數十名獄守姿勢緊繃，多少有點防備店主的動作 ，聞言略感意外。
獄守日常管理犯人，見到的多是人心最幽暗不堪的一面。
機械人兇狠殘忍。
原生人不遑多讓。
像店主這種沒有更換機械軀體的原生人裏，不乏有人覬覦他人大腦，他們的犯罪手法有時候反而特別殘忍可怖。
路遙沒有過多解釋，先把竹唯從箱子裏抱出來放在地板上，手順著竹唯殘破的機械軀體往下，將那些在戰鬥中折彎、卷邊的斷口撫平。
0815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店主使用能力，機械眼一眨不眨，比之從監控視頻裏看到的情形更加駭人。
店主動作時，沒有精神力波動，堅硬的金屬零件在她手下卻如柔順的布片，輕輕撫/弄片刻，就已變得服帖。
旁邊的獄守滿心疑惑，機械軀體本就比原生人類高大，全身皆是金屬，重量可比一個成年原生人類重得多，店主竟輕易將人抱出來，詭異又離奇。
所有人都很沈得住氣，他們也想看看店主如何修理犯人的機械軀體。
竹唯有些出神，她的機械軀體性能一般，機械骨骼上沒有覆蓋太多機械神經，對溫度的感知並不敏感。
店主的手從她的半邊殘軀上拂過，她卻感覺到一股異樣的溫涼。
那是一種極其難言的感受，店主的手帶著一片柔柔的暖意，過後又有些涼，叫人一陣瑟縮，又忍不住心生依戀。
路遙使用從墨祝那裏得到的能力，把竹唯機械軀體上的坑疤、卷邊梳理平整，撿出另外裝在盒子裏的碎片零件，拼拼圖一樣擺在半邊殘軀一側。
圓夢系統對竹唯進行全身掃描，片刻後回答：“零件都在，沒有缺少，不過有些許損耗。你打算怎麽辦？”
用魔法或規戒之尺都能完美修覆，統統不確定店主是否要在那麽多獄守面前展現能力。
路遙面上沈靜，仿佛在認真思索修覆之法，腦子裏卻在跟統統貧嘴：“有損就得補。放心，我有辦法。”
0815有點心焦，以為店主為難：“是不是不好修覆？不行就等明早送修理部，就是要費些時間，恐怕得要個三五天才能把人送過來。”
路遙站起來，神情倏然鄭重：“沒事，我能修。確實需要時間，您若放心，就把人放在我這裏，明早再過來接他們。”
不等0815說話，第六區的監舍獄守站出來：“不行。別看他們此時七零八落仿佛很老實，一旦行動自如，必定不會如此本分聽話。我們在這裏並非監視，而是保護你的安全。”
這話半真半假。
獄守實則兩邊都在防備，既要防著犯人恢覆行動能力後襲擊店主，又要防著原生人店主在修理機械軀體的過程中動歪腦筋。
路遙接到0815的通訊，答應為犯人修覆機械軀體時就有所準備，剛才也只是試探，支使不開這些獄守也就算了。
她站起來，回身走向收銀臺，從抽屜裏取出一只類似醫藥箱的黑色寶箱，又走到竹唯身邊。
零六跟著路遙去收銀臺，又跟著她回來，往她腿邊放了一個皮質矮凳。
凳子下面有萬向輪，坐在上面可自由移動。
路遙坐下來，打開寶箱。
箱子裏有一只巴掌大小的寬肚瓷瓶，瓶身漆黑，光滑的表面似有虹彩若隱若現。
此外還有一雙白色手套，幾個墨色瓷碟，兩把鑷子，一捆膠棒。
路遙穿上圍裙，戴上手套，抽掉寬肚瓷瓶的綢布瓶塞，往瓷碟裏倒出一些“膠水”，取來一支幹凈的膠棒擱在邊沿，再彎腰撿起地上的機械軀體碎片，拿膠棒蘸了“膠水”，塗抹在碎片邊緣。
圍觀獄守傻眼。
這手法怎麽那麽像補鞋……年代感過於強烈，數十位獄守都只在久遠的圖像資料裏見過。
第六區的獄守朝0815投去視線，這跟之前說得完全不一樣。
0815和第六區部分獄守見過店主徒手修理犯人，又將其機械體覆原的監控視頻，這才是他們找店主修理犯人機械軀體的緣由。
0815擡手摸了一下鼻尖，頂著壓力出聲：“黑色瓶子裏裝的是什麽？”
路遙頭也不擡，十分專註：“粘合劑。”
0815深深吸氣，故作平靜道：“金屬骨骼沒辦法用粘合劑修覆，就算碰巧黏上了也沒用……要不算了，還是明天送他們去修理部……”
路遙手上動作飛快，只在幾塊大的軀體碎片邊沿和竹唯尚且完整的半邊軀體上塗抹了些許“膠水”，擡手淩空畫陣，銀白色的圓形法陣浮在半空，逐漸擴大，散發出強烈的光芒，周圍的空氣隱隱震動。
魔法陣成，淡淡的光暈籠住竹唯的軀體，細綿的黑色絲線如觸角一般，從剛才塗抹過膠水的斷口邊緣伸出，尋找與之匹配的碎片，卷住就往本體拖拽。
散落在地上的碎片被一寸一寸拖向竹唯，拉出刺啦刺啦的尖銳聲音。
竹唯卻像什麽都沒聽見，瞪大了眼睛，靜靜望著路遙。
黑色的絲線如有自主意識一般，有條不紊地搬運機械軀體碎片。
直到所有的碎片合在一起，些許黑色的“膠液”自縫隙處溢出，又緩緩凝聚，被店主傾過瓷碟接住。
前後幾分鐘的工夫，方才還七零八落碎成片狀的竹唯已恢覆原狀。
十幾雙機械眼上下掃視，不見有任何損壞的痕跡，連帶方才塗抹在機械軀體邊沿的黑色膠液都沒有絲毫殘留。
路遙朝竹唯伸手，拉她坐起來，解釋道：“這種損壞跟單純的金屬變形不一樣。我用精神力作為粘合劑，修覆了那些斷口。以後這副機械軀體不會那麽容易損壞，除非遇到精神值比我更高的人。”
竹唯低頭掃視自己的機械軀體，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隨口便問：“你精神值多高？”
路遙眉間蹙起褶子，低聲道：“不高，只有S級。”
有個獄守脫口而出：“不可能！”
0815輕輕跺腳，看向那位激動的獄守，緩緩瞇起眼睛，搖了搖頭。
聽到店主解釋瓷瓶裏的粘合劑是精神力凝成實質的產物，他就明白店主確實是貨真價實的6S級精神值能力者。
高階精神值能力者在某個階段確有可能獲得將精神值凝成實質的能力，星域二十多年前就出現過實例。
只是這種存在少之又少，運氣好的話，數百萬人裏可能出現一個。
如今貫島深處關著的那個6S罪犯亦可將精神凝成實質。
他和店主完全不同。
精神值太高的人大多精神不穩定，個性偏執敏感，很容易被挑釁、利用。
高精神值存在很少有店主這種類型，至少0815入職多年，第一次見到如此穩定的高精神值能力者，還是在原生人狀態下。
島上的獄守都不是無能之輩，親眼見到店主修覆機械軀體的過程，就知她和以前入駐貫島的商戶完全不同。
竹唯站起來活動身體，肢體靈活，沒有任何不妥。
她本身就是S級精神值，略微一想就知道店主的精神值不可能只有S級。
路遙仿佛沒察覺到凝滯的氣氛，請0815打開另一個箱子。
漆黑的箱子裏躺著一具銀灰色機械軀體，腦袋完好，身體已破破爛爛。
上身的金屬骨骼全部碎裂，露出內部空蕩蕩的支架，斷了一條右腿，左腿撕裂，鐵皮外翻，裏面的骨骼漆黑。
盒子裏全是碎片，鮮有完整的金屬片。
路遙盯著無法動彈的銀灰色機械人殘軀看了片刻，有些意外，擡眼望向另外六口沒打開的箱子：“這麽說園在那邊的箱子裏？”
溪眨了眨眼睛，嗓音宛如被煙草堵著熏了幾夜，嘶啞粗嘎，恍如砂紙在耳朵裏刮蹭：“你怎麽知道是我？”
溪和園是一對少見的雙生子，還是原生人時，因為基因相同，兄弟倆外貌和性格均無差異。後來選擇更換機械軀體，他們還是選擇了一模一樣的機械型號和外形。
不說話的情況下，幾乎沒人能單憑外形區分出兩人，尤其在更換機械軀體後，就連那個創造他們的女人也無法輕易分辨出兄弟倆。
這次志願者選拔，兄弟倆拿出當年在實驗室裏裝乖賣萌的看家本事，一路暢通拿到全A評，以為能輕松進入書店，沒想到最後一場選拔考驗如此殘酷。
最後關頭，園掩護溪，被竹唯一拳敲碎腦袋，電子腦飛出去，喪失行動能力。
選拔到這裏就該分出勝負，溪受到刺激，無視規則，抓住竹唯不放，兩邊又纏鬥了近十分鐘。
竹唯的戰鬥技巧出乎意料的精湛，兩人都已是強弩之末，亦不曾互相留情。
臨近結束，雙方都破破爛爛。
溪被鎖進箱子裏時，看到獄守和特殊清潔機器人正在清理園的機械軀體碎片。
他們可以通過機械軀體上附著的精神力區分他和園，也是用這種技術分離了其他犯人的機械軀體碎片。
溪定定望著路遙。
她根本沒有碰到他，為何就知道他是溪，不是園？
獄守們也好奇。
路遙俯身把溪從箱子裏抱出來，探身去取擱在裏面的碎片盒子，閑聊一般：“你和園雖然裝在兩個差不多的容器裏，性格和喜好完全不同，走路的姿勢、細微的神情也不一樣，很容易辨別出來。”
瞎說！
原生人就算了，機械軀體哪裏會殘留肢體習慣？
鋼鐵假面包括皮膚和五官都是僵硬的機械產物，哪裏能看出表情差別？
路遙淡淡道：“0815在緊張或是不自在的時候會下意識摸鼻尖。”
站在路遙身後的0815下意識摸了下鼻尖，擡眸撞見數道視線，尷尬地又摸了一下。
路遙手裏捋著溪的機械軀體碎片，繼續道：“你和園個性不同，言行和神情皆有差別，這些不需探尋大腦就能觀察到，沒什麽可驚奇的。”
溪沈默半晌，感受到店主的手拂在機械殘軀上的暖意，不適地想躲，卻避不開，比公鴨嗓還難聽的聲音開始對周圍進行精神攻擊：“我們挖出來幾十個腦子，最後是那個人，還是沒能找到想要的那樣東西。你好像不用閱覽別人的腦，就能看清他人的模樣。阿迪克斯說，想要了解一個人，就要穿著他的鞋子走來走去（1）。為什麽我們進入他人的大腦，卻還是無法像你一樣了解他人所想？”
路遙斂下眼瞼，拿起膠棒，開始黏合溪的殘軀，“你要的答案不在書本裏，也不能靠別人來解決，除非你想一輩子當小孩。你必須在自我內部找到答案，感受到該做的事情（2）。這是你很喜歡的那本書裏的句子，你會被它吸引，是不是因為你在書裏找到了指向自己的最終意義呢？你是否想過，你們想要的東西或許並不在旁人那裏，而在自己身上？”
溪的心頭猛然一顫，強烈的悸動如電流一般襲向他。
他並不明白這種感受是什麽。
路遙完成準備工作，開始淩空畫陣。
溪尚在發呆，琢磨店主為何會知道他喜歡那本書。
柔和的光芒輕輕將他籠住，黑色的細軟線條從殘軀碎片斷口邊緣伸出，開始修覆溪的機械軀體。
路遙坐在一旁吩咐：“麻煩你們把剩下的箱子打開，殘軀和碎片像我剛才那樣擺放整齊，等下我來畫個陣就好。”
這話是在吩咐獄守。
0815有一種“不出所料”的預想，店主對自己店裏的人總是要上心一點。
不過這要求不過分，獄守剛才已經看到店主的示範，都想早點下班，積極動作起來。
【作者有話說】
註（1）原句引用自哈珀·李的《殺死一只知更鳥》。
（2）原文段引用自丹尼爾·凱斯的《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
-感謝在2024-01-02 23:59:16~2024-01-03 22:59: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顏 2個；THE END、蛋布咖啡、容煜、書中自有cp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青梅煮酒適茶花 313瓶；silent 151瓶；鹽姜蔥花魚 100瓶；阮軟的雲 50瓶；蛐⌒塥 45瓶；蠱夢篖、27807226、九u、暴躁搬磚、小又小一 30瓶；夏語初見 29瓶；靜靜靜、利利 20瓶；芭蕉倦 14瓶；咩咩奶糖 12瓶；Lanna、餘暉爍爍、木桑桑、派大星分星、mwdr、栗子泡泡 10瓶；熊 6瓶；混亂樂子人拒絕家門前、俅俅、筱玥、fei、葉三歲、Dec、梁碗大米飯 5瓶；林海奔蹄 3瓶；lee、許我星辰大海、25813323、不愧是我、細雨蒙蒙、宅宅jiang、呦呦鹿鳴、這些小耙趴菜、薄荷味營養液、小邢十二、想、taylor、蛋布咖啡、Maxine、關於世界的一己之見、啾一口軟糖、春風與鹿~、清風徐來、耶耶、魚子醬壽司、鈴鐺鐺鐺、Trustyourself、咪嚕咪嚕、卿卿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