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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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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府門洞開, 一眾奴仆婆子手持羊角宮燈,昏黃的燭光如波光粼粼,在黑夜中點綴。

入了秋, 夜裏也漸漸涼快起來。

夜深露重, 柳娘子唯恐明窈受寒, 特意讓人送上鑲滾彩暈錦絳紗大氅,親自為明窈披上。

明窈此前也曾出過遠門, 柳娘子咽下一顆躁動不已的心,摟著明窈輕聲叮囑。

還是老生常談,同明窈上回出海一樣。

只不過心境大不相同。

明窈不再笑柳娘子啰嗦,車軲轆話說了上百遍, 也不再催促柳娘子。

她只是靜靜望著柳娘子, 似乎怎麽也看不夠。

柳娘子抹去眼角淚珠,眼見天色漸黑, 終是留不住人。

她輕聲哽咽,撫著明窈的手道:“好孩子, 去罷。記得讓人帶信回來,省得讓母親在家擔驚受怕。”

餘光瞥見角落中坐在輪椅上的薛琰, 柳娘子笑著將明窈往薛琰跟前推了一推。

“和你兄長說會話罷。”

怕明窈看見自己熱淚盈眶, 柳娘子執著絲帕,悄聲踱步到影壁後。

夜色氤氳,如影隨形。

明窈朝薛琰使了個眼色,推著薛琰往外走開兩三步:“我不在, 還請哥哥多多照看母親。”

薛琰面若冰霜, 忽的握住明窈的手指, 他臉色陰沈沈:“我不會讓你走。”

沈燼所料不假,他手中確實還有兵馬。

可惜不多。

薛琰面色陰郁。

金陵他們定然不能再待下去, 他想著先護送明窈去邊關,然後再從長計議。

明窈似是看出薛琰心中所想,反手握住薛琰:“哥哥不會為我憂心。”

她望向站在影壁後掩面而泣的柳娘子,“我以前以為我在這世上孑然一身,不想後來竟還能見到母親,見到哥哥。”

明窈輕輕挽起唇角,“母親病了那麽多年,我總不好再讓她為我掛懷。”

薛琰冷聲呵斥:“紙包不住火,你以為你能瞞她一世?”

“自然不能。”明窈聲音輕輕。

想來不久,她入宮為妃的消息會如雪花飄落到五湖四洲。

薛琰握緊雙拳,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他固然可以不管不顧將明窈送去邊關,可柳娘子的病卻也是隱患,大夫曾明言,柳娘子不能再受刺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薛琰曾親眼目睹母親行屍走肉十餘年,總不能再讓母親重蹈覆轍。

他瞥一眼自己的膝蓋,忽的使出十成十的力,用力往自己雙膝砸去。

薛琰痛恨自己的無力。

明窈眼疾手快握住薛琰的手腕:“哥哥這是在做什麽?”

薛琰聲音冰冷:“我不會見高良。”

明窈實話實說:“你見與不見,我都是要入宮的。”

薛琰猛地揚起雙眸。

明窈垂眸凝視,她緩慢勾唇。

“哥哥,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你總該信我一回。先前我一人在宮中尚且能獨善其身,如今天下人誰不知我兄長是鼎鼎有名的薛少將軍,難不成他們還敢看輕我不成?”

明窈淡聲:“只要哥哥一日還在,我在宮裏就不會孤立無援。”

她忽然明白沈燼為何突發好心,讓自己回家見母親和兄長。

他想用明窈牽制薛琰,也想用柳娘子和薛琰牽制明窈。

一箭雙雕。

明窈緩緩閉上眼睛,覆又睜開,目光穿過漫長的黑夜,落在府門前無聲佇立的馬車上。

手指一點一點蜷起。

先前亦步亦趨跟在明窈身邊的侍女上前福身,不容置喙。

“姑娘,時候不早,該起身了。”

柳娘子聞言,忍不住落下淚來,錦裙在夜色中曳動,她朝明窈撲了過來,淚水滴落在明窈肩上,依依不舍站在府門口,目送明窈離開。

夜色漸濃,秋風乍起,侵肌入骨。

朱輪華蓋香車緩慢駛入茫茫夜色中,悄然無聲穿過長街。

馬車內點了一盞明黃色的青草油托燈,搖曳的燭影映在明窈眼中。

她低聲溢出一聲笑:“……陛下該放心了罷?”

從明窈入府到至今,沈燼無時不刻不在盯著她。

明窈仰頭望去,不偏不倚對上沈燼的視線。

那雙淺色眼眸再無往日的繾綣愛慕,有的只是怨恨不甘。

沈燼側首偏目:“你若是不想見他們,日後也可不必見。”

他總是這樣,永遠居高臨下,永遠占理,好像明窈才是無理取鬧的人一樣。

明窈面色一變:“你……”

她眼睛半瞇,飛快抓住沈燼這話留有餘地,明窈冷笑兩聲,反唇相譏。

明窈假意試探。

“難不成陛下日後還會讓我回金陵?”

回金陵自然是不可能的,可若是召柳娘子和薛琰入宮覲見,卻也不是全無可能。

沈燼聲音淡淡,忽而朝明窈道:“手給我。”

攤開的手掌頓在明窈眼前,明窈盯著看了片刻。

沈燼並未收回,只是輕飄飄瞥了明窈一眼。

不等明窈作何反應,沈燼先一步握住明窈的手腕。

冰涼的指腹貼在明窈手心,明窈猝然一驚,眼中不由流露出幾分慌亂。

沈燼指骨分明的手指握著她手腕,不容她有半分後退。

一貫的強勢。

冰冷的指腹貼在明窈脈搏處,驚起陣陣顫栗。

明窈倉皇失措望著沈燼,氣息驟急。

紫檀漆木螺櫃打開,沈燼一手握著金剪子,他垂首斂眸,鋒利的剪子近在咫尺,明窈本能想要往後躲去。

“別動。”

沈燼聲音很輕。

他目光落在明窈泛著粉色的指甲上,明窈指甲修剪圓潤,素手纖纖。

沈燼眸色一暗,倏爾想起先前在府門前,薛琰握著明窈指尖的一幕。

沈燼眼底漸漸染上幾分不虞之色。

他做不來伺候人的活計,一剪子下去,只是剪去了明窈指甲的一角。

沈燼沿著邊緣修步。

馬車緩步向前行去,輪子轉動的聲音打破夜色的安靜。

萬籟俱寂,隱約聞得“哢嚓”“哢嚓”的剪子聲。

明窈提心吊膽,並不敢有半分多餘的動作,深怕沈燼一剪子剪在自己手上。

十指剪完,沈燼若無其事松開人,隨手將剪子丟在螺櫃中。

明窈莫名其妙看著沈燼,那雙漆黑眸子深不見底,一眼望不到盡頭。

沈燼的心思總是捉摸不透。

手腕上的冷意逐漸褪去,明窈轉過臉,望向一旁的車簾。

忽聽馬車後傳來一陣策轡聲,急促的馬鳴響徹長街。

溫思邈冷冽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小玖是我的妻子,自當隨我回府。”

明窈渾身一顫,手指挽起車簾的前一瞬,耳邊忽然落下沈燼低沈喑啞的聲音:“松開。”

沈燼聲音冷淡,聽不出喜怒。

籠在明窈身上的冷意如影隨形,不寒而栗。

她緩緩松開手,驚魂未定回望沈燼。

那雙黑眸晦暗不明,正一瞬不瞬盯著明窈。

明窈莫名生出一種錯覺,若是她此刻挽起車簾,只怕溫思邈連今夜也活不了。

她周身一顫。

沈燼伸手,略帶薄繭的指腹捏住明窈的後頸,寒意從沈燼指尖傳出,遍及明窈四肢。

明窈身影僵硬。

落在明窈後頸的力道輕輕,沈燼慢條斯理握著明窈的命脈,聽著馬車外溫思邈和章樾的對峙。

溫思邈不依不撓,堅決不肯讓路。

雙方僵持不下。

沈燼勾唇一笑:“他對你……倒是情深意重。”

字字都是好話,可從沈燼嘴中道出,卻沒有一個字是好的。

明窈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心口惴惴不安。

她斟酌著道:“或許,我能說服思邈。”

……思邈。

沈燼平靜望著明窈,那雙如墨眸子依然無波無痕,可還是讓人無端想到風雨前的平靜。

沈燼唇角笑意淺淺。

明窈心口一緊,直覺沈燼此刻心情不虞,說多錯多,明窈抿緊雙唇,她改口道。

“……溫夫人的病,高大夫有頭緒嗎?”

沈燼詫異揚眉。

明窈別過臉:“我同母親說能為溫夫人找到救命之藥。”

明窈在薛府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告訴沈燼,他自然也知道明窈搪塞柳娘子的說辭。

沈燼望著明窈片刻,倏地溢出一聲笑:“你原來也不是傻的。”

竟也知道和自己討價還價。

明窈望向沈燼:“……那陛下答應嗎?”

她想讓沈燼保下溫夫人一命。

馬車外響起章樾的聲音,溫思邈態度強硬,大有和章樾死磕到底的架勢。

溫思邈總歸是溫家的少爺,章樾不可能真的在街上和人動粗。

章樾無奈,只能前來請示沈燼。

沈燼不語,目光徐徐落在明窈臉上。他眼中笑意溫和,像是溫文爾雅的君子,讓明窈拿主意。

“我……”

指尖輕顫,明窈後背貼著車壁,她眼眸低低垂著,絲帕捏在手心,緊緊揉成一團。

夜色杳無聲息,落針可聞。

明窈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車內車外的人都能聽見。

“我在溫府後院的西南角下埋了一個錦匣,溫少爺若是見了,興許就明白了。”

溫思邈瞳孔驟緊,他還想說什麽,卻聽明窈低聲道。

“天色不早,溫少爺還請早些回府,莫要耽誤溫夫人吃藥的時辰。”

沈燼眉心輕皺,手指輕輕在膝蓋上點了一點。

夜色朦朧,溫思邈怔楞在原地,眼中滿是不甘憤懣。

他自是知曉明窈是在提醒自己,家裏溫夫人還臥床在榻,大病不起。

他不可能妄顧溫夫人的安危,和沈燼魚死網破。

長街又一次陷入沈寂。

黑夜籠罩,有暗衛一身夜行衣,飛檐走壁,搶在溫思邈前面躍進溫府,直奔西南角而去。

陳年舊土翻開,暗衛雙眸一凜,他雙手都是泥土,似是不可置信,他又繼續往深處挖去。

……

“什麽也沒有找到?”

沈燼立在漆黑的廊檐下,那雙如墨眸子幽深,透著濃濃的不解。

青玉扳指轉動在指尖,有雨珠從檐角下滾落。

他們還未離開金陵,依然住在別苑。

昨兒夜裏從薛府出來後,暗衛立刻趕往溫家,照著明窈所說在後院的西南角找了許久,並未找到明窈口中的錦匣。

暗衛半跪在地,向沈燼請罪:“屬下辦事不力,還請主子責罰。”

沈燼黑眸沈沈,撚著扳指不語,須臾方開口:“此事與你無關。”

他轉首,目光落到身後緊閉的槅扇木門。

雨聲淅瀝,青花纏枝香爐燃著安神香,明窈近來覺淺,稍微一點風吹草動就從夢中驚醒。

昨夜從薛府回來後,沈燼做主讓人給明窈送來安神茶,又在暖閣點上安神香。

一直輾轉到天色將明,明窈才緩緩睡去。

屋內燈火盡滅,竹影參差,隱約可見庭院的幽深僻靜。

青紗帳幔後的動靜並沒有瞞過沈燼的耳朵。

只是待他走近,榻上的人又沒了聲響。

明窈背對著沈燼,錦衾蓋在身上,包裹得嚴嚴實實。

貴妃榻上的人影氣息勻稱,鴉羽睫毛覆在眼瞼下方,輕輕顫動。

沈燼一身象牙白色雨花錦圓領長袍,他手上握著扇墜,任由流蘇輕拂過明窈的雙頰。

“你在溫府的後院埋了什麽?”沈燼輕聲。

簌簌流蘇似有若無劃過明窈的眼睛。

明窈遽然從榻上坐起,滿頭烏發輕披在身後,她昂首:“陛下不是讓人去找了嗎?”

沈燼目光一頓,忽而笑道:“……你是故意的?”

他驀地想起暗衛說,溫思邈在後院的西南角枯坐了一整夜。

溫思邈什麽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坐在院中的青石臺階上,看著滿院的婆娑樹影出神。

許是知曉明窈從一開始就沒在西南角埋下錦匣,又或是看出了樹下被翻動過的泥土,溫思邈並未讓人翻土。

沈燼唇角笑意收斂:“你們還真是心有靈犀。”

他忽而坐直身子,骨節分明的手指半曲,落在榻邊。

“看來話本說的也不全是胡編亂造。”

沈燼淡聲,眼中半點笑意也無。

當初明窈故意讓四海八方的人都知道薛四姑娘愛慕溫思邈一事,只怕也想著若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可以借此勸退沈燼。

明窈遲疑道:“陛下大可從高門大族中挑選秀女,天下人都知道我心有所屬,若我隨陛下入宮,只怕會遭人詬病……”

“心有所屬的是薛家四姑娘,和你有何幹系?”沈燼笑著打斷。

明窈猛然揚起雙眸:“陛下此話是何意?”

杏眸近在咫尺,明窈瞳色極淺,透過眼前的水霧眸子,沈燼清楚看見明窈眼中的種種情緒。

可唯獨沒有他想要的。

沈燼垂首低眉,手指輕擡起明窈的下頜,沈燼眉心輕皺,他並未回答明窈的問題,而是道。

“你以前,從不這般喚朕。”

那時沈燼還是二皇子,明窈跟在他身邊,或是在別苑前,或是在烏黑的廊檐下,遙遙春日,綿綿秋雨,沈燼每每見到明窈,她都是眉眼彎彎,笑意盎然。

那雙眼中的愛慕幾乎要溢出,沈燼任何時候回頭,都能瞧見明窈笑成弓月的一雙眼睛。

可自從金陵相逢到如今,明窈在他眼前從未展顏一笑,也不再喚他為“公子”。

“出門在外,不必這般喚朕。”

沈燼定定看著明窈,眼中閃爍,不知是在期盼著什麽。

明窈雙手疊在額前,鄭重朝沈燼行了一禮:“是,主子。”

暖閣中青煙散盡,沈燼面色鐵青,陰晴不定望著俯首跪在榻上的明窈,將近透明的手背上青筋驟起。

他俯首低眉,修長的指尖輕而易舉擡高了明窈的下頜。

明窈纖長的睫毛始終低垂著,並未和沈燼對視。

沈燼面無表情,冷聲拂袖而去:“隨你。”

……

……

永安三年秋,溫家少夫人不幸從山崖滾落,意外身亡。

永安三年冬,薛琰意外發現薛玖另有其人,並非先前的溫少夫人。

永安四年春,沈燼召薛玖入宮,冊封為貴妃。

朝和殿。

一眾宮人遍身綾羅,滿頭珠翠,垂手侍立在廊檐下。

殿中悄然無聲,唯有園中花光樹影,楊柳垂金。

侍女屏氣凝神,有膽大者偷偷踮腳,往暖閣張望。入了春,天氣漸漸轉暖,然朝和殿的暖爐卻從未停歇。暖閣青煙氤氳,裊裊香氣猶如散落的花香,隨處可見。

當今聖上後宮只有一人,無人不知貴妃娘娘寵冠後宮,聖寵不衰。

朝和殿每日得到的賞賜如同流水,朝中意欲巴結貴妃娘娘的朝臣數不甚數。

侍女壓低聲音道:“前日我替娘娘收拾床榻,你猜我瞧見了什麽?”

同伴笑睨她一眼:“小蹄子,你瘋了不成?這樣不知羞的話你也敢說出口?”

侍女笑著朝地上輕啐一口。

“你想什麽呢,我說的是珍珠。那珍珠碩大瑩潤,如桂圓大小,最最稀奇的,那竟然是粉藍色的。我長這般大,還從未見過粉藍色的珍珠。”

同伴笑著揶揄:“你才跟在娘娘身邊多久,這樣的好東西,只怕日後看都看膩了。”

侍女好奇:“陛下不會選秀嗎?若是日後宮裏進了新人,娘娘會不會……”

同伴伸手捂住她雙唇:“要死,你胡說什麽呢,這話若是教娘娘聽見,不扒了你一層皮才怪。”

侍女笑嘻嘻:“胡說八道,娘娘最是和善不過的一個人,怎會因這種事打罵我。要我說,該防的應該是陛下……陛下!”

侍女瞳孔圓睜,嚇得跌跪在地上,連聲朝沈燼磕頭求饒。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奴婢不該妄議主子是非……”

沈燼面色淡漠,他往後看一眼。

多寶了然,立刻命人捂緊那侍女的嘴,不讓她的聲音驚擾還在夢中的明窈。

小太監一左一右,拖著侍女往外走去。

起初還有悶哼聲隱隱出現,再後來便什麽聲音也聽不見了。

檐下侍立的眾人噤若寒蟬,戰戰兢兢伏跪在地,不敢有人發出一點聲響。

多寶亦步亦趨跟在沈燼身後,悄聲穿過烏木長廊。

檐下懸著湘妃竹簾,月洞窗前掛著一個紫檀鑲金絲鳥籠。

鳥籠四四方方,足有一尺多高。

枯樹枝上立著一只玄風鸚鵡,鸚鵡通身金黃,頰邊似點著兩處腮紅。

鸚鵡單腳立在樹枝上,睜著一對黑豆大小的眼睛盯著沈燼,腦袋半歪著。

多寶垂手侍立在沈燼身後,笑著道:“這是珍雀園那邊送來給娘娘解悶的,娘娘很是喜歡。”

沈燼皺眉,瞥了枯枝上黃不溜秋的鸚鵡一眼,實在不懂這樣的醜東西怎麽得明窈的喜歡。

鸚鵡看看沈燼,又看看奪寶。

忽然撲簌一聲從樹枝上撲騰而起,落下滿地的羽毛。

它扯著嗓子尖叫:“殺人啦殺人啦!”

多寶唬了一跳,想要上前捂住鸚鵡。

鸚鵡在鳥籠中肆無忌憚,它嗓音淒厲,似石頭落入湖中,漸起此起彼伏的漣漪,在庭院中回響。

“來人!快來人!”

多寶手忙腳亂,一面想要讓人把鸚鵡帶下,一面還不忘向沈燼求饒。

鸚鵡學舌。

這鸚鵡可是珍雀園千辛萬苦養出來的,若是沒了,只怕再難從別處找出一只。

多寶顫巍巍跪在地上:“陛下饒命,這畜生也不知道聽到了哪個該死的嚼舌根,竟學得這樣的汙言穢語。”

鸚鵡半點畏懼也沒有,還在撲騰著翅膀上下翻飛。

沈燼冷笑一聲,如寒冰一樣的眸子一寸寸在鸚鵡身上掠過。

鸚鵡是只欺軟怕硬的,當即沒了聲,老老實實站在枯枝上,對著高空上掠過的黃雀哼起小曲。

看天看樹,就是不敢看一旁長身玉立的沈燼。

多寶心驚膽戰:“陛下,這鸚鵡可要……”

“你方才說,明窈很是喜歡它?”沈燼突然出聲,打斷多寶。

多寶點頭哈腰,笑得合不攏嘴:“是,這鸚鵡聰明得很,娘娘往日教它念詩唱詞,不出半日它就會了。”

沈燼冷著臉,一言不發。

半晌,胸腔才溢出一聲冷笑:“她竟還有這個閑情逸致。”

往日明窈見了自己,除了請安以外,別的話再不肯多說,惜字如金。

如今對著一只鸚鵡,倒是能念詩讀詞。

多寶不知自己何處得罪了沈燼,嚇得又一次跪在地上,還以為這鸚鵡命絕今日。

“陛下,奴才這就讓人將這鸚鵡帶下去,省得教它汙了聖上的眼睛。”

沈燼嗤之以鼻,拂袖往前走去:“朕還不至於連一只鸚鵡都容不下。”

他沈聲,“珍雀園的人還算機靈,賞。”

多寶一張老臉笑出褶子:“是,老奴替那幫奴才謝過陛下。”

沈燼輕哂:“你對朝和殿的事倒是盡心。”

這話不輕不重,多寶不敢過多揣測沈燼的心思,忙忙垂手道:“奴才不敢,只是想著博主子一笑罷了。前日陛下讓人收拾了王府的舊物,奴才都讓人送來了朝和殿的偏殿。”

話落,當即有侍女上前,替沈燼挽起明黃氈簾。

殿中燃著月至香,暖香撲鼻,似花團錦簇。

紫檀緙絲嵌玉屏風後立著十來個半人多高的花梨木箱子。

還有些箱子堆在院子的庫房。

沈燼負手行至箱子前,箱子多為王府的舊物件,或是明窈常用的五色瑪瑙碗,或是白色纏絲碟,亦或是沈燼賞的芙蓉玉石。

芙蓉玉石質地溫潤,晶瑩剔透,沒有半點瑕疵。

沈燼隨手揀起玉石拿在手上把玩:“……這些東西她可見過了?”

以前在舊王府,不管沈燼賞給明窈什麽,對方都甘之如飴,欣然受之。

只要是沈燼賞的,明窈看什麽都覺得是最好的。

多寶不敢說實話,低著腦袋笑道:“這些箱子奴才還未讓人清點,奴才想著待讓人清點畢,再將禮單送到娘娘跟前去。”

多寶說得好聽,沈燼卻一眼看破。

想來多寶早就請過明窈多回,只是明窈懶得過來,找由頭推拒了。

亦或是連由頭都懶得找。

明窈如今待沈燼,越來越放肆,越來越肆無忌憚。

在沈燼看來和恃寵而驕無異。

也不知道明窈是哪裏來的膽子。

他唇角笑意似有若無,譏誚萬分。

多寶腦袋垂得更低了,不敢直視沈燼的眼睛。

驀地,沈燼目光落在一個舊香囊上,那是明窈先前常佩戴在身上的香囊。

香囊還殘留著淡淡的熏香。

沈燼低頭,指腹在香囊上輕輕拂過。

香囊解開,裏面竟是一方紅綢,上面寫著生辰八字。

那是明窈在汾城的南天寺求的。

那本該是求兩個人的姻緣,明窈卻只寫了一人。

沈燼握著紅綢,目光森寒冷冽,許久不曾開口說話。

多寶察言觀色,見狀,立刻上前垂手笑道:“這是娘娘的生辰罷,陛下何不替娘娘慶生,也好教娘娘心中歡喜歡喜?”

沈燼眸色一暗:“這生辰並非是真的。”

薛玖的生辰同紅綢上的不在同一日,想來那乳娘拐走明窈後,怕被人發現,所以替明窈杜撰了一個假的生辰。

多寶不以為然,他笑著上前。

“假的又如何?左右不過是尋個由頭哄娘娘一笑罷了,想來娘娘心中也是樂意的。”

“陛下若嫌棄歌舞無趣,何不帶娘娘出宮走走?或許還能解開和娘娘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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