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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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你不要胡說八道。”宋遠杳臉頰生粉, 坐在床榻上，身上披著外衫。廂房內，紫金香爐裊裊青煙, 竹卷搖曳, 碎金斜斜落入弦絲雕花架子床。
陸乘書坐在廣寒木七屏圍榻椅，目光瞥向她，見她白皙浮現紅暈, 想到大夫之前說過的話。
他收回目光，“當我胡說八道。”
宋遠杳微微一楞, 他今日倒是好說話，想起他來之前說過的話, 泛起小心思, “你是不是怕我生氣。”
聽他沒應聲, 宋遠杳躍躍欲試，“我過幾日能出府嗎？”
“你身子不方便。”陸乘書平靜地道。
宋遠杳佯裝生氣道：“你不讓我出府, 我會生氣, 要是動怒傷身子，你擔得起責任嗎？”
她語氣兇悍，比之前病懨懨像溺死的芙蓉花, 如今更有生機。
陸乘書垂眸冷道：“你出府, 是為了尋他？”
這個“他”兩人心知肚明, 明白他說的是誰。
宋遠杳雙手纏著絹帕，躊躇一下, 又不服氣，為何要懼怕他, 於是坦然道：“我當然是去找他，畢竟我跟他好歹也是夫妻。”
她一邊說著, 一邊小覷陸乘書的面容，見到他面色尤為一冷，知道他動怒，心裏打鼓，面上還是倔強地說完這句話。
一時之間，廂房內，萬籟俱寂。
宋遠杳聽他緘默，心神不安，鼓聲越來越響，但她仍然倔強，毫不吭聲。
良久，陸乘書指尖攏了攏，眉眼的淩厲收起，掀起眼皮望著她，“為什麽想見他，是惦念他嗎？”
宋遠杳聽他先出聲，輕哼一聲，才說道：“我不是惦念他，我是想解蠱。”
陸乘書面無表情睥睨她，隨後聽到宋遠杳將事情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告知於他。
宋遠杳娓娓道來，秋水剪瞳的美目落在他身上，想要從中窺探出他的想法。
陸乘書猛然走到她跟前，攥緊她的腕骨，卻又察覺到什麽，松開手，低聲道：“你為了他放血？”
“幾年前的事情，況且傷疤早就沒了。”
陸乘雪當年知道這件事後，一直為她尋祛除傷疤的藥，宋遠杳還以為找不到，想著平日用瑪瑙鐲子遮掩一下便可。
但陸乘雪還是散盡千金，給她尋到了，猶記那時陸夫人知道這事，都昏迷了半月。
宋遠杳想起往事，不由蹙眉，而陸乘書知道後，指尖沒松開，反而細細摩挲，細膩的觸感，好似不曾發生過的放血。
可他眼前卻浮現，往日囂張跋扈的女人，坐在床頭，為了陸乘書，咬牙給他放血養蠱。
她性子驕縱，哪裏能受得了這般苦楚。
可宋遠杳還是做了，僅僅因為想救他。
陸乘書心中湧入煩躁，腕骨銜接處，青筋綿延起伏，餘光冷冷，好似在醞釀何事。
“怎麽了？”宋遠杳看他心神不寧，還以為出事，正要過問，陸乘書古怪地搖頭，低聲道：“沒事。”
但宋遠杳感覺陸乘書十分奇怪，之後陸乘書過問了一下其餘事。
宋遠杳一一回答，說完後，還以為陸乘書應允了她的要求，可左等右等，卻等到他冷靜地道：“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頎長的身影好似能籠罩她的全身，碎金不知何時消弭，廂房內的香爐青煙熄滅。
宋遠杳等他走後，後知後覺，立馬叫喚，“陸乘書，你還沒有答應我。”
她焦急地道，游廊外很快走來幾名婢女，端著湯藥走來，“夫人，你該喝藥了。”
“夫人，你莫要動怒，肚子裏還有孩子呢？”
在婢女們的勸慰下，宋遠杳不甘心地喝藥，等他下次來，再提這事吧。
宋遠杳心想，喝完藥後，困意湧入心頭，歇了下去。
再次醒來，已是隔日。
昨夜下了驟雨，庭院滿地稀稀疏疏的殘花，婢女們掃落一地。
宋遠杳醒來後，婢女們端來一碗白瓷湯碗，不知為何，再小呷一口，能聞到血腥味。
她以為是錯覺，小腹隱約有些反胃，詢問婢女，“今日的湯藥是否摻了其他藥材，喝起來十分怪異？”
婢女笑道：“大夫開了新的藥方，此藥方能讓夫人身體恢覆得更好。”
“是嗎？”
宋遠杳半信半疑喝完，隨後過問起陸乘書，知道他一早進宮，還未回府，也就不當一回事，起身換了透紅羅裳襦裙，來到庭院，看了昨夜殘花的風景，又在游廊下走了幾下。
倘若不是婢女們顧忌她身體吃不消，估摸她能從東邊庭院走到西邊涼亭。
宋遠杳回到廂房後，紫衣婢女端來青釉湯碗，褐色的藥，蕩漾一圈，白瓷的湯勺，靜靜歪在碗邊。
“這湯？”宋遠杳淺嘗一口，還是夾雜著血腥味。
宋遠杳眉頭緊蹙，不知為何，心底隱隱約約湧入不安。
在此期間，陸乘書倒是從府外回來，身上夾雜寒意，一襲烏色長衫，仿佛能融入夜色。
“陸乘書。”
他目光冰冷，在深夜中拔出刀鞘的劍刃，卻在聽到宋遠杳這番話，收回了冷意。
陸乘書大步邁入廂房，扶住她起身的肩膀，輕輕摁住，示意她不用起身。
宋遠杳餘光註意到他的腕骨，用白紗布一層層包裹，是誰傷他了嗎？
“你出事了？”宋遠杳蹙眉，指尖輕輕握住他的其中一根手指，不敢貿然觸碰。
宋遠杳雲鬢挽起，不施粉黛，未攜簪釵玉佩，一身素凈，卻抵不住面容嫵媚，仰起頭，眼波流轉，美目盼兮。
陸乘書烏黑的眸子稍稍停頓在她的臉頰，順勢坐在她的身邊，淡淡地道：“我是遭遇刺客，方才這般。”
宋遠杳狐疑，怎麽會有刺客傷到他的腕骨，當自己是蠢貨嗎？
陸乘書淡然道：“你在擔心我嗎？”
宋元杳臉頰生粉，怒斥道：“我才不擔心你。”
陸乘書黑眸靜靜凝視她，反手握住宋遠杳的手腕，指尖觸碰溫熱，宋遠杳心想，他不像是表面這麽冰冷。
宋遠杳這麽一想，忘記收回手，直到回神，感受到肌膚的觸感，夾雜粗糙，方才想起收回手，奈何陸乘書握得緊，將兩人的手置於膝蓋。
紫檀木方桌下，兩人的手相互交纏。
宋遠杳怒目瞪他，陸乘書冷漠低聲道：“四周有婢女。”
她這才不敢動，怕下人看去，心中惱羞。陸乘書寒冷的眸子掃視守在角落裏垂頭的婢女。
“去後廚端夫人喜愛的糕點。”
幾名婢女聽到後，畢恭畢敬地走出廂房。
宋遠杳見婢女們都走出去，正想抽回手，可陸乘書的手還握緊她的手，慢條斯理用皙白的手指，舀了舀湯藥，沈聲道：“藥是不是很難喝？”
“你說呢？”宋遠杳想要接過湯勺，自己來，但陸乘書不容置喙，將白瓷勺子抵在她的唇邊。
宋遠杳望著勺子裏烏黑的湯藥，微微蹙眉，卻還是貝齒張開，在小呷幾口後，不肯再喝。
“這幾天的湯藥都有怪味。”
她本隨意說說，察覺到陸乘書的黑眸裏有瘆人的幽暗。
宋遠杳心裏一跳，正想質問時，婢女們提著黃花梨木的提盒，目不斜視，將栗糕棗糕、重陽糕、鏡面糕、拍花糕……一一擺在紫檀木方桌上。
她不好在婢女們面前發作，忍著脾氣，而陸乘書趁此將糕點送到她的跟前。
陸乘書一直緊握她的手，不曾放開，哪怕宋遠杳喝完湯藥，糕點也吃了幾塊，仍舊不願放手。
大約一炷香的工夫，宋遠杳忍受不了，怒視於他。
陸乘書垂眸，應當是知道不能再惹她，主動松開手，低聲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可以回。”宋遠杳手腕被松開後，揉了揉腕骨，起身離去。
陸乘書卻一路跟著她，繞過庭院，折西而行，途經槐樹，野貓和蟬鳴聲響起。
屋檐下的琺瑯六角燈籠，搖曳在月色下，三三兩兩的婢女們游走庭院。
宋遠杳兀自走在游廊下，幾縷東風從四面八方中的席卷而來，而後轉身，望著隱於深夜，卻默默離自己大約有八尺距離的陸乘書。
東風恰逢掠來，露出他衣袖裏纏著白紗布裏的腕骨，又見他目光幽幽望著自己。
宋遠杳終於動了惻隱之心，濃郁的睫毛輕輕顫動，指尖纏繞於絹帕，“算了，你送我回去。”
陸乘書聽聞後，衣袂飄飄，眨眼的工夫，已經來到宋遠杳的身側。
兩人繼續往前走，宋遠杳想起他手腕的事情，斜身質問他，“你腕骨上的傷勢，到底是什麽造成的？”
陸乘書平靜地道：“我怕你知道，你會反胃。”
“不就是說些血腥刺激的景象，我才不會膽小。”宋遠杳眉梢上揚，柔軟的綢緞吹起一角，雲鬢晚起的發絲也爭先恐後飛揚，露出了細膩的脖頸。
她渾然不知，唇齒微張，絳紅色裏是否還殘留有苦澀藥味？
陸乘書目光停頓，頎長的影子在月色下搖曳，不斷地靠近宋遠杳。
宋遠杳感受到他的故意接近，本該後退，卻鬼使神差地望著他的烏眸，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好奇怪。
她說不上來奇怪，明知道陸乘書已經在接近她，兩人的身影也逐步靠近，自己應該退開。
但宋遠杳還是遲疑了一下，也正是這份遲疑，迎面就對上陸乘書俯身的面容。
婢女們早早退下，燈火葳蕤，月牙懸在天邊，她見到不遠處枝繁葉茂的槐樹靜靜地佇立在庭院，耳畔傳來屋檐上有野貓攀爬的腳步還有“喵”聲和蟬鳴。
唇角卻有不容置疑的親吻。
夾雜冷冽的晚風，又裹挾著熱切。
六月的穿堂風，席卷庭院殘花，驚起一陣陣呼聲，隱隱約約間，兩人隱在屋檐下，傳來幾聲低喘。
“放輕松……呼氣……”
“嗚嗚……”
一道道繾綣低語，隱於月色下。
與此同時，燕國公內。
四面掌燈，寂若無人，殘風卷起漩渦，屋檐下的掐絲琺瑯六珠燈籠搖曳在夜色中。
一間靜謐的柴房內，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呼叫，卻轉瞬又被捂住。
許嬤嬤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掙紮，卻也抵不住來人力氣大，將她困住後，又用帕子將唇角塞住。
她不過是聽聞侄子出事，出了一趟府，還沒見到夫人，怎麽就被抓到這裏。
許嬤嬤對於抓她的人，毫無頭緒，而面前粗獷的黑臉壯漢惡狠狠剮她一眼。
嚇得她不敢多說話。
正在此時，柴房大門被人從外推開，一襲月牙長衫的男人款款而來。
許嬤嬤看到是他，瞳孔一震，細思極恐地往身後的柴火垛靠去。
在外素有芝蘭玉樹，君子如玉美稱的燕槐安，端著笑意，朝黑臉壯漢使了眼色。
黑臉壯漢的心領神會，將她嘴裏的帕子取出。
許嬤嬤趁此機會，想要高聲呼救，可接下來燕槐安輕飄飄一句，“再吵，許嬤嬤你的舌頭可留不住了。”徹底打消她呼救的念頭。
在許嬤嬤眼裏，燕槐安從小到大，都是溫順聽從賀柔巽的話，哪怕是最近幾年去了陸家，當商戶少爺，也不能性子變得這麽快。
許嬤嬤驚疑不定，甚至認為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其他人冒名頂替。
燕槐安見到她狐疑的目光，不由溫聲道：“許嬤嬤，你放心，我是燕槐安。”
“那世子你綁老奴來柴房，是要做甚？”她心裏直打鼓，不知道燕槐安葫蘆裏賣什麽藥。
“我知道許嬤嬤在我母親身邊伺候幾十年，你也應當知道她的秘密，如今她動了不該動的人，我很生氣。”
許嬤嬤聞言，眼角皺巴巴的細紋頓時耷拉下去，“世子，我不懂你說什麽？”
“你也不要跟我裝腔作勢，我知道你膝下沒兒子，只有一侄子傍身。倘若你為了忠心，你不為自己的侄子想想？”
燕槐安輕描淡寫地道，見到許嬤嬤面色嚴肅，不肯屈服，不禁微微一笑。
“若是許嬤嬤幫我，我會送你們去往別處，白銀千兩相贈，倘若你不答應。”
燕槐安笑了笑，語氣溫柔地道：“許嬤嬤可聽過人彘。”
許嬤嬤神色一怔，面色終於流露恐慌，顫抖著身軀，難以置信地：“世子，你以前從來不是兇殘的人。”
“人都會變。”
燕槐安溫柔淺笑，眼前浮現起當年被送走，來到陸家，表面寵愛他的陸夫人，私底下會厭惡地用絹帕擦拭自己的掌心，厭惡地道：“占了我兒子身份的人，還能笑得假惺惺。”
一直說為他好，將他換身份隱在陸家的賀柔巽，也不過是把他當作棋子。
燕槐安望著恐慌的許嬤嬤，笑道：“看在你照顧我幾年的面子上，也為了你的侄子，還望許嬤嬤想清楚。”
他說得清清楚楚，也令許嬤嬤渾濁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
-
京州的大街小巷，驟然傳出關於旭王爺和當今太後不清不白，甚至還揚言皇帝不是太後和先皇所生。
謠言一出，滿朝嘩然，朝野上下紛紛噤聲，不敢冒頭。
皇帝在朝堂勃然大怒，指著幾名言官痛斥一頓，遭受無妄之災的官員們都默不作聲，不敢激怒皇帝。
之後皇帝派人去徹查謠言，殺伐果斷，“抓到了，關進大牢，擇日處死。”
皇帝這般動怒，太子與其他皇子紛紛勸慰，卻迎面受到皇帝的折子，劈頭蓋臉地砸在腦門上。
陸乘書和一幹官員都垂頭緘默，都沒有一人當出頭鳥。
笑話，皇帝心情不好，誰敢出頭。
等到下朝堂後，陸乘書受到耿公公的傳召，私下帶走，皇宮的上方不知何時烏雲密布，風雨欲來。
“陸大人，這邊請。”
耿公公將他迎到禦書房，陸乘書進去後，並未見到皇帝，面無表情地佇立在原地。也不知宋遠杳，今日喝藥了嗎？
陸乘書餘光落在腕骨上的血跡，眼中晦暗。
半晌，皇帝姍姍來遲，只是陸乘書親眼見到明黃衣裳上有洇濕的茶水，心下有幾分猜測。
少頃，皇帝陰郁望著半跪行禮的陸乘書，招招手，頗有疲倦。
“陸愛卿，你來了，耿公公搬凳子來。”
耿公公畢恭畢敬地搬來螭紋圈椅，揮手請他坐上去。
陸乘書垂眸，正襟危坐，不多時，聽到上方的皇帝輕嘆道：“這些人，一個個都忤逆朕，連……”長長的喟嘆，一切都藏在未言當中。
陸乘書冷靜道：“陛下是真龍天子，行事勤勉，受人尊敬，卻不知，陛下處境，實屬不應當。”
皇帝一聽，倒是聽笑了，畢竟從面無表情的陸乘書嘴裏聽到阿諛奉承，十分罕見，心底的陰郁少了幾分，而後咳嗽了一聲道。
“陸愛卿說得不錯，正好朕手裏有一樁案子，需要你去查，不知愛卿可否為朕分擔責任。”
“臣效忠陛下，自是要分擔一切。”
“好，朕要的就是你一句，唐氏一族，你可知？”
聽到唐氏一族，陸乘書當即明白，皇帝是要對唐家下手，當機立斷從圓凳下來，半跪道：“臣自當領命。”
皇帝半瞇眼，笑了笑，“朕就知道陸愛卿體恤朕，來人送陸大人出宮門。”
……
禦書房內，皇帝見陸乘書走了，嘆氣地坐在蟠龍篆刻的書案上，對著一旁的耿公公道：“你覺得此人如何。”
耿公公心頭一驚，笑著道：“老奴覺得陛下的眼光定然是沒錯。”
皇帝笑了一下，“你倒是很會推辭。”
耿公公連忙擺手，卻看到還布滿笑臉的皇帝，一下子陰沈著臉。
“可惜朕需要的是能臣，之前朕想著朝堂需要一把刀，能駕馭在百官之上，看中了陸乘書酷吏的潛質，可惜朕的身體也老了，這把鋒利的刀，朕磨不動，也不想交給兒子磨，還是需要朕親自動手。”
“若朕的天下是盛世該多好，可惜不是。朝堂需要清官，也需要十惡不赦的壞官，兩方制衡，也還需一把銳利，為朕所用的刀。”
皇帝喃喃自語，耿公公垂頭，不敢擅自說話。
“他今天沒有因太後的緣由推脫，忠心耿耿。”
“但朕以為，他是故意裝出來，還需要……”皇帝疑心病泛起，狐疑地看待身邊的人。
在陸乘書離開皇宮時，太子東宮有一人悄無聲息離去。
何尚書府中，在知道這件事後，立馬驅車去找陸乘書，兩人在茶肆不知商量何事，總之在他們離開後。
躲在暗處的幾批人都消失不見。
陸府。
宋遠杳又在喝湯藥，除卻那日喝的藥怪異，這幾日的湯藥倒是恢覆正常了，而且也不知托那道古怪湯藥的福氣。
她身子漸漸好轉，胃口也比之前好，但是沒有之前誇張。
宋遠杳心情尚好，平常閑來無事，在庭院走來走去，只是婢女擔心路滑，怕她摔倒，再次出事，平日都攙扶著她。
其餘無大礙。
可她這幾日太無趣，也不知陸乘書在忙碌何事，也不怎麽回府，但他總會半夜回來，神出鬼沒，好幾次宋遠杳都撞見他，面無表情趴在小腹裏，好似聆聽什麽？
宋遠杳都被嚇到，幾乎一巴掌都要甩上去，還好陸乘書躲得快，萬一上朝盯著兩個巴掌印，實在有礙觀瞻。
問他為何半夜趴在自己小腹，聽什麽？
陸乘書平靜地說：“聽小孩的動靜。”
“孩子才三月。”
“三月不行嗎？”陸乘書堅定地道。
“……”
宋遠杳想到這裏，唇角不自覺露出笑意，然後警告肚子裏的孩子道：“你以後可不要像你爹一樣，冷面無情，做出這些荒唐事。”
她說著說著，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來到了後院。
一直伺候在她身邊的婢女，叫蕁綠長相清秀，低聲扯著她的衣袖道：“夫人，後院人多眼雜，我們去前院。”
宋遠杳還沒有走進後院，而是在月牙洞，只需要往前走，便能進去瞧上一眼。
“沒事，我正好沒來過後院。”說罷，她想邁進去，卻不巧，聽到幾個婢女們在廊檐下低頭交耳。
“我前夜端熱水給大人，發現大人腕骨居然是割傷，嚇得我不敢瞧。”
“錦丫頭，你胡說八道什麽，咱麽大人腕骨怎麽會有割傷。”
“我可沒胡說，我前幾日還看到北劉渾小子，還端著一碗血，還說什麽是雞血，可我分明看到是從大人廂房裏端出來的。”
……
宋遠杳臉色煞白，毛骨悚然，想到前幾日古怪的湯藥，還有陸乘書怪異的問話，頓時彎腰，絹帕捂著胸口，想要將心底的惡心全吐出來。
“夫人，你怎麽了？快來人！”蕁綠驚慌失措，連忙攙扶著她喊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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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胡說八道。”宋遠杳臉頰生粉, 坐在床榻上，身上披著外衫。廂房內，紫金香爐裊裊青煙, 竹卷搖曳, 碎金斜斜落入弦絲雕花架子床。
陸乘書坐在廣寒木七屏圍榻椅，目光瞥向她，見她白皙浮現紅暈, 想到大夫之前說過的話。
他收回目光，“當我胡說八道。”
宋遠杳微微一楞, 他今日倒是好說話，想起他來之前說過的話, 泛起小心思, “你是不是怕我生氣。”
聽他沒應聲, 宋遠杳躍躍欲試，“我過幾日能出府嗎？”
“你身子不方便。”陸乘書平靜地道。
宋遠杳佯裝生氣道：“你不讓我出府, 我會生氣, 要是動怒傷身子，你擔得起責任嗎？”
她語氣兇悍，比之前病懨懨像溺死的芙蓉花, 如今更有生機。
陸乘書垂眸冷道：“你出府, 是為了尋他？”
這個“他”兩人心知肚明, 明白他說的是誰。
宋遠杳雙手纏著絹帕，躊躇一下, 又不服氣，為何要懼怕他, 於是坦然道：“我當然是去找他，畢竟我跟他好歹也是夫妻。”
她一邊說著, 一邊小覷陸乘書的面容，見到他面色尤為一冷，知道他動怒，心裏打鼓，面上還是倔強地說完這句話。
一時之間，廂房內，萬籟俱寂。
宋遠杳聽他緘默，心神不安，鼓聲越來越響，但她仍然倔強，毫不吭聲。
良久，陸乘書指尖攏了攏，眉眼的淩厲收起，掀起眼皮望著她，“為什麽想見他，是惦念他嗎？”
宋遠杳聽他先出聲，輕哼一聲，才說道：“我不是惦念他，我是想解蠱。”
陸乘書面無表情睥睨她，隨後聽到宋遠杳將事情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告知於他。
宋遠杳娓娓道來，秋水剪瞳的美目落在他身上，想要從中窺探出他的想法。
陸乘書猛然走到她跟前，攥緊她的腕骨，卻又察覺到什麽，松開手，低聲道：“你為了他放血？”
“幾年前的事情，況且傷疤早就沒了。”
陸乘雪當年知道這件事後，一直為她尋祛除傷疤的藥，宋遠杳還以為找不到，想著平日用瑪瑙鐲子遮掩一下便可。
但陸乘雪還是散盡千金，給她尋到了，猶記那時陸夫人知道這事，都昏迷了半月。
宋遠杳想起往事，不由蹙眉，而陸乘書知道後，指尖沒松開，反而細細摩挲，細膩的觸感，好似不曾發生過的放血。
可他眼前卻浮現，往日囂張跋扈的女人，坐在床頭，為了陸乘書，咬牙給他放血養蠱。
她性子驕縱，哪裏能受得了這般苦楚。
可宋遠杳還是做了，僅僅因為想救他。
陸乘書心中湧入煩躁，腕骨銜接處，青筋綿延起伏，餘光冷冷，好似在醞釀何事。
“怎麽了？”宋遠杳看他心神不寧，還以為出事，正要過問，陸乘書古怪地搖頭，低聲道：“沒事。”
但宋遠杳感覺陸乘書十分奇怪，之後陸乘書過問了一下其餘事。
宋遠杳一一回答，說完後，還以為陸乘書應允了她的要求，可左等右等，卻等到他冷靜地道：“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頎長的身影好似能籠罩她的全身，碎金不知何時消弭，廂房內的香爐青煙熄滅。
宋遠杳等他走後，後知後覺，立馬叫喚，“陸乘書，你還沒有答應我。”
她焦急地道，游廊外很快走來幾名婢女，端著湯藥走來，“夫人，你該喝藥了。”
“夫人，你莫要動怒，肚子裏還有孩子呢？”
在婢女們的勸慰下，宋遠杳不甘心地喝藥，等他下次來，再提這事吧。
宋遠杳心想，喝完藥後，困意湧入心頭，歇了下去。
再次醒來，已是隔日。
昨夜下了驟雨，庭院滿地稀稀疏疏的殘花，婢女們掃落一地。
宋遠杳醒來後，婢女們端來一碗白瓷湯碗，不知為何，再小呷一口，能聞到血腥味。
她以為是錯覺，小腹隱約有些反胃，詢問婢女，“今日的湯藥是否摻了其他藥材，喝起來十分怪異？”
婢女笑道：“大夫開了新的藥方，此藥方能讓夫人身體恢覆得更好。”
“是嗎？”
宋遠杳半信半疑喝完，隨後過問起陸乘書，知道他一早進宮，還未回府，也就不當一回事，起身換了透紅羅裳襦裙，來到庭院，看了昨夜殘花的風景，又在游廊下走了幾下。
倘若不是婢女們顧忌她身體吃不消，估摸她能從東邊庭院走到西邊涼亭。
宋遠杳回到廂房後，紫衣婢女端來青釉湯碗，褐色的藥，蕩漾一圈，白瓷的湯勺，靜靜歪在碗邊。
“這湯？”宋遠杳淺嘗一口，還是夾雜著血腥味。
宋遠杳眉頭緊蹙，不知為何，心底隱隱約約湧入不安。
在此期間，陸乘書倒是從府外回來，身上夾雜寒意，一襲烏色長衫，仿佛能融入夜色。
“陸乘書。”
他目光冰冷，在深夜中拔出刀鞘的劍刃，卻在聽到宋遠杳這番話，收回了冷意。
陸乘書大步邁入廂房，扶住她起身的肩膀，輕輕摁住，示意她不用起身。
宋遠杳餘光註意到他的腕骨，用白紗布一層層包裹，是誰傷他了嗎？
“你出事了？”宋遠杳蹙眉，指尖輕輕握住他的其中一根手指，不敢貿然觸碰。
宋遠杳雲鬢挽起，不施粉黛，未攜簪釵玉佩，一身素凈，卻抵不住面容嫵媚，仰起頭，眼波流轉，美目盼兮。
陸乘書烏黑的眸子稍稍停頓在她的臉頰，順勢坐在她的身邊，淡淡地道：“我是遭遇刺客，方才這般。”
宋遠杳狐疑，怎麽會有刺客傷到他的腕骨，當自己是蠢貨嗎？
陸乘書淡然道：“你在擔心我嗎？”
宋元杳臉頰生粉，怒斥道：“我才不擔心你。”
陸乘書黑眸靜靜凝視她，反手握住宋遠杳的手腕，指尖觸碰溫熱，宋遠杳心想，他不像是表面這麽冰冷。
宋遠杳這麽一想，忘記收回手，直到回神，感受到肌膚的觸感，夾雜粗糙，方才想起收回手，奈何陸乘書握得緊，將兩人的手置於膝蓋。
紫檀木方桌下，兩人的手相互交纏。
宋遠杳怒目瞪他，陸乘書冷漠低聲道：“四周有婢女。”
她這才不敢動，怕下人看去，心中惱羞。陸乘書寒冷的眸子掃視守在角落裏垂頭的婢女。
“去後廚端夫人喜愛的糕點。”
幾名婢女聽到後，畢恭畢敬地走出廂房。
宋遠杳見婢女們都走出去，正想抽回手，可陸乘書的手還握緊她的手，慢條斯理用皙白的手指，舀了舀湯藥，沈聲道：“藥是不是很難喝？”
“你說呢？”宋遠杳想要接過湯勺，自己來，但陸乘書不容置喙，將白瓷勺子抵在她的唇邊。
宋遠杳望著勺子裏烏黑的湯藥，微微蹙眉，卻還是貝齒張開，在小呷幾口後，不肯再喝。
“這幾天的湯藥都有怪味。”
她本隨意說說，察覺到陸乘書的黑眸裏有瘆人的幽暗。
宋遠杳心裏一跳，正想質問時，婢女們提著黃花梨木的提盒，目不斜視，將栗糕棗糕、重陽糕、鏡面糕、拍花糕……一一擺在紫檀木方桌上。
她不好在婢女們面前發作，忍著脾氣，而陸乘書趁此將糕點送到她的跟前。
陸乘書一直緊握她的手，不曾放開，哪怕宋遠杳喝完湯藥，糕點也吃了幾塊，仍舊不願放手。
大約一炷香的工夫，宋遠杳忍受不了，怒視於他。
陸乘書垂眸，應當是知道不能再惹她，主動松開手，低聲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可以回。”宋遠杳手腕被松開後，揉了揉腕骨，起身離去。
陸乘書卻一路跟著她，繞過庭院，折西而行，途經槐樹，野貓和蟬鳴聲響起。
屋檐下的琺瑯六角燈籠，搖曳在月色下，三三兩兩的婢女們游走庭院。
宋遠杳兀自走在游廊下，幾縷東風從四面八方中的席卷而來，而後轉身，望著隱於深夜，卻默默離自己大約有八尺距離的陸乘書。
東風恰逢掠來，露出他衣袖裏纏著白紗布裏的腕骨，又見他目光幽幽望著自己。
宋遠杳終於動了惻隱之心，濃郁的睫毛輕輕顫動，指尖纏繞於絹帕，“算了，你送我回去。”
陸乘書聽聞後，衣袂飄飄，眨眼的工夫，已經來到宋遠杳的身側。
兩人繼續往前走，宋遠杳想起他手腕的事情，斜身質問他，“你腕骨上的傷勢，到底是什麽造成的？”
陸乘書平靜地道：“我怕你知道，你會反胃。”
“不就是說些血腥刺激的景象，我才不會膽小。”宋遠杳眉梢上揚，柔軟的綢緞吹起一角，雲鬢晚起的發絲也爭先恐後飛揚，露出了細膩的脖頸。
她渾然不知，唇齒微張，絳紅色裏是否還殘留有苦澀藥味？
陸乘書目光停頓，頎長的影子在月色下搖曳，不斷地靠近宋遠杳。
宋遠杳感受到他的故意接近，本該後退，卻鬼使神差地望著他的烏眸，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好奇怪。
她說不上來奇怪，明知道陸乘書已經在接近她，兩人的身影也逐步靠近，自己應該退開。
但宋遠杳還是遲疑了一下，也正是這份遲疑，迎面就對上陸乘書俯身的面容。
婢女們早早退下，燈火葳蕤，月牙懸在天邊，她見到不遠處枝繁葉茂的槐樹靜靜地佇立在庭院，耳畔傳來屋檐上有野貓攀爬的腳步還有“喵”聲和蟬鳴。
唇角卻有不容置疑的親吻。
夾雜冷冽的晚風，又裹挾著熱切。
六月的穿堂風，席卷庭院殘花，驚起一陣陣呼聲，隱隱約約間，兩人隱在屋檐下，傳來幾聲低喘。
“放輕松……呼氣……”
“嗚嗚……”
一道道繾綣低語，隱於月色下。
與此同時，燕國公內。
四面掌燈，寂若無人，殘風卷起漩渦，屋檐下的掐絲琺瑯六珠燈籠搖曳在夜色中。
一間靜謐的柴房內，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呼叫，卻轉瞬又被捂住。
許嬤嬤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掙紮，卻也抵不住來人力氣大，將她困住後，又用帕子將唇角塞住。
她不過是聽聞侄子出事，出了一趟府，還沒見到夫人，怎麽就被抓到這裏。
許嬤嬤對於抓她的人，毫無頭緒，而面前粗獷的黑臉壯漢惡狠狠剮她一眼。
嚇得她不敢多說話。
正在此時，柴房大門被人從外推開，一襲月牙長衫的男人款款而來。
許嬤嬤看到是他，瞳孔一震，細思極恐地往身後的柴火垛靠去。
在外素有芝蘭玉樹，君子如玉美稱的燕槐安，端著笑意，朝黑臉壯漢使了眼色。
黑臉壯漢的心領神會，將她嘴裏的帕子取出。
許嬤嬤趁此機會，想要高聲呼救，可接下來燕槐安輕飄飄一句，“再吵，許嬤嬤你的舌頭可留不住了。”徹底打消她呼救的念頭。
在許嬤嬤眼裏，燕槐安從小到大，都是溫順聽從賀柔巽的話，哪怕是最近幾年去了陸家，當商戶少爺，也不能性子變得這麽快。
許嬤嬤驚疑不定，甚至認為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其他人冒名頂替。
燕槐安見到她狐疑的目光，不由溫聲道：“許嬤嬤，你放心，我是燕槐安。”
“那世子你綁老奴來柴房，是要做甚？”她心裏直打鼓，不知道燕槐安葫蘆裏賣什麽藥。
“我知道許嬤嬤在我母親身邊伺候幾十年，你也應當知道她的秘密，如今她動了不該動的人，我很生氣。”
許嬤嬤聞言，眼角皺巴巴的細紋頓時耷拉下去，“世子，我不懂你說什麽？”
“你也不要跟我裝腔作勢，我知道你膝下沒兒子，只有一侄子傍身。倘若你為了忠心，你不為自己的侄子想想？”
燕槐安輕描淡寫地道，見到許嬤嬤面色嚴肅，不肯屈服，不禁微微一笑。
“若是許嬤嬤幫我，我會送你們去往別處，白銀千兩相贈，倘若你不答應。”
燕槐安笑了笑，語氣溫柔地道：“許嬤嬤可聽過人彘。”
許嬤嬤神色一怔，面色終於流露恐慌，顫抖著身軀，難以置信地：“世子，你以前從來不是兇殘的人。”
“人都會變。”
燕槐安溫柔淺笑，眼前浮現起當年被送走，來到陸家，表面寵愛他的陸夫人，私底下會厭惡地用絹帕擦拭自己的掌心，厭惡地道：“占了我兒子身份的人，還能笑得假惺惺。”
一直說為他好，將他換身份隱在陸家的賀柔巽，也不過是把他當作棋子。
燕槐安望著恐慌的許嬤嬤，笑道：“看在你照顧我幾年的面子上，也為了你的侄子，還望許嬤嬤想清楚。”
他說得清清楚楚，也令許嬤嬤渾濁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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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的大街小巷，驟然傳出關於旭王爺和當今太後不清不白，甚至還揚言皇帝不是太後和先皇所生。
謠言一出，滿朝嘩然，朝野上下紛紛噤聲，不敢冒頭。
皇帝在朝堂勃然大怒，指著幾名言官痛斥一頓，遭受無妄之災的官員們都默不作聲，不敢激怒皇帝。
之後皇帝派人去徹查謠言，殺伐果斷，“抓到了，關進大牢，擇日處死。”
皇帝這般動怒，太子與其他皇子紛紛勸慰，卻迎面受到皇帝的折子，劈頭蓋臉地砸在腦門上。
陸乘書和一幹官員都垂頭緘默，都沒有一人當出頭鳥。
笑話，皇帝心情不好，誰敢出頭。
等到下朝堂後，陸乘書受到耿公公的傳召，私下帶走，皇宮的上方不知何時烏雲密布，風雨欲來。
“陸大人，這邊請。”
耿公公將他迎到禦書房，陸乘書進去後，並未見到皇帝，面無表情地佇立在原地。也不知宋遠杳，今日喝藥了嗎？
陸乘書餘光落在腕骨上的血跡，眼中晦暗。
半晌，皇帝姍姍來遲，只是陸乘書親眼見到明黃衣裳上有洇濕的茶水，心下有幾分猜測。
少頃，皇帝陰郁望著半跪行禮的陸乘書，招招手，頗有疲倦。
“陸愛卿，你來了，耿公公搬凳子來。”
耿公公畢恭畢敬地搬來螭紋圈椅，揮手請他坐上去。
陸乘書垂眸，正襟危坐，不多時，聽到上方的皇帝輕嘆道：“這些人，一個個都忤逆朕，連……”長長的喟嘆，一切都藏在未言當中。
陸乘書冷靜道：“陛下是真龍天子，行事勤勉，受人尊敬，卻不知，陛下處境，實屬不應當。”
皇帝一聽，倒是聽笑了，畢竟從面無表情的陸乘書嘴裏聽到阿諛奉承，十分罕見，心底的陰郁少了幾分，而後咳嗽了一聲道。
“陸愛卿說得不錯，正好朕手裏有一樁案子，需要你去查，不知愛卿可否為朕分擔責任。”
“臣效忠陛下，自是要分擔一切。”
“好，朕要的就是你一句，唐氏一族，你可知？”
聽到唐氏一族，陸乘書當即明白，皇帝是要對唐家下手，當機立斷從圓凳下來，半跪道：“臣自當領命。”
皇帝半瞇眼，笑了笑，“朕就知道陸愛卿體恤朕，來人送陸大人出宮門。”
……
禦書房內，皇帝見陸乘書走了，嘆氣地坐在蟠龍篆刻的書案上，對著一旁的耿公公道：“你覺得此人如何。”
耿公公心頭一驚，笑著道：“老奴覺得陛下的眼光定然是沒錯。”
皇帝笑了一下，“你倒是很會推辭。”
耿公公連忙擺手，卻看到還布滿笑臉的皇帝，一下子陰沈著臉。
“可惜朕需要的是能臣，之前朕想著朝堂需要一把刀，能駕馭在百官之上，看中了陸乘書酷吏的潛質，可惜朕的身體也老了，這把鋒利的刀，朕磨不動，也不想交給兒子磨，還是需要朕親自動手。”
“若朕的天下是盛世該多好，可惜不是。朝堂需要清官，也需要十惡不赦的壞官，兩方制衡，也還需一把銳利，為朕所用的刀。”
皇帝喃喃自語，耿公公垂頭，不敢擅自說話。
“他今天沒有因太後的緣由推脫，忠心耿耿。”
“但朕以為，他是故意裝出來，還需要……”皇帝疑心病泛起，狐疑地看待身邊的人。
在陸乘書離開皇宮時，太子東宮有一人悄無聲息離去。
何尚書府中，在知道這件事後，立馬驅車去找陸乘書，兩人在茶肆不知商量何事，總之在他們離開後。
躲在暗處的幾批人都消失不見。
陸府。
宋遠杳又在喝湯藥，除卻那日喝的藥怪異，這幾日的湯藥倒是恢覆正常了，而且也不知托那道古怪湯藥的福氣。
她身子漸漸好轉，胃口也比之前好，但是沒有之前誇張。
宋遠杳心情尚好，平常閑來無事，在庭院走來走去，只是婢女擔心路滑，怕她摔倒，再次出事，平日都攙扶著她。
其餘無大礙。
可她這幾日太無趣，也不知陸乘書在忙碌何事，也不怎麽回府，但他總會半夜回來，神出鬼沒，好幾次宋遠杳都撞見他，面無表情趴在小腹裏，好似聆聽什麽？
宋遠杳都被嚇到，幾乎一巴掌都要甩上去，還好陸乘書躲得快，萬一上朝盯著兩個巴掌印，實在有礙觀瞻。
問他為何半夜趴在自己小腹，聽什麽？
陸乘書平靜地說：“聽小孩的動靜。”
“孩子才三月。”
“三月不行嗎？”陸乘書堅定地道。
“……”
宋遠杳想到這裏，唇角不自覺露出笑意，然後警告肚子裏的孩子道：“你以後可不要像你爹一樣，冷面無情，做出這些荒唐事。”
她說著說著，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來到了後院。
一直伺候在她身邊的婢女，叫蕁綠長相清秀，低聲扯著她的衣袖道：“夫人，後院人多眼雜，我們去前院。”
宋遠杳還沒有走進後院，而是在月牙洞，只需要往前走，便能進去瞧上一眼。
“沒事，我正好沒來過後院。”說罷，她想邁進去，卻不巧，聽到幾個婢女們在廊檐下低頭交耳。
“我前夜端熱水給大人，發現大人腕骨居然是割傷，嚇得我不敢瞧。”
“錦丫頭，你胡說八道什麽，咱麽大人腕骨怎麽會有割傷。”
“我可沒胡說，我前幾日還看到北劉渾小子，還端著一碗血，還說什麽是雞血，可我分明看到是從大人廂房裏端出來的。”
……
宋遠杳臉色煞白，毛骨悚然，想到前幾日古怪的湯藥，還有陸乘書怪異的問話，頓時彎腰，絹帕捂著胸口，想要將心底的惡心全吐出來。
“夫人，你怎麽了？快來人！”蕁綠驚慌失措，連忙攙扶著她喊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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