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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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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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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結束, 裴溯回到自己的宿處。

在宮婢們為她備水、準備伺候她洗漱的時候,她又翻出了自己畫的戰船草圖。

裴彥蘇大勝慶功,她作為母親, 在宴席上也難得多喝了幾杯。

燈火映照, 夜涼如水,看著那塗塗改改多次的草圖,裴溯不由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閼氏, 單於傳您過去。”卻被突然到來的婢女,打斷了她莫名的遐思。

無須多言, 烏耆衍什麽意思昭然若揭。

既做了他的女人,有些事也無可避免。

只是裴溯沒想到, 今晚會突然發生。

婢女是烏耆衍那邊的人, 裴溯不敢表露半分不滿, 將手中的草圖收好,便不帶自己的人, 匆匆跟著那婢女走了。

出了屋門, 出了院門,還要步行一段時間,才能抵達烏耆衍所住的地方。眼下的時節已經入了秋, 走在燈火窈冥的廊廡上, 耳邊響起蛩鳴, 明明不遠處便是目的地,裴溯卻只覺得很遠很遠。

好在那領路的婢女走在前面, 看不見她眸中難以掩藏的畏懼和反感。

卻在離開他們所處的府苑大門時,看見了蹲在階梯上的雄偉的身影。

盡管霍司斐本人的酒量極好, 今晚單於大宴全軍,他也仍舊是貪杯了一些。此時, 宴席早已經結束了許久,那由著王子們攪弄的變故也已然完結,霍司斐原本應該和其他同袍們一樣,出城返回軍營的。

此次出征,霍司斐的變化極大。

他從戎二十多年,盡管能力超拔,卻因為脾性問題把所有上峰得罪了便。漠北的軍營裏同樣需要人情世故,其他人見他一向不受上峰待見,便也統統對他敬而遠之。

赫彌舒王子是唯一一個肯接納他怪脾氣的人。

而他的主動投誠也為他帶來了無數的好處,隨著王子的勝利一場比一場精彩卓絕,霍司斐也同樣摘得了赫赫戰功,那些先前冷淡過、逃避過甚至嫌棄過他的人,又紛紛圍了上來,那熱絡熾誠的態度,仿佛從前的那些全都不存在一般。

今晚亦是如此。

眼見著王子極受單於器重,又徹底扳倒了格也曼這個庸碌卑劣的草包,宴席結束後,霍司斐作為赫彌舒王子新晉的心腹,更是被前呼後擁。

但他卻忽然覺得實在聒噪,推阻了許久,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他也不知自己蹲在此處是在為等待什麽,但當他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將被宴酒醺酩的頭顱揚起時,眼前忽然有了一道不同於尋常的光亮。

他知道她是王子的母親、是裴小哥的姑母。

更是單於的閼氏。

從他身邊匆匆走過,也不知她有沒有看清他的面容。

就像方才的宴席上,她的目光是否曾在他身上駐足過一樣。

裴溯心煩意亂,刻意繞離那不知是何人的大漢,蓋因他身上的酒氣,讓她再次產生了不安。

她習慣於清醒著痛苦,酒這樣使人昏沈使人短暫意亂的東西,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果然,還未進烏耆衍的臥房,她便聞到了其中飄來的濃郁酒氣,令她作嘔。

婢女退下,房內只剩她與烏耆衍兩人,她屏著呼吸走近,只見這專門為單於準備的房內,並沒有床榻等物,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巨大的氈毯。

氈毯下面鋪了數層松軟幹燥的草垛,草垛聯結緊密,比漢人所睡的床榻高度略低,卻更加舒適有彈性。

單於馳騁草原,也會將草原上的衣食住行的習慣,帶到被他們所占領的漢地上來。

此時,烏耆衍正仰面躺在那氈毯上,兩只胡靴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擰作一團,身上的胡服也頗為淩亂。他聽到裴溯進來的腳步聲,一動未動,只冷冷懶懶哼道:

“會伺候人嗎?”

屈辱感眨眼而至,裴溯喉嚨緊繃,說不出話來,強行驅動雙腳,走到了烏耆衍的身邊。

指甲將掌心掐得生疼。

“今日,是看在赫彌舒的面子上,才把你叫過來的。”烏耆衍忽然坐了起來,雙腳落地,分腿坐直,雙手撐住雙膝。

“還在看什麽?回答我的問題。”淩厲的目光瞥來。

裴溯心頭一震,烏耆衍身上濃烈的酒氣隨著他的說話更加濃烈,她強忍作嘔的沖動,低下了頭,道:

“二十二年來,我一心只在撫育兒子上,不會伺候人。”

“又幹又松,長得有點姿色有什麽用?”烏耆衍不滿地皺了皺眉頭,又指著自己雙腳之下:

“那就用嘴吧。”

裴溯一動不動,鳳眸微微撐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跪過來!”這下烏耆衍僅有的耐性耗盡,光腳踩著石板的地面,微微起身,抓起裴溯頭頂的高髻,一把將她拽倒在地。

重新坐好的時候,裴溯只能跪在他指定的地方,雙手死死抓住自己上衫的下擺,垂著頭,任高髻散亂肩頸。

“赫彌舒能幹有本事,是因為他是我的兒子,你別得意,以為都是你的功勞。”見她這副死樣子,烏耆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就算我現在殺了你,赫彌舒知道了,為了我的單於之位,他也只能無動於衷。”

烏耆衍手上的力道太大,裴溯疼得霎時眼含熱淚。

但饒是如此,看向這個當年對自己做下獸.行的男人,她的目光仍有傲骨。

烏耆衍回想起當年的場景,過了這麽久,這個女人還敢用這種眼神看他。

“掃興!”耳光狠狠甩在裴溯白凈的臉上,裴溯被巨大的掌風打落在地,有鮮血沿著她的唇角,滴落在地面上。

她滿耳都是轟鳴,旁的什麽也聽不見了。

雙膝被冰冷堅硬的地面幾番碰得疼,手肘也因為支撐而撞傷,渾身沒有一處不疼,裴溯卻由不得自己有半點停滯。

她還沒死,她不想死。

盡管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局,她還是拼了一口氣,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就往門外跑去。

無人阻攔她。

她本也未帶婢女,她還記得來時的路,捂著被打得紅腫的臉,一路蹣跚著往回走。

走出府門,卻見來時的漢子還蹲在階梯上。

光影轉換,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

是與裴彥荀稱兄道弟的胡人,是裴彥蘇新收服的心腹,是今晚宴席上提議要讓靜泓和烏列提滴血驗親的軍官。

更重要的,他是那日暴雨她被困在官道上求救無門時,從天而降為她除困紓難的男人。

目光短暫相碰,裴溯連忙閃開,離開的動作仍舊蹣跚,她卻絲毫不敢停留。

兩道宅院府門相對,都有重兵把守。

她是赫彌舒王子的生母,如此狼狽的模樣,她不能被旁人瞧去。

霍司斐卻望著她離開的身影出神。

方才的匆匆一眼,他看清她面上鮮紅的掌印。

她的發髻蓬亂,她的衣襟發皺。

她的雙眼通紅,分明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他的心口突然莫名刺疼。

***

靜泓搖身一變,成了烏列提的幼子,所住的地方也從原本的裴溯處,搬到了另一個單獨的小院。

身邊被安排了許多伺候的人,烏列提甚至命人為他準備了合身的胡服。

靜泓一一拒絕,回了烏列提,自己還未正式決定還俗。

一整夜未闔眼,胡亂翻著那慧真大師筵講的經案,從頭讀到了尾,卻根本一個字都讀不進去。

這是靜真師姐親自整理、親手送給他的。

等到天亮之後,枯坐整夜的他終於離開書案,門口傳來敲門聲。

“昨晚便說過,我不需要人服侍。”他無奈說道。

“師弟,是我。”隔著門板,有熟悉的聲音。

靜泓去開門,他的靜真師姐出現在門口,一身的裝扮,和她身旁的韓嬤嬤無異。

蕭月音當然是喬裝來的。

靜泓的身份今時不同往日,原本她想單獨見他就不易,如今為了避嫌,更是難上加難。

她昨晚思量了許久,還是決定趁著今日裴彥蘇跟著烏耆衍出城檢閱大軍的時候過來。

機會難得,而且她預感裏,這一次與他見面之後,恐怕也不會再見。

“師弟面色不佳,是昨晚沒有休息好?”因為心中有愧,蕭月音開口關切。

“多謝師姐掛懷。”靜泓不置可否。

“我、我來,是想向師弟你道歉的。”蕭月音頓了頓,“是否與右賢王相認,師姐沒有與你商量,便當眾替你做了這個決定。”

靜泓沈著眸光看著她,仍舊不說話。

“事已至此,我道歉也挽回不了什麽,那封信,我讓韓嬤嬤帶給了你,”蕭月音看向身側的韓嬤嬤,得到對方一個肯定的眼神,“不知道王子他,他也還有後著。”

“師姐,你在撒謊。”對面公主的話音未落,靜泓突然開口,質問:

“當初你說,你對王子並無半點男女之情,可是你昨晚的所作所為,又哪裏不是為了他?”

昨日他從韓嬤嬤手中接到那封信,剛剛讀完,便立刻銷毀。

這封信足以證明格也曼通敵賣國,他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他只會立刻銷毀它。

他可以原諒靜真師姐用他的身世洗清自己,卻不可以原諒師姐背叛他。

她明明說過她不愛裴彥蘇的。

“師弟你誤會了,我沒有,”蕭月音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連連否認,“我沒有必要對你撒這種謊——”

——“真的沒有嗎?”靜泓卻咄咄相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差點把我打死的人是他,到現在,卻沒有正式向我道過歉?”

蕭月音的杏眸閃過慌亂:“那件事太亂了,我、我只是不想節外生枝而已,對不起……”

不可能的,她怎麽可能愛上裴彥蘇呢?

這完全有悖於她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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