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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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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圖

075

與新羅不同, 渤海國為遠道而來的永安公主與赫彌舒王子準備的住所,並不是驛館,而是西京一處不大不小的宅院。

蕭月音和裴彥蘇並著他們所帶的幾個婢仆, 在簡單用完飯後, 一並被送到了宅院之中。

裴溯倒是早就被送來了,聽到聲響,也在院中迎他們。蕭月音見到裴溯安然無恙, 心中懸著的石頭便落了一半,不顧身旁裴彥蘇難得陰晴不定的神色, 正要拉著裴溯入屋說些體己話,手臂卻被男人攥住:

“公主自己都說, 這一路提心吊膽, 不讓阿娘好生休息, 非要折騰她做什麽?”

裴溯見自己的兒子面色不愉,對公主的語氣也難得這麽重, 趕緊打了圓場:

“阿娘好著呢, 公主不必擔心,趕緊和忌北休息去吧。”

蕭月音朝裴溯微微一笑,轉身, 故意快步超過那個似乎還在生著悶氣的狀元郎, 擦身時, 用指尖刮過他的手背。

裴彥蘇當然知道自己對她有誤會。

方才在大嵩義與高王後一並的簡餐上,他方才聽高王後說起, 音音是先向她詢問了裴溯安置在何處,之後才提起的靜泓。

靜泓本就是她的青梅竹馬, 在他們陷入這困窘境地、生死難料的時候,她關心靜泓, 本就是人之常情。

他不該怪她。

即使他心底泛起難以言說的酸意。

也正是這難以言說,讓他在兩人進入了房間、婢仆們都退下之後,才略顯霸道地把音音抱入了懷裏。

用他最喜歡的後面。

“一身風塵,還是先洗幹凈了才好。”蕭月音悶著聲音,莫名不想與他在此時突然如此親密,微微掙了掙。

她當然不知道裴彥蘇只聽到他關心靜泓的下落,又開始了他的呷醋成癮。

她只是不敢去細想,高王後對她仿若推心置腹說的那番話。

“抱一會兒,就一會兒。”他多用了幾分力,按住懷裏的小妻子,然後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隔墻有耳,不能說實話。”

城門樓上與大嵩義短暫的交鋒,裴彥蘇幾乎可以確定,是漠北王廷之中有人向大嵩義通風報信,洩露了他們的行蹤。

烏耆衍賦予他的重任,不僅僅是同新羅結盟,更重要的,是要他做這次與渤海國交戰的主帥。漠北王廷之中,有太多人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上回大婚,碩伊的毒計暴露,最後咎由自取以命保下了車稚粥,也宣告著他與右賢王烏列提一系徹底撕破了臉皮。是以在直沽,那烏列提的嘍啰之一奧雷,才會想盡辦法在他們的船上做手腳,以讓他們葬身大海為代價,告慰碩伊的在天之靈。

只不過,他們想不到江南閨秀裴溯竟然對船只了如指掌,輕而易舉便破了他們的毒計。

是以,表面上來看,右賢王烏列提一系是王廷之內最有可能做出與大嵩義勾連的人。但事無絕對,呼圖爾及大閼氏帕洛姆也並非良善之輩,否則大婚當晚那場審訊時,出自帕洛姆之手的貝芳,也不會暗中言語挑撥,想把薩黛麗置於死地了。

既然大嵩義對漠北上下了解到事無巨細,想必自己這次要做主帥之事,他也早已知曉。

對於大嵩義來說,是讓他這個毫無半點領兵經驗的新人做敵軍主帥更有利,還是被漠北隱藏在幕後的人用山海關外的土地做籌碼更有利呢?

而被裴彥蘇突然抱住的蕭月音,聽到耳邊這突如其來的話,不由心驚肉跳。

想起方才與大嵩義和高王後用飯時,大嵩義玩笑一般地提起他與裴彥蘇做下的賭約,她渾身一震,旋即一面努力掙脫他,一面尖著嗓音說道:

“誰要你抱!”

所幸兩人所處的地方,幾步路外便是一張書案,韓嬤嬤先來收拾房間時,便已經為她將紙鋪好、將墨研好,就連寫小字的筆也開過了。

蕭月音像躲著自己的夫君一般往書案上靠,然後轉身,雙手撐在案上,又悶悶喊了一句:

“你不準過來!方才從見到高王後那一刻起,你的眼神就沒有從她那裏移開過!現在看夠了,又過來抱我,像什麽樣子!”

被激怒的男人當然要展示自己的霸道,她話音未落,他又追了上來,又是從身後,將她整個人都攏在他高大的身軀裏。

“公主沒有在看微臣,又怎麽知道微臣在看高王後?”他的薄唇明明與她近在咫尺,說話的聲音卻不小。

在她身軀的死角之下,他用她的手做了遮擋,提筆飛速寫下:

「行蹤被漠北之人出賣,上岸時已被餵下軟筋散,若要安全離開,須盡量示弱。」

入目之語驚心動魄,蕭月音強行按下突突直跳的心,繼續氣鼓鼓回應裴彥蘇方才的話語:

“是我小瞧了你,先前在平壤城,你之所以對那金勝敏一流嗤之以鼻,不過是因為她們長相實在欠佳……像高王後這樣傾國傾城、明艷大氣的美人,可比我這清湯寡水的要有吸引力得多吧?”

一面說,一面同時在他袖籠的遮擋之下,用他剛才用過的那只筆,寫道:

「高王後神秘莫測,心思深沈,不願看見我與你夫妻和睦。」

“夫為妻綱,我是你夫君,我想看誰就看誰,即使你貴為公主,也管不到我的頭上。”裴彥蘇言語冰冷至極,“罷了,我也懶得費心思來勉強你。”

這一次,他在她的字旁,提筆寫道:

「那便再演一場。」

在離身之前,這張紙已經被他不動聲色收起。

沒有任何痕跡。

蕭月音自然也沒有什麽好臉色,同樣冷冷回看這態度敷衍的男人,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喚來了一臉惶然的韓嬤嬤與戴嬤嬤,小公主非常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訴求:她與駙馬生了嫌隙,不想與駙馬共處一室,從即刻起,她另辟屋所居住。

經歷過新羅的那場大戲,韓嬤嬤自不必說,戴嬤嬤在事後聽了韓嬤嬤的覆盤,也心知自己兩位主子都有著一顆七竅玲瓏之心,有些安排務須向她們明說,她們與主通了心意,自然明白。

是以,晚上在侍候蕭月音梳洗時,她們都未做任何勸說,反而順著公主的意思:

“公主都跟著駙馬到了苦寒之地,又千裏漂泊至此,他不知足也就罷了,怎麽還能盯著其他女人看呢?何況高王後還是有夫之婦!”

“不如等明日公主去求了國王陛下,帶著奴婢們,先行回鄴城?”

“對,鄴城多好啊,公主的父皇為公主修的府宅,公主還一日沒住過呢!”

不過,見蕭月音面色凝重,兩位嬤嬤一唱一和了幾句後也自覺無趣,默默侍候至事畢,便悄然退出門守夜。

蕭月音一人躺在陌生的榻上,輾轉反側。

先前在平壤演的那出戲,裴彥蘇以退為進,徹底消失在金氏兄妹面前,每晚卻準時前來,幾乎整夜與她相擁而眠。

想到這些,她不由自主拎起了手掌,在胸口處比劃了一下。

從第一晚之後,他倒是沒有再那樣過分過,只是他習慣從後擁著她入眠,大掌觸碰的頻率,也比從前高了不少。

再這樣下去,恐怕她撐不到與蕭月楨順利交換的那一日。

幸好出了這個岔子,讓她可以躲幾天清凈。

將腦中飄忽的旖旎驅趕之後,蕭月音便自然回想起高王後所說的那些話。

離間也好,勸說也罷,她的心智還不夠堅定,實在難以克制自己想象那不該想象的場面。

沒親眼見過的,譬如金氏兄妹和樸氏一族被淩遲、被五馬分屍,她想象不到還好;

可是那人頭骨做成的酒碗,那剝皮實草的駭人畫面,卻是她真真切切親眼見過的。

若不是做了這個替嫁公主,她恐怕永遠都不會親自觸及這些罪孽。

還是早日換回來為好……

***

與此同時,西京城郊的蘭昌寺早已萬籟俱寂。

被安置在此的靜泓做完了自己的功課,略微收拾書具,起身前去更衣洗漱,準備就寢。

在安東碼頭上與其他人分散之後,渤海國人對他的待遇頗高,讓他心存疑慮。

跋涉西京的路上,他想起早先在鄴城時便聽聞,渤海國王大嵩義深好佛法,就連裴溯向他轉述之大嵩義用來脅迫周帝結盟的理由之一,都是周帝為了討好漠北王廷,將世尊十二歲等身金像這樣的珍寶,作為永安公主和親的陪嫁。

佛子無家,他雖長於周地受教於寶川寺,但他心無定所,只圖弘揚佛法。

之所以盡心竭力為那驕傲的王子奔走,只是因為他是她的夫君。

無論她知曉與否,靜泓都想讓她好。

渤海國人將他帶到了這蘭昌寺中,精舍規模宏大香火鼎盛,聽說渤海國王大嵩義幾乎日日都要抽空來此禮佛。

當然,更重要的是,大嵩義不遠千裏請來的慧真大師,也住在蘭昌寺內。

大師與她的法號都有一個“真”字。

靜泓從前在寶川寺時也聽說過大師,這次在渤海國再說起,也生了莫名的親近。

這位慧真大師來自梵國,從前便一直在梵國境內傳道筵講,這一次他先是被東瀛國主請到東瀛,又因著東瀛與渤海一直良好的關系,大嵩義又順理成章將他請到了渤海。

不過天不遂人願,自慧真大師踏足渤海國土,便開始水土不服,許多天過去,別說開壇筵講,身體每況愈下,眼下竟也到了臥床不起的地步。

大嵩義倒是為其尋來了名醫,但東瀛來的象寄譯鞮①梵語水平本就平平,漢語便更是捉襟見肘,再加上所傳所言皆為身體的隱秘之語,一來一回,交流如霧裏看花,名醫也只能堪堪保其性命。

聽說這些時,靜泓便已第一時間想到了她,她聰慧過人,自學了梵語和閃米特語,除了能讀懂文字之外,甚至還能用這些語言交流。

若是她來做這象寄譯鞮,恐怕是幫了大嵩義一個大忙。

只是……眼下他不知她情形如何,更遑論將這樣的機會告訴她。

沐浴完畢後,難得心事重重的靜泓穿上木屐,從湢室出來,穿過寂靜無人的廊廡,默默走回自己的禪房。

尚未打開房門,卻見內裏燈火通明。

察覺到坐在他蒲團之上的美貌貴婦將視線落在自己的腳趾,靜泓並無不妥,垂下視線,行佛禮:

“夜深露重,貧僧初來寶剎,一時走錯禪房,請施主諒解。”

正要轉身離去,又聽蒲團之上有溫柔女聲:

“永安公主想見你,你呢,靜泓師傅,你想見她嗎?”

靜泓的身體僵了一僵。

將這位清雋沙彌的反應盡收眼底,高王後兀自提了提唇角,又將嗓音掐得更溫柔了幾分,補充道:

“若你想見她,本宮替你們安排就是。”

這個“請求”,當然是高王後的自作主張。

在城門樓下,永安公主只是向她禮貌詢問了這位沙彌的下落,當她看到對方因為自己的如實回答而微微放松之態,她便猜到了公主與這位沙彌的關系並不尋常。

此時的靜泓,人還站在房門之外,夜風習習,卻只將他心中的猶疑吹得更加散亂。

“師傅年紀輕輕,便在寶川寺眾多隨行僧侶之中脫穎而出、得王子與公主青睞親領出外,”兩廂沈默的片刻,高王後見靜泓額角似乎有汗滴沁出,不由微微一笑,“在師傅眼中,王子與公主當屬一對璧人,公主想單獨見師傅,確有些……”

“貧僧愚昧,猜不出施主身份。”靜泓仍舊垂眸。

裝聾作啞是情形未知時最好的保護。

“公主有求於本宮,”高王後提氣,“大約是她與王子,並非我們外人所見之伉儷情深。”

“請施主示下。”靜泓不為所動。

“本宮乃渤海國王後高氏,”高王後仍舊保持著微笑,“靜泓師傅只需要回答本宮想或不想,本宮自會為師傅安排得滴水不漏。”

“承蒙王後娘娘掛懷,”這一次,靜泓回答幹脆,“貧僧得王子與公主擡愛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奢求旁的。煩請娘娘轉告公主,若她與王子想尋更為高妙之佛法,可至蘭昌寺,找到慧真大師。”

***

次日一早,裴彥蘇向裴溯行完晨省,便單獨入了行宮。

見他的只有大嵩義一人,簡單寒暄之後,便邀他坐下,與之一同食用早飯。

“聽聞昨日王子與公主大吵一架,還不歡而散?”默默食餐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大嵩義又主動提起,絲毫不避諱這是人家夫妻之間的私隱,更是大剌剌展示,他對這王子公主院中所發生之事了如指掌。

“公主出嫁之前乃周帝之掌上明珠,慣是嬌縱、極為自私任性,”裴彥蘇答得面不改色,“我早已習慣她的無理取鬧了。”

大嵩義彎了半邊嘴角,正準備再出言譏諷,卻聽有內侍通秉:

“陛下,永安公主在外求見,說有要事。”

裴彥蘇起身:“既是公主求見,我在此未免尷尬,不如——”

“無妨,”大嵩義漫不經心地指了指他們身後的圍屏,毫無保留地展示著自己的大度:

“料想公主之言,不會太久,就先委屈王子一下了。”

蕭月音入內的時候,大嵩義正一人慢條斯理地食用著早飯。

“久聞國王陛下深崇佛法,為渤海國上下計,專程從東瀛請來梵國之慧真大師。”幾句寒暄畢,她開門見山,“眼下慧真大師筵講受阻,妾願盡所能助陛下一臂之力,但求一事。”

“公主可是要求朕,先將王子放歸漠北?”大嵩義似笑非笑。

“不,妾不為他求。”蕭月音斷然否認。

屏風內,裴彥蘇斂了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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