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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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一夜喧囂過去, 第二日一早，溱州郡內便傳出風聲，說這段都尉府上被一亡命之徒洗劫, 將保護家眷的段都尉砍傷後逃之夭夭, 郡中連夜下了通緝令，該惡徒名叫曲問舟，是個流竄已久的江洋大盜。
城中一時議論紛紛，只知曉一批批的大夫被請進了都尉府, 有的被掃地出門, 有的卻再也沒能出來。
偏偏這醫道上名氣最大的問心堂內，卻是安安靜靜，無人問津。
昨日自段府歸來之後, 李霈便鐵了心要寸步不離，恨不得黏在蘭亭身上, 連換衣裳卸釵環, 都親力親為, 日面只能在屋外眼巴巴地瞧著。
蘭亭受了驚，又在水中過了一遭, 夜裏便開始發起熱，他又徹夜不眠地照顧她。
晨起剛退了熱, 半夢半醒之間，岳鷂就摸了進來。李霈佩刀已經出鞘, 被蘭亭摁住才讓她進了房內。
蘭亭裹上披衫出來，見她行色匆匆, 背上還挎著個小包袱。
“曲問舟要走了, 我跟他一起。”
岳鷂語氣輕快，言簡意賅, 蘭亭卻聽得眼眶一熱。
她努力對著岳鷂道：“還未來得及謝過曲郎君，聽聞他為我報了仇，卻要被迫背上通緝的罪名。”
岳鷂擺擺手，“他本就不會待在一個地方，來無影去無蹤，眼下只是換了個方式罷了。”
她垂下眼，拍拍小包袱，“不過我不太放心，總覺得他會再也不回來似的。”
昨夜連風火寨都沒敢回，跟曲問舟跟了一夜，知曉他要去何處之後，天不亮就悄悄收拾好了東西。
蘭亭知道她夙願難平，沒有多言，只是道：“想好了？”
岳鷂點點頭，“想好了，反正我一直想出去闖闖，不如趁此機會大展拳腳。”
她笑了笑，英氣的臉上多了些離別的憂愁，“我會回來看大家的，你和苻老大要是辦喜酒，一定要通知我一聲啊。”
晨光熹微，蘭亭和李霈送她出了大門，靜靜地看著紅衣的女郎消失在折柳巷中。
“鷂娘走了，岳大當家那裏......”蘭亭看向沈默的人。
李霈摟住她的肩膀將人帶入懷中，“岳大未必不知道，只是有些事，不撞南墻不回頭。”
晨間風涼，蘭亭站了一陣就被李霈抱進了屋中休養。
又斷斷續續睡了一覺起身，蘭亭覺得屋內悶，便仰靠在臨窗的榻上，身上只一件藕荷色的寢衣，青絲鋪了滿床，磨紅的手腕處系著柔軟的綢緞，正把玩著手中的盒子，素白的臉上微微帶著無奈。
“我自己喝不成麽？”
“這碗前腳給你，後腳裏頭的藥就能出現在那叢芭蕉底下。”李霈端著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蘭亭語塞，心虛地移開視線。
“問心堂最擅長制藥的蘭大夫竟然怕喝藥，傳出去，咱們蘭大夫還怎麽坐診？”
李霈舀起一勺藥吹了吹，笨拙地送到她嘴邊。
“阿芝乖，這口喝了就給你杏脯。”
蘭亭看著他指了指旁邊桌案上的一盤杏脯，口中生津，咽了咽口水，乖巧道：“你給我自己喝，我就乖乖喝完。”
一勺一勺咽下去，的確比一口氣喝光更苦，李霈順從地放下勺子，將碗遞給她。
蘭亭皺了皺鼻子，小痣一動，“好難聞，你幫我拿塊巾帕來。”
她的聲音不自覺帶著些撒嬌的意味，李霈哪裏能拒絕，起身就往後面箱籠處走去。
蘭亭見他走了，連忙放下手中藥碗，伸手探向桌案上呈著杏脯的牙盤，才剛摸上一塊，正欲收手，就被人攬著腰抱到了懷中，那碗藥又穩穩遞到跟前。
她整個人窩在他懷裏，動彈不得，羞惱道：“你詐我！”
頭頂傳來一聲哼笑，“阿芝聰慧，若不略施小計，怎麽讓你乖乖喝藥？”
蘭亭不服他耍賴，扭過頭去不肯配合。
李霈卻仰頭將那碗藥灌入口中。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蘭亭倉皇想逃，卻早已來不及，被人擡起下巴，就覆了上來。
藥汁入口一陣苦澀，蘭亭皺起了好看的眉，眼角都滲出淚花。
李霈喘息著擡起頭，“還要不要喝？”
女郎泛著水光的眼瞪著他，原本有些發白的唇也變得紅潤，將那碗藥接過，仰頭喝了下去。
喝得太急又差點嗆到，被高大的郎君抱在懷中輕撫著順氣，好不容易平覆了呼吸，蘭亭張嘴欲罵，就被塞入了一塊杏脯。
她下意識地咬了一口，卻見這人又後移了一寸，她跟著那杏脯偏頭，恍惚泛起些怪異之感，隨即一掌拍在他臉上。
“李孚光！你拿我當貓是不是？”
李霈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將那盤杏脯遞給她，“明月伴不肯讓我抱時，我就是這麽餵他的。”
蘭亭懶得同他鬧了，吃著杏脯窩在他懷中，倒真慵懶得像只翻出肚皮的貓，高貴優雅，卻對眼前人信任無比。
她尚在病中，還有些虛弱，李霈見她精神不濟便欲哄她睡覺，二人正低聲說著話，門外的日面稟報道：
“娘子，苻郎君，池大人來探病了。”
蘭亭一頓，依稀想起昨日高臺之上，池昀決絕刺向段綸的身影。他向來光風霽月的一個人，脾氣又好，頭一次這麽情緒外露。
李霈看她神色就知曉她在想什麽，哼了一聲，提點道：“他剛知曉太子之事。”
蘭亭恍悟，那時兩家相看過後，母親本欲答應這樁婚事，卻因為太子的施壓被迫沒有再提，也不好聲張，只能不了了之。
池家是通情達理的人家，並未追究，想來池昀多半是自己不答應。
眼下知曉了真相，又恰逢段綸來攪和，恐怕的確難以接受。
她心中嘆息，李霈卻陰陽怪氣道：“他自己傷都未好，哪有病人探望病人的道理。”
蘭亭無奈嗔他一眼，“快放我起來。”
這樣好的機會李霈怎麽會放過，順從地放開她起身，蘭亭攏了攏亂發，將大袖披衫罩上，坐到榻邊。
李霈不等她吩咐，主動去開了門，見到池昀便揚唇一笑，語氣自然：
“池大人來了，請進。”
池昀見到他在房中，有些怔楞，隨即反應過來，心中說不上什麽滋味，同他見了禮便邁步走了進來。
“貿然來探病，恐怕擾了娘子休息。”
翠竹一般的郎君今日沒有穿慣常的白衣，一身半新不舊的家常袍衫，腿上纏著白色繃帶，臉上也有細小的擦痕，倒真有了幾分病弱感。
他溫和地看著蘭亭，旁邊又遞上來一杯熱茶。
“池大人請，家中沒什麽好招待的，只有這茶水，莫要嫌棄。”
李霈將主人姿態拿捏得十分到位，到位得蘭亭悄悄揪上了他的腰間軟肉，“你給我坐下。”
三個人只有李霈身上的傷少些，坐下來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開。
蘭亭將一直把玩的盒子鄭重地放到池昀面前。
“打開瞧瞧。”
池昀依言打開，裏面靜靜躺著數封書信，有些年頭已經很遠了，紙張都泛黃，有些尚且嶄新。
“這是......”他有些驚訝。
“昨日趁亂在段綸書房中找到的，不然你猜他為何如此低調，只敢抓著曲問舟不放？”
那輿圖上多出來的一點背後正是鑿空的墻壁，裏頭靜靜躺著一個精巧的木盒。
池昀會意，段綸這是知曉自己捅了大婁子，哪怕快變成殘廢也不敢聲張。但他目中仍舊泛起激動之色。
裏頭正是太子同段綸往來的密信，上面幾封日子有些久遠，提及軍隊和朝政之事更多，尚且只能算作結黨營私，動搖不了根本。那最底下壓著的一封一月前的密信，日子最為臨近，是太子府親自轉達的指令，要求段綸接應一批鮮卑過來的貨。
正是釀就疫毒的罪魁禍首——旱獺。
這些密信，再加上林家的罪證，足以翻天。
他目中有些水光，鄭重地對蘭亭二人俯身一禮，“二位是大鄴的功臣，這一筆，我會如實稟報。”
李霈不甚在意，只是看著蘭亭道：“阿芝才是福星。”
池昀將那些密信放入盒中，“此物太過重要，不能隨意放在我身上，待我臨行時便來取。”
“臨行？”蘭亭有些訝然，池昀不是來接任縣令的麽？
見李霈一臉莫測地望著他，池昀臉上浮起笑意，“我來這裏，只是暫時接任縣令一職，實則另有其他要務。”
他舉起袖中的令牌，上邊鐵畫銀鉤寫著一個“欽”字。
蘭亭和李霈對視一眼，俱是恍然。怪道池昀目的明確，對那瘟疫一案也追根究底，雖是為了洗刷冤屈，但也不至於整日裏跟著他們轉，明目張膽地與周其芳等人作對。
他是禦前行走的右拾遺，自始至終都是皇帝的人。什麽尚書令、什麽同門排擠，都不過是順帶的罷了。
“本來還沒個掩人耳目離開的借口，眼下段綸一場鬧劇，我便是今日就走，旁人也只會覺得我是惹出事端，避禍去了。”
池昀點了點受傷的腿自嘲一笑。
轉瞬又道，“還有一事。”
他眉目之中有些凜冽，“那屢屢報信之人，我或許有了點眉目。”
蘭亭立即道：“是誰？”
她聽李霈提起，因著那紙條上一個“西”字，他們才確定了是段綸下手。
池昀道：“此人藏頭露尾必然身份敏感，怕別人認出他來便說明他十分好認，是個你我幾人必然會認出來的人。他上回有充足的時間準備，便用了星宿圖報信，我們無跡可尋，這回太過倉促，只能落下字跡。”
他一笑，“字跡上可有太多線索了，這就是最大的紕漏。”
那張差點被李霈揉碎的紙條呈現於三人眼前，蘭亭輕嗅，“這不是常見的松煙墨。”
李霈接過來在光下細看，墨水通體漆黑，卻在光下流光溢彩，不由冷呵了一聲。
“是舶來品，貢品墨。”他篤定道。
“當真？”蘭亭挑眉。
“自然，我不僅認得，我還搶過。”他好整以暇道。
“何時？”
“你剛來溱州時，問我二月初四為何會出現在龍母廟中，”李霈同她回憶，“我之所以出現在那裏，是因為劫走了一批獻給段嶧的生辰綱。這生辰綱都是些好東西，許多貢品都摻雜其中，這墨就是其中之一。”
因著太過特殊，沒法散出去，現在還藏在鎣坪寨中。
蘭亭淡淡道：“周其芳。”
池昀接過話，“或者說——”
三人對視一眼，紛紛吐出一個名字。
高低不同的語調重合在了一處，蘭亭莞爾，眉目中染上笑意。
“他能做出報信之事，又如此藏頭露尾，想必心中還有掛礙，不如詐他一詐。”
“如何詐？”
窗外佛桑葉落芭蕉展，窗內兩位青年郎君，同時看向笑著的女郎。
風卷起發絲，蘭亭用手指捋順，眉眼間盡是熟悉的堅毅與果敢。
“就用他的法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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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喧囂過去, 第二日一早，溱州郡內便傳出風聲，說這段都尉府上被一亡命之徒洗劫, 將保護家眷的段都尉砍傷後逃之夭夭, 郡中連夜下了通緝令，該惡徒名叫曲問舟，是個流竄已久的江洋大盜。
城中一時議論紛紛，只知曉一批批的大夫被請進了都尉府, 有的被掃地出門, 有的卻再也沒能出來。
偏偏這醫道上名氣最大的問心堂內，卻是安安靜靜，無人問津。
昨日自段府歸來之後, 李霈便鐵了心要寸步不離，恨不得黏在蘭亭身上, 連換衣裳卸釵環, 都親力親為, 日面只能在屋外眼巴巴地瞧著。
蘭亭受了驚，又在水中過了一遭, 夜裏便開始發起熱，他又徹夜不眠地照顧她。
晨起剛退了熱, 半夢半醒之間，岳鷂就摸了進來。李霈佩刀已經出鞘, 被蘭亭摁住才讓她進了房內。
蘭亭裹上披衫出來，見她行色匆匆, 背上還挎著個小包袱。
“曲問舟要走了, 我跟他一起。”
岳鷂語氣輕快，言簡意賅, 蘭亭卻聽得眼眶一熱。
她努力對著岳鷂道：“還未來得及謝過曲郎君，聽聞他為我報了仇，卻要被迫背上通緝的罪名。”
岳鷂擺擺手，“他本就不會待在一個地方，來無影去無蹤，眼下只是換了個方式罷了。”
她垂下眼，拍拍小包袱，“不過我不太放心，總覺得他會再也不回來似的。”
昨夜連風火寨都沒敢回，跟曲問舟跟了一夜，知曉他要去何處之後，天不亮就悄悄收拾好了東西。
蘭亭知道她夙願難平，沒有多言，只是道：“想好了？”
岳鷂點點頭，“想好了，反正我一直想出去闖闖，不如趁此機會大展拳腳。”
她笑了笑，英氣的臉上多了些離別的憂愁，“我會回來看大家的，你和苻老大要是辦喜酒，一定要通知我一聲啊。”
晨光熹微，蘭亭和李霈送她出了大門，靜靜地看著紅衣的女郎消失在折柳巷中。
“鷂娘走了，岳大當家那裏......”蘭亭看向沈默的人。
李霈摟住她的肩膀將人帶入懷中，“岳大未必不知道，只是有些事，不撞南墻不回頭。”
晨間風涼，蘭亭站了一陣就被李霈抱進了屋中休養。
又斷斷續續睡了一覺起身，蘭亭覺得屋內悶，便仰靠在臨窗的榻上，身上只一件藕荷色的寢衣，青絲鋪了滿床，磨紅的手腕處系著柔軟的綢緞，正把玩著手中的盒子，素白的臉上微微帶著無奈。
“我自己喝不成麽？”
“這碗前腳給你，後腳裏頭的藥就能出現在那叢芭蕉底下。”李霈端著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蘭亭語塞，心虛地移開視線。
“問心堂最擅長制藥的蘭大夫竟然怕喝藥，傳出去，咱們蘭大夫還怎麽坐診？”
李霈舀起一勺藥吹了吹，笨拙地送到她嘴邊。
“阿芝乖，這口喝了就給你杏脯。”
蘭亭看著他指了指旁邊桌案上的一盤杏脯，口中生津，咽了咽口水，乖巧道：“你給我自己喝，我就乖乖喝完。”
一勺一勺咽下去，的確比一口氣喝光更苦，李霈順從地放下勺子，將碗遞給她。
蘭亭皺了皺鼻子，小痣一動，“好難聞，你幫我拿塊巾帕來。”
她的聲音不自覺帶著些撒嬌的意味，李霈哪裏能拒絕，起身就往後面箱籠處走去。
蘭亭見他走了，連忙放下手中藥碗，伸手探向桌案上呈著杏脯的牙盤，才剛摸上一塊，正欲收手，就被人攬著腰抱到了懷中，那碗藥又穩穩遞到跟前。
她整個人窩在他懷裏，動彈不得，羞惱道：“你詐我！”
頭頂傳來一聲哼笑，“阿芝聰慧，若不略施小計，怎麽讓你乖乖喝藥？”
蘭亭不服他耍賴，扭過頭去不肯配合。
李霈卻仰頭將那碗藥灌入口中。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蘭亭倉皇想逃，卻早已來不及，被人擡起下巴，就覆了上來。
藥汁入口一陣苦澀，蘭亭皺起了好看的眉，眼角都滲出淚花。
李霈喘息著擡起頭，“還要不要喝？”
女郎泛著水光的眼瞪著他，原本有些發白的唇也變得紅潤，將那碗藥接過，仰頭喝了下去。
喝得太急又差點嗆到，被高大的郎君抱在懷中輕撫著順氣，好不容易平覆了呼吸，蘭亭張嘴欲罵，就被塞入了一塊杏脯。
她下意識地咬了一口，卻見這人又後移了一寸，她跟著那杏脯偏頭，恍惚泛起些怪異之感，隨即一掌拍在他臉上。
“李孚光！你拿我當貓是不是？”
李霈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將那盤杏脯遞給她，“明月伴不肯讓我抱時，我就是這麽餵他的。”
蘭亭懶得同他鬧了，吃著杏脯窩在他懷中，倒真慵懶得像只翻出肚皮的貓，高貴優雅，卻對眼前人信任無比。
她尚在病中，還有些虛弱，李霈見她精神不濟便欲哄她睡覺，二人正低聲說著話，門外的日面稟報道：
“娘子，苻郎君，池大人來探病了。”
蘭亭一頓，依稀想起昨日高臺之上，池昀決絕刺向段綸的身影。他向來光風霽月的一個人，脾氣又好，頭一次這麽情緒外露。
李霈看她神色就知曉她在想什麽，哼了一聲，提點道：“他剛知曉太子之事。”
蘭亭恍悟，那時兩家相看過後，母親本欲答應這樁婚事，卻因為太子的施壓被迫沒有再提，也不好聲張，只能不了了之。
池家是通情達理的人家，並未追究，想來池昀多半是自己不答應。
眼下知曉了真相，又恰逢段綸來攪和，恐怕的確難以接受。
她心中嘆息，李霈卻陰陽怪氣道：“他自己傷都未好，哪有病人探望病人的道理。”
蘭亭無奈嗔他一眼，“快放我起來。”
這樣好的機會李霈怎麽會放過，順從地放開她起身，蘭亭攏了攏亂發，將大袖披衫罩上，坐到榻邊。
李霈不等她吩咐，主動去開了門，見到池昀便揚唇一笑，語氣自然：
“池大人來了，請進。”
池昀見到他在房中，有些怔楞，隨即反應過來，心中說不上什麽滋味，同他見了禮便邁步走了進來。
“貿然來探病，恐怕擾了娘子休息。”
翠竹一般的郎君今日沒有穿慣常的白衣，一身半新不舊的家常袍衫，腿上纏著白色繃帶，臉上也有細小的擦痕，倒真有了幾分病弱感。
他溫和地看著蘭亭，旁邊又遞上來一杯熱茶。
“池大人請，家中沒什麽好招待的，只有這茶水，莫要嫌棄。”
李霈將主人姿態拿捏得十分到位，到位得蘭亭悄悄揪上了他的腰間軟肉，“你給我坐下。”
三個人只有李霈身上的傷少些，坐下來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開。
蘭亭將一直把玩的盒子鄭重地放到池昀面前。
“打開瞧瞧。”
池昀依言打開，裏面靜靜躺著數封書信，有些年頭已經很遠了，紙張都泛黃，有些尚且嶄新。
“這是......”他有些驚訝。
“昨日趁亂在段綸書房中找到的，不然你猜他為何如此低調，只敢抓著曲問舟不放？”
那輿圖上多出來的一點背後正是鑿空的墻壁，裏頭靜靜躺著一個精巧的木盒。
池昀會意，段綸這是知曉自己捅了大婁子，哪怕快變成殘廢也不敢聲張。但他目中仍舊泛起激動之色。
裏頭正是太子同段綸往來的密信，上面幾封日子有些久遠，提及軍隊和朝政之事更多，尚且只能算作結黨營私，動搖不了根本。那最底下壓著的一封一月前的密信，日子最為臨近，是太子府親自轉達的指令，要求段綸接應一批鮮卑過來的貨。
正是釀就疫毒的罪魁禍首——旱獺。
這些密信，再加上林家的罪證，足以翻天。
他目中有些水光，鄭重地對蘭亭二人俯身一禮，“二位是大鄴的功臣，這一筆，我會如實稟報。”
李霈不甚在意，只是看著蘭亭道：“阿芝才是福星。”
池昀將那些密信放入盒中，“此物太過重要，不能隨意放在我身上，待我臨行時便來取。”
“臨行？”蘭亭有些訝然，池昀不是來接任縣令的麽？
見李霈一臉莫測地望著他，池昀臉上浮起笑意，“我來這裏，只是暫時接任縣令一職，實則另有其他要務。”
他舉起袖中的令牌，上邊鐵畫銀鉤寫著一個“欽”字。
蘭亭和李霈對視一眼，俱是恍然。怪道池昀目的明確，對那瘟疫一案也追根究底，雖是為了洗刷冤屈，但也不至於整日裏跟著他們轉，明目張膽地與周其芳等人作對。
他是禦前行走的右拾遺，自始至終都是皇帝的人。什麽尚書令、什麽同門排擠，都不過是順帶的罷了。
“本來還沒個掩人耳目離開的借口，眼下段綸一場鬧劇，我便是今日就走，旁人也只會覺得我是惹出事端，避禍去了。”
池昀點了點受傷的腿自嘲一笑。
轉瞬又道，“還有一事。”
他眉目之中有些凜冽，“那屢屢報信之人，我或許有了點眉目。”
蘭亭立即道：“是誰？”
她聽李霈提起，因著那紙條上一個“西”字，他們才確定了是段綸下手。
池昀道：“此人藏頭露尾必然身份敏感，怕別人認出他來便說明他十分好認，是個你我幾人必然會認出來的人。他上回有充足的時間準備，便用了星宿圖報信，我們無跡可尋，這回太過倉促，只能落下字跡。”
他一笑，“字跡上可有太多線索了，這就是最大的紕漏。”
那張差點被李霈揉碎的紙條呈現於三人眼前，蘭亭輕嗅，“這不是常見的松煙墨。”
李霈接過來在光下細看，墨水通體漆黑，卻在光下流光溢彩，不由冷呵了一聲。
“是舶來品，貢品墨。”他篤定道。
“當真？”蘭亭挑眉。
“自然，我不僅認得，我還搶過。”他好整以暇道。
“何時？”
“你剛來溱州時，問我二月初四為何會出現在龍母廟中，”李霈同她回憶，“我之所以出現在那裏，是因為劫走了一批獻給段嶧的生辰綱。這生辰綱都是些好東西，許多貢品都摻雜其中，這墨就是其中之一。”
因著太過特殊，沒法散出去，現在還藏在鎣坪寨中。
蘭亭淡淡道：“周其芳。”
池昀接過話，“或者說——”
三人對視一眼，紛紛吐出一個名字。
高低不同的語調重合在了一處，蘭亭莞爾，眉目中染上笑意。
“他能做出報信之事，又如此藏頭露尾，想必心中還有掛礙，不如詐他一詐。”
“如何詐？”
窗外佛桑葉落芭蕉展，窗內兩位青年郎君，同時看向笑著的女郎。
風卷起發絲，蘭亭用手指捋順，眉眼間盡是熟悉的堅毅與果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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