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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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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鎣坪寨中, 苻光和聞淞先後腳走了,只留下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阿箣。

百歲不會安慰孩子,只能笨拙地給她遞水遞巾帕。

阿箣哭得整張臉都憋紅了, 喘不上氣, 柳應歸看不下去,出聲道:“你替她順上一順,帶出去走走也行。”

百歲聞言照做,又擔憂道:“也不知曉我們夫人和郎君如何了, 是否無恙。”

柳應歸皺眉, 這事來得蹊蹺,若是官府出手,多半是周其芳。

裴三娘子和寨主發現的事情, 稍作推敲,便足夠段嶧那夥人喝一壺的。

可這周其芳, 當真值得對一小娘子出手麽?

但一旦出了手, 恐怕輕易不會叫裴三娘子逃脫。他只憂心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就怕寨主受了刺激,打草驚蛇, 不好收場。

阿箣終於順了氣,止住了抽噎, 頭一句話便是:“我要回城裏去。”

百歲試圖哄她:“我的小祖宗,咱們就消停消停吧, 眼下正兵荒馬亂呢,我叫小追來陪你一起好不好?”

阿箣搖搖頭, 語氣堅定, “百歲阿兄,我自己回去就成, 眼下堂裏一定正亂著,我擔心他們,也想看看能不能做些什麽幫幫娘子。”

這水匪寨不是她的家,問心堂才是。

見她說得認真,也不是小孩子耍脾氣,百歲也沒了主意,看向柳應歸。

一大一小兩雙眼睛都盯著他,柳應歸本欲找個理由拒絕,看到阿箣那雙清澈的眼,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罷了,就當作他欠那位裴三娘子的。

他擱筆起身,“我且帶你回去一趟。”

阿箣人小鬼大,總覺得他對娘子不善,並不想和他一起,眼下又沒了旁人可以依靠,只能悶聲點頭。

百歲震驚於柳應歸竟然親自出馬,“柳先生,要不還是我.......”

柳應歸已經收拾齊整,“不必,你在寨中看好你家夫人的藥材和院子才是正經,我去看看情況如何。”

聽他如此一說,百歲心裏踏實了許多,柳先生有大智慧,他若肯出手幫忙,想必郎君和夫人也會輕松一些。

阿箣就這麽和柳應歸回了城內。

問心堂已經歇業,堂內眾人臉色晦暗,連季月蘭都不覆從前的精神頭。黃兒和火兒都一身縞素,死了的幾個夥計也是他們熟識的兄弟,不過是跑了個腿,就沒了性命,不僅不能將兇手抓住報仇雪恨,反而被誣陷到了他們東家娘子頭上。

邱盛面色沈沈地坐著,他剛被從牢裏放出來,就聽聞娘子被抓的消息。

鐘夫人也坐在了一旁,憂心忡忡地看著門外,阿箣是同蘭娘子一起的離的家,如今蘭娘子被誣陷入獄,阿箣也不見蹤影。

“阿娘!”她正想著,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叫喊,正是日思夜想的阿箣。

鐘夫人驚喜地站了起來,阿箣便一頭撞進了她懷中。

“阿箣?你去了何處,怎麽又回來了?”

身後一青衣文士也跨入了門中。

邱盛和季月蘭都站了起來,阿箣連忙擡頭道:“邱管事,季夫人,這是苻郎君寨子裏的...嗯...柳先生。”

她不敢隨意將水匪寨的事說出來。

柳應歸略掃一眼主位的兩人,拱手道:“在下柳應歸,受苻郎君所托來探望諸位,順便護送阿箣回家。”

阿箣有些緊張地看向季月蘭和邱盛。

這二位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聽了來意,只是勉強撐著笑容道:“多謝柳先生,柳先生快請坐。”

柳應歸道謝,正欲坐下,就聽到旁邊一道冷若冰霜的聲音。

“阿箣,快向邱管事和季夫人告辭,我們這就走!”

*

蘭亭第二日剛睜開眼,牢房外便傳來個人聲。

“三娘子醒了。”

迷蒙的眼瞬間一凜,蘭亭唰地坐起了身,身下的外袍被她抓得皺巴巴,她慌忙松開。

牢房之外,一身官袍的池昀正笑容滿面地看著她。

她略作收拾,起身道:“池二郎君久等。”

池昀並不介意,只叫人開了牢門進來。

“是我讓三娘子久等。”

他眼下有烏青,精神頭卻好得不行,蘭亭懷疑他一夜未睡,又覺得這狀態實在好得不一般。

只能順勢道:“無妨,二郎君初來乍到,一路風塵還未歇息就為這事操心,是我感激不盡。”

“三娘子見外了。”池昀笑著席地而坐,面色一變,嚴肅道:“我發現了一件事。”

“何事?”

“昨日我連夜調查,發現暴斃之人所服用的藥材都以黃連為主或是單買了黃連,而中毒暈倒者,所購之藥則以忍冬為主的藥。”

蘭亭:“也就是說,陰幹的藥材不易致死,而曝曬的則一擊致命。”

池昀略一頷首,眼裏閃爍著光芒,“正是如此,娘子,我們可能想錯了。”

這人想錯了卻比猜對了還要激動,蘭亭道:“此話何解?”

“娘子知曉,下毒也是要分劑量輕重的,若是下的份量多,直接致死,下的份量少,便不一定致命。表面上看,一處地方栽種出來的藥材應當是一樣的劑量,可藥材卻不同於其他植物,還需要曬幹才能用。”

他將兩塊橘皮拿出來,一塊幹癟至極,一塊卻只是略微收縮了一點。幹癟的那塊顏色烏青,另一塊只是微帶褐色。

“晾曬藥材的過程中會蒸掉裏面的水來讓藥性顯露,若是曝曬,水分更少,那麽毒藥的劑量更多,若是陰幹,水分一多,毒藥的劑量也會相應減少。正如這橘皮一般,同樣滴了些墨水,一塊烘幹,一塊就放在外頭陰幹,僅僅一夜過後,便成了這般。”

蘭亭靜默良久,目光落到橘皮之上,“也就是說,這毒可能就是下在水中?”

“是!”池昀左右看看,見幾個獄卒正在後面探頭探腦。

“我一來就審上了這案子,被周其芳發現了,派人盯著我呢,還好阿厘機靈,發現了有人監視,故而昨日夜裏是悄悄去查的。今日一早,周其芳就送來帖子說要請我吃酒。”

蘭亭皺眉,周其芳決心置她於死地,池昀此番不按照常理出牌,定然令他猝不及防,來不及做準備。

他湊得近了些,蘭亭能聞到一陣清淡氣息,檀香中混合著絲絲縷縷的橘皮香,也不知他昨夜裏霍霍了多少蜜橘。

同她解釋完,池昀又退回了原地,故作嚴肅地高聲道:“蘭娘子,你還不承認是你在水裏下了毒麽?”

見蘭亭一言不發,他猛地起身,一掌拍在牢房柵欄之上,盡顯憤怒之姿,嚇得那幾個探頭探腦的人連忙縮了回去。

無人監視的間隙,池昀迅速低聲道:“這案子我拿到手時,只覺得一切的起因乃是周其芳,但現在想來,我最想不通的也是此處。”

“二郎君是指?”

“動機,”他認真道,“或者說,時機。”

“娘子去寨裏栽種水培藥草,何時栽成,何時收割,何時送回,其實都是偶然為之。那黃連和忍冬,也是娘子自己所選,但凡選了旁的藥材,便不一定能用曝曬的法子。若周其芳當真早有準備,不該設下一個如此無法掌控之局。”

他一邊說著,一邊緊皺著眉頭,又呆呆地蹲到了一旁的空地上,整個人都陷入陰影裏,呼吸輕得仿佛不存在。

蘭亭知曉他又在思考,便沒有打擾。也順著他的話思索起來,周其芳昨日現身便迫不及待地坐實了她的猜測,表明是他出動出手給她設下的奪命局,可周其芳有這麽多出手的機會,為何偏偏要在這時才出手?又為何一定要對她出手?

她所掌握的秘密,最致命之處在於苻光的身份和礦洞一事,但這些事情周其芳一概不知,她還不足以成為一位刺史的肉中刺眼中釘。

若易地而處,她是周其芳,絕不會顯露馬腳來屈尊對她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女郎下手,頂多如他最開始的手段那般,吩咐給手下人處理了便是,更何況,周其芳已然查出來她的身份,裴氏再不濟四大世家之一,若要對她下手,也得掂量一番輕重。

是什麽樣的理由,讓周其芳不得不置她於死地呢?

她沈吟片刻,才輕聲道:“若真是如此,那這水裏的毒來得就頗為蹊蹺,若有機會,我想一觀。”

池昀好半天才從思緒中掙紮出來,聽見她的話,挑眉道:“你想出去?”

蘭亭點頭,垂著眼道:“水源之事,還有那毒藥,都是至關緊要的線索,我想去查探一番,順便瞧瞧...仍舊昏迷不醒的那些人。”

池昀點點頭,“三娘子想救他們。”

被他一語道破,蘭亭也不猶豫了,直接道:“這事迫在眉睫,周其芳之所以會等,一是二郎君來接手查案,查個一兩日若是還沒有結果,他就能順理成章地結案定罪,二是他在等。”

她目光一凜,“他在等那些人死,籌碼越多,我的罪責越重,越不可能翻身。”

“池大人,”她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叫他,“我想請大人網開一面,許我能夜裏出去走動,天亮之前必定會回來此處。”

池昀目光沈靜地看著她,一時未曾答話,蘭亭以為他在猶豫,卻不想他突然開口道:“來人!”

幾個獄卒瞬間到位。

“將這毒婦給我捆了,送到我的院子裏去,本官要徹夜審她!”

“大人,這,這於禮不合啊!”幾個獄卒對視一眼,為難道。

池昀不滿,“本官奉命按律審查此案,兢兢業業,夜以繼日,有何不可?”

“這,這人是刺史大人親自捉拿的,說是要嚴懲不貸,還囑咐我們務必看牢了她,若是有個閃失,小的們擔待不起啊!”

其中一人硬著頭皮道。

池昀眉頭皺得越發緊,但又說不出來反駁的話,似是對周其芳有些忌憚,最後才咬牙道:“既如此,那本官夜夜來此審問,總行了吧?”

兩頭都是貴人,那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大人盡管來便是,小的給您留著門。”

待幾人走了,池昀才喜滋滋道:“三娘子,我演得如何?”

蘭亭露出些笑意,“堪比京中當紅的吳大家,多謝大人。”

“不過這牢房之中須得有一位替代娘子的人,這樣才說得過去。”

池昀補充道,又目光澄澈地看著她,“三娘子打算如何出去?”

蘭亭微頓,“有人...來接應我。”

池昀目光落到那塞進鐐銬之中的細軟布料上,“是那位為娘子塞軟布的人麽?”

蘭亭有些驚訝,這人說細心,又馬虎到路也不認,說馬虎,又明察秋毫敏銳至此。

“娘子一心記掛著案情,不會想起來要對自己體貼至此。想必對方定是十分愛惜娘子,舍不得娘子受苦。”

說到這裏,池昀才一拍額頭,“壞了,阿厘囑咐的事怎麽給忘了。”

他連忙起身扶著那柵欄朝外喊道:“獄卒兄弟,快把我帶來的送過來。”

前面的獄卒再次聞聲而來,憋憋屈屈地將那壘子給他,又狐疑地看一眼蘭亭,不知曉這新來的縣令大人前一刻還揚言毒婦,後一刻又在玩什麽與犯人對坐而食的把戲。

將那壘子打開,取出裏面的清粥小菜,池昀才道:“阿厘準備的,他最是貼心,知曉三娘子必然吃不好,便讓我送來。”

“快些趁熱吃吧。”他將那粥推了推。

蘭亭頷首,笑道:“替我謝過阿厘,也多謝池二郎君。”

池昀擺擺手,“家母也十分記掛三娘子,若是知曉此事,必然責怪我怠慢了娘子。”

他說完,又唰地起了身,“我等娘子的好消息。”

*

苻光潛進來時,蘭亭已經用完了那完粥,正在合上壘子。

他見狀把手上的油紙包往身後藏了藏,才道:“池大人來過了?”

蘭亭瞥他一眼,“嗯。”

苻光微澀,想必那池昀近水樓臺,一大早就來了這處獻殷勤。

見他思緒又不知跑到了什麽地方,蘭亭徑直道:“池大人答應我了。”

苻光道:“甚好,何時行動?”

“他假托夜裏來審問我,為我打掩護,故而需要一個來替代我的人,我們只需要在天亮之前返回即可。”

苻光目光動了動,“我知曉了,人選的事你不必擔憂,我回堂內與他們商量。”

蘭亭頷首,“堂裏如何了?”

“我將你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日面,她紅著眼睛回去了,說要為你多做些點心吃食,好讓我帶過來。其他人也都挺好,整日裏等著你的消息,你不必擔心。”

“那便好。”

她不願同他多說,苻光卻不依不饒起來,“說起來,娘子可知曉那位池大人的恩師是誰?”

蘭亭蹙眉思索片刻,池昀非館閣文臣,從前只在京中求學,並未聽說過有什麽顯赫的恩師,她不解地看向苻光。

“尚書令衛吉。”

蘭亭終於有了些反應,“你從何處得知?”

苻光一時語塞,既不敢欺瞞她,又怕依照她的聰慧程度,他一旦開口,便無異於全盤托出。

蘭亭見他沈默,心中冷笑,“是我唐突了,不如苻大當家以後給我列個名錄,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好叫我心中有數。”

“...是江大人。”

從前他為她引薦過江夫人,還成了江府宴會的座上賓,替她攻破流言。她也曾猜測過他與江司馬的關系,只以為是官匪勾結的常見戲碼。

現在看來,並非如此簡單。

蘭亭覺得這人甚是好笑,她連他都敢信,如今還有什麽不敢相信的?

“衛吉的學生這麽多,一個池昀又如何?就算他來此另有目的,也與我無關,我只在意眼前的困境。他能還我清白,為我破案,就是值得信任之人。”

見她語調懇切,依舊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苻光心裏除了酸澀,終於泛起陣陣針紮般的痛,比她對他揮刀,逼問他身世時還要來得猛烈纏綿。

“更何況,我當初對你,也曾毫無保留過。”

苻光眉頭緊鎖,心如刀絞,她從前也對他這般信任過,那個雨夜他坐在問心堂後院的屋頂上,她在他跟前下拜,請他相助。

一人一傘,撞入他的心間。

如長夜白晝,大海歸舟。

可如今,這份信任被他親手葬送,毫無保留的熾誠也付之一炬。

他望著她終年積雪的清冷眉眼,奢望能有往常的溫柔笑意,可終究只是奢望。

“阿芝,能不能......”

他克制不住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手臂上的青筋畢露,又隱忍地收了力道。剛觸及那纖細,就被蘭亭揮開,鎖鏈發出當啷之聲,驚醒了快要陷入迷障的他。

“苻大當家可能誤會了,我沒有同你追憶往昔的意思,你我已經橋歸橋路歸路,如今你甘願為我驅使,是你自己求來的,也是你欠我的。”

她伸手撫上他的側臉,滿意地看著他的痛苦與糾結,心中暢快無比。

苻光眼神牢牢地鎖住她,一動不敢動,生怕打亂這片刻的溫存。奈何女郎說出口的話字字誅心,直叫人肝腸寸斷。

蘭亭終於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轉瞬又恢覆了面無表情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臉。

“今夜記得按時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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