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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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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暮色蒼茫, 溱州城外的官道之上,一主一仆兩道身影正徐徐前行。

“二郎君,咱們剛才是不是走過這地方了?”

小廝打扮的人一邊擦著汗, 一邊懷疑地看向四周。

前面那人一襲月白圓領袍袍, 軟腳襆頭戴得端端正正。紗羅下的一張臉眉目如玉,眼角帶著小痣,雙頰因著長時間的行走微微泛紅,更顯得唇紅齒白。整個人文氣卻不失挺拔, 端方而更含俊秀, 被自家小廝一問,一雙眼迷蒙地看著四周。

“是麽?方才咱們不是朝東邊走的麽,怎麽會走到同一個地方來?”

那小廝一聽, 苦著臉道:“我的二郎呀,咱們方才走的是西邊, 怎麽會成了東邊!”

玉袍郎君一聽, 有些慚愧, “是我帶偏了你,咱們往另一邊走就是。”

二人覆又掉頭回返, 走了許久,也不見半個人影, 連城門的影子都沒見著。

玉袍郎君卻很有興致,為身後的小廝鼓勁:“阿厘, 再加把勁,咱們就快到了。”

阿厘提著包袱叫苦不疊, 什麽就快到了, 他們郎君天生是個路癡,又是個興致來了就不管不顧的主, 好好的馬車給放跑了,兩個人只能走著來此,走了半日還在原地打轉,還不知曉能不能在城門關上之前走到。

罷了罷了,還是等來了人他去問上一番。

正想著,身後一陣馬蹄聲傳來,兩匹快馬一前一後奔向這方。

前面那人玄衣一閃而過,只揚起一陣塵土,嗆得二人連連咳嗽,後面那人厚道些,至少能讓他們伸手攔上一攔。

“哎哎,這位好漢,這位郎君,可否問問,溱州城屬還有多久才到?走的是這條路麽?”

馬上的人臉色急切望著前方,但還是拉住了韁繩,“就是這條,沿著走到底,就能看見城門了。”

說罷,又拍著馬揚長而去。

主仆二人好歹是吃了定心丸,月袍郎君笑道:“阿厘,你瞧,就快到了,再加把勁兒!”

阿厘重重一嘆,好在他人敦實,想必夫人派他來跟著二郎君上任,就是因為這個了。

過去的兩人正是苻光和聞淞。

苻光一路趕到城門外,按照常用的法子摸進了城內,聞淞留下的人已經在城門口的茶鋪裏候著。

“娘子如何?”

那人道:“方才我們遠遠跟在後面,耽誤了些時辰,趕到時發現娘子在城門口就已經下了車,欲跟著那些官差離開,日面娘子哭天喊地要跟上,被娘子趕了回去。好在抓人的是程捕快,我們悄悄問了問,說是娘子新送回的那批水培藥材出了事。”

“出了何事?”苻光沈聲。

“兜售出去的,有一個算一個,輕則吐血昏迷,重則當場斃命。已經死了十餘人......”

昨日才押送回堂內的藥材,今日兜售出去竟然就害死了人,叫人難免不多心。

苻光眉頭緊鎖,身上氣壓越發低,程樾能親自來講人帶走,想必已經是能力之內所行的最大方便,畢竟人命關天。

可那是十餘條人命,他們怎麽敢!

阿芝...他嗜血之意越發壓抑不住,拿著刀就要往外走,身後的眼線攔住了他。

“當家的,江大人說此事非同小可,囑咐您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讓您一進城就去見他。”

苻光腳下一頓,手中的刀柄都快捏碎,青筋暴起。

還是調轉了腳下的方向。

江大人正在書房內等他,見他進來,臉色沈肅道:“等你許久了。”

“誰下的手?”

江大人看他一眼,嘆了口氣,“周其芳。”

苻光眼神一凜,果然如此。

“命案發生在城內,按理先交由縣衙,如今縣令之位空懸,周其芳就算是越俎代庖也說得過去。”

“他親自接 下的報案,又親自下了令抓人。本來問心堂那位管事咬死了是自己的過失,誰知曉冒出來個林五娘子,非說是那位女東家昨日親自帶回來的藥,還找了人證。”

林家和周其芳的配合,還真是天衣無縫。

“本來麽,蘭娘子在你那裏待得好好的,若是沒人說,誰也不知曉去了何處,今日下午,蘭娘子卻突然回了城,你說這不是送上門來的麽。”

江大人搖搖頭,無可奈何。

苻光道:“昨日來接走那批藥材的人呢?”

昨日是問心堂來的夥計接走藥材,蘭亭才隨著一同回了城。

“問題就在這裏,那幾個夥計,全都死了!”

苻光目色愈發沈,人證物證俱全,除了阿芝之外的嫌疑人死無對證。果然是周其芳的手筆,不出手就罷了,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如今城中因為這命案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剿匪一事才過了不久,你那裏才有了喘息的機會,不可隨意出手。”

“不出手?”他冷笑,“江大人,在牢裏關著的人是我的夫人,若是江夫人被關入了大牢,你也能坐以待斃韜光養晦麽?”

“李五!你在想什麽你不說我也知曉,你是不是想著劫囚,或者幹脆將鬧事的人殺了,一了百了?”

江大人氣得胡子發顫。

見苻光不說話,等同於默認,他又語重心長道:“我知曉你救人心切,蘭娘子也的確冤枉,可此事需要徐徐圖之。據我所知,新任縣令不日就要上任,這案子無論如何,也能等到一絲轉機。”

“來人是誰?”

江大人捋了捋胡須,“右拾遺池昀,池希夷。”

苻光仔細在腦海裏搜索著這人的背景,擡眼道:“我記得,他從前是刑部的人。”

“正是,從刑部到聖人之側,明貶暗升,並且,他是尚書令衛吉的學生。”

“衛吉?”苻光心中一動。

“不過傳聞衛吉不大看得上他,池昀門第不顯,只是末流世家,早已沒落,且為人耿介,不甚圓滑,故而常常受到同門排擠。這次被調任接手這爛攤子,聽聞也是進諫廣開海貿被聖人不喜,才被衛吉的門生發配到了此處。”

江大人評價,隨即勸慰他,“正因為聽說此人耿介,是個清流之官,必然不會判冤假錯案,我們不妨等上一等,若是這人也靠不住,再做最壞的打算。”

苻光沈默良久,才起身道:“我知曉了。”

*

幽暗大牢之中,蘭亭正端坐在幹草之上,閉目養神。

旁邊時有蟲蟻爬過,聞到那荷包上的味道,又繞開她身側。前人留下的惡臭如蛆附骨般存在於牢房之中,旁邊還有其餘囚犯的陣陣幹嚎。

蘭亭動也不動,與這陋室格格不入。

身側的人還在求饒,“放我出去——”

被獄卒一腳從鐵欄處踢開,在地上摔了個倒仰,仍舊蓬亂著頭發哭嚎。

“行行好吧,放我出去。”

那獄卒啐了一口,信步到她這邊,瞧見這女郎如花似玉的模樣,雙眼一亮。

“喲,這是何時進來的,怎麽沒見過?”

身後桌上吃酒的同僚哼笑:“剛進來不久,你別看她長得這麽勾人,其實背了十幾條人命。”

“呵,還是個蛇蠍美人啊。”那獄卒不怕反笑,摸著下巴,眼神在她身上一寸寸流連,越發幹渴。

“怎麽,你就好這一口?”身後那人調笑。

“這模樣身段兒,便是不好也得好。”他二人對視一眼,哄然笑開,又扒著牢門看著蘭亭道:“小娘子,等你判了斬首示眾,咱們哥倆就讓你臨死之前體驗一回極樂,也不讓你白活一遭。”

另一人拉拉他的袖子,他不耐煩回頭:“怎麽了?”

那人眉頭緊鎖示意他看向牢中的地面上,只見原本好端端爬來爬去的蟲蟻,個個翻著身僵直地躺了一地。

“這娘們兒是毒死了人進來的,估計有幾分本事在身上,你莫要隨意招惹。”

其中一個小聲道,“不如就賣程樾一個面子,放著她不動就是。”

出言調戲的人咽了咽口水,心有餘悸,面上卻色厲內荏:“我怕她?行了,就給程樾幾分臉面,等上了堂,看我怎麽收拾她!”

門外兩人遠去,估摸著是回了前頭繼續吃酒,蘭亭緊握的雙拳漸漸放松,睜開了眼睛。

還好,她有毒粉藏在身上未曾被搜出。

四周再次恢覆平靜,她卸了些力氣,在心底盤算起這樁人命案。

她無意識地摳動著身前的幹草,目光從牢門口掠過,突然一頓。

牢門的鎖眼縫隙之中,夾了一點東西。若非她看得仔細,壓根兒察覺不到。

她努力將沈甸甸的鎖鏈握到手中,往前緩慢移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便將那東西抽了出來。

是張一指寬的紙條,被卷成了柱狀,蘭亭打開一瞧,上面只有幾顆墨點,像是被拿來隨手堵住鎖眼的東西。

她正欲細看,便聽得門外腳步聲傳來,兩個獄卒紛紛起身行禮,於是連忙將紙條收起。

“見過刺史大人!”

再一擡眼,周其芳就站在牢門外看著她,身後跟著個老仆提著燈籠。

見她看來,周其芳幽幽道:“裴三娘子,久仰。”

被識破了身份,蘭亭早有預料,否則周其芳不會這麽大費周章,只為了給她安上個名正言順的罪名。

“周大人。”

“裴三娘子好好的門閥貴女不做,跑到嶺南來攪動風雲,可有想過今日?”

她淡聲道,“今日?你將我抓來此地,就是為了報覆我將周清心救活?還是為了報覆我為這溱州郡送走了一位貪官?”

周其芳淡笑一聲,“本官早該料到,能憑一己之力將我妻女騙得團團轉的人,怎麽會是個平平無奇的商家女。直到屈平那事出了,我才覺得蹊蹺,仔細查探一番,發現這溱州郡近日來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娘子你的身影。”

“原來是裴大人的侄女。”

他聲音陡地一轉,變得陰沈,“可惜了,河東裴氏的三娘子應該在老家養病,如今背了十幾條人命的兇手,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藥堂女東家。”

“不知道這消息一傳開,裴大人還敢不敢認下你。”

蘭亭面無表情,“難為周大人一郡長官,還要親自出手來陷害我這小小女郎。”

周其芳哼笑一聲,“不為難,娘子的手段我領略過了,值得本官一見。你們裴氏手伸得太長,須知有些事該做,有些事碰也碰不得。”

蘭亭沈默,周其芳見她無話可說,丟下一句“好生看著蘭娘子”便轉身離去,外間的獄卒點頭哈腰地跟了上去,一路護送著他離開。

等幾人一走,牢中的女郎眼中閃過諷意,輕聲道:“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下一瞬,一道黑影就從上面飛身而下,輕輕落地。

一朵白頭翁被人輕輕放到身前的空地上。

藍紫色的花朵開得旺盛,還帶著露水,生命定格在了最美好的一瞬,比那日山洞裏的還要美上許多。

“苻郎君還來做什麽?” 蘭亭聲如冷泉,“不,應當是李五郎君。”

苻光跪在地上,目光落在她被鐵鏈鎖住的纖細腕間,恨不得將那東西劈開,立刻帶她走。

“我名霈,字孚光,萬人信服之孚,昭明四海之光。”他啞聲道,“娘子如從前一樣就成。”

蘭亭眼睫顫了顫。

“娘子如何怨我,都是應當的。只是眼下將娘子救出這地方才是當務之急,別的事情,待到出去之後,如何都與我清算都成。”

“娘子無論信不信我,都不該讓自己委屈。”他將最柔軟的中衣翻出來撕碎,把碎布一一塞進那鐵鏈的縫隙之中。

“無論如何,我盼著娘子平安。”

蘭亭緩了緩,才道:“運輸時藥材絕無問題。”

她終於肯配合,苻光松了口氣,立即道:“押送藥材的夥計全都死了。”

蘭亭悚然一驚,手指緊握住手邊枯草。昨日還恭恭敬敬將她請上馬車,同她問安的人,今日竟已成了冤魂。

“無一幸免?”

“無一幸免。”

她艱難地呼吸幾瞬,才開口道:“昨日走得匆忙,我與藥材一起擠在馬車之上,還有日面。那些夥計們雖則負責押送,卻還不如我離藥材更近。”

苻光努力克制住想要將她抱入懷中的沖動,低聲道:“入城之後呢?”

“入城之後便到了問心堂,下車時便由黃兒接手,怎麽算,都沒有下毒的時機。這之後,負責售賣的便都是火兒等人了,應當也不會是下毒之人。”

她臉色蒼白,逼自己盡量冷靜下來,與他一一分析。

苻光正欲開口,便眼神一凜,“有人來了。”

說話間,便足尖輕點隱入暗處。

蘭亭一人呆呆坐著,眼前那朵白頭翁也逐漸模糊起來。

牢房外的腳步聲從容而輕快,一點點靠近。

直到停在她的門口。

年輕而又驚訝的聲音傳來。

“三娘子,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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