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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不如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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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不如疏

大病初愈的女郎瘦削蒼白,依稀可見昔日鮮妍容貌,眼底卻盛滿了茫然無措。

蘭亭只覺得傷情。

她心底一嘆,面上不動聲色道:“娘子覺得,是真是假?”

屋內燃著的蘭蕊香輕煙繚繞,靜日生幽。周清心擡眸看向床架上懸掛的錦囊,“我,我不知曉,我既盼著是真的,又怕是真的。”

她雙手緊攥著身上的被子,目光飄遠:“蘭大夫,你可曾有心上人?”

蘭亭默然,日面擔憂地望她一眼,正欲出聲為自家娘子說話,卻聽她道:“有過。”

屋內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蘭亭身上。

蘭亭迎著周清心略帶好奇的目光緩緩道:“我曾有過一個未婚夫,”她嘴角帶了些笑意,解釋道:“是家中長輩自幼定下的婚事,我等了他許多年。”

“這麽多年裏,我聽聞他少年意氣投筆從戎,又聽聞他在軍中一路摸爬滾打,自幼便聽著著關於他的一切消息,又被長輩按照他的妻子容止進行教養。若說心上人,倒也不差,我的確把他放在心上十餘年。”

周清心聞言果然湧上些同病相憐之感,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蘭亭心中嘆息,哪裏有什麽後來。只道少年郎容易別,一去音書皆斷絕。

於是笑道:“後來呀?後來我與他自然沒能成婚,還來了這溱州郡,不然也無法為娘子診治了。”

“原是如此。”

周清心為她話中透露的遺憾結局而勾起了情緒,也開口道:“實不相瞞,蘭大夫,我也有一個心上人。”

她露出追憶的神色,語氣都帶了幾分甜蜜:“那人心地很好,為人善良淳樸,見到路邊的乞丐,哪怕自己沒什麽錢財,都會施舍一二。我見到他時,不甚被地痞糾纏,便是他救了我。那時他從天而降,我覺得,世上沒有比他更英武不凡的郎君了。”

“那時候阿娘和阿耶為了阿兄的婚事焦頭爛額,沒空管我,他知曉我閨中寂寞,便帶著我逛廟會、看星星、捉螢火蟲,我有時候不能出門,他就在院墻外學小狗兒叫來哄我,我那段時日過得很是快樂。”

“只可惜,好景不長,等阿娘終於有空來管我,便發現了他的存在,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阿娘那時候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將我看管起來,若不是我借著祭拜龍母娘娘溜出去,怕是永遠都見不到他。”

周清心憶及此處,目光哀傷,神色落寞。

“那時他告訴我,他要出遠門了,要為我,為我們的將來掙出個前程,好將我風風光光地迎娶過門。”

她扯了扯嘴角:“可是沒想到,自那日後我便生了這病,昏睡不起。”

雲霞為她不值,忍不住道:“蘭大夫有所不知,娘子生病的消息城中人盡皆知,這數月以來,奴婢從未見過那人的身影,也不曾聽說有人來打探。”

“雲霞!”周清心喊她一聲,不讚同地搖了搖頭,轉而對蘭亭道:“這並非他的錯,我不怪他,可是蘭大夫應當明白我的遺憾。你既然能得龍母點化,知曉我有一段未盡的姻緣,不知是否也能為我找到他?”

她低頭淺笑:“我就想再見他一面,看他過得好不好。”

滿室幽香彌漫,蘭亭看向那掛在床前的錦囊,輕聲道:“娘子的心願,我會幫忙完成。”

......

回問心堂的路上,日面在一旁欲言又止。

蘭亭見她幾次嚅囁著嘴唇想要開口的模樣,終是道:“想說什麽便說。”

日面本有一肚子話要講,蘭亭允她開口了,又變得吞吞吐吐起來:“娘子當真,當真對那李...放在心上?”

蘭亭正欲開口,餘光掃見一片熟悉衣角,朗聲道:“苻郎君既然來了,何不直接現身?”

黑風一閃,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我以為蘭娘子不喜高調。”郎君戲謔的聲音響起。

蘭亭腳下不停朝前走去,偏頭問他:“郎君何時跟來的?”

“出府後。”

他一雙深邃的眼直直地看著她,眼中帶著些比往常更濃烈的情緒,叫她沒由來地心慌,只能下意識移開目光。

日面好奇:“苻郎君怎麽知曉我家娘子在此處?”

苻光漫不經心道:“我說的是你二人出問心堂之後。”

蘭亭這才掃他一眼,唇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刺史府又非龍潭虎穴,郎君擔心有危險?”

“我和娘子的交易未完,自然不允許娘子出了差錯。”

三人拐進問心堂所在的折柳巷中,四下無甚行人,他才悄然湊近她身邊,“娘子打聽的人,有消息了。”

蘭亭嘴角放平:“人在何處?”

“說來也是有趣,娘子可曾記得周府還有位像個隱身人似的大郎君?”

“周懷虛?”

“正是。周大郎一直在海防關所龍平衛當職,娘子要尋的那人,正是那龍平所一個小卒。”

蘭亭心神一震,紛繁零碎的話語和片段湧進她的腦海之中,像是被什麽擊中,一切的事情都串聯了起來。

身旁苻光仍在繼續:“此人家境清寒,生父早逝,全靠母親一力操持,但為人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一年多以前才靠著狐朋狗友混進龍平所當兵。剛進去沒多久,就聽說在賭坊欠了債。”

轉眼就到了問心堂門前,蘭亭正要跨過去,身後那人卻停了下來。

“娘子方才在刺史府中的話,某不慎聽見了,有個問題十分好奇。”

蘭亭轉身看他:“郎君但問無妨。”

“娘子那位未婚夫,後來到底如何了?”

她默然片刻,唇角微勾,美目像鉤子似的剜他一眼,轉身朝門內走去。

聲音自風中傳到他面前。

“他呀?死了。”

*

剛進問心堂,黃兒便迎上來:“娘子可算回來了,刺史夫人來了,正在前廳等您呢!”

日面詫異道:“你可曾問清楚了?真是刺史夫人?我和娘子才從刺史府出來,刺史夫人又跑來問心堂做甚?”

蘭亭卻早有預料一般,只吩咐道:“知曉了,日面,將我的藥箱放回院中,黃兒找半夏送些茶水點心來。”

二人領命而去,蘭亭獨自去了前廳。

徐氏已經來了一陣,正由婢女侍奉著吃茶。

見她來了,笑道:“有些話不便在府中說,我便不請自來了,蘭大夫勿怪。”

蘭亭含笑搖頭,“夫人客氣了,您能來問心堂中做客,是蓬蓽生輝。”

徐氏客套幾句,才有些嚴肅地開口:“蘭大夫,阿清可是同你講了那庶民的事?”

蘭亭端茶輕啜,“夫人是指娘子所遇見的那位郎君?”

徐氏輕蔑一笑:“他也配?不過是個妄圖攀龍附鳳吃軟飯的小人,非要用盡心思來騙我的阿清,阿清單純得緊,也沒什麽朋友,輕易就信了他的滿口謊話。阿清還以為我不知曉,我早就查出那人是誰了!”

她柳眉倒豎,眉心攢出一道豎紋,“要不是擔心來硬的反而叫阿清生出抵觸,壞了和我的母女情分,我一早就將那登徒子送去官府了。我特地出言告誡他離開清心,最好是滾出這溱州,離得遠遠的。他表面應下,背地裏不知又同清心說了什麽,整日裏念叨著,盼望著,我為她張羅親事,她也抵死不從。我只好將她禁足在家中。”

“卻沒成想,讓林氏陰差陽錯害了她......”徐氏說到此處,又不禁有些哀痛,拿著帕子沾了沾眼。

蘭亭放下茶盞,安撫道:“周小娘子告訴我,那人似是因您的話傷了自尊,決定出去掙一番前程好回來迎娶小娘子。”

“呸!”徐氏難得有些失態,“他有哪門子的前程?這混貨就是這般騙了我的阿清的!怪不得阿清那時死活不答應相看,原來是在等他!阿清一病四月有餘,也沒見他來瞧過一眼,不知道去哪處鬼混去了,怕是眼見著吃不上這上門女婿的飯,轉投下家去了吧!”

蘭亭順勢道:“聽夫人所言,此人的確居心叵測,小娘子怕是仍對他有情。”

徐氏這才整了整儀容,鄭重道:“我今日前來,就是想同蘭大夫做一樁交易。”

蘭亭道:“夫人請講。”

“城中近些時日的傳言我也有所聽聞,什麽龍母聖女姻緣未盡,我是全然不信的,可阿清卻聽進了心裏去。她如今最信任你,也願意同你講些閨房私話。你又與她年紀相仿,來府中時便多勸她幾句。無論她和你說了什麽,我希望你幫我勸勸她,放下那個根本配不上她的人。”

徐氏臉上的神色已經鎮定下來,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作為交換,我會保娘子平安無事。”

蘭亭目光一動。

“夫人慈母之心,蘭亭都明白,自然是盼著小娘子好的。只是小娘子如今心中仍舊掛念著對方的好,堵不如疏,若是強行分開,怕是會念著這份好一輩子,永遠都放不下,餘生怕也是心結在身。”

徐氏看她一眼,眉眼松動:“你的意思是?”

“實不相瞞,小娘子留我說話,確實托付給我一件事。”她看著徐氏緩緩道:“她托我幫她找到那人,想再見他一面。”

“我想,小娘子既然不相信此人本性貪婪無恥,那便借這次機會讓她一見,徹底看清此人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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