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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心月註意到有人過來,她收了手機,擡頭望去,是熟悉的面孔,不過……她還不知道他叫什麽。

她只知道他的左眉尾有一顆漂亮的痣。

這個男孩被他的好朋友扶著,身上有一些球場的雜物,大概率是摔了,不知道摔得重不重。

“怎麽了?”她疑惑地問。

盡管陳凜獅拒絕過很多次,但淩大陽還是執意要扶著他過來,其實摔倒不是什麽大事,在這樣的球場上他摔過無數次,早就司空見慣。

“摔了一跤,我就帶他過來休息休息,”淩大陽解釋,“沒打擾你吧?”

康心月連忙搖頭,表示沒有。

“沒事吧?”她又禮貌性地問了一句。

“我也不確定,”淩大陽接過話,“我問他,他就講沒事。”

“那獅子哥,”淩大陽把沈默的陳凜獅按在看臺上坐下,“你在這裏休息會兒,看看腳有沒有什麽問題,我就先過去了。”

“有事你就叫我!”

陳凜獅點頭做應答,沒說話。

淩大陽跑得飛快,眨個眼睛的功夫人影就沒了。

氣氛頓時變得緊張,僅對陳凜獅而言,因為這時只有他跟康心月,並且距離很近,他不由自主豎直了腰,眼角的餘光正好能看見她小半個身子。

模糊。

只是這樣的模糊會讓人浮想聯翩。

僵硬,他的大腦和後背都是如此。

淩大陽的貼心沒有很徹底,他把陳凜獅擱下的地方離陽光只有一步之遙,熱氣一點一點地蔓延,穿透了他的身體,讓每一個細胞都變得暴躁。

他註視著不遠處的球場,眼下最好的選擇,淩大陽跟方少帥開始搶球,陽光落在他們身上,耀耀生輝。

康心月望著他,逆光的側影氣質不凡,挺拔的鼻子好像融進了光裏。

思了半晌,她疑問著開口:“你不熱麽?”

耳邊有軟軟的問詢,如一股柔和的水,沁人心脾。

陳凜獅輕微地聳了下肩膀,他頓了頓,擱置了好幾秒鐘才回答:“你問我?”

“嗯。”康心月想,難道這裏還有別人?

“不熱。”陳凜獅輕輕地說,他現在沒什麽感覺,近乎麻木。

康心月抿唇笑了笑,接話:“太陽就在你手邊了,你坐過來一些吧?”

陳凜獅聽出她語氣中的笑意,回過頭,只在她的嘴角讀到剛才些許的開心。

“還是你的腳不方便?剛剛你朋友說你受傷了……”康心月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那我幫你挪過來。”

說著,一只白玉無暇般的手便伸了過來,近在眼前。

“不用!不用了……”陳凜獅忙叫。

正欲起身的康心月被他的反應嚇到,她睜著一雙圓圓亮亮的眼睛,瞧得陳凜獅頭皮發麻、如坐針氈。

“我的意思是……他太誇張了。”

為了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陳凜獅幹脆直接往她那邊走去,他警惕地保持著距離,在合適的地方坐下。

見他沒什麽異常,康心月應和道:“你沒受傷就好了。”

愈加清晰,他能聽出她聲音裏更多的動人的音節。

餘光過剩。

陳凜獅可以毫不費力地瞥見她整個身體。

平淡的對話墮入地面,氣氛好像被冷凍,完全安靜下來,這會兒連微微的風聲都聽不見了。

倘若光有聲音,此時此刻就不會那麽窘迫。

球場的狀況?淩大陽和方少帥分別都進了幾個球?陳凜獅不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失去了對比分的掌控。

這樣的不適應很漫長,但現實僅僅過去幾分鐘。

“對了,你爸爸的傷怎麽樣了?”康心月主動打開話匣子,這是她從見到他起就想問的問題。

“哦……他啊,”陳凜獅眨眨眼睛,“已經出院了。”

“痊愈了麽?”康心月追問。

“差不多了。”陳凜獅答。

“那就好,”康心月松了一口氣,盡管過了半個月,不過她還時常會想到這件事,“我記得我給你留了電話,你也沒打給我,我都不知道怎麽聯系你們。”

電話……

陳凜獅望向她,眼底淺淺的愧疚,埋在光裏,無人知曉。

他實在講不出口,她的電話被他丟了,不是無意,而是有意。

太蠢了。

那種做法只緩解了一時之氣,對他父親的氣。

“電話……”陳凜獅放低聲音,音量只有自己能聽見,眸光落地,與光交織,他該怎麽要她的電話?

突然這麽講難道不會很奇怪?

很難講。

他垂眸沈思。

“呀!”康心月發覺到一絲不對,在他皮膚上有一團若隱若現的紅色,她擡手指著陳凜獅的下巴,“你受傷了!”

陳凜獅被驚醒。

“下巴。”

大抵是之前都沒怎麽在意,現在傷口滲血的面積擴大,康心月一眼就看見了,他下巴處有一塊紅腫。

陳凜獅依言舉起手。

手指剛碰到傷口,他不自覺地縮縮身子。

刺痛。

皮膚滲了些血,染紅指尖。

“看起來好像挺嚴重的。”康心月嘀咕。

“沒有。”陳凜獅很平靜地說。

康心月在心底狠狠地為他疼,她打開帆布包,在包裏找到一包剛開封的紙巾遞給身旁的陳凜獅:“給你。”

“……”陳凜獅呆呆地望著她,這張面孔他今天看了很多次,很多次……快要數不清次數。

“擦一擦吧,我只有這個。”康心月把紙巾往前送了送。

“哦……”陳凜獅把左手伸過去想接下那包紙巾。

是因為心不在焉?

手指抓住的除了軟軟的紙巾,還猝不及防地劃過康心月的手心,皮膚和皮膚的觸碰,火星迸發。

高溫和高溫的作用,是劇烈的熔巖湧動。

視線聚焦,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都是璀璨的眼睛,淬著光,美不勝收。

顫動。

仿佛天地在咆哮,山巒湖泊在顛倒。

這是陳凜獅心底遭遇巨大的震動,但表面必須平靜如鏡。

“謝謝。”陳凜獅努力鎮定下來跟她道謝。

“不客氣。”

答得很平常,一件偶然而不起眼的事情觸動不了她的情緒波動。

所有所有的地動山搖獨屬於陳凜獅,只有他的耳邊存在宇宙轟鳴的聲音。

“你喜歡踢球嗎?”

在陳凜獅慢悠悠擦去血跡的時候,康心月又一次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沈默,她撐住下巴,雙眼落在遠處的球場。

那兩個人絲毫沒被烈日影響到,仍一心一意地為一顆球而奔跑。

普通簡單的問題讓對方陷進艱難。

沒有得到回應的康心月似乎察覺到了一些什麽,她微微仰頭,眼睛朝陳凜獅那兒偏了一些。

他的表情藏在陰影裏。

陳凜獅頓住擦拭的動作,他跟著望去,眼中現出淡淡的一層落寞,蓋住他明亮的眸光,垂下手,他開口:“算吧……”

口吻中含了些不太確定。

“嗯?”康心月好奇,“什麽意思?什麽叫算吧?”

“以前踢過。”

“後來……不踢了。”

那曾叫陳凜獅夜不能寐的經歷濃縮成兩句話,九年,從小學到初中的九年,就如此輕描淡寫的結束。

短短的一年多怎麽可能讓他對失去足球這件事免疫?他有時睜眼閉眼都還是那些場景,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為什麽?”康心月下意識地問。

陳凜獅忍不住看向她,視線交錯,將他眼底的遺憾和不舍暴露。

“受傷了。”答話時他又躲閃開。

“哦……”康心月惋惜道,“那挺可惜的。”

陳凜獅沒說話,彎了彎嘴角,拉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只是他眼底的黯淡卻在陽光下凸顯得很直接。

康心月確定他只是在勉強,從剛才到現在,她在他的臉上看了許久,最終找到他有所遮掩的蛛絲馬跡。

“你很喜歡踢球。”她肯定地講,沒有一丁點疑惑。

陳凜獅楞了楞,他努了下眉,輕微的,為自己被別人輕易揭露心事感到不快,不過他不快的是他自己。

他依舊被這事困擾,至今沒有任何解脫的法子,這像身處一個迷宮,怎麽找都找不到一條出來的路。

不該這樣。

因為一切不可能覆原,就像他的腳,不會再恢覆如初。

它傷了,傷得只留下行走的能力。

但他沒辦法否認,她所說的是事實。

鐵錚錚的事實。

“原來喜歡。”他只能這麽回答。

說謊不是他的性格,面對這個問題,他常常用不說話應對,不過現在要是不說話就冷場了。

“我想你一定很喜歡踢球,不是原來,是一直都喜歡。”

康心月直截了當地說。

陳凜獅想反駁一句他現在不踢了,可話還沒出口就被打斷。

“否則你不會在這麽熱的天還願意出門來球場啊,假如你不喜歡的話。”她凝望他,眼角帶著笑。

每個人都能窺見他的心事。

可康心月戳破了。

他知道大陽跟老何也清楚,只不過他們舍不得讓他難過,在他面前從來閉口不提。

其實坦率地承認他還喜歡這項運動……不……他還沒那麽灑脫,心底的哀傷還層層疊疊地堆砌著。

厚厚的落葉和砂礫壓在心頭,壓得他時時喘不過氣。

康心月的話打壞了本就難以維系的平衡,碎裂在發生。

“但喜歡也沒用了……”陳凜獅忍不住說,他很想抱怨。

“因為受傷?”

“是。”

一年多以前那次受傷讓他失去很多東西,而失去是個必然。

不甘心,當中又帶著無奈和認命。

“可是,你並沒有失去它啊,”康心月說,“不管你願不願意,喜不喜歡,球場都在這裏啊。”

“只要你想,你都可以來……”

陳凜獅沈悶的心底被她的三言兩語觸動,他不由自主擡起眸望向她,那張漂亮溫婉的臉蛋瞬間就進入了他破碎的心臟裏。

“我是這麽認為的啦……”康心月見他楞楞的,又解釋道,“只是我覺得喜歡是這樣的……”

“但我……”陳凜獅在她的溫柔下居然敞開了心扉,“不能像原來那樣喜歡了。”

康心月聽出他心底深處的幽怨,不禁可憐起這個孩子,她看看他,溫溫地開口:“你還這麽小呢……說不定,未來會有很多更值得你喜歡的事情在等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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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凜獅呆楞,他情不自禁看她。

漂亮的嘴角勾起一分溫和的笑容。

“可能不是現在吧,但以後一定有的。”

“我覺得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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