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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光向日金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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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光向日金鱗開

戰鬥其間,雙方的神經都異常緊繃。

尤其是元氏禁軍,明明入夜是安睡的時候,他們相比白日更加警惕萬分,一點點風聲鶴唳,都會讓他們驚疑恐懼到了極點。

一連半月來,公主不再靠活人策馬摧毀弩手,而是用竹材造成假人,多立旌旗,憑著大霧的掩護,吸引他們射下弩箭,借此耗減他們的箭材。

這一夜,禁軍聚眾相商,萬分焦灼:“艱守下去,終不是長久之計。叛軍當初一分為八,從四面八方向上都進逼包圍,據消息送來,最近一支正在向此運動,隨時有可能趕到,屆時他們一齊發起合攻,我們當真無法逃出生天了。”

“可是丞相囑咐我們堅守不戰……”

“丞相丞相,別提那個姓納蘭的孬種了,他一早就跑了!你們往下瞧瞧,叛軍營帳在我們家門口駐紮,簡直是奇恥大辱!”

“難道我們沒有嘗試突圍嗎?你也看見了,霧氣散去,他們的數量遠遠超過我們!”

數日前,禁軍不欲坐以待斃,利用夜色晦暗,分派少數禁軍以繩索下樓,猛然出擊,一沖破霧氣,方知公主連營百裏、兵勢強盛、寨柵堅固,他們四次發起沖鋒,均未能得手。

倒是混亂之中,公主差遣一軍藏在視野盲區,順著他們下樓的繩索而返回,在城上駐守的禁軍發現上來的人是黑甲,來不及聲張就被一刀殺死,叛軍侵入內城,飛檐走壁,一座座砍毀了弩機!

那一夜,半座皇城都亮起燈燭來了。禁軍拔劍的拔劍,張弩的張弩,把先前備置的滾木擂石都一齊倒下。若不是他們發狂一般往前推壓,擊退了叛軍,皇城那時便已經淪陷了!

那一夜的殺戮、血腥、瘋癲,令他們心有餘悸。他們不能再陷入被動。

今夜他們商量再三,決定改強攻為奇襲。

叛軍一眾營帳都圍在城邊,中央最大的金色營帳尤為耀眼奪目。

夜間城上垂下一條條繩索,元兵順索而下,這會他們聰明了,一觸及地面,馬上一扯繩索,示意城上抽刀割斷來時之路。

他們抱著必死的決心,躍出大霧,將放哨的奉兵一一用袖箭射死,潛蹤隱跡,探入營帳,見得一眾叛軍酣然而睡,抽刀便殺,殺得叛軍一陣騷亂。

清空了最外圍的營帳,他們相視會意,四下舉起火把,一下燒著了大營。

霎時火光沖天。

金色營帳面前騰騰集中一眾黑甲人馬,在他們的簇擁之下,不明就裏的公主披上紅鬥篷,慌忙驅馬出逃。

城下禁軍似乎窺見了勝利的希望,接二連三呼喚隊友。城上禁軍見公主奔走,皆要爭功,一個個從城上降下,成群結隊向叛軍追逐而去,一心要擒捉公主。

叛軍邊戰邊退,禁軍邊戰邊進。

叛軍一時方寸大亂,在公主斟酌之下,一致退到十餘裏外的此君山。他們堅信上都兵力微寡,眼下不過負隅頑抗,準備倚林為營,隱蔽休息,與對方展開周旋。

此君山的竹篁都朝著西南方向生長,落了雪,依舊顯得郁郁蔥蔥。這確實是一座好山,既不高也不陡,是理想的駐軍之所。

叛軍們奔到漫山遍野間,禁軍在後高呼:“不要讓他們恢覆元氣,快快跟上,就地殲滅!”

那一襲大紅鬥篷的公主,隨眾軍一齊上到此君山頂,竟又徑直奔下山去。

禁軍以為公主慌不擇路,喊聲越發震天。

眼見禁軍追至山頂,公主驀然回頭,長長鬢發隨風而動,她立定在郁郁離離的青竹之間,臉面換上一副詭秘的笑容。

“跟我玩火攻,還是稍遜了一些。”

公主從鬥篷裏伸出一只黃色袖子的手,手裏拿著一枚火折子,被她一晃即燃,點在前面的竹葉上。

山頂的禁軍這才發現,公主及其軍隊踏出的地界上,明顯鏟除了一圈竹子,將雙方隔離開來。

天地間一陣悉悉索索,北風卷地,折疊百草,竹葉由之颯颯搖響。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硫磺、松香和樟腦的味道。

隨著公主動手,她屬下士卒也紛紛向他們拋撒茅草,內藏硫磺焰硝,一齊放起火來,點燃了整片如瓊如筵的竹林!

彼時風緊火急,竹樹皆著,照耀如同白晝。禁軍被大火圍困山中,方知是計,奮力沖突不得,自相踐踏,死者不知其數。

“元軍一直潛縮城中,要打也隨他們,要守也隨他們,實在憋屈得緊。仰賴公主英明,引誘他們出城自尋死路,如此一來,我軍前進便全無阻礙了!”

公主隨手將火折子一丟:“他們的弩箭不多了,若不出奇襲,那點人數怎麽守得住一整座皇城?這也是大家紮結竹人、日夜馳驟,共相努力的成果。”

叛軍大為感動:“是!”

公主接著道:“我前日截獲了消息,雙皇至今藏在城中,之前說雙皇被送往行宮的不過是障眼法。禁軍這邊大張旗鼓出城,極有可能是轉移我們註意力,掩護皇城中尊貴的主人逃跑。我已命雕隊鵬隊看守其它城門,縱然有漏網之魚,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傳令下去,奉字帥旗高懸,後軍變為前軍,所有騎兵在前面沖陣,其他人斬草削株,廣開道路,以便主力跟進。我們這就掉頭回去,看看能抓住什麽好東西。”

分撥完畢,公主志得意滿地轉身離去,剛邁出一步,猝然間足下一空,她帶著些微驚駭遑遽的神情,身子直墮了下去。

疾雷不及掩耳之際,一雙手將她牢牢抓在半途,是離她最近的一個兵卒:“公主!”

公主眼睛往下一望,竟是一個四五丈深的大坑,不像是獵人捕捉獵物的,倒像是專門等著她的!

兵卒非常艱難地雙手抓著她,她無暇多思,雙足在黃裙下翻飛,蹬上坑壁借力躍起,穩穩落回地面。視線一轉,其他人也紛紛砸進了大坑!

公主心臟倏忽一跳,眼睛直瞪瞪向前望著,幾乎睖睜欲裂。

她一早將山頂竹林設為包圍圈,為了成功點燃竹林,把山頂的雪都往山下鏟削,致使山底堆起了一層白雪,深及數尺,不料發生一場火災,縱然火燒在山頂,滾滾的熱氣把山底堆雪也給蒸融了。

驟然出現的這些大坑,容量驚人,有士卒見事發突然,想要催馬作速離開,不及防趷踏一聲,三三兩兩地驚叫塌倒,連馬和人一齊墮入土坑之內!

眼見自軍一陣陣地陷落,公主渾身發顫,猛然抓住兵卒的手臂,支撐著自己不準動搖。

她厲聲喝道:“騎軍都下馬,所有人砍竹作杖,量地行走,不要踩著地面!”

正在叛軍慌亂之際,四下裏有無數人馬湧來,高舉著一桿藍底納蘭字的大旗,數目遠遠超過上都駐軍——大魏丞相納蘭枚,帶著不知何處籌集的兵眾,回來了。

公主突然感到臉上一涼。

她伸手往臉上一揩,盛在掌心一看,是一點半融的雪,一頭是透明的散裂的水痕,一頭是晶瑩的凝結的冰珠。

她指尖輕輕撚了撚,迷惑地喃喃:“是雨夾雪啊。”

天空飄灑著一片紛紛揚揚的白色,微雨夾帶小雪,一半溫柔一半冰冷,山頂火勢很快撲滅。

納蘭軍從山底下殺進,喊聲震天,阻斷叛軍去路;禁軍跨出逐漸減弱的火圈,有所察覺一般避開地面大坑,並力進攻叛軍的後方。

叛軍首尾不敵,遭受重創,成群的黑甲士卒連連翻湧,擁護著公主拼死突圍而出,一再的往北方敗退。

納蘭軍與禁軍穿著同色不同制的金甲,匯聚成一股大軍,金甲映日照耀,光芒駭人。大軍乘勢跟上,長驅百裏緣山追擊。

公主緊緊咬著兩片嘴唇,咬得失去了血色,黑眼珠發出刀鋒一樣的寒氣。

她解去厚厚的大紅織錦面白狐皮裏的鬥篷,裏面是一身輕盈的黃色衣裝,舉手將一根竹枝飛擲出去,殺死一名攔路的金甲軍士,翻身坐上了他的戰馬,一邊扯著韁繩轉向,一邊喝令士卒盡數脫去鎧甲袍衫,填塞道路,點火焚燒,如此攔截後面的追軍。

終究天意難違,她一叢叢點起的火焰,都被從天而降的雨夾雪撲滅了。

她一路疾奔,竟都是山崖之路,一邊是山,一邊是懸崖。道路越來越窄,兩邊除去少許灌木,全無掩蔽。她醒悟自己奔上了一條絕路。

困獸猶鬥,她滿心惱怒之下,用竹枝殺了一個又一個,後來嫌竹枝脆弱,又劈手奪過一把長劍,四面橫掃,大開殺戒。鮮血將她的黃衣染得一片通紅。

她始終存活著,身邊的隊伍卻愈來愈稀疏。

元軍從日出追到日落,終於在山崖盡頭,對最後一人“朝陽公主”趕盡殺絕——

準確來說,是公主被逼至絕境,望見遍野火光已滅,天降雨夾雪,遮掩沿途景物,自知大勢已去,奮力反殺了元軍主將,隨即橫劍自刎,身墮深淵,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四十萬叛軍,一半被殲,一半投降。籠罩上都久矣的霧氣消散了。

自此,上都終於解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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