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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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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

其實露小姐很好奇,像朝先生這樣的人為什麽不娶妻。

她甚至也開始懷疑沫沫說的是不是真的。

難道朝先生真的曾經有一個深愛過的人,然後受了傷?

可是他看著年紀並不大,就算受了傷也不至於終身不娶吧。

更何況,又什麽樣的人能讓他那樣的人受傷?

“深呼吸,摒除腦海裏的一切雜念。”可能是看出了露小姐的心神不寧,瑜伽師提醒道。

露小姐深吸一口氣,想太多並不好,很容易內耗和患得患失。

但是露小姐相信自己可以控制得很好。

她早就習慣了壓抑自己的真實感情,以目標為導向,做出最理智的決定。

畢竟她也不是初入情場的小女生了,她可是久經沙場的戰士。

她清楚地知道,人和人的關系就是一種博弈。

若是騎不到別人頭上,別人便會騎到你的頭上。

被人騎到了頭上,也就是上頭了。

露小姐不會上頭,因為根據多年的經驗,她已經總結出上頭的本質——

是一種稀缺性,是自身的匱乏和不足引發的不配得感、自我矮化和過分仰視。

是一種目光眼界的狹隘引發的幻想,導致對對方的過分美化和神聖化。

是一種急迫和焦慮,對對方寄予過高的期待,急待依靠對方來滿足自己的某種需求,改變自己的處境,甚至——

認定對方就是那個救自己水火之中,改變自己命運的命定之人。

就像賭博一樣,以高風險希冀博得高回報,覺得自己這輩子碰不到更好的機會,遇見更好的男人。

然而往往期待越高,失望越大,致使感情賬戶虧空,最後破產。

當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亦回以凝視。

若是一不小心跌入深淵,便會損身碎骨,萬劫不覆。

但露小姐不期待男人,不期待愛情,她只想賺錢。

再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已是一片清明。

瑜伽課結束,露小姐鞠躬致意送走瑜伽老師。

早上八點,露小姐走進浴室巨大的粉色水晶浴缸裏沐浴。

九點,約美容師做頭臉和全身護理。

十二點,吃早午飯。

下午一點,看了會書後午休。

三點,再次檢查菜品、上菜順序和擺盤。

四點,家裏運來了批量鮮花,露小姐親自一一將其布置到家裏。

五點,化妝更衣。

六點,準備迎客。

露小姐一席晚禮服長裙,坐在鋼琴前,彈奏著一曲舒緩的曲子。

大門敞開,仆人分列兩側鞠躬歡迎客人。

鋼琴是背對著門口的,露小姐沒有回頭,忘情地彈著曲子,只覺有人安靜地走到了她身後。

她仿佛聽見了朝先生的呼吸聲,不知怎得心臟突然悸動起來。

大概是緊張吧,畢竟以她的鋼琴水平,在朝先生面前屬於班門弄斧。

得閑的時候朝先生肩並肩教她彈過幾次這支曲子,現在有種在老師面前匯報演出的感覺。

對,一定是因為這樣。

一曲結束,身後響起了掌聲。

“Bravo!真是精彩的演奏!”客人鼓掌讚嘆道。

露小姐提裙轉身,行了個禮,露出了些許驚訝的表情,但很快收斂。

客人是在電影評選會開幕式上見過的開場嘉賓皮爾森導演,享譽國際,露小姐也算從小看他的電影長大。

此時此刻,他正在臺階下為她鼓掌。

看來朝先生已經不打算隱瞞了。

她猜得沒錯,朝先生就是基金會背後真正的出資人。

當初跟艾格達成合作,他只說朝先生會在那場活動上出席,並提供了照片,讓她想辦法接近。

她那時便覺得奇怪,一個億萬富翁,為什麽要偽裝成一個無名小卒坐在角落裏彈鋼琴?

只有一種可能,這件事對他來說有非同尋常的意義,那個場合裏,一定有他非常在意的事情。

“感謝您的謬讚,都是老師教得好。”露小姐溫婉道。

說罷含情脈脈地看向朝先生,“跟我的老師相比,我還差得遠呢。若是您聽過朝先生的演奏,一定會驚嘆於他的演繹毫不亞於您電影裏原曲的表現力。”

這首曲子是皮爾森指導的一部電影裏的插曲,在揭秘的高潮段落響起,情緒充沛,讓人印象深刻。

皮爾森是個面色紅潤,精力充沛的老人,他轉向朝先生哈哈大笑:

“你沒有告訴這位美麗的小姐嗎?”

“嗯?”露小姐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首曲子本就是我邀請朝先生創作的啊。”皮爾森笑呵呵道。

“!”露小姐驚訝地看向朝先生,這件事他從未說過。

她還只當是他喜歡這首曲子,有次在家裏彈時被她聽到,所以才求著他教她。

“是不是很厲害,我一直說他已經完全達到專業作曲家的水平,他還不承認。這個人什麽都好,這是他最大的毛病,太低調謙虛了。”皮爾森拍著朝先生的肩膀道。

“皮爾森,是你太高看我了,給了我這個機會,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比我水平高,但他們差的就是這麽個機會。”朝先生淡淡道。

“你看你,誇你幾句都誇不得。”皮爾森氣鼓鼓地捋了捋胡子。

轉念一想,露出了老頑童一樣的狡猾表情:“你請我來,是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跟這位小姐說出實情,所以想借我之口,幫你講兩句好話?”

朝先生笑了,佯裝被揭穿一樣嘆了口氣:“唉,沒想到這都被你發現了,沒辦法了,只能好酒好菜好好伺候你。”

攬著皮爾森的肩膀半推著進了餐廳。

皮爾森還不滿地嘟囔著,“你走開,我不要跟你坐一起,那位美麗的小姐呢?我要跟她聊聊,我看她特別投緣,說不定能邀請她做我下次電影的女主角。”

晚餐時,皮爾森和朝先生聊起了這次評選會入選決賽的電影。

露小姐不禁感慨,跟朝先生初次見面還是開幕式,沒想到這麽快就已經到決賽環節了。

是啊,已經過去八個月的時間了。

露小姐加入了他們的對話,她本就喜歡電影、熱愛藝術,又自學了很多編劇和攝影技巧,獨到的見解引起皮爾森的嘖嘖稱嘆。

皮爾森喝得有點多,興致高昂。

“Luminous,你從哪兒認識到這位美麗又聰慧的小姐,簡直就是寶藏,連我這個老頭子都要嫉妒了,恨不得早生個二三十年。”

朝先生笑而不語。

露小姐接過話來,“皮爾森導演,說起來你還算是我們的紅娘,你知道漢語裏的紅娘嗎?就是促成姻緣者的意思。”

“我?”

“是啊,我是在開幕式上認識朝先生的,當時我不知道他的身份,還以為他就是個彈鋼琴的,看他風度翩翩,坐在那一個人彈鋼琴多沒意思,就邀請他跳舞,後來慢慢就熟悉了起來。”

露小姐笑,“當時我還說很欣賞基金會的出資人,要是他還沒有老到走不動路,我一定要邀請他跳舞,朝先生還笑話我,說他是害怕我,所以才躲了起來,真是壞得很。”

露小姐嗔怪地沖朝先生飛了個媚眼,情意綿綿。

“不過最後還是被我拉去跳舞了,我就知道,他是逃不過我的。”

皮爾森聽得很開心,“哈哈哈哈,真是一段有趣的故事。

“你別信他的,Luminous這人看著好相處,實際上挑剔得很,依我看,他當時肯定早就動心了,所以半推半就地從了你。

“要是換成個他不喜歡的,脫光了衣服貼到他身上,他看都不看一眼,冷淡得厲害。”皮爾森搖頭晃腦道,“看似有情,實則最無情。”

露小姐被勾起了興趣,“還有這種事?說來聽聽。”

“那當然,這種事兒天天都在發生。”皮爾森覷著朝先生的目光,“算了算了,我不說了,說了影響你們感情。”

露小姐歪頭看向朝先生,用眼神示意他“我想聽”。

酒過三巡,飯菜吃得差不多了,朝先生端起酒杯喝了口紅酒,很大度地起身:“你們聊,我去透透氣。”

皮爾森瞧著露小姐一個眼神就能調度朝先生,露出了驚嘆的目光,“看來你深得Luminous厚愛啊。”

朝先生走後,皮爾森從長桌盡頭移動至靠近露小姐的位置。

皮爾森:“不過我是真的很高興,看到Luminous終於有了個喜歡的人,這麽多年了,我一直勸他找個伴,可他總是孤身一個。”

露小姐心裏不知怎的突地一跳:“他……一直是一個人嗎?”

皮爾森:“至少我看到的是這樣,他平時看著對誰都很親和,但其實他是最有距離感的人,稍微想深度交往一下就會遇到很大的阻力。

“我跟他認識有快十年了,合作拍了不少電影,也支持了很多有理想有抱負的電影新人。我們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但說實話,我和他的連接基本上只有電影上的事,除此之外,我對他的了解也微乎其微。

“他很少說自己的事,但是我能感覺出來,他對電影的興趣並不是為了自己。但凡是個創作者,皆是因為心中有想表達的聲音,有強烈的自我,因此想通過作品的形式呈現。

“但他不是這樣,他沒有表達欲,他也沒有強烈的自我意識,他根本不願意或者說不需要跟別人講自己的事,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他情緒穩定到像個機器人。

“我覺得他身上有很多秘密,但他都選擇一個人默默消化了。”

露小姐:“那他為什麽要辦這個基金會呢?”

皮爾森:“他是真的想要支持那些有夢想的創作者,他自己沒有表達欲,但是卻很想幫助那些想要表達自己聲音的人,是不是挺奇怪的?”

人的一切行為動機皆是源於自身的需求,因為有欲念,才會作出行動。

一個並不是遵從自己本心而行動的人,他的動機會是什麽呢?

露小姐想了想道:“會不會是朝先生有很熱愛電影的朋友?”

皮爾森搖了搖頭,“起碼這十年,我沒有發現他身邊有這樣的人。”

皮爾森嘆了口氣,語氣很是心疼:“他這麽年輕,但是卻藏了那麽多的心事,這不是一件好事啊。人皆有欲望,憋得太久,是會憋壞的。”

露小姐知道皮爾森想說什麽,朝先生,一直在壓抑自己。

跟她一樣。

說不定,他也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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