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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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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

露小姐一楞,“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我還……未想過。”

朝先生道:“那可能只是你母親自己的願望,而不是你的。”

“……”露小姐沈默。

“為了他人的願望賠上自己的一生已不值得,若是為了已經不在世的人,豈不更加可笑?”

露小姐道:“可是……母親她為了我付出了太多,我從小不知父親是誰,這世上沒人愛我,沒人在意我,我只有母親……

“即使後來母親與他人相愛,也一直把我帶在身邊,再未婚配。”

露小姐第一次見到朝先生有失風度的反應,似是戳到了他的痛處。

他有些急,言語也嚴厲了些,拿出了長輩對晚輩說教的姿態:

“可是現在你早已長大成人,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了,應該自己規劃人生。”

“……自己規劃人生。”露小姐咀嚼著這幾個字,踢著路邊的草。

良久之後,她擡起頭,似是想破腦筋也沒想出解決辦法,無奈道:“可是我自己就是被母親塑造的啊……”

朝先生無語凝噎。

是啊,若是人本身就是被另一個人完完全全塑造的,她無需再說什麽做什麽,大腦和身體就已經本能地按照對方的意志執行了。

即使那人不在了,依舊如此。

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沒有人格,就像機器一樣。

機器怎麽能違抗寫好的指令呢?

只能忠實地執行。

像是單細胞生物無條件服從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一樣。

簡直順從卑微到令人惡心。

朝先生不可避免地聯想到了自己,聯想到了自己曾經被人操控的屈辱經歷。

頭腦蜂鳴,世界消音般寂靜。

恍惚片刻,露小姐的聲音傳入耳中,逐漸清晰:

“你說得對,我從小就按照母親的想法做事,我的人生是她早已寫好的。我只知道母親說的永遠是對的,可能不知不覺間也喪失了自己的自由意志。

“但我也有懷疑和反抗的時候。很多時候我並不快樂,我覺得我只是在為母親活著。

“好像我被她的靈魂占據了身體,沒有了自己的獨立思想,好像我活著的目的就是實現母親未完成的願望。

“有時候我覺得對母親愛極了,有時候又覺得恨極了,恨她控制自己的人生。現在她已經不在了,想這些也沒意義了。”

露小姐的眼裏有淚光閃爍。

大概是為了安慰,朝先生道:“按照你說的,死去的人一直活在我們的身體裏,所以即使不在了也還是會有強烈的愛恨,這樣看,他們其實從未離開。”

“不過……總的來說,還是愛多一些吧。”朝先生現已冷靜下來,眺向遠處,聲音很輕,宛如自言自語。

“若是沒有愛,也不會有恨了。”

露小姐想要調節下略顯沈重的氣氛,便擦一擦淚,換上笑臉打趣道:“看來朝先生戀愛的經驗頗豐?”

“我是受害的經驗太豐……”朝先生搖搖頭,嘆了口氣,“愛得太多太滿,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那不如從此斷絕七情六欲,不染紅塵之事?”露小姐笑著提議。

“好啊。”朝先生亦笑著,爽快如答應了去看場電影。

“我怎麽覺得你自制力很差的樣子?”露小姐歪頭看他。

“確實。”朝先生虛心受教。

“看來以後我要常常來監督你。”露小姐彎起嘴角,挽上朝先生的胳膊,面若桃花。

*

從那以後,雖然朝先生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知道忙些什麽,但露小姐找著朝先生的空閑見縫插針地約會,每次都有很大推動。

幾個月下來,雖然進展緩慢,但在露小姐看來,兩人感情逐步發展,有序升溫。

只是他們的關系十分不明朗,似乎只是偶爾才見面的朋友,但卻又有著無法忽視的具有致命吸引力的磁場。

兩人一直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暧昧距離,也從未有過超出朋友的親密舉動。

露小姐從未陷入如此艱苦的單相思。

直到一天盛夏——

露小姐央求了好久想看星星,朝先生終於應允,並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兩人從城裏坐地鐵,出地鐵站後又打車走了好久。

露小姐已經許久沒有坐過如此長時間的車程,一路上昏昏欲睡,到目的地的時候,頭正靠在朝先生的肩膀上。

“我們到了。”朝先生溫柔的叫醒她。

露小姐下了車,站在兩扇古樸,厚重,巨大的鐵門面前。

她透過那刷著黑色和金黃色油漆的漂亮金屬鏤空雕花看向裏面。

長長的大道,兩側是黑壓壓的樹林。

遠處黑漆漆的,看不到盡頭,仿佛看不見底的深淵。

露小姐的心臟怦怦跳起來,她知道一旦踏入這扇門,她和他故事才會進入正式篇章。

興奮的同時她又有著幾分忐忑,就如同這黑漆漆的路,似乎有什麽東西她看不清,摸不透。

她有些擔心未來會有異數發生,脫離她的掌控。

興奮、忐忑、恐懼、期待。

她也有些好奇——

這故事,如果執意甩開她的筆,會怎樣書寫下去?

下車後,朝先生從容不迫地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去開那鐵門上巨大的鎖。

“這裏是……”露小姐一臉驚訝道,“你怎麽會有這裏的鑰匙?不會是……”

推開門,朝先生只是把鑰匙又收回了口袋裏,面不改色道:“這裏長年無人住,雇我幫他們看家。”

面不改色,心不跳。

露小姐:“……”

露小姐心情覆雜地默了會兒,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呀?我們這算不算私闖民宅?”

朝先生道:“不知者不罪。”

露小姐有些無語道:“……這成語好像不是這麽用的吧?”

朝先生:“別人不知道,便無法追究,不追究,又何罪之有呢?”

露小姐:“……不愧是你,歪理第一名。”

兩人用手機照著光往裏走,一直走,長長的林道不知走了多久,走得露小姐都乏了。

“我實在走不動了。這是什麽破地方啊,怎麽這麽大,連個車都沒有?”

露小姐嘟囔著停下來輕揉被高跟鞋磨紅的腳腕,語氣撒嬌。

朝先生:“都提醒過你了,今天不要穿高跟鞋。怪誰?”

露小姐:“可人家就是想穿嘛。難得跟你約會一次,我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還有錯啦?”

朝先生嘆了口氣,“再堅持堅持吧,馬上就到了。”

“我不要。”露小姐索性坐在路沿兒上,賴著不走了。

朝先生轉過頭去看她,好脾氣道:“那你想怎樣?”

“你背我。”露小姐語氣堅決道。

實則她內心是十分忐忑的,她壓根就沒有把握朝先生會答應。

可這句要求就這樣被不過腦子地被脫口而出。

朝先生這人雖然嘴上好說話,永遠是不溫不火的樣子,好像一切都能順著別人。

但是她知道,朝先生只是看起來好脾氣,但實際上極有主見和邊界感。

雖然相處已有半年多,兩人的言談、動作早已親昵如戀人,但露小姐始終覺得朝先生從未表露過真正的自己。

像是帶著一張微笑面具,但內心卻拒人於千裏之外。

朝先生並未發話,沈默著背過身去。

露小姐心裏一冷,心裏已經開始責怪自己太過得意忘形。

朝先生站在原地,回過頭瞥了她一眼,“難道還要我蹲下請你嗎,公主?”

原來是在等她!

露小姐幾乎是一個飛撲跳上了朝先生的背。

等到再接近一些,趁著月光,露小姐才看出中心建築的輪廓。

一時間露小姐想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因為這根本不能用家或者房子來稱呼它。

它是那種常常在電影裏看到的宮殿,或者說城堡。

豪華程度自不必多說,只是看這宅子前的噴泉,裏面的幾座天使雕像布滿斑駁的青苔。

池子裏甚至還漂著去年的落葉,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清理了。

倒確實像是無人居住。

露小姐跟著朝先生摸著黑上了一處露臺。

露臺前有一塊巨大的草坪,旁邊是一方廢棄的游泳池。

一排帶擋蓬的躺椅沿著草坪邊緣排列,倒是收拾得很幹凈,看起來十分整潔舒適。

那應該就是朝先生要帶她來的觀星處了吧。

露小姐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側身彎成嬰兒狀蜷縮在躺椅上,眼睛亮晶晶地沖朝先生笑。

這裏確實是個絕佳的觀星點,視野開闊,海拔較高,空氣清新,能見度非常好。

月亮被塔樓半遮著,星星璀璨,遍布整片天空。

露小姐從包裏掏出一瓶桃紅氣泡酒,又變出兩個玻璃杯,拉著朝先生飲酒作興。

露小姐今晚似乎異常地高興,話比平時更密,表情也更生動活潑,對待朝先生也更為放肆。

朝先生極少飲酒,但露小姐仍是強行給他倒了一杯,見他喝得慢便一直催促,直到後來索性不管他,自顧著一個人喝了起來。

一飲一啄,好不快活。

最後整瓶酒都喝完了,朝先生的杯中酒還剩一半。

露小姐奪了過來,眼神挑釁地一飲而下。

這種度數不高,竟然很是上頭,一瓶酒下肚,露小姐已經開始笑嘻嘻地說胡話。

朝先生愜意地躺下仰望星空。

再一轉頭,露小姐蜷縮著身子面朝他側躺在椅子上,呼吸均勻,居然已經睡著了。

朝先生突然來了頑皮的興致,他起身走到露小姐的椅子前,蹲下身子,湊近看她的臉。

這實在是一張非常美麗的臉,五官精致,無可挑剔。

好像永遠生機勃勃,充滿活力。永遠那麽美麗,那麽嬌艷,那麽樂此不疲。

眼角上挑,睡覺的時候嘴角也微微上揚,像是一只精明的貓兒。

因為喝了酒臉微微作紅,吐息中帶著微醺的酒氣,隱約透露著幾□□惑。

讓人有吻上去的沖動。

朝先生久久地凝視了一會兒,眼神平靜如波瀾不驚的海面,將全部心動深深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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