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輕寒靜靜聽著，任眼前的畫面把她拉入時而喜悅時而悲傷的深淵。

青澤曾經坦白告訴我，數年前認識一個女子，一舞驚魂之下他難以忘懷。他尋了多年，後來又錯認了人，終是不得。

“你為休戰而來，我不難為你。待我藍袍加身，就送你回家。”他這麽承諾。

我的心中驚濤駭浪，然而口上無言。

“她是嵐之魔族的魂師，當年在澧石谷一舞而匯萬千星光。你認得她嗎？”

我搖搖頭，什麽都沒有說。

說了，我也做不回當年的桐若。說了，玄之魔族會把我的故鄉碾成碎末。說了，那可怕的戰爭又要打響。

然而這一次，燃起烽火狼煙的，卻是我的故土。

我原不知道我們的魔君是這樣籌謀的。

嵐之魔族聯合其餘五大部族，在地圖上劃清事成之後的分地，然後送來了玄之魔族分派到各地屬官的頭顱，下了戰書。

屬官頭顱之後，是玄之魔族魔君被囚的消息。

一時間魔族大陸，處處狼煙，遍地哀嚎。

青澤把戰書摔在我腳下，怒不可遏：“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你竟然是個贗品！”冷靜下來後，又說：“你喝了這麽久的七葉蓮，若非純血，也活不長了。回去吧，試試有沒有得治。”

“就讓我脫去冠戴，為玄之魔族招魂吧。”我試探著開口。

他沒有說話，快步走了。窗外，是大軍集結的喧嘩。

由於寡不敵眾又被小瑟出賣，玄之魔族兵敗山倒，轉眼已經兵臨城下。青澤著了魔，決意魚死網破，把魔都**為焦土。

我持劍擋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忍動他，一百招，肩膀便被他洞穿。而他中了我從嗟唐那裏得來的毒，暫時無法動彈無法開口說話。

我牽住他的手，把當年他渡給我的那一點術法還回去。他震驚地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句話。

跳下城墻，進入敵軍陣營，我只想全力拼殺，拖延時間供城中百姓逃生。可是，這麽多年，這惡心的戰爭，如何能停止？如何停止？

揚手之間，大地斷裂，修羅之水漫天而起又肆意揮灑，化作雨滴凝成結界，百裏焦土中，戰事兩方的族人皆掉落兵刃，沈睡不醒。

數萬年來，你們尋找的天選之人竟然是一顆被嵐之魔族棄用的卒子。多麽可笑。然而無人能笑。

都睡去吧，就當這明月，從不曾升起。就當那年，我們從不曾相遇。

遠遠地，我看見玄之魔族三皇子青澤，我名義上的夫君，站在城墻之上，震驚的表情。疼痛從心底蔓延至全身，這半年多以來，小瑟斟酌劑量下在我身體裏的毒，終於在我施展此等重術之下全數爆發。

幾萬年來，魔族都在尋找首位女君術法天選之人。他們從來不知道，早在嫁入玄之魔族之前，我就已經是天選之人。可那又如何。在青澤心中，我只是冒充嵐之魔族長公主的贗品。很快，這世界再沒有桐若這個名字。

死去的過程如我這一生一樣漫長。

長到過了七千年，我竟然恢覆了些許直覺。

原來青澤，竟然用上古禁術，把我的元神拼湊起來，七千年來寄生在人族的胎兒體內，想要讓我用他們的魂魄粘連元神，慢慢醒轉。

你說，他是不是很傻？

桐若說完，淡淡地苦笑了一下，看向慕輕寒。

“傻？可是我聽起來，卻覺得有些感人。只是不知道你寄生過的那些胎兒，怎麽樣了。”

“全部在腹中夭折。”桐若說著，放開了一直抓握著的，慕輕寒的手。她的臉上有不忍和悲憫：“我明白你現在臉上震驚和憤怒的表情。是啊，七千年了，為了讓我活過來，至少有萬餘嬰兒不得降生。這本就是魔族禁術，之所以是禁術，就是因為連從不把人族生命當回事兒的魔族，都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

“所以，你也曾寄生在……”

“是的，從你是胎兒起，我就在你體內了。”

“那為什麽我沒有死。”

“大概是天意，也大概是因為：我在你體內時，元神已經趨於完整，只需要靜養，沒有吞噬你的魂魄。後來你長大後我漸漸有了直覺，這個時候你又得到了嶀琈之玉，化解掉傷害，得以漸漸長大。”

桐若說完，仰頭看了看天空。晴空靜謐，風停了。

慕輕寒靜了一靜，雖然她一直知道自己體內有莫名的力量，卻原來不止是力量，還有桐若的元神。而現在，這個元神正在跟自己說話，並且說出了這麽些驚人的秘辛。她需要冷靜一下。

“這麽說，”慕輕寒問：“我的父母跟魔族半點關系都沒有，只是普通的人類無疑。”

“是的。”

“那麽，我這塊玉是怎麽來的？”慕輕寒拉出脖子裏的玉，問。

“他沒有告訴你嗎？”桐若愕然。

“誰？”

桐若笑了笑，說：“他就是把靈力放進你的體內，跟我制衡的人。你小的時候，因為體內有我的存在，多多少少對你有所影響。那時候的你，一不小心就會傷到碰觸你的人，以至於處處被人排擠。有一次，你在操場上哭泣，遇到卸職了天君，來人世溜達的楴白。他送了這個給你。也正因為這個，我又沈睡了十幾年，直到感知到魔族的力量，才逐漸醒來。”

怪不得，楴白曾說，他好像想起我是誰了。

慕輕寒在心裏嘀咕。又問：“那麽既然你醒了，是不是就可以離開我的身體了？”

桐若苦笑了一下，拍了拍手底下的乘黃。那小獸像聽懂了什麽命令，又蹭了蹭她，迅速奔去了。桐若看見它消失，才說：“當然不能，我現在離開你，恐怕你會死掉。”

“為什麽？”

“這些年來因為我的影響，你的靈魂已經跟我的元神相互粘連，不可能分開了。而且，”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現在你體內更有天族的力量，我若離去，恐怕你會被這些不平衡的力量撕扯成碎末吧。今日你失血過多，垂危之下我才只能以本體跟你對話一刻鐘左右。要不了多久，我就只能再次潛回你的體內了。”

“那你以後怎麽打算呢？青澤做了這麽多，必然不是讓你永遠待在我的體內的。”

“是的，”桐若點頭，清水般的眸子裏溢出一絲攝人心魄的光芒：“青澤的心願，恐怕是不能夠達成了。我想請你幫幫忙，過了這麽久，那些沈睡的將士該要醒來了。而且，”她頓了一頓，又說：“青澤為了救我，妄殺的這些人命，也是時候做個償還了。”

慕輕寒沒有說話，已經死去的嬰孩，還能如何償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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