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天使東街十二號事務所，那一處溫泉旁，有一人正望著越下越大的雪，看得出神。他的身前，是獨自對弈的棋盤。

“怎麽？不進屋避避冷氣嗎？”屋內一青衣的高個子男子走出來，把一張貂皮拼成的毯子放在青澤腿上。青澤揚手給推到了一邊。

“我看你幾千年沒有打仗，倒是越發嬌氣了。”他的聲音裏，有不易讓人發覺的斥責之意。

青衣的曲零坐在青澤身邊的矮凳上，頓時渾身都有些不自在起來。但是他還是調整心情，說出了憋了幾天的話：“殿下教訓得是，老家那邊都快被人拆掉了，真是不能再嬌氣下去。”

“怎麽了？”青澤用手接了一片雪花，淡淡地問。

“沒什麽，就是聽說上古的無妄秘境，被毀掉了。”

“哦？”青澤停下提掉死棋的手指，起了興致：“上古時候三族合力，共建十道秘境。這十道秘境各有功法，無妄秘境，功法是什麽來著？”

“三年才開合一次，用了修羅境的水做結界護環，最佳安身修道逃命之所，無妄無念，無欲無貪，摒除心魔，是所謂無妄秘境。”

“賣了這麽久關子，想讓我猜是誰毀掉的嗎？”

“我怎麽敢。只是那裏已成一片焦土，被築做結界護環的修羅水流入相鄰的芷羅秘境，據說那裏已經沒有一株成年白芷王了。妖魔公會的長老們合力把修羅水送入地下，才保住了芷羅秘境。”

“那一幫臭蟲，竟然沒有問責嗎？”

“沒有，所以我才覺得奇怪。若是平時，恐怕早就張榜公布緝拿災星了，這次倒是悶口沒提。”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大約是把秘境變為焦土的人，他們惹不起吧。”

“所以，我這裏還得了一個八卦。”不只是僭越，曲零竟然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七千年前，玄之魔族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情事，始終是魔族上下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說太子殿下百年不回寢殿，晾得嵐之魔族的長公主到死還是處子之身。這種八卦讓曾經跟嵐之魔族廝殺過的將士非常解氣，紛紛誇讚太子爺沒有寒了將士們的心。也有人說太子殿下愛瘋了太子妃，聽不得任何人說她的壞話，甚至盯在小廚房整宿給她熬藥。這種八卦又讓魔族待字閨中的少女把青澤豎為選夫標桿，一時間“殿下”二字簡直成了嫁得如意郎君的閨房暗語。

雖然是堂兄弟的身份，然而曲零對青澤來講，只是個手下領兵打仗的少將軍。所以當年發生的種種，他雖然好奇，卻沒敢問過。這幾千年連仗都不打了，閑暇時候，八卦倒成了人生愛好。

現在他這麽拐著彎說話，青澤當然知道他想幹嘛。

“想不到你竟是喜好八卦之人。”青澤問：“你這麽賣關子，不就是因為無妄秘境被毀這件事，跟我所謀大事有關嗎？”

“呔！”曲零笑了笑：“跟殿下倒是沒有關系。我只是聽說，天族的楴白大人，最近迷上了我們魔族的一個小姑娘。你說稀奇不稀奇。殿下那位表兄，不是傳說數萬年不動凡心嗎？這會子倒是迷上了宿敵。”

“說什麽呢？天族魔族早就罷戰，說出‘宿敵’這樣的話，不怕被人詬病嗎？”青澤正色斥責。

曲零臉色一灰，但是馬上又揉了揉臉，說：“是屬下沒有睡醒，說胡話了。殿下莫怪。”話鋒一轉，他又說：“說起來，咱們魔族的小姑娘，到底是誰有這個能耐呢。你不知道，秘境那邊傳得可懸乎了，說兩人同乘烏篷船，親密無間。更是曾在餘如湖共浴……哎，我都說不下去了。”

“你們重慶事務所這麽閑的話，不如多去搓搓麻將。”

外面的雪下得大了，平地裏起了旋風直竄過來。青澤覺得，胸口的舊傷有些疼。

魔族的小姑娘，不用猜，必是那個人類女孩慕輕寒了。目前慕輕寒身佩“撲蝶”，就算宗族元老，不探人脈，輕易也不敢斷定她是人類。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楴白突然對她感了興趣，帶她去上古秘境不說，還大動幹戈毀了無妄秘境。

難道是楴白，洞悉了慕輕寒的秘密嗎？

不可能，就算是巧合之間，他探到她體內蟄伏莫名的靈力。他也想不到，那靈力從何而來。

他不會想到，自己用了魔族上古秘傳的禁術，只為讓桐若歸來。

雪落無聲，青澤在心裏算了算日子。開口問曲零：“舒月走了些日子了，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曲零剛才呆呆的，也不知想些什麽。這會兒被青澤問得一怔，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開口：“聽說為小肖招魂的事並不順利，耽擱了幾天。不過曼殊公主那裏的事情，倒是已經解決了。”

“她察覺了沒有？”青澤站起來，彈了彈身上的浮雪，走回房間去。

曲零也跟在他身後，一臉輕松：“她手下那一群，酒囊飯袋居多。就算發現人被劫走了，也想不到是我們。不過眼下，牢獄那邊的防範倒是嚴格了。”

“劫出來幾個？”青澤問。

“一個。”曲零看青澤臉含探尋之意，解釋說：“咱們魔族的九曲地牢，本來就把控極嚴。慕輕寒的家人統共也就三個，一個快要死了，一個被曼殊提走審訊了，舒月的部下就挑了那個能自己走路的，劫了出來。”

“好吧，”青澤走到居室中間，給自己倒了一盞金駿眉。曲零看見了，忙過來伺候。青澤擺了擺手：“‘撲蝶’放在慕輕寒手上也有一段時日了，這件事得加緊了去辦。舒月辦事穩妥，但因為沒有去殺場歷練過，總有些菩薩心腸。你去把她替下來吧。”

曲零應了聲，就轉身離開了。

殿下最近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了。曲零心裏，當然是盼著太子殿下成事。他自認並不是正人君子，放棄對海魂的妄想以後，也不再顧忌十二號事務所。可是，每每想起若他們功成，慕輕寒就連白骨都不會剩下，他心裏還是有些不落忍。

是不是自己這些年在人世混久了，竟然也同情起人類了呢？

想到這裏，曲零搖了搖頭：想什麽呢？慕輕寒不死，太子妃就不可能醒來。桐若不醒，修羅化雨煉制的修羅結界就仍然橫亙在魔族的上空，自己的父親就永遠是那裏面的行屍走肉。

七千年了。自己仍然為青澤效力，不就是為那一句許諾嗎？

即使是桐若，說不定為了逆轉術法，也會形神俱滅。

到那時，太子殿下會不會不舍得？

照今日他對慕輕寒的情形來說，應該不會吧。

畢竟，慕輕寒長著跟太子妃一般無二的臉，他卻連見都不屑去見。

心中惴惴不安地，曲零的身影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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