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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青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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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翡扇拿著衛珩的名帖去了皇長子元墨玨住處。他雖與元紫琰同歲,但還未成婚,所以住在宮城東北邊的玉成殿,與三皇女的玉頤殿,四皇子的玉延殿,六皇女的玉曦殿同在一處,屬建章宮。除了住在顏皇後之前寢殿扶鳳殿的楚珺,元紫琰成婚前也住在這片地方。

楚珺一個人站在窗邊。後寢的窗戶正對北面,可遠遠看不到宮城西北角最荒蕪的長思殿。

陳讚就住在那裏。

他肯定已經知道她回來了。但他沒有資格站在長樂門內迎接她,沒有資格在太和殿宴飲,也沒有資格來扶鳳殿拜訪她,甚至不能在宮內隨意走動。她也不能像幼時那樣,三天兩頭就跑過大半個宮城只為去長思殿找他。

而她也同樣不能去乾寧宮。她是唯一一個沒有住在建章宮的皇女,而是住在之前母後的掬靈宮扶鳳殿。一來這裏是除了棲鸞殿,離乾寧宮最近的宮殿,二來母後早逝,住在這裏,讓她感覺母後依然陪著她,看著她,她就能忍所有常人所不能忍的委屈。然而住在這裏已經是破例,孟氏最怕的,就是父皇偏愛她為她頻頻破例。朝中畢竟還有實力雄厚的中立派在觀望父皇的態度,如果父皇表現出明顯的態偏愛,她再表現出那麽一點點聰明,恐怕她還來不及在朝中聯絡,就被在宮中只手遮天的孟氏母女害死了。呵,當年母後貴為皇後,不都因孟氏殞命嗎?她一個無依無靠的皇女,可能連什麽線索都留不下,就葬身在宮裏哪口無人問津的井裏了。

楚珺每每想起這些,心裏就像壓了一塊石頭,她怎麽使勁這塊石頭都動也不動。她一轉身又看見青墨石的地磚,心裏抑郁的那股濁氣總想湧出來,可現在的她又能做什麽?她腦子裏那些跳躍著的、叫囂著要她擺脫所謂規矩束縛的沖動,在這寂靜的夜晚倍加活躍。似乎這時候沖破那麽一點點規矩,就能讓她心裏舒服些似的。楚珺推開窗子,便從扶鳳殿躍了出來。

子時的更聲剛過,月亮被掩在厚厚的雲裏,宮城就在隱晦的黑暗裏閃著零星的燭火。一道黑影從扶鳳殿後門竄出來,熟練地繞過假山和花草,靈活地避開所有夜間巡邏的宮人,一直向東飄去。

乾寧宮是皇帝寢宮,因而守衛和侍應的宮人最多。楚珺打探到的巡視時間竟然沒有交接間的空隙,雖然這給楚珺的行動造成了很大困難,但她很為此高興——至少父皇的安全不用她擔心了。

楚珺身上穿的正是乾寧宮宮女的秋常服。她拿著乾寧宮的腰牌,一路走到乾寧宮紫宸殿前的臺階上都無礙。站在臺階前的侍衛攔住她,“什麽人!”

她低著頭,“回大人,奴婢是棲鸞殿的,有要緊的事向蘇總管稟報。”

“三更半夜的,有什麽要緊事?”

她無謂地笑笑,“大人,這棲鸞殿的哪件事,不是要緊事?耽誤了皇後娘娘的事,就算奴婢擔待得起,大人也擔待不起吧?”

那侍衛梗了梗道:“我去喚蘇公公來,他帶你進去便罷。”

只要蘇壽康見了她,那就沒什麽問題了。她做出請的姿態,侍衛便轉身去請了蘇壽康。

這皇後孟氏在宮裏確實是勢頭正盛,就連棲鸞殿的宮女,都能三兩句讓乾寧宮的侍衛無可奈何呢。楚珺想著。

蘇壽康本來有些不悅,雖說是皇後,但自己是皇帝的近侍,哪有不分時辰來支使自己的?走到近前,臺階下立著一個穿乾寧宮宮服的女子,他很是詫異,不是說來的是棲鸞殿的宮女嗎?等階下女子擡起頭,朝他微微一笑,他大吃一驚,卻一點沒有表露。

楚珺等蘇壽康走到跟前,才一揖道:“蘇總管,您看……”

蘇壽康見狀還能不明白楚珺的意思?馬上道:“跟我來吧。”

楚珺依舊又是一揖,蘇壽康暗自抹了把汗,領著楚珺進了紫宸殿。

進了殿門,蘇壽康就轉身向楚珺行大禮,壓低聲音道:“五殿下深夜駕臨,不知有何事找老奴?”

楚珺趕忙扶起他,歉意地笑笑,“真是給公公找麻煩了。其實我來……只是想看看父皇……”

蘇壽康跟在元文謖身邊,對前朝後宮形勢亦了然於心,楚珺選擇這時候避人耳目而不是白天過來,他也是明白原因的。“老奴明白。只是陛下早就歇下了……”

這是楚珺早就料到的事,“不打緊,我悄悄進去看看父皇就好。”

蘇壽康點頭,將楚珺帶到了寢殿。

楚珺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在床邊跪坐下來。黛色的月華紗帳有一角沒有掩好,楚珺一邊暗自疑惑伺候的宮人怎麽會出這種紕漏,一邊伸手去掖紗帳。

“小紗……”元文謖低低地呢喃了一聲。

楚珺以為是他在夢裏喊母親的名字,輕嘆一聲,一回頭卻發現元文謖睜著眼睛正看著自己,不禁嚇了一跳,“父皇?”

元文謖笑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坐起身來。楚珺忙上前扶他,又幫他拿來外袍披上。元文謖笑著拍拍身旁的床榻,“你起來,坐這。”

楚珺有些詫異他沒有問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猶豫了一下。元文謖就道:“珺兒,我很想你母親。”

他沒有用“朕”自稱。

楚珺有些觸動,就坐在了床榻上元文謖的身旁。

元文謖就像平常人家的父親那樣攬著楚珺的肩膀,悠悠道:“你母親走後,我經常整宿整宿睡不著。然而過了幾年,漸漸地好了。你去了瑤谷,我也經常輾轉反側,可過了幾年,又漸漸好了。我想來十分害怕,時間能治好我的失眠,會不會也讓我忘了小紗?”

楚珺的眼淚差一點忍不住湧出來。

她就從衣襟裏摸出那串天河石手串,“老實說,我對母親知之甚少。她不在的時候,我才過周歲。”她一顆一顆地撥弄著手串上的珠子,“我幾乎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只是聽說柳嬪娘娘跟她有些像。”

元文謖看向她手裏的手串,“所以你才跟柳嬪最親近?”

楚珺笑道:“別人說的我還半信半疑,可這事父皇也這麽告訴我,我當然信了。”

元文謖奇道:“我怎麽告訴你了?”

楚珺看了看元文謖的臉色,這才大膽地玩笑道:“如果不是,又怎麽會在我之後又有六妹?”

元文謖臉色有些窘然。他沒想到女兒會拿這件事打趣他。若換了別人他定然會大怒,可對著楚珺他卻一點脾氣也沒了。楚珺離宮時不過十歲,在她成長最重要的六年自己沒有陪伴她,甚至連及笄也沒為她操辦。他虧欠了小紗,更虧欠和她的女兒。可他現在不但沒法彌補,而且對現在的楚珺幾乎一無所知。他知道她在瑤谷發生了什麽學了什麽,但對她的性情習慣全然不明。這讓他十分迫切地想與楚珺像平常人家那樣聊聊天。

元文謖道:“其實柳嬪更多是在神韻上相似。說到容貌,敬王妃顏氏才最為相似。”

他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猛然頓住,楚珺本就對他會接自己的話很是吃驚,見此自然不會沒有眼色地追問,便岔開話題道:“那我與母親像嗎?”

元文謖回過神,轉向楚珺,她的眸子在黑暗裏閃閃發亮。“像,自然像。不過……你還是像我多一些。”

楚珺忍不住笑起來。元文謖也跟著笑,“你可知我為什麽給你取這個名?”

按興國皇族排輩,這一代皇嗣從彩從玉,從大皇兄的“墨”字開始,三皇姐四皇兄是孟氏特意取了“引”字,輪到她本應該從青從玉,不知為何她也跳了過去,於是“青”字就輪到了老六青璇。

珺者,雕琢之美玉也。她一直都知道,這是父皇希望她歷經磨難卻更加光彩奪目。然而這個“楚”字……

元文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我與你母親,是在楚地相識……”

楚珺了然。元文謖又笑道:“當初我給你取這個名,你母親還老大不願意,說什麽於禮不合。我卻知道,她才不是會管什麽禮不禮的人,她呀,是怕別人知道難為情……”

直到後半夜,楚珺才從乾寧宮回到扶鳳殿。她坐在自己的寢殿裏,看看左手上的手串,又看看右手裏的印章,回想起剛才父皇把它遞到自己手裏的情形。

“你母親見我給你取了名,直說不公平,要給你取字。我就笑她哪有姑娘家沒及笄就命字的,她卻嚷著不管,我也沒辦法,就順了她,給你取了雙名。”元文謖將一方魚腦凍的青田石印章遞到她手裏,“你及笄的時候,我就刻了這方章,算是給你的及笄禮吧。”

楚珺摩挲著其上“青玥”兩個字,琢磨著當年,母親為何給她取這樣一個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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