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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簡洲!”許笙漾猛地從床上睜眼,空氣中消毒水濃重,她蹙了蹙眉,額頭的疼痛一下子傳來。恰這時護士從門外進來,她繃著神經,急急地問:“護士,和我一起的男人呢?聞簡洲,他在哪?”

“病人還在手術室搶救。”

許笙漾心頭一跳,鞋還沒來得及穿就沖出了病房,穿過護士站的時候,有兩個護士在竊竊私語。

“你看見了沒,落林山區送來的,兩小的還好,只是那大的渾身帶血,樣子太嚇人了,現在還在搶救呢。”

“能沒看見嗎,還是我聯系的病人家屬,打半天都沒聯系上,最後還是他的助理接的電話,哎……”

趕到搶救室時,手術室亮著的紅燈“啪”地熄滅,許笙漾立即迎上去,“我是病人家屬,醫生,他怎麽樣了?”

主治醫師面色沈重,“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只是……”

聽見話有轉折,許笙漾頓時渾身發抖,她抽了一記鼻子,提心吊膽地看著他。

“病人經受了兩次劇烈撞擊,腦幹受損嚴重,目前陷入了深度昏迷,具體什麽時候能醒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伴隨著醫生的話落地,許笙漾整個身體脫力,腳完全站不住,好在有只勁瘦的手及時扶住了她。

看清那人的臉,許笙漾猛地抽開,反手甩了他一巴掌,聲音清脆利落,回蕩在安靜空蕩的走廊格外響亮。

聞準只是笑了一下,“打吧,這一巴掌就當你受傷的賠罪了。”

話音剛落,他結結實實又受了一巴掌,許笙漾雙眸赤紅,“一巴掌夠嗎?!”她揚手繼續,聞準卻抓住了她,笑裏帶著不明情緒,“這一巴掌是你自己想甩的,還是替我小叔甩的?”

許笙漾掙著脫開他的桎梏,“如果要替聞簡洲,那就不單單是甩巴掌那麽簡單了。”

“你要是覺得人生無趣,自尋死路,沒人攔著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搭上其他人的命。”

聞準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他面露猙獰,“聞簡洲害死我媽,逼死我爸,我不過是要他償命,我有什麽錯?!”

許笙漾手腕被他攥得要斷,聞準卻不放過他,陰沈著一張臉,眉眼的恨意橫生:“所有一切都是聞簡洲罪有應得,我是在為民除害啊。”

“聞簡洲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許笙漾語氣篤定。

“許笙漾!”聞準手臂青筋鼓動,“我真的很討厭你這幅樣子你知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信他啊!”

聞準的胸腔劇烈起伏,醫院清冷冷的光投射肩身,他刺了一下眼。

痛苦的記憶如潮水隨之跌宕過來。

十歲的時候,他拿了市裏鋼琴比賽的第一名,本是人生最喜悅的事,然而他捧著獎牌等著媽媽誇獎的話還沒來,就被奶奶接到醫院趕著見媽媽最後一面。

過了那麽多年,他仍然記得媽媽冰冷冷躺在醫院再沒有醒來的畫面。

家裏人都說是小叔把媽媽推下樓,導致她頭部失血過多搶救不過來才去世的,而她懷裏當時還有一個不知是妹妹還是弟弟的小生命。

爺爺大發雷霆把小叔送到歐洲,誰知道他竟敢私自跑回來,甚至擠進聞揚搶走爸爸的位置,逼得爸爸不得不跳樓自殺。

他一個私生子,怎麽敢覬覦聞揚!

他恨!恨死聞簡洲了!

“聞準。”珊珊趕來的凱文吼道,“你閉嘴!”他冷盯著聞準,疾步上去給他就是一拳,聞準沈在思緒裏沒來得及躲開,臉被打得偏了過去,嘴角霎時有鮮紅的血液溢出。

聞準冷笑一聲,拂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漬,淡淡撩眼,嘲諷道:“這麽多年,也就只有你在乎小叔了,還真是一條衷心的狗。不如跟在我身邊,我給你的錢只多不少。”

凱文怒瞪他,“滾。”

“行吧。”聞準的放棄來得猝不及防,眉鋒冷冷掠過凱文,算好心提醒說,“既然跟定了主人,那就夾著尾巴好好做,別做些臨陣倒戈,讓人晦氣的破事。”

冷嘲熱諷之後,他的目光鎖在許笙漾身上,她額頭纏著一圈白色紗布,幹凈冷白的臉蛋還掛有淚水的痕跡,楚楚可憐的樣兒竟讓他有了一絲心疼,聞準恍然想到開學軍訓的時候。

軍訓時就聽過她,有一次路過他們連隊的時候,她不知道什麽情況暈倒了,還是他沖過去抱她進了校醫室。

中秋返校那天,偶然在校園貼吧看見她和小叔同框的帖子,當時就猜到小叔對她不簡單,於是找人要了她的微信,結果她搭理都不搭理,好在當時季苒對他另存心思,那就和她在一起吧,這樣接近許笙漾還算方便。

經常和她見到面了,許笙漾對他的態度冷得像千年冰山,而且這人記憶是不是受損過,居然連他抱她進校醫室的事都不記得。

那天季苒問他打聽許笙漾是不是因為宋知舒的緣故,其實不是。

他之前並不知道她們的關系,問的那天他當晚去了無夜歡,和兄弟喝了十幾箱的酒,玩游戲,莫名就想到了他和許笙漾喝交杯酒的片段。

好像,不僅僅是游戲而已。

銀色碎發遮住他的眉眼,聞準心情覆雜了那麽下,鬼使神差竟擡手摸向她的額頭,許笙漾下意識打掉他的手,“別碰我。”

“啪”地一下,聞準的手被她打紅,他卻只是輕笑了下,“許笙漾你下手真狠。”

先是甩了他兩巴掌,現在又打他的手,從小到大還沒有哪個女生打過他。

“是嗎。”許笙漾冷眼盯著他,“不是你欠的嗎。”

“行啊。”聞準彎了下淡唇,笑,“覺得不夠大可以隨時找我撒氣。”

許笙漾攥緊拳頭。

她一定會找他!

“真希望小叔一輩子昏迷不醒,不然,只要他有轉醒的跡象,我就一直陪他玩,玩到他瘋。”

聞準撂完話就走了。

“妹妹,你的傷還好嗎?”凱文抓著許笙漾的肩頭打量一圈,模樣瞧著有幾分擔憂。

許笙漾被他這麽一舉動弄得有點懵,但還是回道:“我還好,只是聞簡洲他……”話到一半,便哽住了。

ICU病房裏,男人臉上毫無血色,那雙漂亮溫柔的桃花眼閉了好久,身上各種的管子交纏插著,人瞧著脆弱得風一吹就散。

許笙漾坐在病床前,眼眶漸紅,她小心翼翼握著他的手,哽咽難止:“聞簡洲,你怎麽那麽傻啊,為什麽世界上會有你這麽傻的人。”蓄在眶裏的淚水奪了出來,“你醒來好不好,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你肯定是覺得工作累了對不對,那你就休息一天,一天好不好,實在不行就兩天。”她邊說,眼淚邊掉,“不想給你放到第三天。”

“我不該說你脆弱的……”

凱文站在身邊揪心地看著,表情也凝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笙漾的抽泣聲才漸漸放小,情緒也平靜下來。

“聞準的話,是什麽意思?”

空氣驟然凝固。

沈默半響,凱文唇線抿直,“這是集團內部的事,也是簡總的私事,按理說我不該和你說,只是聞總……”他看了眼病床上孱弱的男人,還是選擇把話說完:“18年的時候,聞總坐上聞揚副總,而他的哥哥聞遠郅,也就是聞準的父親擔任集團總經理一職。”

“只是誰都沒想到,聞遠郅會利用職務之便侵占公司資產。”

“簡總查了一番才知道是聞遠郅和當時的財務總監宋原仁在背後搞鬼,眼看東窗事發,宋原仁就將聞遠郅的犯罪性證據交了出去,以此來減輕罪行,只是聞遠郅不願意伏法,最後從聞揚的樓上跳了下去。”

聽到宋原仁的名字,許笙漾心顫了顫。

那是……舒舒的父親。

凱文沈默了下,似喟嘆道:“當時聞準不過十七而已,一時接受不了就將怨恨撒到了簡總身上。”

“他這些年,”許笙漾握緊聞簡洲的手,眼睫顫抖,“過得怎麽樣?”

“不好。”凱文咬著牙說這話,“我跟了簡總六年,這六年他真的太難了,難到我都不知道他怎麽撐過來的。”

許笙漾的眼淚零落,那句“不好”弄得她心臟像是被絞肉機攪爛,呼吸不上來,下意識更想握緊他的手,卻害怕他經受不起這絲力氣。

“都是聞董的骨肉,可簡總在聞家就像是外人。”凱文緊咬牙關,“被下放到聞揚最底層,花了整整六年才爬到現在的位置。”

“沒有一個人幫他啊。”凱文嗓音嘶啞,“進聞揚的時候簡總剛上大一,白天上學晚上處理公司的事務,過得完全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許笙漾意識恍惚了一下。

掙紮求生,茍延殘喘十幾年。

十幾年。

她想到了聞準在車上說的話。

“簡總孤零零過了太久了。”凱文由衷道,“他好不容易,身邊才有一個人。”

這話不用說,也能明白他說的人是誰。

許笙漾凝眸,視線不離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半響緩緩開口:“凱文,可以麻煩你幫我重新買一臺手機嗎?”

她的手機葬在了那場車禍,現在沒了手機,凡事都不方便。

“好。”凱文點頭離開。

門被輕輕關上,病房一時間只剩下坐著的女孩和躺著的男人。

良久的沈默之後,許笙漾握著他輸液的那只手,極輕極溫柔地摩挲。

那是聞簡洲對她最愛的動作。

“聞簡洲。”許笙漾輕輕喚他的名字,她緩緩俯下身,溫熱的紅唇靠近他的額頭,眼睛輕閉了下,有眼淚滑下來,“從今以後,就讓我陪在你身邊吧。”

話落,吻落。

寒風瑟瑟的夜裏,醫院樓梯間的燈光忽明忽暗,許笙漾靠在半敞的窗臺旁,窗外的雪紛紛揚揚,似乎沒有要停的跡象。

不知站了多久,她亮起手機屏幕,然後在通訊錄裏找到了宋知舒的名字。

盯了半天,摁鍵。

手機鈴聲一直響一直響,在這逼仄狹小的空間清晰可聞。

“寶貝,那麽晚了怎麽給我打電話啊,是不是想我了。”宋知舒嬌盈盈的聲音穿透過來,刺骨冰冷的風吹亂她額前的頭發,許笙漾吸了吸鼻子,似乎在控制情緒。

宋知舒見她半響不說話,察覺到什麽,於是開口詢問:“漾漾,你怎麽了?”

“你是不是知道聞簡洲的過去?”許笙漾哽著喉嚨,“他在聞家的一切,你告訴我好不好?”

越到後面,聲音越出不了口。

宋知舒第一次見她失態成這樣,知道事情肯定不簡單了。

宋知舒攥著手機,顫顫巍巍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心神不寧間,她覺得這事和聞準脫不開關系,可她沒敢說出他的名字。

因為害怕。

可終究繞不開。

“聞準,他開車拉著我撞入山體。”許笙漾拳頭攥得發顫,“他要拉著我一起死!”

“他……”宋知舒的心臟陡然收緊,“你沒事吧?!”

“是聞簡洲,他擋在了我的面前。”許笙漾感覺腳撐不住了,貼著冰冷的墻一點一點滑落,她跌坐在地上,聲音又顫又微弱,“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醒來?”眼淚接著啪嗒啪嗒地掉,她抱著膝蓋,前所未有的恐懼,“舒舒,我好怕,好怕他再也不會醒了。”

“如果,如果我沒有坐上聞準的車,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許笙漾陷入了自責。

“不是的。”宋知舒的聲音發顫,“漾漾你不要這麽想,不是這樣的。”

“那到底是什麽樣?”許笙漾抽了一記鼻子,“你告訴我,告訴我好不好?”

風聲回響在空蕩而寂靜的窗口,許笙漾擡手撇了撇眼淚,“你不願意說,是不是因為聞準?”

她語速放得很緩很慢,像是留有餘地地讓宋知舒想清楚。

風聲在這一刻靜止,宋知舒扯出了一抹痛苦的笑,眼睛紅了。

瑟瑟的冷風有些大,從蘭瞿傳到京海,澆冰似的,渾身冰寒。

“我知道他厭恨聞簡洲。”宋知舒艱難地開口,“只是我沒想到,他會用傷害你的方式來實現他的報覆。”

許笙漾沈默下來。

“我和聞準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經常跑他家裏玩,慢慢的,我認識了聞簡洲。”宋知舒咽了咽喉嚨,“聞家的人都不喜歡他,我開始並不知道為什麽,只知道他很少在飯桌上吃過飯。”

許笙漾的心被揪了一下。

什麽叫。

很少在飯桌上吃過飯。

“有一次我去找聞準,恰巧在門口看見聞簡洲坐沙發上,他在幫聞準削水果,想著他們叔侄關系好好,於是就想靠過去。”宋知舒痛苦地閉了下眼,“然後我就看見聞準突然拿水果刀劃自己的手腕。”

“他流了好多好多血。”說到這,宋知舒全身細微地抖,聲音也顫,“我當時嚇怕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

許笙漾的大腦“嗡”地陷入一片空白,話堵在嗓子眼,幹澀得發癢,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聞準的奶奶下樓看見了,問也不問就指著聞簡洲罵,聞簡洲說他沒有,不是他,但聞準非咬著說就是他。”宋知舒擦眼淚,聲音顫抖,“我不知道聞準為什麽要那樣,可是聞簡洲知道我看見了,他讓我幫她證明……”

話突然卡住。

許笙漾蜷緊手指,許久才緩緩開口:“那你證明了嗎?”

“我想上去解釋的,只是聞準拉著我的手讓我不要,他的血滴在我的手上,我太害怕了,就暈了過去。”宋知舒艱難地呼吸,“是我沒來得及替他證明,我對不起他。”

許笙漾猛地掉淚。

為什麽要這樣。

為什麽啊。

“後來我慢慢知道,無論我說不說,聞簡洲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許笙漾明顯呆滯,訥訥問:“什麽意思?”

“聞簡洲是外面的私生子,是他母親去世後他才被接到聞家住的,他們一家人都不喜歡聞簡洲。”

“不喜歡也用不能這麽對他啊。”許笙漾幾乎下意識脫口。

“漾漾,這是他們家的事,我們幹涉不了什麽的。”宋知舒嘆了口氣,繼續說,“聞準討厭聞簡洲,不單單這方面原因。”

“在他十歲的時候,他的媽媽被聞簡洲推下樓,人失血過多沒搶救過來。”

“怎麽會。”許笙漾搖頭,這不可能。

“當時宅裏的阿姨親口指認的。”宋知舒如實說,“她媽媽那會兒還懷著孕,你說聞準他怎麽接受得了。”

許笙漾渾身冰涼。

一屍兩命。

可是聞簡洲他不會,他怎麽可能。

許笙漾絕對不信。

“後來呢?”她顫著聲追問,“聞簡洲怎麽樣了?”

“聞準的爺爺把他送到歐洲了,從此他再沒有回過聞家。”宋知舒呼出一口長氣,“漾漾,我是不希望你和聞簡洲有牽扯的,他的家庭背景太覆雜了,你還是慎重考慮吧。”

許笙漾搖頭,“舒舒,我不信聞簡洲會推人下樓。”

“我和他接觸過。”許笙漾攥著拳頭,“他是什麽樣的人,好與不好,值不值得,我心裏有數。”

宋知舒陷入沈默,良久她才緩聲開口:“漾漾,你信聞簡洲。”頓了下,她補:“我信你。”

再沒有聲音,許笙漾掛斷電話。

風在耳邊呼嘯,她起身往窗外看,暗黃路燈下的雪絲洋洋灑灑,落入塵埃,無聲無息,湮沒,沈寂。

許笙漾伸手關掉窗戶。

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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