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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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在混混沌沌的夢境中，他感覺自己像是沈入水中一般，溫暖又濕冷，隨波逐流地游蕩，一些碎片般的畫面不斷閃回、重覆。
伊佐那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
他警惕地從床上一下坐了起來環顧著四周。
這是一間臥室，整體的布局和風格倒是很熟悉，感覺和自己的習慣非常接近。可他十分確定自己並沒有來過這裏，不管是在橫濱的公寓也好還是赤阪的公寓裏都不是如此，也更不像是鶴蝶的家。
所以第一反應，他覺得是自己暈過去後被帶到了誰的家裏暫作安頓。
是誰？稀咲？還是別的誰？
伊佐那下床後打開臥室走了出去，果然是完全沒見過的房間結構。他幾步走到客廳，卻猛地看見了那邊和廚房相連的墻邊有一個酒櫃，中空的一層放著摩托車鑰匙還有手套等小物，一看就是隨手而置，那旁邊還有一個相框，裏面有幾個人。
他湊過去拿起來，才看清那上面的人竟然是S62世代的幾位老熟人……以及笑得很開心的自己跟鶴蝶。這張看起來每個人都很開心的照片，裏面的大家似乎也就二十來歲的年輕模樣，可伊佐那根本不記得自己有和他們在十年前拍過什麽照。
反反覆覆看了一會兒，他的手碰了碰相框內扯著嘴角傻乎乎笑著的自己。
霎那間，他的腦內再次響起了難以忍受的劇烈耳鳴，一些亂七八糟的碎片在其中反覆閃回起來，令伊佐那不得不一手扶著頭，一手撐在了酒櫃上穩住身體。
真一郎大哥沒死；自己跟鶴蝶在他的照顧下順利從福利院畢業；帶著S62世代的人一起進了黑龍又進了東萬，卻只是跟著Mikey等人玩著過家家般的暴走族游戲；偶爾打打架偶爾懲女幹除惡，有空的話會回福利院給小孩兒們送物資；機緣巧合回了趟菲律賓，後來靠著搞點進出口貿易而慢慢累積了資本又跟稀咲還有可可的集團合作；最後成立了NPO法人‘天竺’。
都是些自己完全不記得的事……或者說，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甚至有些唾棄的，仿佛只在洋子天真的幻想當中才會存在的另一種可能性。
他扶著頭的手向內收緊，抓著頭皮的時候，感覺到輕微的痛感使得他清醒過來，轉身朝著左邊走了幾步，打開了片段中應該是屬於自己的書房的房門。裏面的書櫃上果然如同這些突然出現的碎片記憶裏一樣，放著各種各樣的經營和福祉相關的書籍；還有一些天竺獲得的獎章、紙狀、證書……也有著很多的照片，裏面都是他們在海外活動的時候拍的。
直到此時，看著電腦旁的電子鐘上顯示的，2019年4月13日，他才相信自己所在的是一個充滿著違和感，但卻與另一個世界完全相反的，未來。
正在他楞楞地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當口，門鈴響了。
伊佐那神情恍惚地走到玄關，看著電子屏上映出的鶴蝶的臉，對方總是板著的臉上難得帶著慌張和焦急，機器裏傳來他的聲音：“伊佐那？是伊佐那嗎？是你嗎？！”
聽到鎖扣松開的聲音，鶴蝶一把拉開門，就這樣跟表情相當無措的伊佐那對上。兩人面面相覷了片刻，鶴蝶的喉嚨微微動了動，開口時竟然有些沙啞，再一看原來他的眼眶已經紅了：“是你對嗎，是，我認識的……伊佐那？”
“鶴蝶，你說在這個未來裏，我們算不算洋子說的那種正常人？”
然而伊佐那開口卻是問了這麽一句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鶴蝶聽完反而當即就落下眼淚來，他伸手緊緊抓著對方的肩膀輕輕搖了搖：“當然是！雖然我也搞不懂為什麽來了這裏，簡直像是在做夢……可我們跟以前不一樣了！洋子在哪兒？我們去找她！去找到她啊！”
是啊，現在的他們，沒有幹過那些在洋子的認知中，無法被原諒的違法亂紀之事，甚至可以說如今他們所在的NPO法人天竺，比那個僅僅是用來討洋子歡心的天竺基金會還要厲害，兩人從頭到尾一直在做的，都是廣義上的‘好事’。
“對。”伊佐那恍惚的眼睛在瞬間亮了起來，他直視向鶴蝶“我們現在是‘好人’了，手裏幹幹凈凈，不需要騙她也不用隱瞞，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等等，你的記憶裏，有洋子嗎？”
“你的沒有嗎？”
“沒有。”
此時的兩人才反應過來，記憶中的違和感來自於何處。
“怎麽可能？！”鶴蝶反應過來後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卻怎麽想，腦子裏對於室町洋子這個姓名和人的記憶，只存在於那些根本不願再重來一次的另一個世界中“我們沒有遇到洋子……我們怎麽可能沒遇到她？！”
“因為真一郎大哥還在，我們過得很好，沒有被欺負自然也沒有被人打……”
伊佐那失神地望著鶴蝶身後，公寓走廊外面的湛藍天空。
那天他沒有被群毆所以自然遇不到那個小女孩兒……或許他遇到了，但沒有任何事件把他們聯系起來，他們可能不過是在河堤偶遇，自己不認識她怎麽會故意去接近她？也許兩人就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
不，沒事，沒事的，還有機會。
“但我們還是可以去找她不是嗎？”伊佐那終於笑了起來，他感覺自己應該是好久沒有這樣雀躍地笑過，似乎有點像剛才看到的那些照片中，這個世界的自己那般“我們可以重新來過，我現在的身份她一定會很喜歡，我們做了那麽多好事，沒有前科也沒有極道…連黑龍都算不上暴力團，多幹凈。”
洋子，是你給我的穿越時空的能力嗎？雖然我不知道那個按照極道和社會潛規則生存的自己為什麽不可饒恕，但我願意為了你去試試現在這條完全相反的路……這一次，總該能去到你說的那個，切實的幸福未來了吧？
“那我們去川崎找室町家……”
“別急，鶴蝶。”伊佐那一把抓住了轉身就打算走的男人，臉上的笑意那樣輕松愉悅：“現在可是2019年，洋子都26歲了，說不定早就離開川崎、離開室町家了。你讓手底下的人去幫我查……哦，對，我們不是極道了。”
伊佐那搖了搖頭，思索了一下：“正常的人現在應該找個…私家偵探之類的吧？”
“對啊！不遠處的寫字樓就有！我這就去！”聽見他這麽說，鶴蝶才恍然大悟般一手握拳錘在掌心，然後轉身就朝著走廊盡頭的電梯跑去。
見鶴蝶急不可耐的模樣，原本想提醒兩句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伊佐那側身靠在玄關的門邊低著頭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暢快極了。
嗯……如果按室町家的情況，洋子現在要麽就是已經在成年後考到了外地的學校離得遠遠的；要麽，也有可能被安排著結婚了……自己記得很清楚，室町綾子是18歲高中畢業後就立馬跟那個姓金春的男人結了婚，沒過多久便有了孩子……
他閉上眼睛，雙手緊握成拳後又松開，反覆幾次，才壓下了心裏的暴虐。
沒關系，哪怕洋子也已經結婚了，哪怕她有孩子又如何？這種強行聯姻肯定不會讓她高興，也不會令她歡喜，說不定也過得格外難受和痛苦。
自己可以再一次‘拯救’她，然後重新認識一次。他了解洋子所有的喜好，對她的很多習慣也了如指掌，只要兩人相遇……他身為滿手血汙的極道時都能一步步讓她喜歡上那樣不被原諒的自己，在這個條件如此好的世界裏，伊佐那有信心能讓對方再愛上自己一次。
沒結婚最好；有男友或者結了婚就想辦法讓她重新喜歡自己；連小孩都有了也沒事，她喜歡的話就留下，他在這個世界的天竺裏幹的大部分工作本就是為了孤兒們，多照顧個小孩兒罷了，也就是多點碗筷吃飯的事。
他絲毫沒有為自己這種準備撬人墻角的‘第三者行為’感到哪裏有問題，反而沾沾自喜起來，覺得這可真是完美無缺的計劃。
一邊想著他一邊關上門往房間裏面走，剛打算給自己倒上一杯水時，書房的電腦傳來了收到郵件的嗡鳴聲，伊佐那端著水杯進去撐在書桌上打開了郵箱——是Mikey發給他的，說是參加完摩托車比賽準備回來了，問他有沒有空出來聚聚，好像以前東萬能來的人都會來。
對，這個世界自己跟佐野一家關系都很好……但似乎真一郎大哥沒死就是因為Mikey？好像在他剛剛得知的記憶裏，很多自己熟悉的所謂‘過去’，都或多或少由於Mikey的存在而完全變了模樣。
所以，原來只要那家夥沒出問題，世界就能安然走上正軌是嗎？
伊佐那看著那封語氣略顯親昵的郵件，手指一下下敲擊著桌面。雖然他想不通那些記憶裏，新的Mikey為什麽一改那些任性對自己這般謙讓大度，讓兩個人的關系並沒有因為真一郎哥的存在而打鬧起來，反而如此親近，那或許自己……他搖了搖頭。
這不是之前的那個世界了，他要努力做洋子口中那樣正直誠實、心胸開闊的人，怎麽能跟新的Mikey計較和對方也沒關系的另一個世界的事呢？嗯，好不容易得到這幹幹凈凈沒有前科的人生，那就放過這家夥好了。
他在回覆的郵件裏答應得很爽快，然後因為對方提到了摩托車比賽的事，伊佐那有些好奇地想：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洋子還有沒有機會去成為賽車手？他坐在了椅子上打開電腦的搜索引擎，查起了當初那幾個自己很熟悉的比賽來。
沒有看到類似的信息，甚至連出名的女車手都沒有幾個……果然，要是在室町家那樣的環境下她幾乎很難有機會早早接觸到賽車訓練吧？
伊佐那一只手撐在下頜，另一只手劃動著鼠標的滾輪有些無聊地翻著那些頁面，然後又輸了一下室町劇堂的關鍵詞進去，想著找找現在關於室町家的情報，也好有備無患。
現在的劇堂臺柱……室町樂雅？這是誰？他一下子坐正了身體，認真看著官網上的記事。
室町流在11年左右室町道明去世後就傳給了新一代的當家人，室町樂雅，在這之前整個流派的臺柱一直是室町丞太郎。而這個叫室町樂雅的男人是入贅室町家的新生代，妻子正是室町綾子。原本的繼承人室町宏則是剛一成年就負責起了劇堂的各種事務，快十多年都沒有登臺表演過了。
等等，洋子的父親，是叫室町丞次郎對吧？他不是劇堂的臺柱嗎？
伊佐那仿佛有了什麽不詳的預感，他輸入了室町丞次郎的名字，卻都不是什麽有用的情報。他一點點往下，直到看到了一個寫著室町流歷代匯總的標題下面，概要中有完整的室町丞次郎的名字。他點了進去，劃著滾輪翻了翻，便看到文章中附了一張泛黃雜志的切頁照，上面大大的字體寫著：
‘室町流斷絕？！臺柱室町丞次郎自殺身亡’
圖片下面的註釋上標記著這是一份1996年的雜志報道。
洋子的父親，在1996年就自殺去世了。那洋子呢？他急急忙忙點開那張圖片，可是太過模糊根本看不清上面原本的小字，伊佐那只能轉而在網上搜索起了這篇報道，找了快一個多小時，換了各種關鍵詞，才在一個什麽線上圖書館裏找到了那本雜志的掃描頁。
室町丞次郎從93年到96年最後自殺成功期間，反覆嘗試過很多次——他的妻子在懷孕期間因為妊娠中止而去世，他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才屢次企圖自殺。最後一次，是室町家沒有看住人，讓室町丞次郎偷到了花園裏用於給松樹除蟲的藥劑，不治身亡。
什麽叫，妊娠中止？
伊佐那楞楞地盯著這篇報道，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看到的內容是什麽。
正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依舊保持著盯著電腦屏幕的動作然後拿起手機放在了耳邊，裏面傳來鶴蝶焦急的聲音：“伊佐那！我，我剛剛問了幾個偵探事務所，有一個偵探和我說……他說…他說室町丞次郎一家根本不用查，二十幾年前就斷絕了！當時在整個神奈川都很轟動…你說什麽叫斷……伊佐那？”
是啊，什麽叫斷絕？什麽叫妊娠中止？
從哪裏開始斷絕？從哪裏開始中止？！
——這不可能！！！！
手機掉到了地上，伊佐那雙眼睜大，瞳孔急速收縮著，用手狠狠抓著頭想要從這個世界的新記憶中尋找到可能的蛛絲馬跡……真一郎大哥活著，天竺的人，東萬的人，那麽多人都活著！
可還是有人不在這裏，鶴蝶的父母不在，室町丞次郎不在，洋子……或許也不在。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未來……到底哪裏幸福了？！又有誰會為此高興——
啊。
是的，有人會。
……
“Mikey君！我看了你比賽的轉播，當時那個彎道！真是太帥了！”
“哈哈，那當然！”黑色中分頭的青年揚了揚頭，但下一秒又擡起手來摸了摸鼻子轉移了話題：“話說你家橘最近怎麽樣？也應該快到預產期了吧？”
聽見他的話後，花垣武道擡手撓了撓後腦勺，傻笑起來：“嘿嘿，是啊。正準備說這幾天再去醫院檢查一下，該辦理住院手續的話就可以辦了。”
“有點風範了啊！武小道！”另一邊站著的龍宮寺堅立刻用手肘懟了懟對方的肩膀“到時候我讓艾瑪陪著你們一起去，她有經驗嘛！”
“當了爸爸的堅仔就是不一樣。”萬次郎調侃了一句，然後轉頭又和那邊吧臺裏的酒保打了聲招呼“今天多喝點沒問題吧？那些人怎麽還沒到啊！”
酒保正在擦杯子，大概是沒看到他的動作，萬次郎便拍了拍武小道，從卡座裏走出去往吧臺打算直接面對面點兩杯喝的。
此時，側面的門被推開，有兩個一高一矮的人影逆著光走了進來。萬次郎瞇了瞇眼，待人走進後才看清是伊佐那跟鶴蝶，他立刻笑了起來迎上去：“伊佐那！沒想到你來得這麽早——”
“當摩托車賽車手開心嗎？Mikey？”
對方的語氣顯然很奇怪，不是之前那種和自己相處的感覺。萬次郎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發覺兩個人看起來都很疲憊，雙眼布滿著紅血絲，眼眶有些黑，下巴上有著淺淺的一層胡茬，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你們倆怎麽了？”
“你問我……怎麽了？”伊佐那幾步上前抓住了萬次郎的衣領，原本總是會阻攔的鶴蝶，此時卻站在他身後根本一動不動。萬次郎只能看著面前這雙仿佛歷經滄桑到讓他有些陌生的眼睛，朝著身後應該是發覺不對走上來的龍宮寺堅還有花垣武道擺了擺手。
他聽見伊佐那繼續說道：“你現在還會偷偷去看賽車比賽嗎？還有人會給你傳小紙條嗎？”
“——？！”
眼見著Mikey瞬間變化的臉色，伊佐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果然是他，這個未來的所有變量只有他！
哦，對，還有那個叫花垣武道的人，只有他們……只有他們從那麽早的以前開始就變了，變得和另一個世界不太一樣，連帶著大家也都慢慢不一樣，然後未來也在那樣的蝴蝶翅膀下一路發展到如今這般。
眼淚在伊佐那瞪大的眼眶裏積蓄著，他松開了攢著萬次郎衣領的力道，可下一秒對方反而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你也回來了，對嗎？伊佐那？我——我——我試過了！我都試過了！”
萬次郎看著伊佐那的眼淚突然滑落，像是被踩到尾巴般不知所措地又松開手往後退了幾步。
他當初也很奇怪，在他從樓上跳下的那個世界裏，並沒有‘室町洋子’，自然沒有早就‘死亡’的伊佐那跟自己一起建立東萬的那些過去。可那條世界線的記憶偏偏就在他抓著武道的手重回小時候時一齊出現在了腦子裏，當時他還想，或許這就是為了讓他能夠去拯救每一個人，可是……
“我試過了伊佐那……我記得你們是在福利院的時候就認識了，所以我跟著真一郎哥一起去福利院找你，我去周圍打聽，想讓你們相遇……可根本沒有這個人！後來，後來我才知道……她……”
“她根本不存在，連出生都沒有過，對吧？”
龍宮寺堅根本沒聽明白他們兩個人在說著什麽內容，花垣武道卻慢慢聽懂了，他先是詫異地看了一眼稍遠點也安靜地流著淚的鶴蝶，又看了一眼不知道如何是好的Mikey。猶豫片刻，他還是選擇了幾步上前擋在了Mikey身前：“你！你……你別怪Mieky君，伊佐那，他真的很在乎你！所以一直很努力，可我們來的時候已經是那樣，想改變也……”
“是啊，你們無能為力，誰都無能為力……可你們多幸福，嗯？”
“我們——？！”花垣武道往後縮了縮脖子，他其實不太清楚當初為什麽Mikey一定要找到那個叫什麽‘室町洋子’的人，對方後來也再沒和自己講過相關的事，但他依稀感覺到那個人似乎對於伊佐那很重要，所以此時也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他始終最在乎的是Mikey，便只能小聲解釋著：“Mikey君為了大家的事已經竭盡全力了，之前我們聚會的時候，大家不都笑得很開心嗎？怎麽不算幸福……”
“那是你們以為的，完美結局，對吧？”
原本一直沈默在那兒的鶴蝶突然這樣開口，他直視向花垣武道驚詫著看過來的眼神，一時間心中翻江倒海，好像全身都在痛，可仔細一感覺，卻又不知道哪裏痛，以至於他開口的時候都帶著忍痛般的咬牙切齒：“你們以為的幸福，別人也這樣以為嗎？”
這樣的話像是一把利劍落在所有人的耳朵裏，連伊佐那都有了些恍惚。
他想起那個好像隔了很久，又似乎就在昨天的秋日清晨，坐在公園長椅上的洋子帶著失望和無助的表情指責自己，說他看似在配合她，其實卻是不斷地要求她去遷就他……
‘你所謂的可能只是你的可能，但別人不能。’
何其相似，和其諷刺——原來他犯的錯，造的孽，種的因，都在這個世界裏被一一報覆了回來，終究是要他也體會一遍洋子曾嘗過的諸多苦果。
所以穿越時空的能力果然是你給我的對嗎，洋子？是你想報覆我，想懲罰我，想讓我體會你的疼痛，所以你讓我來到了這樣一個你希望的，沒有你且我們永遠無法相遇的未來，而沒有給我改變過去的機會。
深膚白發的男人將手放在胸腔，感受著那仿佛窒息一樣的痛覺，眼淚大顆大顆落下，永遠彌散著霧氣的紫色瞳孔被淚水浸染、沖刷，終於變得澄澈、透亮、一望無際——好像某顆被女人讚嘆過的坦桑石。
原來你眼裏的難過和痛苦，是這樣的感覺啊。
此時此刻，他終於如願以償地與洋子的靈魂共鳴在了一起。
而他們的緣分也到此為止。
永無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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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混混沌沌的夢境中，他感覺自己像是沈入水中一般，溫暖又濕冷，隨波逐流地游蕩，一些碎片般的畫面不斷閃回、重覆。
伊佐那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
他警惕地從床上一下坐了起來環顧著四周。
這是一間臥室，整體的布局和風格倒是很熟悉，感覺和自己的習慣非常接近。可他十分確定自己並沒有來過這裏，不管是在橫濱的公寓也好還是赤阪的公寓裏都不是如此，也更不像是鶴蝶的家。
所以第一反應，他覺得是自己暈過去後被帶到了誰的家裏暫作安頓。
是誰？稀咲？還是別的誰？
伊佐那下床後打開臥室走了出去，果然是完全沒見過的房間結構。他幾步走到客廳，卻猛地看見了那邊和廚房相連的墻邊有一個酒櫃，中空的一層放著摩托車鑰匙還有手套等小物，一看就是隨手而置，那旁邊還有一個相框，裏面有幾個人。
他湊過去拿起來，才看清那上面的人竟然是S62世代的幾位老熟人……以及笑得很開心的自己跟鶴蝶。這張看起來每個人都很開心的照片，裏面的大家似乎也就二十來歲的年輕模樣，可伊佐那根本不記得自己有和他們在十年前拍過什麽照。
反反覆覆看了一會兒，他的手碰了碰相框內扯著嘴角傻乎乎笑著的自己。
霎那間，他的腦內再次響起了難以忍受的劇烈耳鳴，一些亂七八糟的碎片在其中反覆閃回起來，令伊佐那不得不一手扶著頭，一手撐在了酒櫃上穩住身體。
真一郎大哥沒死；自己跟鶴蝶在他的照顧下順利從福利院畢業；帶著S62世代的人一起進了黑龍又進了東萬，卻只是跟著Mikey等人玩著過家家般的暴走族游戲；偶爾打打架偶爾懲女幹除惡，有空的話會回福利院給小孩兒們送物資；機緣巧合回了趟菲律賓，後來靠著搞點進出口貿易而慢慢累積了資本又跟稀咲還有可可的集團合作；最後成立了NPO法人‘天竺’。
都是些自己完全不記得的事……或者說，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甚至有些唾棄的，仿佛只在洋子天真的幻想當中才會存在的另一種可能性。
他扶著頭的手向內收緊，抓著頭皮的時候，感覺到輕微的痛感使得他清醒過來，轉身朝著左邊走了幾步，打開了片段中應該是屬於自己的書房的房門。裏面的書櫃上果然如同這些突然出現的碎片記憶裏一樣，放著各種各樣的經營和福祉相關的書籍；還有一些天竺獲得的獎章、紙狀、證書……也有著很多的照片，裏面都是他們在海外活動的時候拍的。
直到此時，看著電腦旁的電子鐘上顯示的，2019年4月13日，他才相信自己所在的是一個充滿著違和感，但卻與另一個世界完全相反的，未來。
正在他楞楞地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當口，門鈴響了。
伊佐那神情恍惚地走到玄關，看著電子屏上映出的鶴蝶的臉，對方總是板著的臉上難得帶著慌張和焦急，機器裏傳來他的聲音：“伊佐那？是伊佐那嗎？是你嗎？！”
聽到鎖扣松開的聲音，鶴蝶一把拉開門，就這樣跟表情相當無措的伊佐那對上。兩人面面相覷了片刻，鶴蝶的喉嚨微微動了動，開口時竟然有些沙啞，再一看原來他的眼眶已經紅了：“是你對嗎，是，我認識的……伊佐那？”
“鶴蝶，你說在這個未來裏，我們算不算洋子說的那種正常人？”
然而伊佐那開口卻是問了這麽一句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鶴蝶聽完反而當即就落下眼淚來，他伸手緊緊抓著對方的肩膀輕輕搖了搖：“當然是！雖然我也搞不懂為什麽來了這裏，簡直像是在做夢……可我們跟以前不一樣了！洋子在哪兒？我們去找她！去找到她啊！”
是啊，現在的他們，沒有幹過那些在洋子的認知中，無法被原諒的違法亂紀之事，甚至可以說如今他們所在的NPO法人天竺，比那個僅僅是用來討洋子歡心的天竺基金會還要厲害，兩人從頭到尾一直在做的，都是廣義上的‘好事’。
“對。”伊佐那恍惚的眼睛在瞬間亮了起來，他直視向鶴蝶“我們現在是‘好人’了，手裏幹幹凈凈，不需要騙她也不用隱瞞，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等等，你的記憶裏，有洋子嗎？”
“你的沒有嗎？”
“沒有。”
此時的兩人才反應過來，記憶中的違和感來自於何處。
“怎麽可能？！”鶴蝶反應過來後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卻怎麽想，腦子裏對於室町洋子這個姓名和人的記憶，只存在於那些根本不願再重來一次的另一個世界中“我們沒有遇到洋子……我們怎麽可能沒遇到她？！”
“因為真一郎大哥還在，我們過得很好，沒有被欺負自然也沒有被人打……”
伊佐那失神地望著鶴蝶身後，公寓走廊外面的湛藍天空。
那天他沒有被群毆所以自然遇不到那個小女孩兒……或許他遇到了，但沒有任何事件把他們聯系起來，他們可能不過是在河堤偶遇，自己不認識她怎麽會故意去接近她？也許兩人就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
不，沒事，沒事的，還有機會。
“但我們還是可以去找她不是嗎？”伊佐那終於笑了起來，他感覺自己應該是好久沒有這樣雀躍地笑過，似乎有點像剛才看到的那些照片中，這個世界的自己那般“我們可以重新來過，我現在的身份她一定會很喜歡，我們做了那麽多好事，沒有前科也沒有極道…連黑龍都算不上暴力團，多幹凈。”
洋子，是你給我的穿越時空的能力嗎？雖然我不知道那個按照極道和社會潛規則生存的自己為什麽不可饒恕，但我願意為了你去試試現在這條完全相反的路……這一次，總該能去到你說的那個，切實的幸福未來了吧？
“那我們去川崎找室町家……”
“別急，鶴蝶。”伊佐那一把抓住了轉身就打算走的男人，臉上的笑意那樣輕松愉悅：“現在可是2019年，洋子都26歲了，說不定早就離開川崎、離開室町家了。你讓手底下的人去幫我查……哦，對，我們不是極道了。”
伊佐那搖了搖頭，思索了一下：“正常的人現在應該找個…私家偵探之類的吧？”
“對啊！不遠處的寫字樓就有！我這就去！”聽見他這麽說，鶴蝶才恍然大悟般一手握拳錘在掌心，然後轉身就朝著走廊盡頭的電梯跑去。
見鶴蝶急不可耐的模樣，原本想提醒兩句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伊佐那側身靠在玄關的門邊低著頭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暢快極了。
嗯……如果按室町家的情況，洋子現在要麽就是已經在成年後考到了外地的學校離得遠遠的；要麽，也有可能被安排著結婚了……自己記得很清楚，室町綾子是18歲高中畢業後就立馬跟那個姓金春的男人結了婚，沒過多久便有了孩子……
他閉上眼睛，雙手緊握成拳後又松開，反覆幾次，才壓下了心裏的暴虐。
沒關系，哪怕洋子也已經結婚了，哪怕她有孩子又如何？這種強行聯姻肯定不會讓她高興，也不會令她歡喜，說不定也過得格外難受和痛苦。
自己可以再一次‘拯救’她，然後重新認識一次。他了解洋子所有的喜好，對她的很多習慣也了如指掌，只要兩人相遇……他身為滿手血汙的極道時都能一步步讓她喜歡上那樣不被原諒的自己，在這個條件如此好的世界裏，伊佐那有信心能讓對方再愛上自己一次。
沒結婚最好；有男友或者結了婚就想辦法讓她重新喜歡自己；連小孩都有了也沒事，她喜歡的話就留下，他在這個世界的天竺裏幹的大部分工作本就是為了孤兒們，多照顧個小孩兒罷了，也就是多點碗筷吃飯的事。
他絲毫沒有為自己這種準備撬人墻角的‘第三者行為’感到哪裏有問題，反而沾沾自喜起來，覺得這可真是完美無缺的計劃。
一邊想著他一邊關上門往房間裏面走，剛打算給自己倒上一杯水時，書房的電腦傳來了收到郵件的嗡鳴聲，伊佐那端著水杯進去撐在書桌上打開了郵箱——是Mikey發給他的，說是參加完摩托車比賽準備回來了，問他有沒有空出來聚聚，好像以前東萬能來的人都會來。
對，這個世界自己跟佐野一家關系都很好……但似乎真一郎大哥沒死就是因為Mikey？好像在他剛剛得知的記憶裏，很多自己熟悉的所謂‘過去’，都或多或少由於Mikey的存在而完全變了模樣。
所以，原來只要那家夥沒出問題，世界就能安然走上正軌是嗎？
伊佐那看著那封語氣略顯親昵的郵件，手指一下下敲擊著桌面。雖然他想不通那些記憶裏，新的Mikey為什麽一改那些任性對自己這般謙讓大度，讓兩個人的關系並沒有因為真一郎哥的存在而打鬧起來，反而如此親近，那或許自己……他搖了搖頭。
這不是之前的那個世界了，他要努力做洋子口中那樣正直誠實、心胸開闊的人，怎麽能跟新的Mikey計較和對方也沒關系的另一個世界的事呢？嗯，好不容易得到這幹幹凈凈沒有前科的人生，那就放過這家夥好了。
他在回覆的郵件裏答應得很爽快，然後因為對方提到了摩托車比賽的事，伊佐那有些好奇地想：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洋子還有沒有機會去成為賽車手？他坐在了椅子上打開電腦的搜索引擎，查起了當初那幾個自己很熟悉的比賽來。
沒有看到類似的信息，甚至連出名的女車手都沒有幾個……果然，要是在室町家那樣的環境下她幾乎很難有機會早早接觸到賽車訓練吧？
伊佐那一只手撐在下頜，另一只手劃動著鼠標的滾輪有些無聊地翻著那些頁面，然後又輸了一下室町劇堂的關鍵詞進去，想著找找現在關於室町家的情報，也好有備無患。
現在的劇堂臺柱……室町樂雅？這是誰？他一下子坐正了身體，認真看著官網上的記事。
室町流在11年左右室町道明去世後就傳給了新一代的當家人，室町樂雅，在這之前整個流派的臺柱一直是室町丞太郎。而這個叫室町樂雅的男人是入贅室町家的新生代，妻子正是室町綾子。原本的繼承人室町宏則是剛一成年就負責起了劇堂的各種事務，快十多年都沒有登臺表演過了。
等等，洋子的父親，是叫室町丞次郎對吧？他不是劇堂的臺柱嗎？
伊佐那仿佛有了什麽不詳的預感，他輸入了室町丞次郎的名字，卻都不是什麽有用的情報。他一點點往下，直到看到了一個寫著室町流歷代匯總的標題下面，概要中有完整的室町丞次郎的名字。他點了進去，劃著滾輪翻了翻，便看到文章中附了一張泛黃雜志的切頁照，上面大大的字體寫著：
‘室町流斷絕？！臺柱室町丞次郎自殺身亡’
圖片下面的註釋上標記著這是一份1996年的雜志報道。
洋子的父親，在1996年就自殺去世了。那洋子呢？他急急忙忙點開那張圖片，可是太過模糊根本看不清上面原本的小字，伊佐那只能轉而在網上搜索起了這篇報道，找了快一個多小時，換了各種關鍵詞，才在一個什麽線上圖書館裏找到了那本雜志的掃描頁。
室町丞次郎從93年到96年最後自殺成功期間，反覆嘗試過很多次——他的妻子在懷孕期間因為妊娠中止而去世，他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才屢次企圖自殺。最後一次，是室町家沒有看住人，讓室町丞次郎偷到了花園裏用於給松樹除蟲的藥劑，不治身亡。
什麽叫，妊娠中止？
伊佐那楞楞地盯著這篇報道，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看到的內容是什麽。
正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依舊保持著盯著電腦屏幕的動作然後拿起手機放在了耳邊，裏面傳來鶴蝶焦急的聲音：“伊佐那！我，我剛剛問了幾個偵探事務所，有一個偵探和我說……他說…他說室町丞次郎一家根本不用查，二十幾年前就斷絕了！當時在整個神奈川都很轟動…你說什麽叫斷……伊佐那？”
是啊，什麽叫斷絕？什麽叫妊娠中止？
從哪裏開始斷絕？從哪裏開始中止？！
——這不可能！！！！
手機掉到了地上，伊佐那雙眼睜大，瞳孔急速收縮著，用手狠狠抓著頭想要從這個世界的新記憶中尋找到可能的蛛絲馬跡……真一郎大哥活著，天竺的人，東萬的人，那麽多人都活著！
可還是有人不在這裏，鶴蝶的父母不在，室町丞次郎不在，洋子……或許也不在。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未來……到底哪裏幸福了？！又有誰會為此高興——
啊。
是的，有人會。
……
“Mikey君！我看了你比賽的轉播，當時那個彎道！真是太帥了！”
“哈哈，那當然！”黑色中分頭的青年揚了揚頭，但下一秒又擡起手來摸了摸鼻子轉移了話題：“話說你家橘最近怎麽樣？也應該快到預產期了吧？”
聽見他的話後，花垣武道擡手撓了撓後腦勺，傻笑起來：“嘿嘿，是啊。正準備說這幾天再去醫院檢查一下，該辦理住院手續的話就可以辦了。”
“有點風範了啊！武小道！”另一邊站著的龍宮寺堅立刻用手肘懟了懟對方的肩膀“到時候我讓艾瑪陪著你們一起去，她有經驗嘛！”
“當了爸爸的堅仔就是不一樣。”萬次郎調侃了一句，然後轉頭又和那邊吧臺裏的酒保打了聲招呼“今天多喝點沒問題吧？那些人怎麽還沒到啊！”
酒保正在擦杯子，大概是沒看到他的動作，萬次郎便拍了拍武小道，從卡座裏走出去往吧臺打算直接面對面點兩杯喝的。
此時，側面的門被推開，有兩個一高一矮的人影逆著光走了進來。萬次郎瞇了瞇眼，待人走進後才看清是伊佐那跟鶴蝶，他立刻笑了起來迎上去：“伊佐那！沒想到你來得這麽早——”
“當摩托車賽車手開心嗎？Mikey？”
對方的語氣顯然很奇怪，不是之前那種和自己相處的感覺。萬次郎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發覺兩個人看起來都很疲憊，雙眼布滿著紅血絲，眼眶有些黑，下巴上有著淺淺的一層胡茬，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你們倆怎麽了？”
“你問我……怎麽了？”伊佐那幾步上前抓住了萬次郎的衣領，原本總是會阻攔的鶴蝶，此時卻站在他身後根本一動不動。萬次郎只能看著面前這雙仿佛歷經滄桑到讓他有些陌生的眼睛，朝著身後應該是發覺不對走上來的龍宮寺堅還有花垣武道擺了擺手。
他聽見伊佐那繼續說道：“你現在還會偷偷去看賽車比賽嗎？還有人會給你傳小紙條嗎？”
“——？！”
眼見著Mikey瞬間變化的臉色，伊佐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果然是他，這個未來的所有變量只有他！
哦，對，還有那個叫花垣武道的人，只有他們……只有他們從那麽早的以前開始就變了，變得和另一個世界不太一樣，連帶著大家也都慢慢不一樣，然後未來也在那樣的蝴蝶翅膀下一路發展到如今這般。
眼淚在伊佐那瞪大的眼眶裏積蓄著，他松開了攢著萬次郎衣領的力道，可下一秒對方反而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你也回來了，對嗎？伊佐那？我——我——我試過了！我都試過了！”
萬次郎看著伊佐那的眼淚突然滑落，像是被踩到尾巴般不知所措地又松開手往後退了幾步。
他當初也很奇怪，在他從樓上跳下的那個世界裏，並沒有‘室町洋子’，自然沒有早就‘死亡’的伊佐那跟自己一起建立東萬的那些過去。可那條世界線的記憶偏偏就在他抓著武道的手重回小時候時一齊出現在了腦子裏，當時他還想，或許這就是為了讓他能夠去拯救每一個人，可是……
“我試過了伊佐那……我記得你們是在福利院的時候就認識了，所以我跟著真一郎哥一起去福利院找你，我去周圍打聽，想讓你們相遇……可根本沒有這個人！後來，後來我才知道……她……”
“她根本不存在，連出生都沒有過，對吧？”
龍宮寺堅根本沒聽明白他們兩個人在說著什麽內容，花垣武道卻慢慢聽懂了，他先是詫異地看了一眼稍遠點也安靜地流著淚的鶴蝶，又看了一眼不知道如何是好的Mikey。猶豫片刻，他還是選擇了幾步上前擋在了Mikey身前：“你！你……你別怪Mieky君，伊佐那，他真的很在乎你！所以一直很努力，可我們來的時候已經是那樣，想改變也……”
“是啊，你們無能為力，誰都無能為力……可你們多幸福，嗯？”
“我們——？！”花垣武道往後縮了縮脖子，他其實不太清楚當初為什麽Mikey一定要找到那個叫什麽‘室町洋子’的人，對方後來也再沒和自己講過相關的事，但他依稀感覺到那個人似乎對於伊佐那很重要，所以此時也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他始終最在乎的是Mikey，便只能小聲解釋著：“Mikey君為了大家的事已經竭盡全力了，之前我們聚會的時候，大家不都笑得很開心嗎？怎麽不算幸福……”
“那是你們以為的，完美結局，對吧？”
原本一直沈默在那兒的鶴蝶突然這樣開口，他直視向花垣武道驚詫著看過來的眼神，一時間心中翻江倒海，好像全身都在痛，可仔細一感覺，卻又不知道哪裏痛，以至於他開口的時候都帶著忍痛般的咬牙切齒：“你們以為的幸福，別人也這樣以為嗎？”
這樣的話像是一把利劍落在所有人的耳朵裏，連伊佐那都有了些恍惚。
他想起那個好像隔了很久，又似乎就在昨天的秋日清晨，坐在公園長椅上的洋子帶著失望和無助的表情指責自己，說他看似在配合她，其實卻是不斷地要求她去遷就他……
‘你所謂的可能只是你的可能，但別人不能。’
何其相似，和其諷刺——原來他犯的錯，造的孽，種的因，都在這個世界裏被一一報覆了回來，終究是要他也體會一遍洋子曾嘗過的諸多苦果。
所以穿越時空的能力果然是你給我的對嗎，洋子？是你想報覆我，想懲罰我，想讓我體會你的疼痛，所以你讓我來到了這樣一個你希望的，沒有你且我們永遠無法相遇的未來，而沒有給我改變過去的機會。
深膚白發的男人將手放在胸腔，感受著那仿佛窒息一樣的痛覺，眼淚大顆大顆落下，永遠彌散著霧氣的紫色瞳孔被淚水浸染、沖刷，終於變得澄澈、透亮、一望無際——好像某顆被女人讚嘆過的坦桑石。
原來你眼裏的難過和痛苦，是這樣的感覺啊。
此時此刻，他終於如願以償地與洋子的靈魂共鳴在了一起。
而他們的緣分也到此為止。
永無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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