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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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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片月淳一,此人在被曝光後不久便和他的父母一起在家自殺,此案並無疑點。但主要告發人一家很快就出國了,此處存疑。根據對周邊的調查,告發人本身家庭條件一般所以才會被父母從小送去學能劇而不是正經上學,當時一家人走得非常急,名下唯一房產和其他零星不動產均未處理僅委托他人代辦。從結論上來看,他們的行為並不符合一直以來的生活邏輯,傾向於被收買並因為什麽而避險。佐證資料覆印件已同封附上。’

‘宮城修二,此人的車禍案有重大疑點。肇事司機事發前有巨額高利貸欠款,並且在該物流公司新入職不滿一個月尚在試用期。事發後該司機自行報警,因供認不諱案件清晰被批準逮捕並結案入獄。半年後其直系家屬均搬離原住處,目前只發現了其兒子早年註冊的社交賬號,僅從發布內容和學校履歷可以判斷生活和經濟狀況較好,無欠債情況,此賬號於16年停止使用,無法確認家屬近況。推論該司機事前欠款應已被平賬,極高可能性是被收買後故意行兇。佐證資料覆印件已同封附上。’

‘以上兩起委托均與京都本地極道長船會有一定程度關聯,不排除極道涉案可能。’

‘新宿拳擊俱樂部旗下有地下賭場,且該賭場牽連甚廣,風險極高所以我沒有深入查證。目前可以查到的相關人員,只找到一個退役職業拳擊手。此人和其教練曾短暫在俱樂部當過陪練,後來因與其教練在工作中發生口角並互毆致教練死亡,本人則因腦部重傷已為植物人狀態多年,只有母親照料。這個案子有很大疑點,但因為賭場情況覆雜無法細查。’

‘斷手案警方已秘密結案,目前無從查證。被害者周邊信息可查本人無任何案底,去年才和同鄉一起來的東京,之前一直在青森鄉下做了十幾年家裏蹲。同居人即他的同鄉曾表示過事發前無任何異常,臨時作案的可能性非常高。這種情況下還能和警方配合,只能是權利交易,考慮到被害者沒有任何與高官或財團等方面的關聯,以我的推論只剩下極道了。’

‘我之前告訴你的,關於02年黑川伊佐那和鶴蝶出少年院後回以前的福利院傷人的案子有了最新的進展。那個被打傷的教養員,後來被以工作失誤的理由辭退了,然後沒過幾個月,在02年底就因為欠高利貸公司錢而被人毆打致死,主犯等人都是未成年所以並未查到人員明細。只有一個成年從犯前段時間出獄了,我才得知他當時是涉谷有名的暴力團夥,黑龍的成員,而這個時期黑龍的總長正是黑川伊佐那。幾乎可以確定他與那名教養員的死有極大關聯。’

‘我看過另外兩份材料了,你給出的線索不是無的放矢,所有的案子都有指向性,我相信你自己也會有一個判斷的,之後該如何,也只能靠你自己決定了。’

洋子很難相信自己居然一直保持著冷靜的態度看完了這些結論和佐證材料,甚至在確認完後還發了會兒呆才無知覺地流下了眼淚。

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趴在了桌子上大哭起來。然而哪怕情緒已經崩潰至此,她居然還有一絲理智想到外面或許是有監視的人,而自己正在一個公共場合,所以連哭,都只能咬緊牙關忍了又忍,把所有的聲音全部壓在了胸口。

沒有發出一句。

她不是不知道這些牛皮紙袋內裝的都是真相,甚至自己也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當那些觸目驚心的證據逐一在眼前展開時,洋子也第一次了解到她有多麽的天真和脆弱。

在那白字黑字上,樁樁件件,或早或晚,全是伊佐那犯下的罪行。

從02年起,到如今已經十五年過去了,哪怕重逢後自己始終沒有停止過告訴他們要做正直誠實的人,要幹遵紀守法的事……可結果卻是這十一年來她一直被這個人誘哄、蒙騙、欺瞞,從未間斷。

她的堅持,她的付出,她的信任,全部化作了一則笑話,讓洋子有了啼笑皆非之感。

對於伊佐那來講,自己的存在算什麽呢?如果她那些勸導他們的努力,那些認真踐行的主張都被他們當作虛無的話,這難道不就是否定了自己作為室町洋子、黑川洋子的一切人格了嗎?!

迄今為止的人生,她的所有經歷,不論是否與伊佐那他們相連的一切記憶,苦難也好歡笑也罷,全部在這個瞬間破碎殆盡、零落一地,將她柔軟的靈魂淩遲成片,只餘留血肉模糊、無法辨認的殘骸。

與死無異。

洋子以為自己會哭很久,會很痛苦,會心如刀絞。可在崩潰爆發的那一霎那後,她卻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那種鎮定詭異到所有的起伏都好像不存在過一般,甚至還有功夫考慮如何處理掉手中的這些證據。

那看起來不少的材料其實大部分都是用於佐證的覆印件,或許是為了讓委托人可以更客觀地進行判斷,結論的部分其實非常短,也就各一張紙罷了。遠藤在和自己最後的那通電話裏也說過,調查的內容與極道相關,未免受到報覆,佐證材料她自己可以保留,但結論頁必須全部銷毀掉。

她清楚自己已經麻煩遠藤大叔很多了,他能幫自己到這個地步已經仁至義盡,所以沒有任何猶豫地,她將那幾張帶有調查者主觀的結論頁不動聲色地折小,塞進口袋裏帶進了衛生間裏,在水池中浸泡片刻等其變得柔軟後,只是隨便搓洗一下就成了無法辨認的碎渣,隨著水流沖進了下水道中。

剩下的,她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處理,便只能塞回了帆布袋中,直到店家告知打烊,她才驚覺自己竟然枯坐了整整一下午。後來她也只是憑著本能坐上了回程的電車,可在出站後,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到家時,洋子混沌的大腦裏才有了意識:

她不想回去!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找回了一絲神志,內心深處的自我如同被投入了一滴油的火堆般猛地爆開了無數的火星。洋子握緊了抓著帆布袋的手,力氣很大,連掌心內都被指甲壓出了月牙型的深痕。

她要報警!別的不管,至少先阻止伊佐那他們繼續這樣下去!

“女士,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懷著一股無法解釋的氣勢沖進那個交番(派出所)時,坐在裏面的一個警員似乎被她嚇到了,趕緊走了出來站在她面前,還順手從桌上取了一張紙巾遞給她。

洋子才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的眼眶其實能看出明顯的紅腫,顯然是下午那場咬著牙的痛哭帶來的後遺癥。而這會兒,聽見警員的問詢,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這麽多淚水,完全停不下似的。

其實在和警員的眼睛四目相對的時候,在對方話音落下的瞬間自己就感到了後悔。

是啊,在今天之前她曾預設過無數種可能性,卻偏偏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後悔……她的那些所謂正義心也好還是道德感也罷,原來在真正面對最親近的人時,也變得如此虛偽,那些悔意不正是一種可悲的矯飾嗎?!

她猶豫了!她自詡的信仰與準則原來也都是假仁假義!她徇情枉法、為虎作倀,就是一個偽善,卑劣,自以為是的可恥敗類!

這樣的認知和她一直秉持的觀念形成了巨大的對抗,讓洋子仿佛墜入了冰火地獄般被反覆拉扯,難以自控。

所以她根本沒註意到原本只是站在那兒等待著沒有進一步行動的警員,在接了一個電話後立刻將她扶到了一邊的椅子上,開口時也沒有了公事公辦的語氣:

“別著急,有什麽事你和我說,慢慢講也沒關系。”

“……”

“你肯定很痛苦對吧?不用擔心,我是警察,我可以被你信任的。”

對,他是警察,自己正在交番裏面。洋子垂著腦袋,聽見這番話一時卻有些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會不會就是伊佐那曾經講過的那種,會利用極道並從中牟利的人?

她微微擡了擡眼瞼,對方衣服上的警署標志就這樣撞進了眼睛裏。線條鋒利的金色重瓣櫻花在白熾燈下反射著光彩,竟然使她不知為何萌生出了一股勇氣來——就像自己曾告訴伊佐那的那樣,不能因為正義是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就不往前去了,她一直也是如此要求著自己啊!

哪怕後悔和堅決同時撕扯著洋子,可她也明白有些事是底線,不應被跨過。於是她擡頭直視向那名警員,一邊快速地從帆布袋子裏掏出了那幾份牛皮紙袋遞了過去:

“我要報案!”

在對方接過那幾個袋子打開後的瞬間,洋子緊繃的神經終於松了松,她開始跟那位警員講起她要報的是什麽案子;這些袋子裏裝的都是些關於什麽的材料;證據推導出的結論又是如何……當真的開口講出第一句後,她才發覺身體在不住地顫抖,可這種下意識的抖動反而讓她越發的有力量,也越發的堅定。

“所以,你報案的對象是一個叫黑川伊佐那的人,以及對方所在的社會組織,東京萬字會,對嗎?”

“對。”

在聽見自己斬釘截鐵的肯定後,那名警員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但是我們這兒只是個小小的交番無法處理這樣的案件,不過我可以開車送你去區署,你看現在方便嗎?”

洋子也害怕自己這突然的勇氣和決心會不會因為見到伊佐那後就難以重振,她也不希望夜長夢多,便立刻點頭同意了對方的提案。

直到坐在警車上時都還在心裏打著草稿,想著之後在區署見到負責的警探後應該怎麽更簡潔快速地講明情況。腦子裏高速旋轉著思考這些事,直到警車停下,警員開門邀請她下車時才回過神來,剛一擡頭,撞入眼簾的根本不是什麽區警署——而是她跟伊佐那在赤阪的公寓。

公寓樓下正站著一個熟悉的男人。

那名警員沒有再搭理楞在當場的洋子,他走到白發的男人身邊,把那幾封牛皮袋遞了過去,揚了揚手中的手機後,再次折返回了車邊關上了車門,路過洋子的時候他甚至整了整頭上戴著的警帽。

警車揚長而去,她依舊站在那兒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個男人,對方朝她笑了笑。

在這個與以往無異的笑容裏,洋子如同被抽幹了一般跌坐在地。

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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