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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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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直到遠藤離開了很久,洋子還坐在會客室發呆。

她其實也知道的,伊佐那跟鶴蝶作為有前科、犯過事的人,後來又因為沒文化沒技術兜兜轉轉混了極道,其人生歷程是一個非常覆雜的過程。所以對於遠藤一上來就告訴她結論,說伊佐那或許不是個好人的時候,她是有一點點憤怒的。

極道也好,包括那些灰色產業也好,甚至小混混、站街女等等,這些事物的存在不是單純的他們個人的問題,這些和犯罪是一樣的,都有其成因。這不是在為他們開脫,而是如果社會、環境、官方都無所作為,沒有從根源去杜絕或者打擊,那只會如雨後春筍般生生不息,永遠也‘殺不死’。

所以哪怕她不理解也不支持伊佐那他們的極道事業,可她也明白他們的苦衷,當他們確實無法脫離那樣的泥沼時,她也從不會高高在上地‘審判’他們,最多就是多叮囑他們不要做什麽真正觸犯法條的事情。

而伊佐那一直都很配合,市役所的準許證還是各個產業的資質也好;包括稅金的繳納她都私下問過可可,對方也給她看過一些可以透露的財務資料;甚至,之前有一次鶴蝶過生日,他們還是去的新宿一家東萬旗下的娛樂會所過的,看起來都很正常。

或許最初經歷過一些混亂,但極道組織嘛,很多人都是小混混起家,文化水平比較低是有可能什麽也不懂瞎摸索的。等如今不也走上正軌了嗎?前段時間,洋子還看到可可在LINE圈子裏吐槽了兩句新招來對接俄羅斯生意的大學生口譯太差……

不正規的話能招到正常的畢業生嗎?

至少到目前為止,自己看到的名叫東京萬字會的這個極道組織,本身並沒有可以質疑的地方……就連遠藤自己也說沒有什麽切實的證據。

現在的東萬如何暫且不談,可遠藤展示的其他證據確鑿、邏輯清晰的信息,也確實繞不開這個組織本身,他會認為東萬只是被洗白了也無可厚非……畢竟,他手裏的材料都指向了曾經的伊佐那他們,真的做了很多不正派的事。

在進少年院之前發生的那些,洋子是可以理解的……她看到過伊佐那跟鶴蝶兩個人被福利院其他大孩子們欺負後的模樣,要讓血氣方剛的少年人不反抗根本不可能。只是他們缺乏正統的教育,所以走了歪路子,用錯了方式。

而出院後,在加入東萬之前,或者說在東萬走上正軌前犯下的行徑又如何給他開脫?打福利院的工作人員?或者在那個什麽黑龍時期的時候就四處幹架?以至於成立天竺和當年的東萬引發了暴力事件……這些能用年少不懂事,或者另有隱情去解釋。

但遠藤最後告訴自己的那些,在近藤組的那幾個人……那幾個即使是自己每每想起也會有片刻恨意的人,他們的死呢?

也許是她太聖母,她也知道做了錯事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犯了罪的人也該承擔責任……然而這些不應該由個人來執行,這是律法存在的意義!律法可以不完美,但不能越過它去動用私刑……不然人人都可以有一套自己的‘定律’,那就是人人都沒有!

所有人都自由了,想幹什麽幹什麽,那樣的自由還叫自由嗎?

洋子本就不理解如此的行為,一想到伊佐那他們很可能也曾利用漏洞在法律的底線上打擦邊球,更是無法找到合理的理由說服自己,一時便格外不知所措。

她低著頭,看著手裏那張遠藤走的時候塞過來的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個號碼。

‘極道的勢力向來錯綜覆雜,我不想卷進去所以沒有細查如今的東萬。回來和你說這些,也不過是彌補當年有所隱瞞的遺憾……我不想暴露自己,我還有很多別的更重要的事需要做,這幾年也挺小心翼翼的……這個號碼,是我備用機的電話,如果真的有一天你需要我的話。’

‘但是,請記得拿公用的電話打,別用你家裏或者你自己包括身邊人的手機。’

那個中年男人走的時候,將這個號碼直接塞進了自己的手裏。她想對方作為職業偵探,肯定也是有自己的名片的,可這個連任何提示都沒有,只餘一串數字的紙條,已經表達出了對方有多麽的謹慎。

這樣謹慎的人,他會跟自己說出那樣的推論,哪怕沒有切實的證據鏈,想來也不會是什麽無稽之談。

那如果自己去質問伊佐那,會給他帶來麻煩嗎?

不,反而正應該是自己去問了,如果遠藤出了什麽事,才證明了現在的伊佐那他們是有問題的!不心虛,沒做過的話為什麽要害怕?

直到此刻,洋子才勉強冷靜了下來。

那是自己愛著的人,不止是愛情而已,她從伊佐那身上獲得的感情非常覆雜:年幼時的友情;年少時的親情;到如今的愛情……他支撐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這麽多年,她人生的每一段重要時期都有他。

這樣的人,在她的生命裏的重量已經如血肉般無法剝離了。

如果,如果伊佐那真的做下了無法挽回的事……她緊緊手握成拳久久沒有放開,直到掌心裏全是深深的指甲印。

當晚伊佐那回家的時候,正好帶上了一份可可交給他的‘天竺’基金會的財報。那上面記錄的都是上半年的情況,包括之前購買了大宗糧食運往戰區的後續跟進也附在了後面。

購買糧食的時候洋子對接的公司都是一些歐美的公司,那些價格更便宜的糧食出口國,包括拉丁美洲還有印度等她卻反而看都沒有看。在其他地方拉著可可各種去跟人講價的她,按道理不是會把錢這樣浪費的性格,所以他還記得自己當時有問過為什麽。

那時的洋子是怎麽說來著?

‘那些糧食出口國的糧食之所以便宜完全是因為寡頭和官方全把農民們幸苦生產的商品拿來賣了賺錢,根本不給國內的貧困人民留口糧才會如此。情願自己國家的人民連飯都吃不起,也要為了銷量而廉價出口……拿窮人的口糧去救人的事我做不出來。’

‘伊佐那,你看,資本就是這樣的。不把人當人的當權者發現人可以壓榨時,便註定會將其榨幹到一滴也不剩……和把一頭牛吃幹抹盡也毫無區別。’

說出這樣的話時,洋子當時幾乎是面無表情。這在她身上實在是很難見到的情形,上一次類似的狀態,還是很多很多年前和他提起什麽‘神’‘人’‘妖’的時候。伊佐那不知道她從哪裏有了這麽深刻的理解,好像很小的時候起,洋子就總是通曉萬般世情。

那樣的深刻,仿佛是把他看穿了一樣——自己不就是她口中,那種認為大多數人都是螻蟻的人嗎?

伊佐那很想告訴洋子,如果你不踩著人往上爬,那你就只能成為別人的盤中餐。而你一旦爬上去後,站在那個地方往下看……所有人,真的就如同蟲豸。

但他明白這些話不能說,他習慣了在洋子和自己的本質相左時順著對方的邏輯去做,以換取她的信任和……欣賞與依賴。當這樣的行為有了太多次後,連他自己偶爾都會想,都說極道全是些沒心沒肺的混蛋……但他其實也是個好人吧?

如此心安理得地想著,那個時候伊佐那便選擇了將銀行卡裏那些存著也確實沒什麽用的數字,增加了一筆到基金會的公賬上。

之前本來兩個人約定的是每個季度往裏面轉相等的額度,以保持兩個人的份額一致。但這次洋子和可可跟對面的好幾家公司對最後的購價並沒有談攏,那些歐美公司不缺這種散戶,而他們又不願意減少數量。

眼看著沒談下糧食價格,最終可能只有妥協地降低采購額度。伊佐那看她煩惱又失落的模樣,便沒有按照之前的約定,反而是自己額外又捐贈了一筆資金,然後告訴洋子這是他自願的,只是不希望最終捐獻的物資有缺口。

說到底,這實在不是什麽很值得伊佐那記住的事,要不是後來洋子因為那筆突如其來的資金太高興而誇了他好久,甚至特別聽話也願意配合他一些小心思……說不定他早就忘了。

或許從這一點來看的話,他也確實沒心沒肺吧?

可那又如何呢?自己不過是希望洋子高興,喜歡看著她誇自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模樣,他愛著那樣鮮活的她,只要不觸碰到自己的底線,怎麽都好。

“我回來了。”

伊佐那進門的時候一邊把頭盔放在了門櫃上,一邊拿著那份資料往裏面走,他看見了洋子坐在客廳的身影“可可給了我一份基金會上半年的財報,後面有之前捐贈給世界廚房的物資的反饋,你不是一直想看嗎?”

聽見他的聲音,洋子原本低頭看著手機的臉擡起來轉向了他,而臨近黃昏,夕陽從側面的落地窗打下來,讓背對著光線的她的臉隱在了一片陰影之下。

“伊佐那,可以不要撒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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