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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姐姐要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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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姐姐要出嫁

一輛大巴車的高度對患有恐高癥的方寸久來說還在承受範圍內,溜下去也不成問題,不過此刻他覺得車頂在這樣天氣晴好的清晨是個絕佳的存在,可惜的是他的書落在了車裏。他幹脆躺下,雙臂枕著頭看天。

“方寸久?”

方寸久翻身向下看,一臉笑意的淩穹正擡頭看著他,他是他們這條巷子裏公認的最聰明的孩子,也是最老實的孩子。他的老實和通常意義上普遍認為的老實不同,他現在話不多,喜歡把自己交給書本,他的脾氣很好,溫溫和和的,所以很多人都認為這是種老實。

蕭望是巷子裏的俠客,愛看武俠小說,是金庸老先生的鐵桿粉絲。數月前他在學校和巷子裏還是個“混世小魔王”,動不動就跟人比劃,遇見方寸久後安分了不少,用光頭強的話來說是一物降一物,只有蕭望知道,他也是一個渴望被認可的人,不是他媽周金枝那種明顯的偏心,他明明可以和蕭愉好好相處的,可是被生生制造出了很多隔閡,在蕭愉眼中,或許他就是一坨永遠不會風幹的大便。他很想努力又害怕傷害了周愉,看了那麽優秀的周愉又很想努力,真是糟糕透了。

所以每當他說自己要努力的時候,除了周金枝,其他人都會嗤之以鼻,當作一句玩笑話。當他徹底放下決定得過且過的時候,除了周金枝,周邊人又會一遍遍提醒周愉多麽優秀,相比之下他是如此不堪。除了武俠小說,他還喜歡畫畫,當然這也被認為不務正業,他只好偷偷地畫,悄悄地話,時間一長,他覺得那樣也挺好。

方寸久是唯一不看輕他畫的人。

“蕭望,幫我把梯子搬過來!”

蕭望扶了下眼鏡,大步流星走向木梯。他的眼鏡時戴時不戴,他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近沒近視,他的解釋是左眼近視右眼不近視,戴眼鏡用左眼,不戴用右眼。

“我去搬!”淩穹喊了一聲,嗓門大得驚人。她喜歡唱歌,夢想是成為陳奕迅那樣的歌星,無奈只要開嗓便是鬼哭狼嚎,時至今日她還堅持著這一夢想,所以高考落榜後她在大人們的嗟嘆中憂傷了半天,這次期末考不盡人意也只在臥房獨自待了三個小時。

“淩穹——”方寸久的聲音和他本人一樣沒脾氣,他看出了蕭望的別有用心,“小心!”蕭望掃了眼淩穹,眼神裏滿是詭異的笑,偏偏淩穹沒看見,在她過去欲接過梯子的瞬間,蕭望一個漂亮轉身躲過。

淩穹被兩只梯子腿掃進花壇裏的千年矮叢,幸好有樹的支撐,勉強停住腳沒有摔倒。

蕭望楞在原地,他只是不想讓她接梯子,可沒想讓她摔倒。再說自己也從來不欺負女生,況且自己也不是淩穹的對手,這小女娃子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

初來乍到時的那一腳現在還刻骨銘心呢。

淩穹從樹叢站起,目光灼灼,今天可出了個大醜,還是在方寸久面前,真是沒法兒活了,“什麽都不要說了,你是不想活了!”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走向巷口。蕭望急忙把梯子搭在車上,思考接下來怎麽應對那一腳,看她走這麽遠,這沖上來的一腳恐是不簡單。“今天是蕭愉姐訂婚的日子,先留著你的小命!”淩穹走到大門處也沒轉身,對她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趕快找到哥哥淩樓。

“餵!你哥哥——”蕭望的喉嚨沙啞。

“知道啦!我去找!”

“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方便面手中似拿著兩根無形的雙截棍,從蕭望家一直霍霍到自己家,他最近在學唱《雙截棍》,唱不了三句舌頭就打結,唱來唱去就變成了咿咿呀呀朗格裏格朗。

“把這個給蕭望家送去!”齊奶奶身穿黑色碎花棉襖,搬了小凳坐在向陽處,銀色頭發在陽光下銀光閃閃,閃得晃眼。棉襖裏面毛衣馬甲裹了一層又一層,褲子也是秋褲絨褲棉褲齊上陣,她年輕時候個子高大,年老了身體幹癟,裹了這麽多衣服也不顯臃腫。

方便面接過搪瓷盆,洋蔥的氣味讓他的眼淚奔出眼眶,“哇——”他急忙將盆拿得離自己遠些。“送這些玩意兒幹啥?”半盆剝好的洋蔥躺在盆裏,催人淚下。

“過事都少不了這些!”齊奶奶從一旁的白色化纖口袋裏扒出大蔥,撿起一個靈活地在手中蛻皮。齊奶奶年且七十,眼不花耳不聾背不駝,腿腳靈便,身子骨硬朗,老的容顏配了副小姑娘的身子骨。

她把小凳往背陰處挪動了幾寸,洋蔥對她絲毫不起作用,常年聞慣了這味兒一日不聞便覺得失了嗅覺,她在安居鎮上的菜市場擺了個小攤,專賣洋蔥、大蒜、辣椒、花椒等調味品,自家種的綠色蔬菜能上餐桌時有多餘的也常帶去賣。

有很多熟客老客,知她這般年紀帶著孫子獨自生活,買東西也本著良心,去了菜市場從不去別家,徑直到她家買了去別家嘮嗑。市場裏的另些人一開始心裏不舒服,久而久之看齊奶奶賣品的質量和價格心裏也好受些了。

方寸久從車上下來,看見老好人扛著把鋤頭,昂首挺胸右腳慢半拍地大踏步前進,敞開的大衣下擺甩出很遠,蕭望看方寸久,“像不像拿釘耙的豬八戒?”

“得了幾分神韻!體格好像不夠!”方寸久小聲答。

老好人放下鋤頭看了眼車頂,對蕭望道:“就知道你這小子有辦法!”斟酌了下,又問,“不是你拿下來的吧?”蕭望指了指方寸久,“想想也是。”好老人淩憲華看著方寸久,眉眼含笑。

“新郎只怕來不了了,你爸媽知道嗎?”老好人想起他找光頭強的初衷,他的記性是出了名的差,差也差得奇怪,心心念念的事情中途不能被別的事情打斷,沒被打斷的事他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打斷後到嘴邊的話也會咽回去。

蕭望搖頭,老好人站在原地沒動,視線卻飄出很遠,“章醫生!”他的右臂高舉,章醫生微微點頭,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走得文雅而瀟灑。章醫生的頭發一律往後拉,可以看出剛噴了啫喱水,啫喱水的氣味掩蓋了他身上的中藥草味。

章醫生走過來,老好人迎過去,“新郎只怕來不了了!”章醫生眼皮往上一擡,拉出驚異的表情,“老蕭知道嗎?”章醫生從不稱呼蕭強為光頭強,直呼其名顯生分,稱光頭強似又失了禮數,思來想去還是叫老蕭最為恰當。

“我也是聽慶安一個認識的人說的!那邊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聽說都弄得人進醫院了!”

“不可能,會不會是你那個認識的人弄錯了?這麽大的事,親朋好友都通知了,不可能,不可能。”章醫生身體微微後傾,像個不倒翁。

“蕭望!”方便面連扔帶拋地把搪瓷盆塞給蕭望。

“哇,這味道也太——”他迅速將搪瓷盆放到地上後抹了把眼淚,“你拿進去吧!”

“憑什麽?”蕭望骨頭裏都透著不情願。

“叫你去你就去,給你家的東西,哪那麽多廢話?!”方便面覺得眼睛都不好使了,換了祈求的語氣道,“幫哥一個忙,改天請你吃方便面!康師傅牛肉面,大桶的!”

蕭望按住不爭氣咕咕叫的肚子,想著順帶去廚房找點吃的。“好,我就勉強同意啦!”說罷拿起地上的搪瓷盆,飛也似地跑向廚房。

“女兒嘛!遲早都是要出嫁的,你留得了一時,留不了一世!”柳珍把蒸籠裏的米飯倒出來,廚房裏頓時被水汽包裹,上層重,下層薄。人站在裏面,上半身和下半身有種被剝離的感覺。

“你們家那位,是準備留在家裏還是出去?”歐陽詩問楊燕。

“看她自己吧!”

“不是還有淩樓嗎?”周金枝說,“男孩子總要留在家裏才合適!”

“喲,這都什麽時代了,還講那套,依我看啊!只要能找到合適的,出去也沒什麽!你們家蕭望也不一定要留在家裏!”蕭望撞進去的時候,正好聽見柳珍的後半句話,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方便面送來的!”他把洋瓷盆往竈臺一放,準備閃人,“蕭望,你說是不是啊?”柳珍話問,蕭望遲疑著停下腳步,在心裏嘆了口氣,四個女人的眼神折射出希望而惶惑的笑意。

“啊?是是是!”糊裏糊塗答了一句後趕緊溜之大吉。

“孩子自己都這麽想,你也看開些!”歐陽詩看著臉色微變的周金枝說,“明天的日子好,小愉的親事定下了,你也輕松些了!”

“我家裏還有兩尊菩薩擱那兒,供著還怕長腳跑了不成?”柳珍有一兒一女,以前不覺得,可自從到了安居鎮,她的心都要為他們操碎了!

個中苦楚,幾個女人都心知肚明,便也不再說話。

“洋蔥夠了!”周金枝看了眼筐裏的洋蔥轉移了話題,齊奶奶拍著胸脯說蕭愉喜宴的佐料都由她負責,這人倒是個靠得住的,周金枝心裏生了幾分敬佩與感動。她轉身隨手拿起竈上的一條已經處理好的魚,張望著尋找蕭望的身影,本想再交代他幾句,卻沒有找到人影。

安居鎮天朝路三號巷盡頭右拐有一條青石路鋪就的小路,從小路上臺階有一塊長滿蔬菜的菜地。幾年前齊奶奶的兒子在慶安做生意發了點小財,就把安居鎮上的房子鎖了全家去了慶安。齊奶奶去慶安不到一年又回到了鎮上,她出門進門總忘記換鞋,兒媳為這事兒不知嘮叨過多少次,還有就是上完廁所馬桶也經常忘了沖。出門十裏八裏全是高房子,一眼就看到了盡頭,車輛像螞蟻搬家,滴滴答答的喇叭聲在耳邊沒完沒了。她選擇回到慶安,開始了墾荒的日子。

荒地還沒墾出,兒子的公司破產,全家只得再回到安居鎮。回到安居鎮後兒子兒媳去河北打工,她負責照顧孫子,去河北沒多久媳婦跑了,他自己也被埋在了煤礦。

齊奶奶一天學堂沒上過,大字不識幾個,死了兒子還任人拿捏,只領到了點兒喪葬費。

埋兒子時地裏的蔬菜也長出來了,自此她領著方便面,靠賣蔬菜供孫子吃喝上學。國家的救濟金拿過兩年,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就把她的名字給弄沒了,她也不想三天兩頭的往政府跑,誤時誤事,本本分分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這才是咱勞動人,勞動人得把血汗留在土地,土地永遠不會辜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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