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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壞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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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壞媽媽

從農莊到醫院的路上,元滿出奇的安靜,頭歪在車窗上,目光散漫。

駕駛座的人眼角餘光關註著她,不過沒有多說話。

到醫院停車場,他停好車,元滿依然紋絲不動。

馳淵嘆氣:“說說吧,別把自己憋壞了。”

深夜的停車場寂靜無聲,他這句話已經說的很輕,元滿莫名像是聽到了回聲。

錯覺而已,她心底頹然,眼底的光慢慢聚焦起來,視線轉到他身上,“我來這裏幹嘛呢,她都不要我。”

聲音低柔,語氣很喪。

馳淵傾身過去,輕輕擁住她,在她耳邊說:“嗯,你說的對,她是個壞媽媽。”

“就是,她那麽狠心,寧願犧牲我。”元滿悶悶得回應。

“不過,你還願意叫她媽媽,是麽?”

“不像我,從來沒叫過她媽媽。”

心中的痛處,被他說的稀松平常。

元滿沈默了一會,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走吧。”突然很堅決的聲音。

她拉開車門先下了車。

馳淵兩步跟上她,抓住她的手。

VIP病房區很安靜,落針可聞。

他們的腳步聲讓走廊裏的年輕男人轉過頭。

夏修筠的臉色談不上好,兩縷碎發耷拉下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雙手插袋,兩眼緊緊地盯著面前這對男女。

準確地說,他盯著他們十指緊扣的雙手。

三人都沒說話。

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嗆鼻,元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冷嗎?”

“冷嗎?”

兩個男人同時出聲,元滿若無其事地搖頭。

馳淵瞥了眼夏修筠,將元滿拉到身後,朝病房擡著下巴說:“媽在裏面?”

他這個稱呼很微妙,直接稱“媽”,親疏很分明。

元滿暗自楞了下,他以前都不這麽叫。

夏修筠眼神一凜,漠然地點頭。

他們越過他,推開了病房門。

夏修筠看著兩人互相輝映的背影出神,目光冷厲。

病床上的女人還沒醒過來,插了好幾根管子,手上吊著針,面容顯而易見的憔悴,眼尾的褶皺清晰地映入元滿的眼簾,她想起最後一次見面,就在那間鄉下小樓,徐惜雪還化了淡妝,舉止優雅又別扭地讓她吃藥。

幾天時間而已,她像變了個人,優雅的貴婦面皮被撕去,只剩下一臉的歲月痕跡。

仔細算來,她今年五十八,也不算年輕了。

元滿一時無語,心中五味雜陳。

她想起很多事情,發現記憶裏關於徐惜雪的美好鏡頭盡然那麽少,從記事起便是元泰的陪伴。徐惜雪只負責在必須出現的時候出現,每次出現都是打扮入時,一身華服。別人看起來都說她媽媽好漂亮,笑得好美,只有她知道這是徐惜雪人前的樣子,回到家裏,她多數時候只能聽到漫天的咆哮和爭吵。

他們離婚的時候,她挺解脫的,可也控制不住暴飲暴食。

越想越憋屈,元滿默默看著病床的人,眼神愈發冷淡。

滿腔的怨懟找不到發洩的對象,現在就算想當面質問她,罵她,都聽不到她的聲音。

就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

她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空洞起來。

馳淵搬過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

兩人一站一坐,身影錯落,元滿盯久了徐惜雪的蒼白面容,漸漸覺得無趣,改成盯著上方的白色吊瓶,就是沒說要走。

病房門“吱呀”一聲,元滿往門口撩了一眼,是夏修筠進來了。

馳淵垂眸便看到女人臉上有瞬間的不自然,不過很快她的臉就變得漠然了。

他心裏沈了沈,看著夏修筠的眼神也變得狠了些。

還是誰都沒說話。

夏修筠最先打破沈默。

“滿滿,你出來一下。”

他想單獨和她聊聊。

不過沒人給他這個機會

“滿滿”,什麽玩意,這是他能叫的?

這兩個字像個導火索,直接引燃了馳淵。

“出去幹什麽?有什麽話不能在這裏說?”很冰冷的聲音。

元滿擡頭想提醒他別那麽沖,這裏是病房。馳淵根本沒分出眼神看她,只是極為陰鷲地盯著夏修筠。

“呵,馳總何必咄咄逼人。”夏修筠也不示弱,極輕地笑了聲,看向元滿,“那行吧,滿滿,咱們就在這裏說。”

元滿沒看他,盯著病房的白墻。

她不知道他們有什麽好聊的。

夏修筠緩緩踱步過來,在她左邊站定,還挑釁地看了眼馳淵。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元滿坐在中間。

“滿滿,有時間過來多陪陪阿姨吧,她不一定什麽時候醒來,如果你沒時間,也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

“不必,這是我們的家事,不勞煩你。”馳淵不著痕跡地將椅子挪開了一點,盡量隔開他們的距離。

夏修筠一噎,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他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元滿。

“滿滿,你說句話,這是你媽媽,她只有你一個親人。”

元滿這時倒是說話了,“是嗎?我現在才知道。你們夏家人都死光了?”

她嘴角的笑容非常諷刺,夏修筠突然想到那年夏天,她離開他房間時如出一轍的表情,面上像被抽了一巴掌,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是剛剛幾人說話的聲音太大,還是什麽,穿上的徐惜雪突然咳嗽了起來,手指也動了幾下。

元滿第一個伸手按了鈴,護士立刻進來,先初略檢查了一下,又叫來醫生。

中年男醫生進來看到病房裏這麽多人,皺起眉頭:“病人要靜養,無關人先出去。”

三人都沒動,像沒聽到。

護士看著杵在床邊的兩男一女楞了下,一時摸不清這些人是什麽關系,她只認識送病人來的夏修筠,嘗試著問:“夏先生,這兩位是?”

回答她的確是旁邊氣勢淩厲的高個子男人。

“我岳母要拜托你們了。”

馳淵說完轉身向夏修筠伸出手:“夏先生,今晚多謝你,沒事你可以先回去,改日登門致謝。”

禮節周到,卻又拒人於千裏之外,護士聽著不免好奇起來,偷瞄了眼一直沒說話的女人,隨即禮貌地請夏修筠出去,畢竟醫生嫌棄這裏人太多了。

夏修筠一言不發地帶上門。

醫生終於回頭說:“病人已經醒了,你們準備點流質食物,不用太多,看看她能不能吃。”

他多看了元滿幾秒,狀似不滿意家屬消極的態度,規勸道:“你是病人的女兒?這也太不關心老人家的身體了,很明顯是積勞成疾,憂思過濾……”

元滿百口莫辯,應付了兩聲。

對著一個完全不知情的外人,她覺得說什麽都興味索然。

醫生直接撤了氧氣管,徐惜雪睜大眼,元滿才註意到她一雙眼凹下去,眼皮上褶子疊了幾疊,眼神虛虛地睨過來,一會又跳過去看她身後的馳淵,眼裏微微滾過波瀾。

元滿站近了些,和她的眼神對上,窺見她幹燥的嘴唇便問:“喝水嗎?”

徐惜雪頓了頓,緩緩地點頭。

馳淵過去將病床搖起來一點,徐惜雪半躺著就著元滿遞過去的水杯喝了幾口水,她看起來吞咽有點困難,嘗試了幾次也沒完全咽下去,水從嘴角流下來。

這模樣看著可憐。

元滿什麽都沒說,低頭拿紙巾給她擦掉,悄無聲息地又轉去洗手間。

全程她沒再看徐惜雪。

元滿躲在洗手間發了好一會呆,之前想著徐惜雪年紀大了,可看到她虛弱不能自理的一幕,因為怨懟而冷硬的心腸瞬間破防,甚至快要被擊碎。

她進來的時間有點長,馳淵在敲門。

“來了。”元滿整理下表情,從洗手間出去。

馳淵無聲地和她對了一眼,摸摸她發頂。

元滿給了他一個我沒事的眼神,便走到床邊直直地看著徐惜雪,一字一句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你,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會在你身邊。”

徐惜雪兩眼急劇地收縮,蒼白的嘴唇抖了兩下,喉間一陣咕咕嚕嚕,她極力想說些什麽。

說不出來。

元滿給她掖被子,放低床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用勉強,我讓醫生過來看看。”

她總覺得徐惜雪不只是積勞成疾。

元滿的猜測沒有錯,兩天後,徐惜雪被確診喉癌晚期。她聽完醫生的診斷,忽然松了一口氣,笑著問還能有多長時間。

醫生怪異地看著她,說了個3-6個月。

有人說,生死面前,其他事都是小事,這話其實元滿不認同。憑什麽其他就是小事呢,生死之間多的是令人窒息的大事。比如徐惜雪對她幹的那些事,件件讓她傷筋動骨。

可面前的人,話都說不出來,一天吃不下幾粒米,嘴角時常掛著不明液體,大小便不能自理……她除了沈默,也不知道說什麽。

每次見護工像擺弄一件老舊機器一樣擺弄她瘦地皮包骨頭的身體,元滿清晰地感覺徐惜雪只是在機械地延續生命。

曾經的美人已經活得毫無尊嚴。

轉眼到了新年。

跨年夜,馳氏有年終Party,馳淵早幾天就和她說這次的年終party很特別,她不能缺席。

鐘婉過來接她,帶上了化妝師和禮服。

兩小時後,元滿看到鏡中的自己也吸了口氣,專業的就是不一樣,她都認不出自己了。

鐘秘書暗戳戳地發了張照片給老板,“新鮮出爐的馳夫人,太美了。”

去往年會現場的車被元滿叫停,她說先去趟醫院。

鐘婉詫異,可看到老板娘的臉色不敢多說。

新年的病房依舊冷清,元滿推開那道門,像是推開自己心房的門。

她站到床邊,喧鬧的心跳歸於沈靜,說出的話也是寂靜清冷。她直視著徐惜雪驚詫的大眼說:“新年快樂,媽媽。”

徐惜雪嘴唇一張一合,眼中閃著一點光。

“別說話,我過來只是想告訴你,我還是很恨你,沒辦法原諒你,以後我們還是做陌生人吧。”

說完,她沒再看徐惜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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