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感覺杜非震顫，面色登時刷白</p>

好狠的女人！她真的夠狠，言語如刃，刀刀劃過他心坎，血淋淋</p>

“我只想問你，是什麽讓你覺得自己有權力操控我的人生，打造一個舞臺，請來兩個演員騙我演這出戲？我爸媽過世，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不該為我安排假的監護人，六年後，又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來接近我，然後是現在，只為了阻止我跟佑星在一起，你就那樣玩弄一個老實男人？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毀了他的人生？你憑什麽把別人的人生當作兒戲？憑什麽？！”</p>

她質問他，字字句句，都是對他最嚴厲的控訴</p>

如果他是一般男人，怕是早就痛得血肉模糊了，但他不是，他是杜非，他習慣了忍受痛楚，習慣了他人的鄙夷與奚落</p>

“你在臺風夜那天不顧安危來救我，我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心機這麽卑劣”</p>

她繼續指責他、鞭笞他</p>

他不在乎，若是連這小小苦痛也承受不住，他哪來的籌碼與她賭這一把？</p>

杜非冷笑，笑這世間，更笑他自己是啊，他是卑劣，她完全說對了！</p>

“之前在你面前那個我，不是真正的我”他傲然宣示，星眸斂去所有的溫情，只餘野獸的鬥爭與殘酷“這一路，我就是這麽走過來的，在刀口下討生活，走私藝術品，投資賭場……我就是這麽一個壞事做盡的男人，否則你以為我今天怎麽能擁有這巨大的財富？”</p>

她顫栗，水漾雙瞳驚駭地睇著他</p>

怕了嗎？是該怕的杜非譏誚地冷哼</p>

可她不愧是個倔傲的女人，就算怕了，心慌了，仍是極有骨氣地揚起下頷，與他分庭抗禮</p>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就算我們前世真的有不解之緣，但那都已經過去了我對前世沒有任何記憶，對你沒有任何記憶——在我的今生，你只是個陌生人，你沒資格操控我的命運，奪取我的人生”</p>

“我……沒資格？”</p>

“對，你沒資格”</p>

心，痛得不能再痛了，痛到他已無法整合破碎的理智杜非覺得自己即將發狂了，體內沸騰著獸的血，很想用獸牙撕裂什麽、吞噬什麽，想將整個天地都毀滅——若是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就讓全世界都來陪葬吧！</p>

他什麽都不在乎了</p>

“有沒有資格，賭過這一局就知道了”他冷酷地撂話，正想按鈴叫進發牌員，夏雨蝶驀地揚嗓</p>

“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她語音沙啞，凝望他的瞳神如迷離煙雨</p>

他怔了怔</p>

“你引誘一個平凡的男人墮落，讓他不得不昧著自己的良心，求他的未婚妻去賣身，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我認清，佑星是多麽軟弱又靠不住的男人，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做了這種事，我會不恨你嗎？”蒼白的唇吐著哀怨</p>

他震懾</p>

“你覺得一個女人被她的男人要求去賣身，她會怎麽想？”</p>

會怎麽想？杜非牙關微顫，胸海波濤洶湧</p>

這不是他願意深思的問題，他顧不了這許多，即便他很清楚——</p>

“你一定很受傷”</p>

“受傷嗎？”她稍稍別過眸，羽睫顫著，眼眶微紅，隱隱流轉淚光“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麽嗎？那時候的我，應該跟他大哭大鬧的，如果他令我那麽痛，我應該會的，可是我……什麽也沒做，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p>

他怔忡地望她“為什麽？”</p>

“為什麽呢？”她喃喃細語，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那麽透明，那麽純凈無瑕，宛如初雪的夜晚，枝頭上結晶的冰珠“如果我知道就好了”</p>

她看起來……好脆弱，脆弱得令他六神無主</p>

六年後與她重逢，她不尋常的冷靜與堅強總是令他又迷惑又佩服，但現在的她……</p>

她傷得那麽重嗎？愛那個男人如此之深嗎？</p>

“不用賭了，再玩二十局我也一樣會輸給你，就一個月吧！”她隨手拈起一枚籌碼，彈到他面前，菱唇微微地彎著，他看不懂那是諷刺或純粹的冷漠——</p>

“不過你要記住，這是你在我人生裏最後的一個月”</p>

這會是他在她人生裏最後一個月</p>

她撂下狠話，那麽堅定，那麽決絕</p>

為何他會覺得，這場賭局還未結束，他已然全盤皆輸了？縱使他手中還握著籌碼，似乎也是徒勞？</p>

她太強了，是他此生遇過最強的對手，在她面前，他找不到自己的優勢，無法泰然自若</p>

難道真要一敗塗地了嗎？</p>

杜非凝立於窗前，悵然沈思，有時情緒激動如沸，有時寥落空虛，似枯竭的沙漠</p>

有人叩響辦公室的門</p>

他定定神，推門走進來的是張凱成，這次他沒有像從前在公司見到他時，總是抓著他簽一大堆文件，只是端來兩杯烈酒</p>

“要喝嗎？”</p>

“嗯”他接過酒杯，握在手裏無意識地把玩著</p>

“都那麽晚了，你還不下班？”</p>

“幾點了？”</p>

“十點多了”</p>

他點點頭，沈默不語</p>

“我還以為你會急著回家”張凱成凝視面容陰郁的他，似是想從他表情看出一絲端倪“你不是說，從今天起，夏雨蝶會搬來跟你一起住嗎？”</p>

“……嗯”</p>

“既然這樣，你還留在這裏幹麽？春宵一刻值千金啊！”</p>

他聞言，震了震，淩銳的眸刀砍向好友</p>

“我說錯了嗎？”張凱成沒被他嚇到“你向她提出那種賭註，不就是為了讓她成為你的女人嗎？”</p>

是沒錯杜非凜然，下頷微微抽動</p>

“那你還猶豫什麽？”</p>

他也不明白若是他能知曉自己為何遲疑，為何寧願留在這辦公室裏獨自落寞，也不敢回去面對她，或許情況會變得比較簡單</p>

一念及此，杜非自嘲一哂，舉杯啜酒</p>

張凱成看出他心情憂郁，忍不住嘆息“我說，你也太笨了吧？怎麽會向她提出那種賭註？幹麽讓她知道陷害她未婚夫的人就是你呢？你這麽做，不但不能贏得她的心，還可能讓她恨你！”</p>

“我知道”</p>

“既然知道，你幹麽還這麽做？”</p>

他笑笑，眸光黯沈“因為我不想再欺騙她了，我要她明白我是什麽樣的人，為了得到她，我就是會使出這麽無恥的手段，她必須了解”</p>

“哪有人像你這樣的啊？”張凱成拍拍額頭，為這個好麻吉著急“別人追女生，都是想盡辦法讓她看到自己好的一面，怎麽你居然刻意在人家面前裝壞？！”</p>

他不是裝壞，是真的壞杜非無聲地笑</p>

若是不壞，他不會如此處心積慮地將她收攬於自己羽翼之下，不許任何男人覬覦她，只有他才能親近</p>

“你說買斷她一個月，一個月後，如果她還是不願意跟你，你打算怎麽辦？”</p>

“我會放她走”</p>

“什麽？！”</p>

杜非搖搖酒杯，仰頭，將杯中物一口喝幹，任那辛辣的液體灼痛著喉，灼痛他心口</p>

“她跟我說，就算我愛著她，不表示她非得回報我，更不表示我可以隨意操控她的人生”</p>

“她這麽跟你說？”張凱成咋舌“還……滿有個性的嘛”</p>

確實有個性杜非惘然尋思她遠比他想象的更堅強，更令他心折，而那顆純凈的淚珠，亦令他心痛不已</p>

自從那件綁架案後，她不曾哭泣過，是他逼出她的眼淚，傷了她的心</p>

或許，他真的做錯了……</p>

“如果一個月後，她依然不能愛我，我會還給她自由，永遠、永遠不再打擾她”他澀澀地聲明</p>

張凱成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那你呢？她自由了，你怎麽辦？”</p>

問得好</p>

一個月後，若是他全盤皆輸，手中連最後一枚籌碼也握不住的時候，該怎麽辦呢？</p>

杜非望向窗外，夜色深沈，如黑暗的甬道無盡地往前延伸，而他，看不到出口的一絲光亮</p>

答案，也許就在那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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