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迷路了嗎？”</p>

“沒有”</p>

“可是天暗了”</p>

“是誰拖累我們的？”</p>

“……我”細碎的女聲有一絲內疚</p>

“說了讓你回去，你不聽”他在生氣，氣自己不夠堅定，一遇上她就丟盛棄甲，什麽原則都不顧</p>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她小聲的說著</p>

看著掛在樹梢的點點星子，衛海天想氣氣不起來，伸手將讓他心軟的女子拉到身邊</p>

“還疼不疼？”</p>

“不疼……”才怪</p>

“真不疼？”她不疼，他心疼</p>

“有一點點疼”夜色遮住她的臉紅</p>

“疼就說疼，我又不會笑你”他寧可傷在他身，他皮粗肉厚，再深的傷口也跟蟲子咬了一口沒兩樣</p>

蘇明月面皮發燙的垂下螓首“可我不想承認自己做了件愚不可及的蠢事……”</p>

蠢到她想把自己打死</p>

“也不算太蠢……”他的雙肩忽地一上一下的顫抖，想到剛才那事，衛海天又好笑又好氣，忍不出悶笑</p>

世上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p>

俗語說，兔子急了會咬人，一直以為這是句俗諺，不會真的發生，可是兔子真的咬人了</p>

阿拉漢等人一路不停地進入虎頭山，抄近路追趕的衛海天兩人一到山坳口，就聽見嗟噠的馬蹄聲，人果然比馬還快，超前了一刻有餘，還能看見數人數騎呼嘯而過，直入山林深處</p>

時近黃昏，但天色未暗，趁著還能生火不被發現前，衛海天打了只肥碩的野兔回來，想先填飽肚子，一入夜生火很容易被發覺，所以越快處理越好</p>

他去拾柴，將兔子丟給蘇明月到溪邊清洗，回來他再剝皮，掏出月覆內穢物，架在火上烤</p>

可是兔子是用來吃的，止月覆饑，蘇大娘子倒是心善，發現兔子未死居然大發善心，反而找來止血的草藥替兔子上藥包紮，抱在懷裏當寵物玩</p>

兔子不通人性，她一抱緊，兔子吃痛就咬人了，而且可愛的小爪子直接往她手背上抓，錯愕不已的蘇明月吃痛下意識松開手，怔忡了好一會兒，竟然忘了要把它捉回來，眼睜睜看它一拐一拐的跳入樹叢，還回過頭仿佛嘲笑她一般</p>

撿夠柴火回來的衛海天正好瞧見一團白毛往樹叢裏鉆，他不知道那是沒打死的兔子，一擡眼只看見她的手背在冒血</p>

他隨身帶了傷藥，將藥粉灑在傷口上，再撕下幹凈的裏衣，一圈一圈往她手背繞，打了個結</p>

細問之下他無語了，不知該說什麽</p>

誰會被“口糧”弄傷？蘇明月大概是第一人</p>

那是只兔子，準備吃進肚子裏的，誰會為兔子治傷再吃它？這實在匪夷所思</p>

不過這一耽擺兩人也沒肉吃了，天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見光亮，漆黑一片的山林變得詭影幢幢，四周有奇怪的聲音響起，蟲鳴蛙叫還是小事，更多的是野獸的咆哮和狺叫</p>

入夜的山上非常危險，這是每一個經常入山的人都知道的事，尤其是以獵戶身分為掩護的衛海天，再怎麽說他也是從小苞他爹上山的</p>

他先前就砍了十數根手臂粗的樹枝，在高大且有粗壯分岔樹幹、樹冠繁茂的樹上搭建簡陋的樹屋，又以樹葉蓋頂遮蔽三面防風</p>

“還說不笑我，這不是笑了？”萬分沮喪的蘇明月想把自己藏起來，誰也不見</p>

“沒事，沒人看見”他低聲地繼續笑著，意指她做的傻事天知、地知，不會有第三人知曉</p>

“你不是人？”她倒希望他不是</p>

“我是石頭”他裝作毫無知覺，僵硬如石</p>

“最好是……”她自我厭惡中，聲如蚊蚋</p>

“過來”他低喚</p>

“做什麽？”她抱著膝蓋，神情像被遺棄的孩子，茫然無助，又有一些空洞，好像人生的盡處是虛無</p>

“你不冷？”夜裏的氣溫很低，有時會凍死人</p>

“冷”冷得她想喊爹了</p>

“過來我幫你取暖”張開雙臂的衛海天等她投懷送抱，天冷就該抱成團，用彼此的體溫暖和對方</p>

“男女授受不親”她拒絕得很快，像是在隱瞞什麽</p>

“我是石頭”他再一次重申</p>

“石頭人”這麽高大的存在，誰能將他忽略？</p>

蘇明月很想視若無睹，可是她身上全是他的味道，時時提醒她和他有多親近，被他抱著走</p>

“山不就我，我就山”他咕噥一句</p>

“什麽意思？”感覺他比山裏的野獸還危險</p>

“意思是你不過來，我過去，我腿長”他是男人，本就該他主動，面薄的她顧慮太多</p>

其實臨時搭建的樹屋並不大，兩人原本就靠得很近，他根本動也不必動，長臂一攬就將人拉到胸前，他兩腿張開讓她坐在中間，上身微微一傾，就將她整個人包在懷中</p>

“衛海天，你……”她臉紅得厲害，不敢看向身後的男人，胸口如擂鼓般直跳</p>

“噓，別說話，男人有時候挺禽獸的，你千萬別讓我獸性大發”他笑得像五月的風，溫暖又惑人</p>

她氣惱不已，卻又拿他沒轍，背後的暖意不斷送來，身子沒那麽冷了“我一夜未歸，爹和弟弟一定急壞了”想必會四處尋人吧？</p>

“蘇小弟與同窗夜讀，宿在夫子家中，你爹和喬叔是相見恨晚，想必是喝高了，一醉解千愁，哪會記掛你在不在屋裏？”蘇家的男人都很粗枝大葉，不論老的小的，一遇到專註的事便會忘了其他，更何況蘇明月向來懂事，幾乎不用他們擔心</p>

“咦，你怎麽曉得？”眼一瞇，她露出狐疑</p>

“猜的”他手心一搓，一張寫了幾行字的紙條頓時化為細末，手一張開，馬上被風吹散了</p>

“猜的？”說得煞有其事</p>

“你不信？”衛海天捉起她的手輕輕搓揉，冰涼的小手漸漸的熱了，多了血色</p>

她頓了好久才開口“你到底是誰？”</p>

“衛海天”他將下巴擱在她頭頂，輕笑的磨蹭</p>

“除了衛海天還是誰？”他給她的感覺像一口深井，明明汲得上水，可是卻遲遲看不到井底</p>

“衛海天”他還是他，同一個人</p>

蘇明月輕哼了一聲“不只是衛海天吧？你在邊關好些年，難道沒有立下半點戰功？”</p>

當初他口口聲聲是為了抱負從軍，要以一己之力報效朝廷，不功成名就絕不回鄉，他要當本朝第一將軍</p>

如今都過去好幾年了，世事變遷極大，當年的蘇家大小姐變成今日的蘇大娘子，他也該變了吧，不可能一成不變</p>

“立了，但當兵的人多不可數，豈能人人加官賜爵？仗一打完便解甲歸田，朝廷可沒有多餘的銀子養眾多軍士”他算是幸運，一戰成名，造就日後無數功勳</p>

“你沒騙我？”她總覺得他沒說實話</p>

“騙你有什麽好處？”他反問</p>

“天曉得，男人騙女人有上百個理由，誰知道這些給你們帶來什麽好處？”她自嘲著，不想讓人知曉她的心情轉折，不只男人騙女人，女人也會騙女人</p>

當初來說親的媒人說得天花亂墜，每一句都是盡挑好話說，把她前夫形容成天下無雙的好男人，可蓋頭一掀，眼前卻是雙頰凹陷的病郎君，連站都無法站立，要人攙扶</p>

她忘不了那口血就噴在她的嫁衣上，然後一群不認識的人慌張的喊大夫，沒人理會她，直到那一聲聲喪門星、敗家婦、克夫女沖著她來，她才知道自己被休了，墨漬已幹的休書已往她臉上扔</p>

看得出那休書早就準備好了，有備無患，那家人已然知曉救不了，因此死馬當活馬醫，看看能不能用沖喜的方式挽回一命，反正能做的都做了，聽天由命</p>

而後人死了，這家人也有理由將人趕走，因為他們不想多養一個人，日後她若過繼一子又得分她一份家產，所以她平白成了下堂婦，背負所有罵名</p>

“月牙兒，我沒有騙你，只是有些事目前無法向你言明，再過一段時日我再向你全盤托出好嗎？”</p>

有些事是瞞不住了，但能拖一時是一時，事關國家大事，越少人知道越好</p>

蘇明月沈默好一會，在人人以為她睡著的時候，她才幽幽冒出一句“你不是獵戶是吧！”</p>

“……目前是”他言盡於此</p>

也好，什麽也不曉得就能守好自己的心，她終將與他是陌路人，再無交集</p>

這麽想的蘇明月心中鈍疼，以前不在意，不代表日後平靜似水、不起波瀾，他已是昂然而立的大男人，叫人心湖漣漪點點，不斷泛散</p>

“餓了吧？”衛海天從懷裏取出兩顆雞蛋大小的果子</p>

“你怎麽有這個？”她是真餓了，口中直泛酸液</p>

“吃吧，我剛才去拾柴時順手摘的”他原本想吃完烤兔肉就帶她下山，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p>

“你呢？”她想著他也整日陪著她，水米未進，為了她的繡品奔波，廣開財路，沒一聲怨言</p>

“我不餓……”剛一說完，肚子就不配合的發出月覆鳴聲，讓人面上一靦</p>

“你也吃，一人一顆”雖說不飽月覆，至少胃裏有點東西，不致餓過頭而頭暈目眩</p>

“沒關系，我撐得住，以往打仗也常挨餓，為了埋伏一整天，動也不敢動地趴在山溝野外，等將敵人滅了才造鍋煮飯”他習慣了餐風露宿，三天三夜不吃是常事，餓著餓著就不餓了</p>

“不行，你也要吃，要不然狼來了，誰有力氣保護我……”驀地，她一頓，臉色變得有點奇怪“衛海天，那是什麽聲音？”</p>

“狼”她可以去廟口擺攤算命了，一語成讖</p>

“什麽，真是狼？”忽地一懼的蘇明月往後一靠，微抖的身子整個貼著他，幾無空隙</p>

“別怕，我在”他順勢摟緊她，嘴角微微上揚</p>

佳人在懷，人間美事，若沒有其他騷擾更好</p>

“海天哥哥，對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靠著他，她驚惶失措的心安定了許多，仿佛回到小時候</p>

“沒事，我護著你”他雙手環抱，將人完全嵌入懷中</p>

“嗯”她閉上眼，感受他全然的呵護</p>

山風颯楓，不時送來夜梟的叫聲，夜晚十分寧靜，許多白天聽不到的聲音為之放大，時近時遠，感覺被各種山禽野獸包圍著</p>

在蘇明月的堅持下，一人分食一顆果子，微澀，沒什麽味道，但水分多，勉強能入口</p>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不約了，一陣窸窸窣窣聲由遠而近傳來，他們以為是狼而屏住氣息，但從樹叢中鉆出的——是人</p>

人比野獸更可怕</p>

“他……”</p>

蘇明月正想說她見過此人，可是剛一開口就被吻住，一股男子溫熱的氣息席卷而來，吻得她來不及換氣</p>

一口氣渡過來，神智有些不清的她依本能回吮，交纏的唇舌如火如荼，幾乎要忘了人身陷在危險中</p>

衛海天本來是想讓她保持安靜，以免驚動樹下之人，那時動口絕對比動手快，更何況他也舍不得松開懷中的軟玉溫香，誰知差點讓他沈迷，幸好長年打仗將他的感官磨煉得極極敏銳，還是能分心專註下方動靜</p>

雖然他很想繼續這個吻，然而此時此地都不是好時機，見蘇明月安靜下來、渾渾噩噩，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他便結束了這個吻，意猶未盡</p>

“還跑，好好的兵不當卻要當鬼，你好生投胎去，怨不得人，送到眼前的富貴不想耍，死了也活該……”</p>

鐵器擲地發出鏗鏘聲，樹上纏如麻花的兩人低頭往下一看，竟有五、六人在挖坑，而他們腳旁是一具具穿著軍服的小兵屍體，看得出剛死不久，鮮血還往外冒著，有的被一刀割喉斃命、有的身中數刀、有的胸口還插著一支箭，死狀淒慘、死不瞑目</p>

“晦氣，還是別挖了，餵狼吧！”</p>

“我也不想挖，把人拖到這兒就累出一身汗……”</p>

“狗狼養的，又沒餓著他們，跑什麽跑……呸！”</p>

“是呀！咱們糧草充足，隨時都能……”</p>

“噓！小聲點，主子可不許咱們往外說太多話……”</p>

等了許久，人走了，狼來了，一夜未眠的衛海天抱著熟睡的蘇明月，神色冷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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