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留德歸國的名門世家公子，性格高傲，脾氣大得……很？</p>

中央標準時間晚上十點整</p>

海家珍秀氣淑女恭恭謹謹地端坐在位子上，看著和自家阿爸興奮劃著酒拳的英武慈祥老人家，努力不露出呆若木雞之色</p>

眼前這人設，跟聞鎮說過的、吳老爺子上回提過的聞家老太爺真的不大一樣啊啊啊啊啊？！</p>

「——親家爺爺真是老當益壯雄風不減捏！」海冬勇哈哈哈哈，咽地又一口先幹為敬</p>

海家珍汗顏——阿爸，雄風不減不是用在這裏的啦！</p>

本來以為聞老爺子至少也要臉色尬一下，誰曉得老人家卻是笑得更開心了</p>

「好，好！我就喜歡親家公這個豪爽的脾氣，來，老頭子再敬你一杯！」</p>

「幹！」</p>

「幹！」</p>

海家珍又有撫額的沖動了</p>

看著他們你一杯來我一杯的，幹得好不快活，她最後還是忍不住求助地看了身旁笑吟吟的聞鎮，小小聲問：「聞爺爺……這樣會不會喝太多了？老人家身體受得了嗎？你倒是勸勸啊！」</p>

她阿爸是沒差啦，號稱蘭嶼酒國小英雄，平常出海回來沒事就是跟叔叔伯伯拎幾手臺啤在碼頭海邊就著一鍋蒸海鮮，一盤油炸花生米，喝酒聊天閑哈啦，區區臺啤那是拿來當白開水喝的</p>

但人家聞老爺子都高齡快九十了，能陪她阿爸這樣大杯酒大塊肉的嗎？老人家脾胃受不了的吧？</p>

海家珍有點憂心忡忡，所以從剛剛就舀了熱雞湯放到聞老爺子手邊，還用公筷夾了軟糯滑女敕的蔥蒸石斑魚片到老人家面前的碟子上，要拼酒也得先墊墊胃</p>

她想著趁老人家談興酒興正酣的時候，是不會特別註意到自己的小動作，說不定就這樣順手隨口端起來吃了</p>

只沒想到聞老爺子目光如炬，早就把這一切看在眼裏</p>

老人家心頭暖呼呼的，眼底滿意之色更深了</p>

想他們老聞家百年傳承，錢權皆不缺，所以一向選媳婦兒看中的更多是投不投緣，真心不真心，旁的都是其次</p>

像大兒媳就是大兒子劍橋大學的同學，雖說出身新加坡礦業大王家，但主要還是夫妻倆自己看對眼了</p>

二媳婦則是舊金山華僑商會會長千金，也是二兒子攻讀碩士時的小學妹，這兩樁親事是世俗眼光中的門當戶對，可也都是自由戀愛下的難得好姻緣</p>

孫子輩的就更別說了，聞老爺子年紀大了，只想兒孫繞膝一家子和和樂樂，所以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沒有什麽不良嗜好，不是存心來騙婚（？）的，老爺子都樂觀其成</p>

尤其這個大孫子啊……</p>

只要他肯娶，老爺子半夜都能高興到跳起來沖上人家家門提親去</p>

而且如今看來，大孫子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這海家的小姑娘就是他們這些長輩最喜歡的「好女孩兒」——</p>

知情達理、心腸柔軟，還懂得孝敬疼惜尊長</p>

聞老爺子不禁笑了起來，已經開始暢想起有粉嘟嘟圓滾滾的小曾孫可抱了——嘿嘿嘿</p>

「久逢知己千杯少，爺爺也很開心」聞鎮感覺到她身上熟悉沁甜的柚子香氣，心神一蕩，湊近過去在她小巧可愛的耳垂邊低語，熾熱氣息暧昧輕呵得她不覺瑟縮酥麻了一下「所以別擔心，嗯？」</p>

她耳朵發癢，臉蛋紅了起來「可是……」</p>

聞老爺子年紀雖大，依然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明面上邊和海冬勇聊起東南亞海洋局勢，暗地裏邊註意兩個小兒女竊竊私語的模樣，心下更樂</p>

「今晚的雞湯特別好喝啊」聞老爺子呵呵道，假意地睨了聞鎮一眼「果然還是女孩兒貼心，臭小子學著點」</p>

「是，爺爺」聞鎮笑了，溫柔地看著身畔臉紅到都快能煎蛋的海家珍</p>

被老人家誇獎了，海家珍其實有點尷尬害羞，但更多的是隱隱感動和淡淡的如釋重負</p>

雖然今晚莫名其妙就突然被迫見「家長的家長」，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前十分鐘腦中都是一片空白，只記得嘴角上揚微笑微笑再微笑，笑到她自己臉都好像快僵了，而且還有那麽一瞬間，她是很把始作俑者聞鎮揪去洗手間「好好談談」的</p>

——好你個聞阿鎮生肖是屬龍卷風的吧？動心＋追求＋交往＋見家長的進度都走光速你以為你是人形5G手機啊？</p>

但從小阿爸媽媽就教他們兄妹倆要敬老尊賢愛護幼小，見到村子裏的阿公阿嬤叔叔伯伯阿姨姑姑……通通都要輪番請安問候一遍才有禮貌，而且長輩說話要有耐心聆聽，同桌時要記得服務長輩、照應小輩</p>

所以海家珍國高中時期只要去吃辦桌喜酒，簡直就是兼職該桌的服務生，幫忙端菜、倒飲料、舀湯、打包</p>

——現在回想，她當年其實應該要走飯店業才對，桌邊服務啥啥的根本小菜一碟，那可是從小練成的功底呀！</p>

察覺到自己思緒又跑偏了，海家珍忙收束回來，又幫聞老爺子舀了些鮮幹貝香蒸女敕豆腐，「聞爺爺再嘗點這個，很好吃的——阿爸你也是」</p>

她對自家阿爸用力使了一下眼色，提醒阿爸，聞爺爺年紀不輕了，悠著點悠著點！</p>

海冬勇火速收到，一個機伶，也顛顛殷勤地幫聞老爺子添一碗酸香醇厚的福菜桂筍排骨湯「來來來，親家爺爺再喝點湯，這個解酒解膩」</p>

「親家公也吃，也吃——」聞老爺子感受著這種住海邊的大剌剌樸實熱情，心下也歡喜得很，正想督促自家大孫子也好好在未來岳父面前表現一下，卻發現聞鎮早就自動自發地幫海冬勇和海家珍夾了一堆的菜，堆得小山般高</p>

聞老爺子大感欣慰之餘也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果然男大不中留</p>

幸虧聞鎮下一個動作就是幫他斟了杯醵醵的熱茶，笑道：「爺爺，您的茶」</p>

聞老爺一下子又樂了，心滿意足地點著頭，一邊吃未來大孫媳婦舀的菜，喝著未來親家公添的湯，再舒舒服服的呷著大孫子斟的茶，真真快樂似神仙</p>

——從古至今，飯（酒）桌之上，果然是最能迅速增進感情的場合啊！</p>

經過那一晚酒酣耳熱賓主盡歡後，聞鎮和海家珍的關系又自然而然地跨入了一個新的關系和境界</p>

對於過去三十幾年來，早習慣腦中有個小宇宙常常繞圈繞到自己發暈的海家珍來說，面對這麽順理成章的甜甜蜜蜜出門約會，喝早茶，吃午餐，嗑晚餐，閑來無事就相偕去貓空賞夜景吃消夜的談戀愛行程，她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想——過得這麽幸福這麽爽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又有什麽隱患是自己沒有提前發現的？</p>

但每當這種念頭跑出來時，海家珍又忍不住覺得自己簡直有病</p>

要是總把「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句老話奉為人生圭臬、生活指南，那也太慘了</p>

過日子，自然是怎麽舒服怎麽來……談戀愛也應如是，對吧？</p>

海家珍開始幫自己洗腦</p>

就連阿爸在臺北歡快自我放飛了幾天後，最後一樣模模鼻子，咕噥著想回蘭嶼整理他那艘漁船——其實是受不了這對年輕人在自己面前放閃，害他開始想老婆，然後包袱款款，再狂擔了一把粉圓後就跑回家了</p>

海上男兒冬勇兄，就是這麽飄撇（瀟灑）</p>

「——我跟你阿爸同一張床睡了三十多年，他要是超過五天沒有聽我碎碎念就會全身不舒服，」電話裏的海媽媽也是大嗓門門主「我就要看這只老猴（臺語）能在臺北撐多久，結果，啊不就回來了嗎？」</p>

「媽，你也陪一下阿爸啦，不然帶他一起去唱卡拉OK也好」海家珍盤腿坐在客廳地毯上，抱著一盆橘色可愛的小小蜜番茄，邊往嘴裏塞邊講電話「家明叔叔再帥，都是美人如花隔雲端，勇壯的阿爸才是你的真愛啊！」</p>

「三八啦！」海媽媽咯咯笑「我和你阿爸都老夫老妻了，是說你阿爸真的幼稚到有剩捏，人家家明只是回國探親度假，順便找找我們這些老同學老朋友敘敘舊，而且他昨天也已經回美國了，唉……」</p>

海媽媽最後的那聲「唉……」充滿了少女心的悵然若失</p>

海家珍差點被多汁的蜜番茄嗆到「媽媽啊……」</p>

「怎樣啦？」海媽媽回過神來</p>

「你、你嘛控制一點」她哭笑不得「就別再刺激阿爸了」</p>

「知道啦知道啦」海媽媽也是嘴硬心軟，嘀咕道：「我也沒有怎樣啊，我今天早上還幫你阿爸洗內褲了，對他還不夠好嗎？」</p>

「……」完全沒有想要聽這種事</p>

母女倆再閑聊了十幾分鐘後，最後還是聽到手機彼端隱約傳來——</p>

「秀美啊，我新的內褲你收去哪裏了？」</p>

海媽媽稍微拿開手機回頭大喊：「在大衣櫥下面第二格抽屜裏面啦！」</p>

「沒看到啊！」</p>

「你是眼睛月兌窗逆？」</p>

海家珍強忍住笑，催促道：「媽，你先去幫阿爸找內褲吧，我們下次再聊」</p>

「你阿爸這只老猴，就是不能看我太閑，一定要給我找事做就對了」海媽媽雖然是在抱怨，但語氣中更多的是夫妻相濡以沫多年，打是情罵是愛式的親唯感「不是我在說，平常要不是我在巡頭顧尾的，他都能被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咧」</p>

這種感覺既溫馨又教人羨慕……</p>

——不過，海媽媽的點評還真是精辟中肯、一語中的，這位海爸爸不就是女兒被拐走了還樂呵呵的幫忙敲鑼打鼓嗎？</p>

海家珍笑著結束通話，這才點開了手機裏的數據連線上網，裏面瞬間咚咚咚咚地跳出了一大堆的未讀訊息</p>

——原來是臨時去新加坡出差的聞鎮，早上在開會前「排山倒海」傳給自己的訊息</p>

而她稍早陪長輩去大稻埋慈聖宮廟口吃朝食，為表示尊重，也為了能好好陪老人家吃吃聊聊，所以才特地把手機調靜音，也關掉了網路</p>

不然休公假這幾天，不斷有同事打來想跟她探聽邵經理的事，無論是單純關心還是為了八卦，她都接到手軟了</p>

光是麗陽同事就打了三通，時時刻刻挑戰她想徹底拉黑這位小姐的沖動</p>

就像某種繞著人飛的水果蠅，雖然不會叮人也傷不了人，但是就這樣打了又來，來了又打，打了又來，一直嗡嗡嗡嗡地煩死人</p>

但麗陽同事打來的第四通，海家珍就直截了當地回了一句——</p>

「我不想跟你講話，Bye」</p>

麗陽同事的嚶嚶嚶才剛嚶了第一聲，海家珍已經自認「我殘忍我無情我無理取鬧」地果斷掛電話了</p>

說起來都是累，還是看男朋友的愛心訊息比較正經：</p>

……我後天中午就回國了，你這幾天好好休息，記得想我（大笑臉）</p>

……如果不想出門的話就打給大江，我吩咐過了，不管你想吃什麽，他都會馬上外送過去的</p>

……我昨晚買了新加坡十大伴手禮，後天帶回去給你嘗嘗，也訂了一份請國祭快遞寄出到蘭嶼，伯父喜歡鹹口味的，所以松發肉骨茶和百勝廚海南雞飯調理包我各買了三箱，伯母喜歡甜食，斑蘭蛋糕和咖椰醬我也準備了好幾盒，還有新加坡獨家零食鹹蛋魚皮，鹹酥香脆最適合海大哥下酒</p>

……以上，你都有加倍的喔</p>

她凝視著手機上的字字句句，心裏滿溢著甜絲絲的幸福感，看到最後一句，不禁「噗」的一聲笑了出來</p>

什麽呀，還加倍，這是在暗示她一個人的胃就頂得過家裏三個人的胃嗎？</p>

海·金牌大胃王·家珍表示心情很微妙，有種痛並快樂著的啼笑皆非感覺</p>

她很快輸入訊息回覆：</p>

……我代替我的胃感謝您了</p>

……早上陪聞第第去大稻理慈聖宮吃廟口小吃，阿蘭砌仔魚蛋炒飯、葉家肉弗和紅燒肉，還有觥魚標真的好好吃，但聞第第的牙口居然還比我強健，半份兩百元的川燙風幹觥魚我大概只咬得動六十元的量，其他都是老人家解決掉的，真心欽佩</p>

……聞第第跟我講了很多他當年在大稻理做生意的故事，還有跟麻六甲知名的海賊王，呃，是俠盜沙賓王拜把子，兩人聯手坑了日本山本大佐搶走的一船黃金……個中過程鬥智鬥勇鬥狠精采絕倫，我的老天鵝呀，這沒有把它寫出來拍電影簡直沒天良啊啊啊啊啊！</p>

……聞第第還跟我分享了他以前是怎麽追求聞女乃女乃，完全是浪漫到不要不要的，並且強調某人真該好好學學才對</p>

……PS：但我私心覺得某人其實已經很厲害了啦，各方面都是</p>

最後輸入的那句話，她臉頰紅紅的，有點小害羞地猶豫了三秒鐘，才傳送出去</p>

但害羞歸害羞，真心付出的人本來就應該被肯定和愛護，並且值得被世界溫柔以待……</p>

她嘴角笑意蕩漾，淡淡上揚的弧度，卻有著深深、深深地甜蜜滿足</p>

七天的公假當中，有四天和阿爸、男朋友和貓一起吃喝玩樂掉了，有兩天是甩掉兩個「祖孫牌電燈泡」，這一對新任情侶相偕上山下海你儂我儂約會掉了，最後一天則是和聞家爺爺吃早餐、逛大稻埋……然後中午過後自己睡了個飽飽的懶覺，時間就這樣給它光陰似箭，一去不覆返</p>

藍色憂郁的星期一，男朋友出差還沒回國，海家珍笑辭了聞爺爺說要派司機給用她的好意，也婉拒了大江大海主動要來接送未來老板娘的提議，依然習慣一大早起床刷牙洗臉倒貓糧擔完粉圓，然後到巷口買一套燒餅油條邊吃邊走向捷運站</p>

誰不喜歡被親愛的長輩和心儀的男朋友關懷疼惜呢？但是派司機、保鏢什麽的，她這種平民老百姓小資上班族，還是真心接受無能啊</p>

一身德國名牌HUGO  BOSS黑色西裝的高大挺拔司機、保鏢往穿著NET裙裝的自己面前一站，這到底是誰幫誰服務、誰幫誰開車呢？</p>

不要搞笑了</p>

而且她很享受自己一個人舒舒坦坦沒形象的走走逛逛買買吃吃，經過櫥窗微瞄一下店家最近有沒有推出什麽優惠，比如咖啡第二杯半價什麽的……</p>

在進捷運站前，她俐落地吃完了燒餅油條，把油膩膩的包裝紙摺疊好丟進垃圾桶，拿出濕紙巾擦擦嘴巴——嗯，完美</p>

上班時段的捷運車廂依然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一樣，稍微不註意都能被擠到腳騰空，這也是上班族通勤的樂趣（？）之一</p>

被男朋友的眼鏡蛇跑車載固然舒適愜意，但擠擠捷運卻也別有一番人間喧囂的熱鬧感</p>

看左邊那個搶到位置的西裝大叔已經開始閉目養神，趕著上班前再補一補眠；右邊那個一手抓著拉環握把的年輕套裝美女，另一手滑著手機，纖纖玉指叮叮叮地消滅掉游戲裏一排排的彩色糖果……</p>

前面的阿姨抱著個胖嘟嘟的小孫子，一邊緊勾著個鼓鼓脹脹的環保購物袋，裏面裝滿了蔬菜水果，顯然是一大早就帶孫子去逛完菜市場了</p>

這個忙碌擾攘的大城市，也就是因為有這樣那樣的庶民百態，才顯得如此色彩鮮明生氣盎然</p>

她也是其中一個勤勞的小工蟻，螺絲釘</p>

海家珍最喜歡自己本來的模樣，她就是她，一個來自海洋與傳說、熱情與樸實的小島，並且正在臺北大都會認真工作生活的蘭嶼女孩</p>

她不會成為任何人的附庸，也沒有當菟絲花的嗜好，她想要的是相互陪伴、彼此暖心，沒有誰比誰高貴，也沒有誰比誰卑微的，勢均力敵平等愉悅的愛情</p>

而且她也有她的專業，她的工作，有能養活自己、庇護自己的能力</p>

也就是這一點，讓她在面對名門貴胄聞家時，心態可以一直保持著淡然平和從容自在——請叫她蘭嶼淡定姊，謝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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