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鎮驅車到了某市政辦公大樓，該大樓的一級主管已經聞訊急急趕出來接待</p>

「大少爺……」一級主管態度熱切，在看到聞鎮含蓄深沈的微笑後忙改口，「聞先生，您怎麽親自來了？有事您交代我一聲就好——」</p>

「何叔太客氣了，我就是來辦件私事」他溫和地道</p>

何主管自然知道若是簡單的小事，又怎麽需要勞動大少爺親自到場置辦處理，不說老爺子家的特助一通電話就能搞定大部分的事，就是「迅猛」的任何一個組長都能輕易擺平再棘手的難題</p>

「如果您不嫌棄的話，還是我陪著您吧！」何主管難掩恭敬地道</p>

他笑笑「真的沒跟何叔客套，不過就是找貴單位建設科王友達科員聊聊，謝謝他最近『特、別、關、切』我女朋友」</p>

何主管大驚失色，冷汗都飆出來了</p>

他底下居然有這麽狗膽包天不知死活……</p>

等等！</p>

何主管頓時臉上堆歡，笑得都快長岀花兒來了「大少爺有女朋友了？！」聞鎮嘴角微揚的笑意蕩漾到了眉眼間，還是努力強自平靜淡定「嗯，有機會帶她去跟何叔打球」</p>

「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也讓她看看大少爺一桿進洞的英姿」何主管興奮得搓著手，樂不可支</p>

如果海家珍人在現場，肯定會以為這位常在政令新聞出現的老先生正在大開黃腔……</p>

咳</p>

「對了，我記得王科員不是已經結婚幾年了嗎？他太太還是個鋼琴家」雖然平時日理萬機，但王友達的太太實在令人印象深刻，何主管就曾經聽過這位鋼琴家好幾次大鬧建設科，懷疑王友達跟同辦公室的女同事搞暧昧</p>

若不是王友達專業能力不錯，又是高考成績優異才分發到單位的，早就被流放邊疆吃灰塵了</p>

聞鎮的笑容裏多了一分凜冽與嘲諷「所以我也想深入了解一下，已婚的王科員怎麽會這麽有空檔，工作家庭之餘還有時間來『關心』我女朋友……是最近貴單位的業務量比較清閑嗎？」</p>

何主管瑟縮了一下，下一刻馬上嚴肅憤慨道：「所有公務員應遵守誓言、忠心努力、依法律命令所定，執行職務，更應誠實清廉、謹慎勤勉，不得驕恣貪惰，奢侈放蕩，有損失名譽之行為……大少爺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整肅內部人員風氣！絕不能因少數害群之馬傷害了國家公務人員的形象」</p>

「何叔果然公正清明」聞鎮微笑點頭「對了，我聽說北六區的開口標案承辦也是這位王科員……北六區地幅遼闊，想必業務量驚人，王科員能力真好，已經這麽快辦完了一百六十五件懸宕延遲至今的申請案了？」</p>

「……」何主管瞬間只差沒立正站好敬禮，激動鄭重的宣示，「加班！當然必須得加班！民眾的申請案一件都不能漏失！我們絕對、絕對不能愧對百姓們的納稅錢！」</p>

……於是乎，此刻正在建設科辦公位置上的王友達還渾然不知，自己即將一腳踏進加班加到爽（？）的職場生涯</p>

……以至於過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後，海家珍連同學會上都不曾再見過王友達同學的身影，不過她也不在意就是了</p>

誰會在乎路人甲啊？</p>

中午午休時間，海家珍正要出去吃飯，忽然接到了電話</p>

「阿爸，今天沒出海呀？怎麽有空打給我……」海家珍表情從驚喜漸漸變成了古怪「啥？你現在在臺北車站？」</p>

臺北車站一向就是馳名天下的交通大迷宮，不要說三百年才北上一次的海冬勇了，就連海家珍自己搭高鐵或臺鐵到北車地下樓層要連接捷運站，也得繞好幾圈才能找到正確的方向路線</p>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向來以征服大海為己任，視陸地都市生活為畏途的阿爸，怎麽會突然沒提前招呼一聲就跑來臺北了？</p>

海家珍按捺下滿肚子的疑惑，索性跟經理下午告假，雖然經理臉色很不好看，但看在她算是優良員工，也還有特休假沒休的份上，還是批準了</p>

海家珍拎著皮包出了大門，看到對著自己笑得異常熱情（諂媚）的大江時，才猛然想起自己應該打通電話或傳個訊息跟聞鎮取消晚餐之約</p>

「夫家珍小姐要去吃午餐呀？」人高馬大的大江露出一口白牙，笑咪咪探出頭問道</p>

「我有事回家一趟」她也笑答</p>

「有事？」大江看似傻大個兒，反應還是非常敏捷的「需要幫忙嗎？我馬上打給老板！」</p>

「不不不，不用不用」她連忙擺手，有些哭笑不得「謝謝你，大江，但真的沒什麽，我自己可以的」</p>

傷腦筋，大江和大海這兩個壓根兒不是保安人員，是兩個專門盯梢她的吧？</p>

海家珍很想生氣，但對上大江圓滾滾憨厚的雙眼時，又氣不起來了</p>

因為她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們的爽朗豪邁，還有對於自己的真誠關懷，其中固然有百分七十是為著他們老板的因素，但是在她沒認識聞鎮前，她跟大江大海也打招呼一、兩年了，還常常交換吃零食跟養寵物的心得呢！</p>

正所謂見面三分情，他們這都是「熟門熟路的老同志」了</p>

大江聽著她的含笑婉拒，猶豫道：「……噢」</p>

一種二哈的氣質令人不忍卒睹的撲面而來，海家珍忍住笑，擺擺手就逕自走了</p>

但她不知道自己前腳剛走，後腳大江就馬上當報馬仔了</p>

所以當海家珍為了怕海冬勇久等，正打算在路邊攔輛計程車直驅臺北車站時，「飯友」的來電響起</p>

「聞鎮，我剛好想跟你說，我今晚有事不能去吃飯了」</p>

「你在哪裏？」聞鎮渾厚好聽的嗓音溫言問</p>

她楞了楞「在外面，怎樣？」</p>

「大江說你遇到事情了，」他柔聲問「我回去接你，你等我十分鐘，我就到」</p>

「真的不用啦！」</p>

「乖乖等我十分鐘好嗎？」</p>

「……」他的殷切好意讓她有點感動，卻又不自覺地略感焦躁</p>

「不管你想辦什麽，我都陪你」</p>

她深呼吸，壓抑下那股奇怪的不自在感，試圖講道理「聞鎮，我是說真的，我要去辦自己的事，不用你特地陪」</p>

「但是我不放心，」聞鎮在經過昨晚的「警報」後，對於她任何疑似「疏遠」的舉止言談，更加草木皆兵了「何況我能扛能打還能當司機，對你一定有用」</p>

他就是太有用了，所以更加「危險」</p>

況且她覺得現在局勢已經開始有點不受控了，再讓他和阿爸碰面……這不是亂上加亂嗎？</p>

「聽話，嗯？」他聲音溫柔得像</p>

手機那端傳來的嗓音渾厚性感好聽，但這種被以關愛為名的綁手縛腳感，卻讓海家珍心頭的煩躁感更重了</p>

她已經習慣自由自在像獨行俠的生活，什麽都自理，生活上愛犯懶就犯懶、想旅行說走就走，除了工作之外，逐漸不願受到任何人的管束和過度的關懷與逼近</p>

聞鎮的出現，確實某種程度上帶給她龍卷風般魔幻迷魅怦然心悸的暈眩滋味，她想，這世上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在正常的狀態下，大約都很難對一個高大健碩英俊挺拔又幽默風趣體貼的男人心生豆*豆*網反感吧？</p>

而且他真的很男人，很爺們，有著現世已經很缺少的男子氣概，以及對女孩子珍惜呵護的紳士風度</p>

一個男人同時具備霸道和溫柔，簡直是雙重大殺器</p>

可是她總是下意識的提醒自己，保持距離！冷靜！</p>

——而現在，她終於知道自己憋著的，迷茫的，卻無法真正模出頭緒來的種種戒備感，除了是因為習慣單身，喜歡單身，也沒打算墜入愛河之外，就是聞鎮不自覺釋放的濃烈威壓感和主導氣勢，強大到令她本能抗拒</p>

她不要自己變成一個唯男人是從的女人，被一個男人以愛為名豢養束縛約束，告訴她什麽可以做、什麽不能做，或是亦步亦趨，或是從頭管到腳</p>

被疼寵和被圈禁壓根兒是兩回事</p>

「……怎麽了？」手機彼端，聞鎮心一沈，隱約嗅聞到不對勁</p>

海家珍沈默，心情很覆雜</p>

「你，生氣了？」他聲音更溫柔小心翼翼，若細辨還能察覺到一絲惶然不安「是生我的氣？」</p>

他剛剛說錯了什麽？</p>

盡管心裏已經有底了，但海家珍同時也唯恐自己這種逆反不舒服的感覺，相較於聞鎮對她的體貼與關心，是不是顯得格外不知好歹，不懂得感恩？</p>

媽的！</p>

她最討厭自己陷入「好女人」思維，把一切的過錯都怪罪到自己頭上，永遠檢討的都是自己，但想要完全率性地放飛自我，認準老娘愛怎樣就怎樣，管別人在那邊喵天喵地喵空氣又辦不到！</p>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自持、就事論事地道：「聞鎮，我不想要情緒化的亂發脾氣，或是沒心肝的因為你的某些行為就推翻你的好，但是我覺得我有必要表達我的立場和心情」</p>

「你說」聞鎮駕車的高大身影僵硬了，筆直地坐挺挺，比被老爺子訓話還要嚴陣以待洗耳恭聽</p>

但心底深處，已經隱隱的茫然和沮喪起來……</p>

追女友真的比獵殺恐怖分子還難</p>

「我謝謝你這麽關心我，但是我不喜歡被這麽緊迫盯人，就算今天我是你的女朋友，也不代表你想要的，我都得全盤接受」她慢慢一個字一個字說，盡力不加上個人情緒「連夫妻，都尚且需要尊重對方有各自的空間和想法、習慣，何況我們兩個只是普通的飯友」</p>

她這樣說很殘忍，也有被他視為無情冷血動物的心理準備</p>

在一段長長的安靜凝滯後……</p>

「……抱歉，是我沒有想周全」聞鎮的嗓音有些沙啞，低沈得近乎低落</p>

她心臟緩緩地縮緊了，未曾察覺到自己正屏著呼吸，臉上神情透著一種矛盾的釋然和感傷</p>

釋然的是，以後，他應該就不會想要再追求他了，她也不用糾結的去做選擇</p>

感傷的是……</p>

她閉上眼，拒絕再去想</p>

「聞鎮，謝謝你對我這麽好，但是，對不起，」她硬著心腸，握著手機的指節緊繃得泛白「我想你真的喜歡錯人了，我其實不適合你，我也不是能讓你覺得幸福的那一個女人」</p>

話說完，她逃避般地再次匆匆道了歉就結束了通話</p>

然後，手機也沒有再響起</p>

坐上計程車的海家珍盯著窗外飛快倒退的臺北街景，發呆</p>

三十幾歲的海家珍，也許不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但已經很清楚自己不想要的是什麽</p>

也許人總會走到某一個階段，因為怕痛，怕危險，怕失去，所以已經缺乏了不顧一切的瘋狂與勇氣</p>

把自己裹成一個安全的繭，不期待蛻變化成蝴蝶，也就不用面臨註定遇見的風雨，自然也錯過了美好的朝露雲霞</p>

終歸到底，就是個人選擇而已</p>

海家珍眼眶微微發澀，此刻心情卻很平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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