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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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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

陳漠河邁步走上舞臺的一瞬間,周黑雨後悔了。

她擔心陳漠河其實沒有上臺的意願,卻大庭廣眾之下被逼得不得不上去;她又擔心陳漠河會不會跟錯節奏,畢竟他只練過三個月;她還擔心觀眾不喜歡他,臺下噓聲一片……

不過幸好,這些都沒有發生。

只是在燈光亮起的一剎那,前排一個姑娘壓抑不住地喊了聲:“窩草,好帥!”

然後全場就熄了聲。

音樂奏響,舞步繚亂,有星星點點支起來錄像的手機,好像演唱會的熒光棒。

之後,周黑雨的眼睛漸漸朦朧,前排有人興奮地站起來尖叫歡呼,徹底擋住了她的視線,以至於她錯過了這場表演的結尾。

直到主持人宣布散場,人們仍然喧鬧不止,圍繞著陳漠河的表演激動地發表感嘆。

他們走出劇場的時候,幾個人跑過來,要合照、要簽名、要聯系方式。之後又有幾個人跑過來,之後又有幾個人跑過來。

等到周黑雨註意到勢頭不對的時候,人們已經像厚厚的絨毛圍巾一樣死死地圍了一圈。

申玉潔、花花律師和刑法漫畫家被遠遠地隔絕在聚攏的人群之外。

花花律師把手比成喇叭朝圈裏喊話,好像隔著條黃土高原上的溝谷,可是她大約是沒練過陜北民歌,聲音不夠大,周黑雨完全聽不見。

他們喊了幾句,比比手勢,看到周黑雨一臉迷惑的表情,著急地拍拍大腿,轉身離開了,把周黑雨和陳漠河留在熱情洋溢的包圍圈裏。

“嗡!”

周黑雨的手機上,申玉潔發來消息:“我們先走了,你們突圍了來找我們。”

周黑雨扶額,看著這一大堆人,恍然覺得自己是某位流量巨大明星的經紀人。

陳漠河正在應接不暇於“粉絲”的要求,拒絕一個要聯系方式要求,又被拉過去合照。

而被拒絕或滿足的“粉絲”也不走,就看著陳漠河傻乎乎地笑或者興致勃勃地問他話。

“小哥哥,你從哪裏來啊?”

陳漠河在一片混亂中答:“海京。”

“你多大啦?看起來好年輕”

陳漠河舉著被擺成愛心的手回答:“十六。”

“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周圍傳過來八卦的尖叫和笑聲。

陳漠河看了眼周黑雨:“不是,她把我拒絕了。”

可那神情半點沒有“被拒絕”的無奈,反而滲出點暧昧的意味,仿佛所謂“拒絕”只是兩個人之間親昵的情趣。

周黑雨臉一下就紅了,熱的像要發燒,拽起他就跑,像撞出大氣層的小行星,沖出人群。帶著人數龐大的擁擠尾巴。

周黑雨聽見自己的鞋底“噠噠噠”地踏在鋪墊整齊的灰色地磚上,耳邊的空氣呼呼流過,把耳朵刮得生疼。

陳漠河順從地跟著她,可沒幾步就仗著步距優勢超過了她,在前面拉著她的手,用讓她喘不上來氣兒的速度奔跑。

她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回頭望了一眼,發現那些嘰嘰喳喳的尾巴只跟著跑了幾步,並沒有追上來,只是友好地笑著張望著,或者用手機拍下他們已經模糊的背影。

“等等,等等!”

周黑雨使勁拉住陳漠河,讓他停下。

她彎腰撐著膝蓋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地道:“他們,他們沒追上來啊?”

她生怕自己看錯了,回頭又看了一眼:“沒追上來啊,我們跑那麽快幹什麽呢?”

“我們不是在躲他們。”

“啊?”周黑雨疑惑地看著他。

陳漠河沒說話,左右張望,拽著周黑雨又走了幾步,閃身進到一個被建築物遮掩的小路裏,左轉右轉,從人少的後門進了一家珠寶店。

店中央擺著一個兩米多高的米老鼠頭像,陳漠河側身躲在後面。

透明的落地窗外走過一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在人群中尋找追蹤的目標。

“王哲?”

她想了想,突然醒悟:“你出來玩,他也監視你啊?”

陳漠河點點頭:“美其名曰‘保護我’,現在要把我抓回去。”

周黑雨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自覺不該評判別人的家庭關系,只好道:“那也沒關系,他已經過去了。”

陳漠河道:“再等等,可能不止一個人。”

周黑雨奇怪地靜默了一會兒,在雜音紛擾之中喚了聲:“陳漠河。”

陳漠河回過頭去,只聽周黑雨道:“來不及了。”

有游客推開玻璃門走進來,也帶進來一陣風,把黑色毛呢的大衣腳被鼓動得輕搖。

王哲面帶微笑地站在他們眼前。

他禮貌地朝周黑雨點點頭,擺臂比出一個“請”的姿勢,對陳漠河道:“是時間了,明天您還有比賽要參加。”

王哲恭謹的神情一絲不茍,擺正了助理的位置,但是他代表著大家長的意思,大家長的意思不容拒絕。

陳漠河卻置若罔聞,反而抓住了周黑雨的手,把她拉到櫃臺前,指尖敲著玻璃櫃臺,讓櫃員取出一對粉金色的小龍耳釘。

這是明晃晃地宣告,對大家長權威徹頭徹尾的反叛。

周黑雨奇怪這種時候為什麽這種緊急時候,他做起這種沒相幹的事,不解地低聲問他:“怎麽了?我根本就沒有打耳洞啊?”

陳漠河扣住她的耳廓上的軟骨,拿起一只小龍在耳垂上比了比,側身的一瞬間,在她耳邊低語:“數到三就跑。”

王哲看出了他的意圖,曲線救國地把話頭遞給了周黑雨:“周小姐,您一定希望陳漠河明天取得一個好名次吧?”

周黑雨心頭一跳,把陳漠河拈著耳釘、探在她耳邊的手拉住,試探地問道:“你明天什麽比賽啊?重要不重要啊?不然還是回去訓練吧?”

陳漠河沈默地撚著耳釘擰轉了一圈,看那龍型的玫瑰金光弧起伏地亮著,把它放在櫃臺上,手掌包著周黑雨的手,朝前門走去。

王哲松了一口氣,邁步跟上去,心道總算有個人能在主觀上制約這位祖宗一下。

可是就在陳漠河推開玻璃轉門的下一秒,王哲聽見他說:“正因為是比賽前夕,才更要盡情地放松啊。”

然後他拽著周黑雨,像脫韁的野馬,迎著冷風朝外面奔去,等王哲反應過來快步跟出去,兩個人早已消失在黑色天際下的人群裏。

陳漠河和周黑雨繞進崎嶇的小路,借著暗沈沈的天,鉆進從商鋪與商鋪之間的空隙。

他們剛躲在棵大樹後面,就被一個粉紅棉襖的姑娘撞見,她似乎是方才圍在大劇院前的人群中的一員,激動地要和陳漠河合照,繼而呼朋引伴地招來了更多追隨者。

有個小團體甚至邀請他們去旁邊的咖啡廳一起坐坐。而為了避免人群目標太大引來搜索者的關註,兩個人只好推脫掉他們的盛情。

眼看包圍圈又要形成,他們再次轉移陣地。

幾番周折之後。

“呼,總算清凈了。”

周黑雨筋疲力盡地靠在彩繪的墻上,深吸一口氣,寒冷得仿佛夾著冰碴的空氣,長驅直入地進到肺裏,她心中升起一種肆意的暢快來。

陳漠河靠在旁邊,把羽絨服外套拉開扇了扇風。

這裏前後左都是塗著迪士尼經典景觀的墻壁,有動物城和艾莎的城堡。上面是似乎是一家西餐廳,裏面伸出來的深紅色傘棚,檐下還屈屈卷卷地落著幾支常青的綠蘿。

很清靜的地方,因為遠離商鋪,餐廳都在二樓,游客從前面的門進去,沒人會來這裏。

他們各自喘息了一會兒,直到呼吸都平靜下來了。

周黑雨伸手指隨意撩撥了一下頭頂上垂下來的小葉子,道:“他們要是抓到你怎麽辦啊?應該也不會傷害你吧。”

“不會,”陳漠河叉著腰,用牛皮靴的鞋底蹭地上一塊突起的磚石,“只是我還要和他們打一場。”

周黑雨笑了:“那你也不見得會輸吧?”

“絕對不會輸,”他不掩自豪地道,“小時候我偷偷去上街舞課總被家裏發現,他們就成打成打地派人來抓我,我打架的技術都是這樣練出來的。”

“看來你也是迫不得已了?”周黑雨哈哈笑起來。

“當然,我骨子裏可是根紅苗正的好少年。”

陳漠河含笑看著她,見她鬢發皆亂,眼睛被風吹得濕潤,像是被裹了層亮晶晶的剔透冰糖。

然而周黑雨的笑意馬上止住,伸手指指墻外。陳漠河回頭,目光掃過墻外的街道,笑容也一下子淡下來,伸食指虛按在周黑雨的唇前。

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朝著彩繪墻走來。

他們往墻的陰影深處躲去,可是那人越走越近,視線遮擋也越來越小,眼看就能瞧見陳漠河的鞋尖。

周黑雨的心“撲通撲通”地猛烈跳動,察覺到陳漠河小臂上的肌肉緊緊繃起。

“嘭!唰——”

保鏢扭過頭去,看向遠處的迪士尼城堡。

是煙花!

可是他們的視線幾乎完全被彩繪墻和遠處的尖角樓阻擋,只能看到圓形煙花一個弧形的邊緣。

而周黑雨也突然想起夕陽紅導游小姐的叮囑,她讓所有人在煙花表演結束後在米奇大道集合,一起乘坐大巴車返回旅館。

“嘭嘭”的煙火炸裂聲不絕於耳,帶著激動人心的節奏,像一場精心準備的閉幕式,立志要為所有游客的迪士尼之旅,完美地拉下帷幕。

可周黑雨的心沈下去,就好像是辛迪瑞拉在舞會上聽見了十二點的鐘聲,預示著魔法的失效。

陳漠河見她臉色不好,以為她是不甘錯過了煙花秀,道:“抱歉,拉著你亂跑。讓你錯過了煙花表演。”

周黑雨搖搖頭,在煙花聲中對陳漠河說:“沒關系,只是我必須要走了。”

“什麽?”

煙花聲音太大,周黑雨的話音又正好踩在了煙花爆開的一瞬間,陳漠河沒聽清。

周黑雨大聲地重覆一邊:“導游讓我們煙花表演結束後在米奇大道集合,我必須要回去。”

陳漠河一楞,聽她問:“那你怎麽辦?”

他的聲音下意識硬起來:“我,要回去準備明天的比賽。”然後馬上意識到這和先前自己“賽前放松”的言論明顯自相矛盾了。

然而來不及他多想,這一大片地方都看不見城堡和煙花,那黑西裝的家夥也無心觀賞,轉身立馬看見了陳漠河。

他怕陳漠河再次逃走,一邊在呼叫耳機裏呼叫王哲,一邊跑到陳漠河身前,攔住兩墻之間唯一的出口。

“您該回去了。”

最後一響焰火炸響,華麗的演出落幕。之後是長長的寂靜,漸漸地,遠處細碎的人群喧囂的像海浪一般重新湧來。

周黑雨也道:“你該回去了。”

他們分道而別。

周黑雨走在通向米奇大道的磚紅小路上,逆著人流,和無數離園的路人擦肩而過。

“滴答,滴答,滴滴答滴答!”她接起電話。

“餵你好,導游,嗯,我馬上就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腳步,她不能讓整個夕陽紅旅行團等自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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