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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潮汕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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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潮汕酒家

小龍十四歲時父母雙亡,從中國偷渡到美國投奔舅舅。小龍曾對萊拉說,“你知道嗎,船上都是和我一樣要偷渡的人,在船上生病的怕被傳染都給仍到太平洋裏餵魚了。”

萊拉對他說,“我當時坐卡車,滿卡車都是人,蹲在車廂裏動都動不了,生病的也都是都扔掉。”說這話時,倆人都還是少年,只想要比個高低,可是回頭想想,哪裏是容易的事情,九死一生,活著便是天大的好運了。

十二歲的萊拉看到陳春花的時候,她對自己說,我終於活著了,我活著就要好好活著。

小龍是潮汕人,家鄉村子裏這百十年來來美國做新移民的很多。他們不怕吃苦,腦子也靈光,飄洋過海來美國,發達的也不少,於是宗族親戚便一茬茬來到這異國他鄉,生根發芽。

小龍十四歲來美國之後就沒再讀過書,他舅舅開了中餐館,主要做粵菜,小龍便來幫忙,跑堂,上菜,洗碗,幫廚,打掃什麽都做。他舅舅說是,小龍剛來的時候是黑戶,沒戶口讀不了書,可是誰都知道,不要錢的勞動力和花錢供讀書,他選擇了前者而已。小龍也沒少挨打,但是他慢慢長得高,又常常健身,壯得似牛,他舅舅也打不動了;小龍又學了廚藝,做的幾道菜甚至是餐館招牌,他舅舅就不舍得打了。

他舅舅經過十幾年積累,開了中國城最大的飯店,“潮汕酒家”,做的潮汕菜,生意很紅火,一來是中國城廣州福建浙江沿海一帶移民過來最多,他們口味偏甜,鮮美,與中西部重油重辣不同,而潮汕酒樓傳統菜肴則比較符合這些新移民的口味;二來是口味改良適合美國人嗜甜得創新菜品也比較多。

小龍走進“潮汕酒家”便被門口來回踱步的舅舅黃伯義逮到,他用潮汕話罵他,“去死著掉咯!”正欲說些其他,看到了萊拉,他便止了嘴,他賠了笑臉,“萊拉啊,來來來,快進來......”

一面迎著萊拉,一面戳了小龍的額頭,“你跑哪裏去了,現在正忙的時候。”

小龍有些氣憤:舅舅怎麽能當著萊拉的面還這樣不給我面子。

他不顧舅舅的問話,側了身,將他舅舅擠到一旁,給萊拉找了一張桌子,對她說:“你等著,我給你做兩個菜。”

然後不管他舅舅在身後罵罵咧咧,進了酒樓廚房。

他舅舅知道,林家的萊拉讀的是名校還是研究生,還是頂厲害的專業,她很快就會走出中國城,住到舊金山,住到洛杉磯,住到矽谷;而他曾在比弗利山莊見過她,華裔的有錢人家讓他黃伯義去承辦中式宴席,萊拉則是眾多賓客之一,她身邊的男伴看起來富有極了,而不是他那窮酸的外甥可比。商人黃伯義不願得罪這個即將躍入龍門的金鱗女。否則若非是點了一大桌子菜的貴客,他也鮮少這般滿臉堆笑的模樣。

“潮汕酒家”的店面擴了幾次,從一間10平米的小飯館到如今三層接近600平方米的規模,一樓是敞開的圓桌或雅座,二樓是包間,三樓則是黃伯義一家和服務員廚師住的地方。三樓有一間小龍自己的房間,萊拉熟悉的很。

她坐在靠窗的雅座裏,看窗外的華人超市商鋪,飯店,會計所,律師所,洗衣房,便利店,培訓班的燈箱招牌照在墻壁上,玻璃上,顯出光影;路上皆是黑頭發黃皮膚的亞洲人,偶爾出現一兩個或黃或棕的頭發,有那麽一瞬間,她恍惚回到了中國,回到了她的家鄉,洛城,回到了那天之前的傍晚:她走在放學的路上,她用零花錢買了校門口不衛生的,被父母禁止買的烤腸,她一邊吃,一邊往家裏走去,她盤算著十二歲生日該如何撒嬌,才能讓父母給自己買最新款的蘋果電腦。夕陽的餘輝照在她的頭發,臉龐,照在她的烤腸上。可她沒有等到生日禮物,她甚至沒有等到機會給父母撒嬌:因為工廠電路年久失修,她父母在火災中雙雙殞命。

從此,此後十年,她顛沛流離,人生中光明盡散,伴隨著暴力饑餓與屈辱,她出賣尊嚴與身體,如同螻蟻,如同藤蔓,墜入黑暗與陰影,不擇手段汲取養分,奮力而生。

回憶長久不了,便被現實打斷。何蓮“咚”地在她面前重重的放下一碟炒飯。萊拉雙手抱在胸前,瞇著眼睛,分不清是笑意還是怒火。何蓮很美,是鮮活的少女之美,她皮膚白皙,身材飽滿勻稱,渾身上下只覺得軟的不見骨。她是“潮汕酒家”的服務員,她偏偏不跟同在中國城的父母學理發,非要來做這又臟又累的酒樓服務員,她是為了小龍來的。

誰能不愛小龍,她們說他長得英俊,像極了一個華裔男明。萊拉也特意查了查,是很像。

皮囊往往最能吸引不缺衣食的青年男女。比如何蓮。因此她向來不給萊拉好臉色,路上見到也不打招呼的。

“你這麽大聲音,碟子壞了,黃伯義要你賠的!”

“要你管,又不是你家碟子。”何蓮翻了一個白眼。

萊拉不以為意,換她是何蓮只怕也要恨極了自己:林記洗衣房家的養女好手段的,聽說有富豪養著呢,你看她還常常回來找小龍......

何蓮就同她主動說過一次話,半年前,她在她家理發店門口攔住了路過的萊拉,那天她精心打扮,穿著美國女孩子最愛穿地針織緊身連衣裙,特意顯出她豐滿勻稱地身材,她把萊拉拉到一旁,她說:“你都讀到master了,以後肯定不會再和小龍在一起了,你把他讓給我好了。”

萊拉心口一陣抽緊,她笑了笑,把何蓮故作親昵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拿下,她說,“小龍是個人哦,又不是什麽物品,我怎麽讓給你。”

何蓮倒也不掩飾,立刻變了臉,杏眼圓睜,“你們讀書多就是不一樣,直接說自己不願意就行了,繞什麽物品不物品,我當然知道小龍不是物品。”

萊拉伸出手指,讓她噤聲,擡了擡頭,示意旁邊何蓮家的理發店,“你小心你爸媽聽到。”她父母自然不願何蓮與小龍交好,小龍是什麽,偷渡來的,何蓮還是正兒八經美國出生的呢,他們自恃何蓮長得美,還想靠女兒擠入白人社會呢,再不濟也嫁個高華,小龍這樣做廚房的他們才看不上。不僅美國不同膚色之間存在歧視鏈,華裔內部也要分個三六九等。

潮汕酒家的大吊燈發出暖黃色的光芒,照在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何蓮臉上,更加照的她面如皎月。萊拉拿起勺子,撥弄了這碟炒飯,她笑起來,對何蓮說,“你偷吃我炒飯裏的臘腸。”

何蓮一下漲紅了臉,不由得絞起了手指,“你胡說,我沒有!”

萊拉心中更加篤定,“好啊,把小龍叫出來問問就知道了。”

何蓮可不願心上人以為自己是個貪吃的小偷,她跺了腳,轉身離去。

萊拉笑了笑,拿起勺子盛了炒飯送入口中。被何蓮挑走臘腸也無妨,吃過也無妨,她曾經吃過泥水裏的面包,吃過被踩爛的橘子,吃過生蟲的米飯,眼前這盤炒飯已是珍饈。她只是心疼那些被挑走的臘腸,因為她知道小龍給她的臘腸炒飯一定會切很多臘腸一起炒,幾乎一半米飯一半臘腸,可惜那些被挑走地不知會不會被何蓮丟棄。

小龍又給她切了一疊燒臘,炒了一個菜心,這都是極快手的廣東菜,她推斷小龍一定在後廚忙。吃完飯後,她站起身,想去後廚找小龍,卻被黃伯義攔下,他滿臉堆笑,仍舊一副和氣的樣子,他說:“萊拉啊,這餐飯算你便宜點,五十五美元好了。”

萊拉迅速將這這餐飯三樣菜算了下,還真沒算便宜,甚至還算了20%的小費。她搖了搖頭,亦是滿臉笑容,她說:“黃叔叔問我要飯錢吶,那把小龍這麽多年漏發少發的薪水算算給我嘍!”說罷,她依樣伸出手,手掌朝上,做出給錢的動作。

黃伯義自討沒趣,強自撐了嘴硬,“小龍是我外甥,我們甥舅之間算多清楚,況且小龍吃我的住我的......”

萊拉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黃叔叔,要不要我幫你查查加州勞工法,黃叔叔是沒看新聞嗎,最近不是又頒布了《童工法》,我記得小龍剛才美國那會有沒有十四歲啊......”說罷她還真的算的起來。

黃伯義剃的光滑的後腦勺漫出汗珠來,如果萊拉和他算起來,只怕美國兒童保護組織要罰他個傾家蕩產。他忍不住用手掌擦了擦汗珠,心說:你惹她做什麽!

萊拉輕輕哼了下,起身離開這仿古式的木制雅座。小龍這個舅舅就如同小龍身上的水蛭一般,貪婪吸血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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