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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那我也一起討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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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那我也一起討厭她

握著燙手的保溫杯回辦公室時,裴淺海手心已經疼得沒知覺。

趙喜喜正在跟主管報告進度,她趁著沒人註意,低頭把手機掏出來,打開畫面,幹脆利落點開論壇直接往下拉。

報導依舊還在那,雖然蒙了塵,點閱率也因為時間過去而沒有增加的跡象,可是林津羽說對了一件事,網路上的東西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就像受過的重傷,即便好全了,留下的疤也會跟著一輩子。

裴淺海木然掃過一遍標題,視線停留在北澤大大三設計系女孩標題幾秒,隨即像觸電一樣慌亂關上網頁。

如今她才明白,所謂福禍都是相依的,她逃離過去,在西京重新收獲了江北馳。

可是她逃避過的禍,在這一世她重新為人的當下,終究在西京找上了她。

帶著惡意的喧囂,拼命找她討。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下班時間一到,趙喜喜過來喊她,提醒她一會兒記得把外套放在包裏,免得吃燒烤沾上味。

她才堪堪想起,今晚答應了要跟江北馳帶的實習醫生們一起吃頓飯。

從來江北馳都很顧忌她內向的性子,沒事不帶她去外頭應酬吃飯,就算偶一為之,也會先問過她意願。

這次是為了晉升住院醫師的學弟妹們聚餐,那些孩子來了一年,每一次都只能遠遠觀望,難得約一起吃飯,說什麽都央著一定要看她一眼。

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人家想一起吃飯,她自然答應下來。

將近五月的天,氣溫開始回暖,宋迎曦帶著人先到,江北馳因為得參加醫學會議晚了些才到燒烤店。

江北馳出現時是罕見的一身筆挺,深色西裝襯托出他的挺拔與修長,大概是因為天氣熱了,外套一直挽在手臂上,入座後才放在了一旁的背包上。

他的習慣是一到餐廳先洗手,回來的時候雙手的水珠都已經讓紙巾吸幹,一面走一面單手解袖扣,回座位上用拭鏡布擦拭過一遍,才放進絨布袋收進包裏。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對座年紀最小的女實習醫師看見了,忍不住咬著筷子問:“學長,這袖扣不會是什麽古董還是傳家之寶吧,你知道的,就是爺爺傳給爸爸,再傳給你,你再傳給下一代那種?”

“嗯,是打算傳給下一代。”江北馳看了身旁的裴淺海一眼,眼底有深深淺淺的笑意,“但不是什麽古董,是我今年的情人節禮物。”

眾人一聽馬上“喔~~~”的發出了然的暧昧笑聲,裴淺海頗窘,無奈看他一眼。

倒是當事人相當坦然,察覺了她凝視的目光,側過頭來,漆黑上揚的眼睛裏有淡淡的笑意,一只手在桌下輕輕摩挲過她略為冰涼的手掌心,接著緩緩包覆住。

那動作鄭重且珍惜,不若他對著外人時吊兒郎當的模樣。

像是掐在了她心尖上最柔軟的一處。

大夥兒都是親眼見識過江北馳有多寶貝那對袖扣,現在知道袖扣出自誰手,一群剛踏出學校的實習醫生馬上狗腿的朝裴淺海喊:“嫂子,妳都不知道,學長平時可把妳藏得深了,今天有幸見上一面,真是三生有幸。”

裴淺海沒料到還有這招,菜單到手上都不知道該翻哪一面。

她生性就不愛被註意,恨不得自己是個透明人,現在被當成焦點,只覺得兩只耳朵都發燙起來。

“行了,別鬧她。”

江北馳敲敲桌面,把她手裏的菜單翻了個面,涼薄的目光掃過對座幾個學弟妹,警告的意思很明顯。

就這涼颼颼的眼神,誰敢造次。

一頓飯下來安安靜靜的,直到江北馳開始撥蝦。

小龍蝦、泰國蝦,來什麽撥什麽,撥完一只,就往她碗裏扣,很快的,她面前的食物密度儼然超越眾人。

幾個克拉克都要轉住院了,在江北馳底下待了也有一段時日,平日在科室裏戰戰兢兢的連屁都不敢放,尤其在江北馳面前,那是連氣都不敢喘太大力,連下針角度都要看一下這位的臉色確認自己是不是做對了才敢下手。

現在這位大神下凡,身上多了人間煙火氣,孩子們幾杯啤酒下肚,膽子都肥了起來。

“喔喔喔,學長真是偏心,平時都是使喚我們幹臟活的,什麽時候自己動手撥蝦了,果然有愛就不一樣喔。”

“閉嘴吧,孩子們,我還看過學長給淺海妹子挑魚刺,那才是展現外科聖手的真正實力,一條小黃魚,一根魚刺都沒留,盡情享受大口吃魚肉的快感,你們這輩子恐怕窮極一生都體會不到。”

宋迎曦適巧助陣,這哄一起,就滔滔不絕了。

其中一個小圓臉女孩捧著臉嘆氣,“挑魚刺跟剝殼都算些什麽啊,學長的護犢子已經上升到專業等級了好吧。去年我在急診,有一回嫂子們食物中毒來掛急診剛好是我負責的,本來嘛,就一個靜脈留置針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就堅持自己動手,一包葡萄糖滴完了還讓護士喊他下來換,真是生平沒受過這麽大的傷害,好歹我也是西京醫大第一名畢業的,插過的針沒有上萬也有上千了好吧,學長,你這麽寶貝嫂子,以後生孩子怎麽辦,你自己接生嗎?”

說完還自己笑起來,大概也是覺得自己說得荒唐。

裴淺海默默擡眼看他一眼。

想江北馳這麽心高氣傲的主,竟還維持著體面的笑,沒想到下一秒——

“我跟婦產科關系好,這也不是不可能。”

“……”

她拿出手機點開記事本,在上頭打了一行字,利用桌子遮掩扯了下他衣袖,【你不用樹立一下學長的威嚴了嗎?】

江北馳掃過屏幕一眼,眉稍眼角輕輕彎起,幽黑瞳仁閃亮如星光,一副完全無害的模樣,“不用,都下班了樹立什麽鬼威嚴,反正在他們眼裏我私下就是條狗,沒什麽好隱瞞。”

江北馳薄薄的唇角勾起一點愉悅的弧度,笑得沒個正經,似乎還頗樂在其中。

他哪裏會不知道,在宋迎曦的真假參半抹黑下,他不只是條狗,還是繩索上刻著裴淺海專屬五個大字的土狗。

但這都無所謂。

裴淺海讓他成為狗,他就是一條狗。

忠心耿耿的,不離不棄。

燒烤店開在醫院附近,時常都能看到熟面孔進來吃飯。

餐桌上大家都熱絡,聊八卦談未來,偶爾小聲罵罵高層,酒過三巡,大家都喝開了之際,林津羽跟幾個西裝打扮男人一同走了進來。

看到趙喜喜在,抓起一瓶青島,大方走來打招呼。

林津羽藥廠業務的身份在西京很吃得開,不少人都知道她,幹杯喝酒不在話下。

趙喜喜已經喝不少,三兩下幹了一瓶,轉身又要繼續攛掇宋迎曦把洋酒拿出來。

都已經知道有好酒在,宋迎曦還能藏嗎?無奈之下把椅子下的約翰走路藍標掏出來,給大家都滿上一杯。

林津羽把啤酒杯一放,將手裏的威士忌連杯投入啤酒裏,直接弄了一杯深水炸彈,推到裴淺海面前。

“老同學,喝一杯。”

一晚上裴淺海都只喝烏龍茶,誰也不敢多對她勸酒,林津羽這麽一舉動,桌上瞬間安靜下來。

江北馳皺眉,才要伸手擋酒,裴淺海已經接過酒杯,慢慢將杯子就口,仰起修長的頸子,將酒一飲而盡。

“好了吧?”

放下酒杯,裴淺海依舊神色從容,只是耳後一片肌膚跟眼眶都因為這杯酒開始發紅。

趙喜喜下意識從包裏掏出了解酒液,深怕裴淺海一杯倒。

“行了,吃飯而已,又不是比酒。”將啤酒杯往林津羽的方向推,江北馳懶懶擡眼,“想喝的話找我。”

頂著江北馳的目光,林津羽也是見好就收,又扯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回位置上。

燒烤店正式如日中天的時候,桌上又恢覆了吵鬧,只是似乎沒了先前的熱絡。

趙喜喜悶了一會兒,終於問出從剛剛到現在一直憋著的問題:“淺海,妳們以前認識啊?”

“嗯,我跟林津羽大學同班過三年。”

趙喜喜張了張嘴,斟酌用詞,問得有些小心翼翼,“那,一開始怎麽沒說,妳們……關系是不是很不好啊?”

她略帶尷尬的一擡眼,正遇見江北馳探尋的目光,想了想,還是吐實,“應該吧,她男友,來找我告白過。”

這話一出來,每個人都是一臉“我能理解”的表情,可是礙於江北馳在,誰也不敢再八卦下去。

一杯酒下肚,裴淺海起身去上廁所,出了洗手間,看到江北馳已經等在那。

她走到冰櫃前拿茶飲,從鏡面往後看,江北馳也跟上來,略一擡手輕輕把她往自己身上扣。

裴淺海微微側過身,看見江北馳也彎下腰,貼在她耳邊說話,“生氣了?”

“沒有,我只是沒想到會碰到她。”

這還是江北馳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顯露的不悅情緒,他臉色淡了下來,不顧後頭還有好幾雙眼睛在吵著鬧著,彎腰抱了抱她,“妳討厭她?”

“嗯。”她開了冰箱門,抱出一大瓶烏龍茶跟八瓶海尼根。

“好。”

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好,裴淺海偏過臉,露出納悶的表情,“好什麽?”

男人輕嗤一聲,像是在笑她傻,又重覆一次,“好,那我也一起討厭她。”

冰箱門被推上,裴淺海手裏的酒瓶被他拎走,取而代之的是八個玻璃小酒杯。

江北馳推她一把,“走吧,回去坐。”

她走在前頭,不時回頭張望他手上啤酒瓶口銳利的瓶蓋,輕蹙眉頭,“小心手,別逞能。”

江北馳的手指修長有力,倆手各拿四瓶海尼根,穩穩當當,不見一絲勉強,聽她這麽說,故意挑起眉,拖著腔調調侃,“現在、立刻、馬上,找個地方,我讓妳知道我是不是逞能。”

“……”

八瓶啤酒外加宋迎曦自帶的約翰走路藍標一上桌,立刻開啟了另一輪的話題。

在江北馳刻意引導下,一群壓力爆表的孩子喝 high 後,扯著江北馳的手開始吐露真心話:“學長,你跟宋學長是真要調動到南豐嗎?我們不想啊,你一走,我們就要對著周宜德,我恨那小人啊,你都不討厭他嗎?”

“噓,這裏不扯其他人。”

江北馳手指勾著啤酒瓶晃兩圈,聲音清清冷冷的,帶著幾分漫不經心,“跟誰都一樣,以後都得自己獨當一面,拿刀的時候,不論開的是腫瘤還是痔瘡,手抖可不會有人幫你們,自己心態拉起來,心態穩了,幹什麽都穩,討厭來討厭去,幼不幼稚。”

說完,江北馳目光略略一瞥,看了身旁安靜喝茶的女孩一眼,“而且我也沒決定好,看你們嫂子吧,喜歡哪我就去哪。”

……

回家路上,江北馳難得有些微醺,身上帶著淡淡酒氣,扣住她手的掌心都在發燙。

一路上的路燈都是暖黃色,江北馳一向淩厲的側臉被暖黃色的燈光模糊得格外英俊柔和,讓人想,就這樣一直走,走到天荒地老。

裴淺海雖然喝了一杯深水炸彈,但神色還很清醒,微風吹來不遠處的笑鬧聲,

街頭藝人在敲打馬林巴木琴,叮咚作響,煞是好聽。

她擡起頭,捏捏他掌心,“江北馳,去南豐吧,我跟你一起過去。”

男人聞言一楞,垂眼看她,不說話,只那雙黑漆的眸子有著深深的打量。

裴淺海的心思從剛剛聽到調職消息就很亂。

可是下決定也是一瞬間的事。

那是順從意識深處的決定,想著,只要再一次離開,遠離是非,她跟江北馳就能順順利利走下去。

就這一點私心,上天應該是包容的吧。

“江北馳,我跟你走吧。”仿佛是在給自己下決心,她又重覆一次,這次,她更用力掐緊他寬厚的掌心,“沒有開玩笑。”

讀出她語氣裏的一絲決絕,江北馳停下腳步,在她面前站定,彎下腰,把手放在她頭頂,像是對待游樂園那倆娃一樣,輕輕揉動兩下,“怎麽這麽突然,趙喜喜剛剛跟妳咬耳朵說了什麽。”

說什麽?

趙喜喜根本沒跟她聊那些。

裴淺海躲開他探究的目光,眼神盯著地面的柏油路,聲線染上一層啞,“沒什麽,她只跟我說南豐很偏僻很無聊。”

江北馳長睫壓下,黑眸裏帶著一絲調侃,“既然無聊偏僻妳也去?”

邏輯被戳破,裴淺海瞬間有一絲慌張,聲音慢慢弱下去,眉頭也跟著皺緊,“不、不行嗎?”

這一次,換江北馳久久沒出聲。

怎麽不行?

簡直是太行了。

想起當時年少桀驁,覺得她沒有理由不跟自己走,現在想來,沒有誰非得依附誰。

這段時間,他不斷告誡自己,他的給予,必須很謹慎。

裴淺海是獨立的個體,她也許有自己的夢想、有自己的打算,光靠愛一個字,他也不能替她決定任何事。

可是她一句話,就打亂了他給自己立下的所有規矩。

甚至他比四年前更沒定性。

大喜或大悲都很朦朧,因為感受過徹底的失去,他對什麽都抱持著更多不確定。

但這一次,他不想有章法了。

就這樣一起走吧。

走到世界末日,走到天荒地老。

“裴淺海。”他將腰肢彎得更低,幹燥的手指掐住她下巴,從下而上,仰頭吻上她的唇,“這次跟我走,我是永遠都不會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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