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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臺有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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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臺有路(六)

浩浩湯湯的車架作別江南五州, 途經蜿蜒廣闊的蜀地,還有兩日便要入同州境內。

沿途百姓官員伏首相拜,皆想從那氣勢凜凜的鐵騎中窺得一絲聖容, 怎奈銅墻鐵壁似的佩刀人馬鳳翥龍翔, 讓人不敢亂瞟一眼。

“娘娘,用膳了。”

車內華貴非凡,華蓋金簾,珠玉作響,大得可擺下桌案與軟榻,坐在裏頭之人甚至感受不到一絲顛簸,愜意舒適。

婢女打起簾子, 捧著新鮮食盒魚貫而入, 將珍饈佳肴一一擺至桌上,其中也不乏一些當地的特色點心菜肴。

任憑車內舒適與往常無異, 沈期妧還是微擡倦眸,將手中解乏的書冊拋卻一旁,“還有幾日到啊?”

“回娘娘, 還有兩日,午後便要換舟而行了。”

同州外城河道曲折, 乘船則更要快些, 一開始在京中擬好的路線便也有走水路這一程。

婢女布好菜後屈膝行禮:“娘娘, 陛下此番正與沈將軍同乘, 已派人來傳話, 午膳便不來陪娘娘一同用了。”

“知道了,下去罷。”她知道傅長麟與他爹在一道就是話多, 因當年他執意要娶她之事,他到如今也對她父親敬畏有加。

她望著滿桌五花八門的菜肴眼花繚亂, 心煩意躁,只覺無趣透頂,“等等,你去後方謝世子的車架中問問,可否能請江姑娘來陪本宮一同說說話,若是她不願便算了。”

她在燕京的城郊草場見過江瀟瀟一面,她還教她騎過馬,對方也是個性情爽朗,不喜拘謹之人,只是那日不過立談之間,未能好好說說話。

她還是很想再見見她的。

“是。”婢女立即掀簾而出。

不多時,江瀟瀟便跟在前來傳話的婢女身後上了皇後的車架。

她一襲青白衣裙,微施粉黛,淡雅清麗。多日的舟車勞頓也只是在面容之上留下淡淡倦顏,難以壓下少女本就明朗的眉目。

只是對比眼前更尊貴傾世之人,她不自覺垂首,不知如何出言。

她神色暗閃,言辭無措,待正要拜下行禮,手腕卻被人隔著衣料輕輕一拉。

“莫要行禮。”沈期妧朝她搖頭,眉眼間盡是和善溫婉的笑意,她將車內的婢女通通遣離,拉過她坐到對面的軟榻上,“我一直想找你,但又怕打攪了你。”

“怎會如此,娘娘爽朗灑脫,我只覺得親切。”

“你能說我爽朗灑脫,那你是真的懂我。”沈期妧眉眼展如一輪彎月,“這些年我聽得最多的是說我溫婉賢淑,蕙質蘭心,這都是人前裝出來的。”

一道宮墻由磚石而砌,但卻如一堵不透風的鐵壁,能束縛人飛揚的身心。

她從來不是循規蹈矩之人,但她有t時也別無他法。

她嘴角漸平,沈眸道,“我好羨慕你啊,阿霽他待你很好罷?”

江瀟瀟心頭一熱,點頭道:“他待我很好,陛下待娘娘您也很好。”

“是很好,他待我一直都很好。”沈期妧回憶著過去的美好光景,眼底卻覆上一層暗紗,“但人若身居高位,就註定要失去很多。”

江瀟瀟望著她轉黯之色,兀自掀開車簾一角。千絲萬縷光影撲了進來,金黃光圈在風中蕩漾。遠處千山萬壑直入雲霄,耳邊海浪呼嘯,山海相連,水天一色。

她深吸一口清幽的空氣,“我第一次來同州,竟能望見這等巍峨的山脈與洶湧的浪濤,我國河山真乃波瀾壯闊,風光旖旎啊!”

沈期妧收斂心頭微渺的落寞,目光隨著她的視線一同望去,“我也未曾來過,與你一樣是初次來同州,但我祖上的故居便是在此處。”

大晏都城本是在同州,經歷幾度春秋改朝換代,國都才遷移至燕京。

時至今日,同州雖早已非皇城,但崢嶸歲月仍在。

沈家世代為將,祖上英國公沈倫便是當年太|祖帝身旁的肱股之臣,死後更是配列太廟,享皇家香火,萬民朝拜。家族血脈數代綿延,到如今,沈皇後之父沈臻仍舊是大晏居功至偉的忠將。

江瀟瀟欽佩道:“娘娘祖上世代驍將,護佑了大晏世代安寧。”

“我從小就想像我父親與祖父們那樣,縱橫決蕩,馳騁沙場。”沈期妧眼中亮芒畢露,耳畔磅礴的浪濤聲喚起她自兒時便激蕩的心願。

“我學會了騎馬射箭,可我父親不讓我習武,說此間是太平盛世朝,他說,他能以孤身掃平四方,就不必讓更多兒郎離別家鄉,遠赴沙場。”

江瀟瀟嘴角深抿,會心沈聲:“我雖未曾見過沈將軍,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個好父親,也是一個好將領。他疼愛娘娘您,也愛惜沙場上的每一位將士。因為每個人的人生,從不只在刀槍之下。”

人之一生,能做的事有很多。

持刀劍,握書卷,一朝平步青雲,封侯拜相。

墾餘田,理荒穢,年年太平豐收,闔家歡顏。

但無論身在何處,總有自己該邁出的一步。

“娘娘是皇後,除了沙場之外,其實可以做很多事啊。”

沈期妧渾身淌過一陣溫流,凝結的眉頭被這股溫柔之力撫平,舒緩如初,“謝謝你,同你說話,我很開心。”

江瀟瀟搖頭輕笑,“這種話,換做從前的我,或許是說不出來的。可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自從認識了她之後,我對自己乃至對這個世間,重新認識了很多。”

“是淩姑娘嗎?”沈期妧問。

“是的。”江瀟瀟輕言細語,如將最珍貴之人小心翼翼捧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沈期妧忽覺莫名的孤寂之感縈繞而來,想借這遙遙山水傳遞心底深濃的思念。

“我也有最好的朋友,我與她一同長大,自小便相識。”

江瀟瀟問她,“是溫迎姐姐嗎?”

“是啊,我很想她。”沈期妧咬著下唇,眼中閃動的是最真切之意,“我其實一直都不想她離我而去,不想她離開燕京。”

***

黃昏院落,高墻遮蓋餘暉的光亮,檐角的厚重陰影映照在地面。

緊鎖的臥房內,一應擺設又恢覆如初,被打理得一塵不染。

房中的女子眉目沈凝,低聲細語。

“是妙春堂對面,源記茶樓隔壁的蘇記蟹黃酥,你可記住了?”

星荷俯耳過去,將字字謹記在心,果斷點頭,“記住了小姐,奴婢定要找人來救您出去。”

溫迎仍舊難掩心底的惴惴不安,拉著她的手囑咐道,“定會有人暗中盯著你,你若能趁亂脫身,便把我給你的東西悄悄給蘇記的老板,他看了之後自會明白。若是尋不到時機,便安然無恙地回來,我們再做打算。星荷,你從小跟著我,是最機靈的,你一定要見機行事。”

她將一封小信塞入一截彩帛綢緞中,東西只有手心大小,捏在手心等閑不易被人察覺。

阿衍自小最愛吃蘇記的蟹黃酥,蘇記的老板也與他異常熟稔,她以讓貼身婢女去妙春堂抓安胎藥為由出去,也只能想到托蘇記的老板相助,讓他把東西送到阿衍手中。

“奴婢知曉了。”星荷緊緊攥著手中之物,“小姐等奴婢回來。”

她淡色衣裙融入餘暉,坐上馬車朝妙春堂而去。

傅長璟派了身邊左右一路跟隨,皆是喬裝過後的護衛,為的就是防止她暗中溜出去通風報信,生出事端。

她坐在馬車中跼蹐不安,拘謹四望,忽而車簾被風掀起,倏然對上一雙陰鷙的銳目。冰冷眼神如隨時要向她刺來的一把刀,她張皇放下簾子,神色驚悸萬狀。

妙春堂的坐堂大夫頗有妙手回春之譽,這個時辰醫館內仍人滿為患。

對面的源記茶樓茶香繚繞,談樂聲此起彼伏,緊挨著的蘇記蟹黃酥端出剛出鍋的酥餅,香氣飄滿街巷,門前人流如織,排起了長隊。

星荷緊繃著身子走入妙春堂內,心卻不在此處,她正盤算著該如何去到對面的蘇記店中,將物件交給老板且不被那些人發覺。

大夫一眼便看出她的打扮像是哪家的婢女,便問:“娘子,娘子,抓藥還是看診?”

“抓、抓藥。”星荷回過神,察覺到身旁盯著她的灼烈目光,弱弱將一張藥房拿出來交予大夫。

大夫仔細一瞧藥房,認出正是他們這裏開的尋常安胎藥的方子,便打發夥計去抓藥,“還勞娘子在一旁稍等。”

星荷左顧右盼,掃視到正在門口踱步的二人,忽然生出一股勇毅,往對面的店肆一指,“王妃要吃蘇記的龍井茶糕,特意囑咐我抓藥時順路帶幾塊回去。”

那二人對視片刻,厚唇微動,有一人道,“你留下拿藥,我去買。”

剛毅燃起,便被燒燎起這幾日心中所有的不快,星荷瞪圓雙眸,冷聲斥他,“你懂什麽?龍井茶糕口味繁多,王妃愛吃的只有我知道,你一介粗俗武夫豈敢擅專?還不快讓開!”

那人瞳仁一閃,極力壓下怒火,只能對同伴微微頷首,低言:“那你留下取藥,我跟著她一同去。”

暮色已盡,暗夜將至,店肆前身影晃晃,人潮反漲不散。

直到一籠酥餅熱氣消散,空中已飄起雨絲,星荷才終於捱過長隊,和老板說上了話。

蘇記的老板也頗具眼力,笑吟吟問:“娘子,不知主人家喜歡吃些什麽?”

人聲漸漸消散,屬於夜晚的寧靜緩緩覆原。

星荷用餘光睨見身旁的人,不敢將話語說得太通透,“我家小姐愛吃你們家的龍井茶糕,可我家公子又偏偏愛吃你們家的蟹黃酥。”

“那可要每樣多來些?娘子來得巧,只剩最後幾個了。”老板殷勤地拿過兩個油紙,眼縫早已瞇成一條線。

“不必了,我家公子不在家。”她指著幾個碧綠的龍井茶糕,“紅豆餡、桂花餡和牛乳餡多來幾個,其他的一樣一個。”

“好嘞。”老板一夾一包,動作飛快。

星荷先遞上一錠銀子給打下手的小夥計,“老板,不用找了,你這的糕點最是合我們家小姐的心意了。”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老板將紙袋封緊,平穩地遞過去,“不知娘子侍奉的是哪家貴人?”

星荷佯裝被人打聽主家事後的不悅,“你問這麽多做什麽?”

說罷,她硬生生扯過紙袋,將袖口滑落的長條狀彩帛綢緞借著衣物的格擋,順勢塞到了老板的手中。

那老板本不知是何物,但摸著卻像是上等的布料,便以為是這位娘子的賞物,立馬將東西籠緊在手中。

星荷接過糕點即刻轉身離去,跟在他身旁之人見她一路還算安分識趣,便也未過多起疑心,一道跟著她回了妙春堂拿藥。

這兩日間,溫家派人找遍皇城各處也未尋到家中小姐的下落。

府中上下亂成一鍋粥,溫樂衍快兩日兩夜未闔眼。

正當身心間的憤懣憂煩要決堤而出時,忽有小廝匆匆來報。

“公子,外頭有人送來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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