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83 章

關燈
第 83 章

程大學士臉色愈加難看, 他自然是知道,正是因為知道才應得那般利落。

程老爺知道的略晚些,他本不在意這些, 況且這些大官,往日裏也不是他能見的。實在是一夜之間, 整個尚書府都被搬空,鬧得沸沸揚揚才傳到他的耳朵裏。

“知道又如何?”程老爺梗著脖子, 照樣無知且霸道。

“此事說來話長,徐尚書派了人在府上做活,竟敢暗害長公主。長公主略一查探便知, 後頭是太後娘娘手筆。”

“哎, 不瞞兩位, 長公主很不高興。”

原本煙蘭只預備了楚驚春交代的說辭,奈何, 程家老爺是個如此糊塗的。只得將話說重些,不願是嗎?那就同徐尚書一樣,滾出去。

程大學士徹底栽在地上,程老爺反應遲鈍, 咂摸著那一句“長公主很不高興”,好一會兒才算轉過彎來。

程老爺試探著看向程大學士,見他眼中滿是驚懼, 方訕訕地回過頭。

不大情願道:“下官謹遵長公主懿旨。”

隨即,兩人恭恭敬敬地將煙蘭送至府門外,並目送煙蘭的馬車緩緩離去。

這一遭,與迎接煙蘭的馬車一般無二, 心境卻是大為不同。

程老爺吧咋著嘴,不住地嘆息, 實在覺得可惜,竟然丟了這麽好的機會。

這位長公主也是,手未免伸的太長了些。

程老爺滿腹抱怨,未及張口,忽的一道冷風傳來。

“啪!”

府門剛剛關閉,程老爺便捱了一巴掌,脆響脆響的。

程老爺滿眼不可置信:“父親,您這是做什麽?”

他已然答應了長公主不讓文曦入宮,還想如何?

程大學士怒其不爭地盯著自個這個兒子,他這一生學子遍天下,更有重臣在朝堂。偏偏膝下唯一的兒子不成器,讀書不成,為人也不成。

這口氣生的,生生讓他少活十年。

“你隨我來!”

程大學士佝僂著背,就著小廝的攙扶慢慢走回前廳。一進門,便屏退下人。

“你可知長公主是什麽人?”

程老爺不以為意:“陛下的姐姐,先皇的女兒?還能是什麽人,要我說,那麽多年流落在外,未必是真的公主。”

這事坊間流傳的厲害,並非程老爺一人之見。

程大學士愈發氣得要吐血,竭力緩了緩才道:“你也知她曾流落在外?”

“一介孤女,無依無靠,她究竟是怎麽一步步走上如今的高位,沒有人知道,也沒有敢挑戰。”

“你萬萬不該違背她!”

程老爺依是不屑:“我倒瞧不出她有什麽本事,放蕩不堪,簡直令皇室蒙羞。”

說到這,程大學士也忍不住嘆了聲。

到底是個老學究,旁的便罷,養面首……

“是!瞧著是荒唐了些,不計其數地養面首,沒有半點女子的矜貴。可是,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公主,縱情恣意些又如何?連陛下和太後娘娘不曾說什麽,你斷不許再提。”

程老爺立時找到大學士口中空檔:“您也知,還有陛下在上頭呢,父親何須如此恐慌?”

不進宮便不進宮,何必一臉要滿門覆滅的樣子?

忒沒見識。若是外人知曉,只怕叫人恥笑了去。

況且,他已經接下所謂懿旨,太後娘娘與長公主鬥法,他們皆是無辜受累。

程大學士沈沈地閉上眼,愈是覺得對牛彈琴,拄著拐杖緩緩挪到門口,確認隔墻無人,這才轉回到兒子身邊,將聲音壓到最低。

“陛下是陛下,可是沒有長公主,何來的陛下?”

這話……

嚴重了吧!

先前宮廷政變,多的是人不知內情,程大學士還是在學生的嘴裏,斷斷續續拼出一個真相。

一個絕無可能,又無比駭人的真相。

程老爺疑惑地偏過頭,不可思議道:“傀儡?”

音落,卻見程大學士重重地點了點頭。

啊???

程老爺張大嘴,目光呆滯,好一會兒沒能緩過神來。

誰能料想,一國之君,竟然形似傀儡。

原來,原來他真的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虧得他最後在那句“長公主不高興”的話裏,咂摸出此事乃是長公主與太後娘娘鬥法,這是拿他們出氣呢。

他亦不敢,拿合族上下去冒險。

萬一,真將他們全都攆出京城呢!

卻原來,不是萬一。是真的會一夜之間整座宅子都搬空。

先頭程老爺還與人一同笑話尚書大人一朝跌落,哪敢想自個也在其中走了一遭。

好險,好險。

頓了會兒,終於後知後覺恍然大悟這樁事的根源。

“我說呢,文曦年紀尚小,貴人們的宴會都沒參加過幾回,怎麽忽然落入太後娘娘眼中?原來,是借著咱們家,打了父親學生的主意。”

此話,程大學士原先便與他說過,程老爺沒幾分放在心上,這時才暗道一聲“果然”。

程家是沒什麽好處可借的,程大學士的學生卻是諸多得用之人。尤其鎮守邊關的那位,正好給了太後娘娘暫缺的軍權。

程大學士臉色仍是冷峻:“且瞧著吧,太後娘娘暗殺長公主一事,沒這麽輕易了結。”

“還能如何?這還不夠?”程老爺不解。

攆走了尚書大人,又毀了陛下的婚事,還要怎麽著?

“等著吧!”程大學士負手離去,獨留一道蒼老的背影。

……

長公主府。

煙蘭回到府上,又被楚驚春叫到跟前。

“隨我進宮。”

午膳的時辰將過,這個時候,宮裏的貴人們應該要小憩吧!

楚驚春顯然沒想這些,坐上馬車,便靠著車懶懶地闔上眼。

煙蘭的腦子轉呀轉,也沒想著貴人們需要休憩,只想著連著高高在上爽了兩日,該不會要低眉順眼受氣了吧?

不不!殿下才不會受氣。

殿下此行,定是解氣去的。她只管守好該守的規矩,不出岔子便是。

至宮門口,守門的侍衛見著長公主,當即將門打開。自新帝登基之初,便予了楚驚春隨意出入宮廷的特權。

雖是如此,還是有人悄悄跑去壽安宮,與太後娘娘通信。

太後褪去外衣歇在床上,正要進入夢鄉,猛地被叫醒,滿臉不悅。

“太後娘娘,是長公主來了。”

“她又來做什麽,趕走了徐尚書,又跑到哀家跟前示威來了?”

太後憋著一口氣坐起身,就著嬤嬤的伺候正要t將外裳穿上,外頭又有宮人來報。

“啟稟太後娘娘,長公主去了昭陽殿。”

往日楚驚春進宮皆是來到她這耀武揚威,怎的這次去見了陛下?

太後穿衣的動作更快,楚驚春的手段她是見過的,慣會挑撥離間。

一路上,太後所乘轎攆腳步迅速,直至到了昭陽殿前,太後從上頭下來,才緩緩而行,維持了鳳儀端莊。

一腳邁進殿門,便見楚驚春坐在下首,不知再與陛下說些什麽。

側首瞧見她,笑了笑:“陛下與太後娘娘當真是母子連心,陛下還未著人前去,太後娘娘便來了。”

太後娘娘端的是皮笑肉不笑:“聽聞驚春進宮,哀家與驚春也許久未見,甚是想念。”說著轉向陛下,“驚春前來,可有要事?”

陛下年方十歲,足以看得清兩人間的虛與委蛇。

可瞧得清這個,卻未能瞧出旁的。

“長姐找朕沒什麽事,卻是朕方才正有一事要問長姐。”

太後心頭一跳,將要阻攔,陛下已然再度開口:“徐尚書告老還鄉,可是做錯了什麽事,令長姐不喜?眼下尚書之位空缺,長姐你看,令舅舅補上如何?”

陛下深知,當初令舅舅忽然做了吏部侍郎便是楚驚春的主意,如今又要徐尚書將位子讓出來。甭管徐尚書做了什麽,這位子必然是留給舅舅的。

既如此,他倒不如先一步開口,賣個人情給楚驚春。

況且,舅舅又不是外人。

楚驚春含笑道:“陛下所想正與我想到一塊,如此甚好。不過,徐尚書究竟做了什麽,還是要問太後娘娘。”

“母後?”

陛下見兩人眸光交鋒,心下忽的不安。

太後娘娘臉色一凜:“哀家在這深宮之內,能做什麽?驚春莫要隨意攀誣哀家。”

楚驚春不置可否,只站起身,慢悠悠走到對面的另一間側室。

那處擺著書案,案上堆滿了奏折,乃是陛下日常批閱奏折之處。

楚驚春走過去,只瞧了一眼,便與身後跟來的兩人道:“陛下年幼,這些折子想來也是看不懂,日後便送到我那去吧!”

陛下身子一僵,他是年幼,可不是不識字,如何就看不懂?

再者,他近來一直規矩慎行,到底何處又得罪了楚驚春?

“不可!”

太後厲聲道:“朝臣奏折向來只有陛下批閱,怎能送到長公主府上?”

其實誰都知道,朝堂諸事,大多各司其職,緊要之事亦是過了楚驚春的眼才送到陛下跟前。奏折悉數擺在昭陽殿,不過全了陛下的顏面。

如今,楚驚春卻是要將這一層臉面也撕碎。幾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天下人,她楚驚春才是這天下真正做主之人。

楚驚春懶得理會她,微微擡手,殿下便近來一串小太監,將所有奏折悉數收好,而後一一向外搬去。

陛下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幕,整個如遭雷擊。

他已經盡可能去做好,甚至近來讀書都刻苦許多,怎會,怎會如此?

長姐她……她不會將他從皇位上拉下來吧?

換三叔,還是隨意找一個宗親上位?

陛下腦子一團亂,整個人慌亂的手指已經不住地打顫。

太後反應迅速,當即上前一步:“住手!都給哀家住手!”

可是沒有人聽她的,小太監們行事,各個麻利穩妥,不過一會兒便將陛下的長案搬空。

太後氣急,伸手直直地指著楚驚春:“你到底要幹什麽,難道你要造反不成?”

“陛下年幼,我這是在替陛下分憂呀!”楚驚春輕巧說著,見太後又要發狂,輕輕“噓”一聲,莞爾笑道,“安靜些,且留點體面吧!”

什麽體面?

什麽體面都沒了!

陛下身子發軟,忽的跌坐在地上。

堂堂一國之君,居然不問政事,不能過問政事。一切皆有他人代勞,如此算什麽一國之君?

到如今,他連傀儡都不是了。

太後更是氣得在原地打轉,一面咬牙切齒恨恨道:“賤人,賤人!我早該殺了她,早該殺了她!”

太後幾乎七竅生煙,轉了會兒忽的頓住,揚聲道:“快!快來人去請大統領,將人攔住,絕不許楚驚春出宮!”

請太傅來到底晚上一步,楚庭舟身為禁衛軍統領,能更快的阻止此事。

安排好人,太後攥著帕子仍是徘徊,心下慌亂不停。

“母後!”

忽的身後一聲喚,令她轉回身。結果一回頭,便見陛下不知何時起身,一雙眼死死地盯著她,滿眼怒氣。

“您對長姐做了什麽?”陛下厲聲質問。

陛下實在不懂,難道年幼便要被人看輕,被人耍弄?

他是陛下,是陛下啊!

不不不!只怕不止因為他年幼,長姐說了兩回因他年幼,年幼能如何,必是有人欺他年幼,代他做主。

定是做了什麽,長姐才會忽然令徐尚書告老還鄉,徐尚書才會走的那般匆忙。

“您究竟又對長姐做了什麽?”

“您為什麽總是不改,總是要招惹她?”

“您能招惹得過她嗎?”

“您到底將我置於何地?”

陛下一聲聲質問,幾近癲狂。

太後只覺一團亂麻,哪有心思安撫陛下,當即甩手道:“哀家能做什麽,做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為了你能堂堂正正能……”

太後餘光瞥見地上忽然出現的一道影子,聲音驀地頓住。

她猛地轉過身,一把抓住楚庭舟的手腕:“快!快去把楚驚春攔下!”

楚庭舟身披鎧甲,恭順地退後一步,也在這一步,抽出被太後緊握的手腕。

他雙手抱拳:“臣拜見陛下,拜見太後娘娘。啟稟陛下太後娘娘,長公主已經離宮,臣攔不住。”

太後看著空落落的手,愈加氣惱:“怎會攔不住?滿宮侍衛皆由你統領,上千人,難道攔不住她一人?”

是!冒險!自江州至皇城的一千裏,不管怎麽做都是冒險。她早該在皇宮內就將楚驚春擊殺。所有明裏暗裏保護楚驚春的人,難道還能殺入皇宮不成?

只要楚驚春進宮,她就能殺了她,像碾死一只螞蟻一般簡單地殺了她。

她就是太過謹慎,才讓楚驚春一步步囂張到如今。

楚庭舟直起身,眸光冰冷沒有一絲波動。

“太後娘娘之意,是要臣殺了她?”

“她竟敢帶走陛下的奏折,如此違逆犯上之人,怎能留?”太後扯著嗓子吼道。

她瘋了,幾乎要瘋了!楚驚春怎敢?她怎麽敢的?

將奏折帶出皇宮,往後奏折全都送到長公主府,日後群臣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她?

楚庭舟並未應聲,只轉眼看向陛下。

陛下癲狂之狀稍減,亦在楚庭舟那句話裏,驟然明了其意。

“母後,您可是派人刺殺長姐?”

若非如此,長姐斷不會連最後一點臉面都不給他留。必是母後徹底惹惱了她,才叫她這般行事。

太後沒空理會他,只知時間緊促,若不快一點,那個賤人當真出了皇宮,便更難殺了。

不妨,她死死地盯著楚庭舟,楚庭舟卻是看向陛下躬身回了話。

“回稟陛下,太後娘娘沒有刺殺長公主。太後娘娘只是派人暗殺長公主手下一個護衛,那護衛頗為緊要,身受重傷,又得長公主親自接應,方勉強回到京城。至於長公主與護衛同行回京一事,太後娘娘未必知曉。”

“楚統領!”

太後瘋了,真的要瘋了!

“你可知你在做什麽?你可是未來的國丈,怎能偏幫一個外人汙蔑哀家?”

她吼叫著,吼得喉嚨都要冒煙。

手腕卻是忽然攀上來一只小手,那只手緊緊地攥著她寬大的袖擺,一字一句地質問:“母後知道的,對吧?”

知道長姐與護衛同行。那名護衛,大抵便是母後從前提及的阿澗吧!

“哀家怎會知道?”太後猛地甩開陛下的手,錯開他逼視的眸子。“她隱秘行蹤遮掩身份,哀家如何得知?”

說罷,卻見陛下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愈發蒼涼,全然不像一個將將十歲的少年。

太後慌亂地想要去拉他,又被他甩開。

好一會兒,陛下方才停下,一雙眼冷冷地落在她身上。

眸光陰寒,仿佛在看著一個陌生人。一個恨極了,怒極了,最後什麽都不剩的陌生人。

是她死在路上,他都不會垂眼一嘆的陌路人。

“母後,不知又如何?您要殺那護衛總是真?您明明知道那護衛緊要,明明知道她身邊的人動不得,偏要如此!”

“您是疼惜t我嗎?”

陛下輕嗤一聲,漠然地搖頭:“您只是為了自個出口氣罷了!”

楚庭舟瞧著此景,無聲退去。

陛下長長地嘆一口氣,一張少年的面目,不知是哭是笑,猙獰又可憐。

許久,他緩緩走到太後身邊,唇邊含著一抹無望又蒼涼的笑。

“您知道方才長姐與我說了什麽嗎?”

“她說她性子懶散,處理政事實非她所喜。待我長成,這些事便真正的交由我處理。”

說罷,獨留太後一人在原地,沈默地走近內室,緊閉房門。

陛下躺到床上,一雙眼呆呆地盯著房頂的梁木,最終還是有一滴淚滑過臉龐。

終是有生養之恩,沒說的那句,到底太過殘忍。

他如何能不知,長公主權勢滔天又如何?她終有老去的那天,待他長成,自可將權柄一點點收回。

他可以慢慢等。

等不及的,是母後罷了。

因為那時,長公主老了,母後也老了。

太後不知何時回到壽安宮,亦不知渾渾噩噩在椅上坐了多久,眼前忽的出現一道熟悉的影子。

那人明明該是為她而來,偏偏字字句句皆是要將她淩遲。

“我實在不知姐姐因何落淚?”

“姐姐若非非要動她身邊的人,她又怎會做到這種地步?”

“到如今,姐姐竟然還是看不清嗎?”

“從來,都是你不肯放過她。”

後來,那道身影離去,太後淚水愈加洶湧,她無聲地流著淚,口中只一遍遍念叨著。

“我是太後,我是太後。”

一個來歷不明的公主怎能與她相較?

她想不通,怎麽都想不通?

奏折搬回長公主府閣樓,煙蘭愈加覺著揚眉吐氣,指揮下人行事時,眸子都是亮晶晶的。

“對,就在這兒。”

煙蘭指著閣樓上碩大一片空地,“放一張長案,琉璃屏風放這兒。”

二樓原就同一層一般大的地界,楚驚春的布置簡潔,床鋪窄榻只占了一隅之地。如今擺上桌子同一些瓷器,倒顯得不那麽清冷。

楚驚春坐於長案後,隨後翻了兩份奏折,便丟到一處去。

這些瑣碎,她是沒心情的。

遂道:“傳令下去,這種請安的奏折日後就免了,小打小鬧叫他們自個處置去。事關百姓疾苦,天災人禍的大事,再呈上來。”

“奴婢記下了。”

“還有,那邊擺一張床,日後叫阿澗守夜。”

煙蘭一一應著,並上前一步,將廢話連篇無用的奏折清理出大半。

楚驚春立於窗前,正值盛夏,房內瓷盆擺放的冰塊很快就化了,小廝又送來新的一盆。

轉眼,冬去春來,楚驚春懶懶地倚靠在軟榻上,雪水滴答,數次滑過指尖。

無人驚擾,無人惹事的三年過得極快。

宮中的太後娘娘似乎終於看清了形勢,徹底沈寂下去。四海之內,也算歌舞升平。

煙蘭正伺候著楚驚春用一樣冰飲,是後廚新研制的口味,須得人當下將水果的汁液擰出來,口味方才最佳。

煙蘭做好前頭的準備適宜,正要添上砸好的冰塊,餘光瞥著外頭炙熱。

又是盛夏,方才辰時光景,就已經熱的人恨不得躺在冰窖裏。

楚驚春的房間是最涼爽的,涼爽的煙蘭甚至多添了一層衣裳。然而越是如此,越是覺著舒爽。譬如冬日有暖陽,夏日有寒霜。

冰塊落入杯子,發出清脆的撞擊聲,煙蘭身形頓了頓。

“陛下倒是雷打不動,嚴寒酷暑,他每月都要來一趟。”

楚驚春微微探身,也瞧見樓下緩緩而來的身影。

烈日當頭,他雖繞著九曲回廊走,還是滿頭汗漬。

整整三年,少年人長高了許多,也漸漸學得深沈。

“不對,”煙蘭忽的想起什麽,“今兒不是初一呀!”

自打三年前楚驚春將折子都搬來長公主府,每月初一,陛下都要來到長公主府,名為探望長姐。閑坐了幾回,楚驚春便將折子丟給他看。

後來,便從探望半個時辰,到現在的,一直坐到天黑方才離去。

“今兒是十五呀!”煙蘭猛地看向楚驚春,“陛下這是打算往後每個月來兩回?”

果然,是會得寸進尺的。

楚驚春神色淡淡:“不妨事。便是太後要試探我,由得她去。”

安靜了三年,怕是早就憋不住了。

不一會兒,陛下上至閣樓,人未瞧著,聽聲音便知步調格外沈重。

見著楚驚春,更是直接雙膝落地:“朕今日,怕是要打攪長姐了。”

“怎麽?”楚驚春用著茶水,懶懶地瞧著他。

“朕昨日閑著無事,瞧見小太監湊在角落裏鬥蛐蛐,沒忍住,在旁邊瞧了會兒,母後便將朕狠狠罵了一頓。”

“朕知道,母後是盼望著朕成器,可是那些書實在晦澀難懂。長姐,你不會厭煩我吧?”

陛下擡起眼,眼底帶著些微的祈求。

可憐相做的不錯。

書看不下去,折子看得卻是格外認真。

楚驚春沒有拆穿:“去看折子吧!”

她這的折子是總也批不完的,陛下愛看,便叫他看。

然則,陛下突然到訪,楚驚春知曉,府內其他人未必知曉。

陛下屁股還能暖熱,禾枝便上來通傳:“啟稟殿下,白公子求見。”

兩扇碩大的琉璃屏風將閣樓一分為二,陛下瞧不見這邊光景,聽得見。

往常,楚驚春或是不在閣樓,或是拿了話本子在一旁閑看,鮮少當著陛下的面處理府上瑣事。

這一回……

楚驚春想了會兒,微微點頭。

隨即,便見一個清雅的公子緩步而來。

三年時光,十七歲的少年已然完全長成,只是個子不大高,只略略比楚驚春高出一個眉眼的差距。

“可是又得了什麽有趣的話本子?”楚驚春瞥見他手上握著書冊。

白溪聲音動聽,楚驚春格外喜歡聽他講故事。雖是除此以外也沒什麽別的用處,但也夠了。

“嗯。”白溪點點頭,眼睛低垂,竟有些羞澀之意。

“在下,在下今日生辰,正巧得了這個本子,想在今夜為殿下講述。”

煙蘭:他弱冠了,要侍寢。

楚驚春頓了下,也明白過來。

仿佛是頭一回,她的目光細細地落在白溪臉上。莫說他的身形偏為瘦削,個子也不夠高大。饒是那張臉,長得實在幼態。

下不去手啊!

更別說勾出她的興致。

楚驚春開口就要拒絕,話本子哪日聽都可,今夜便算了。

白溪仿佛察覺她的意思,先一步開口:“在下不敢有非分之想。在下從小無父無母,遇見長公主,才過了三年安穩平和的日子。在下無以為報,只想在今夜為殿下講述這個故事,以報殿下之恩。”

“在下,只想要這個生辰禮。”

呃……

楚驚春頓了頓,進她府上的面首,每每生辰都會由煙蘭挑上厚禮送去,算作生辰禮。

白溪旁的不要,只要給她講故事。

真難拒絕呀!

“那便晚上來吧,一道用膳。”

白溪將要留在閣樓用晚膳的消息很快傳開,卻也並非刻意流傳。實在是白溪叫了一桶又一桶清水沐浴,加之他今日弱冠,旁人猜也能猜出幾分。

煙蘭處理些瑣事,便聽著些閑言碎語,厲聲呵斥過,轉頭便瞧見抱劍站在池邊的阿澗。

三年一晃而過,雖則阿澗與白溪一般年紀,卻是瞧著強壯許多。尤其那張臉,長開後越發俊俏。

“在這做什麽?”

煙蘭上前兩步,這個時辰,阿澗該是在閣樓下守著。

阿澗沒有回頭,只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一池水,沈沈道:“今日我身子不適,勞煩煙蘭姑娘替我為殿下守夜。”

煙蘭瞥著他那張寒冰似的臉,“噗嗤”一聲笑了。

“殿下要留白溪,你不高興?”煙蘭道,“不過,往日殿下留楊公子,孫公子,甚至那回呂公子醉酒,都不見你吱聲。這回有什麽不一樣?”

阿澗不吱聲,只唇線抿的更緊。

煙蘭想了想,到底不愧是春和樓出來的,很快反應過來。

她身子前傾,滿眼含笑地看著阿澗。

“阿澗,你覺得白溪和你一樣是不是?你只比他大幾個月,也才剛剛弱冠。你弱冠時卻是沒有……”

“煙蘭姑娘!”

阿澗打斷她,耳邊已然不可自已地泛上一抹熱烈的紅暈。被夕陽照射,愈發顯得紅紅軟軟。

煙蘭笑得愈加厲害:“你這模樣,就該叫殿下瞧瞧。”

俊俏公子紅了臉,可不是惹人疼惜。

阿澗被臊的待不住,提步要t走,煙蘭忙是扯住他的袖子,自個也正經幾分。

“阿澗,你還是喜歡殿下呀?”

時光沒有抹去愛意,反而讓他更加濃烈。

阿澗仍舊沒有應聲,實在也無需問。他們之間對待彼此,都太過不同。殿下或許舍得下阿澗,阿澗卻是決然舍不下殿下。

“我明白。”四下無人,煙蘭聲音沈了幾分。“這三年來,人人都說殿下養了把最得力的刀,身如魅影殺人無形。”

阿澗是最聽話的,也是煙蘭一點點看著越發冷厲,無情。

他沒了當初的少年模樣,長成一個成熟男子的穩重。也愈發安靜,不多言。

不熟識的,只當他是把刀。

煙蘭卻知,他心底的小獸,怕是要攔不住了。

遂徐徐疏解:“若換做是我,流落街頭無處可去時,有人送上一碗飯,我都能將命交給她。更何況,殿下不止如此,她給你衣,給你飯,還教你在這世上如何活著。”

“你出任務做事,殿下從不說務必完成,只說,一切先保全自己。”

“你遇險,請了人前去殿下仍不放心,定要親自接你回京。”

“如此種種,即便是個貌無鹽的女子,也無人擋得住一顆真心傾付。更何況,殿下還那麽好看。”

阿澗擋不住,實在情理之中。可是……

煙蘭話鋒一轉:“阿澗,殿下她不會喜歡你的。她應該不會喜歡任何人。”

倘或從前還看不清,這三年也足夠煙蘭看個真切。

看著懶散不將一切放在心上,可災情抵臨,她會不眠不休。邊關異動,亦是第一時間派出兵馬鎮壓。偶有街頭攔車,遇著上京告禦狀的冤假錯案,她雖是交給旁人處置,事後也會細細過問。

她心底,是真正裝著黎民百姓的。

他們從來都不該,將她當做普通女子。

阿澗垂下頭,嗓音悶悶地:“我知道。”

正因為如煙蘭一般清楚,才又不甘,又無奈。

煙蘭見他始終繃著一張臉,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忍不住又笑了。

“不如你試試,殿下又不是沒有招幸過你。”

阿澗猛地擡頭看向她,仿佛受到屈辱,當即甩手走了。

“可別憋壞了!”煙蘭沖著阿澗的背影揚手笑道。

這個人吶!早晚瘋了不成。

瘋了?

這念頭乍然轉過,煙蘭又想起外頭有關阿澗的流言,狠厲無情,一劍奪命。

哦,那應該瘋不了,有發洩的地。

是夜。

楚驚春用過晚膳在窗前站著消食,目光可及,正見假山後隱秘處,有衣擺交錯。

哎呦!

這一類的場景不是不曾見過,可在春和樓見過的,太過□□直接。如今眼前這一幕,隱匿在晦暗的光線裏,讓人看不清晰。

偏又忍不住想看清晰。

只得放寬了耳朵,聽得遠處傳來窸窣的動靜。

有落下的枝丫被壓斷,還有,物體不住碰撞的聲音。

剛用過晚膳,楚驚春自是沒得幾分興致,瞧見這一幕,只忍不住心情愉悅。瞧了出好戲,明兒個再讓人處置吧!

回身時,屋內光線暗了許多。

燈籠一盞盞被熄,楚驚春眼前,只餘下花幾上唯一的一盞。

白溪似乎要做些什麽,楚驚春靜靜瞧著,沒挑破。

“殿下請坐。”

楚驚春坐回桌前,肩上傳來恰如其分的力道。

手指拿捏按摩的力道剛剛好,仿佛將一日的疲憊悉數驅散。

白溪來到府上三年,倒不知何時學得這個?

不過,眼下氣氛剛好,她只管閉眼享受,不去打破它。

過了會兒,白溪側身走至桌前,他伸手拿過擺在桌上的話本。

這一幕,楚驚春正擡眼去瞧。

白溪站在她與燈之間,他的臉半明半暗,昏黃的光影將他側臉的線條完美勾勒。

好看啊,是好看的。

楚驚春瞧得賞心悅目,最後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唇瓣一啟一合。

“在下這便為殿下講述。”

白溪捧著書冊坐下,遮住的半張臉露出稍許,正好叫楚驚春看見那光影打在他的面頰,看見他眼底盈盈璀璨的光。

像星辰在閃耀。

先頭白溪不知講了什麽,講著講著忽然微微側過臉。

是最完美的角度。

楚驚春幾乎忘了眼前本是幼態的面目,光影將他的面目分割,他棱角分明,鼻梁高挺,險些難得的淩厲。

是有些讓人心動的。

他還在講著,只口中的話忽而變得旖旎暧昧起來。

“……他直直地看去,這輩子不曾攢足這般勇氣。他擡起手,仿佛指尖都在打顫。心上人的衣扣比預料的還要難解,不知過了多久,衣衫才一件件褪去,落了滿地。”

“他輕撫著心上人的面頰,像捧著最珍貴的瓷器,水乳交融,不知今夕何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