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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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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今後我教你練劍。

是往日清冷的語調, 是尋常的話語。可這話出自楚驚春的口,而非從前一直教他練劍的林霽塵。

阿澗甚至沒時間細品這話裏的每一個字,沒時間去想, 是不是他的耳朵出了什麽問題,就見女子手執長劍在這並不寬敞的冰窖恣意揮舞。

是真的快, 怎麽會那麽快?

他幾乎看不清她的招式,只見那道身影似一團星藍的霧, 長劍揮舞成了劍花。

原來足夠快,真的可以將劍舞成花。

不知過了多久,手上忽然沈甸甸又有了份量, 阿澗才猛地回過神來, 飄忽楞怔的眼神收回重新落在楚驚春身上。

肩上又是一沈, 楚驚春道:“林霽塵先前教你著實用心,你也算資質尚佳, 打下的基礎不錯,只是不夠靈巧,也實在慢了些。”

阿澗仍是眼睛滾圓。

原來,林公子那樣的高手, 只算作習武的基礎。

阿澗用力咽了咽口水,努力鎮定下來:“主子,您……您的身手這麽好?”

好到以他匱乏的認知, 只能說一個好字。

楚驚春靜靜地凝著他,並不言語。

阿澗忙道:“屬下不該多問。”

楚驚春這才開口:“開始吧!”

阿澗不知如何開始,只緊緊攥著手中長劍,覺著從未有過的沈重。

“罷了, ”楚驚春頓了下,“還是太為難你。”

“練劍的要點想來林霽塵早先便與你說過, 快之一字最為緊要,便是沒那些駭人要命的招式,只要你足夠快,照樣可以輕易取人性命。”

“可你畢竟是初學者,沒有十年八年的時間,也練不成形如魅影的速度。”

說著,退後一步,拿過他另一只手上的劍柄擺出起身的姿勢,道:“我慢一些,你跟著我。”

阿澗趕忙跟上楚驚春的步子,細瞅著她的手臂揮舞身姿轉動。幸得腦子生得還算好,跟著楚驚春的演示練過一遍,到底記在了腦子裏。

一遍又一遍,阿澗愈加純熟,起初生硬別扭的轉身在一遍遍練過後,忽然察覺,扛過最初的不適,竟是能這麽快將手中長劍調轉方向,連帶著他的身形都愈加靈巧。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楚驚春叫住他,又與他演示了一招。隨後將劍柄丟在地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你先練著,我去睡了。”

半夜起身的倦意本清醒了大半,奈何瞧著阿澗這般笨拙不利落的姿態,瞧得她又倦了。

楚驚春朝外行了幾步,忽的想起什麽:“對了,我說你還缺點什麽。殺意。”

阿澗額上汗水不停,眸光略有些懵懂。

聽她道:“阿澗,你的劍不夠淩厲。”

“屬下明白。”

他應著,怔怔地看著女子的身影在眼前慢悠悠離去。

他從未對她有過一絲疑慮,自打她將他從乞丐堆裏拯救出來,叫他活得像個人,活得有用,他就一心奉她為主,從未有過一絲懷疑。

卻原來,所有人揣測的護佑在她身後的絕世高手並不存在。

那個人,只是她自己。

阿澗站了好一會兒,摻著渾濁謎團的眸光漸漸變得沈痛起來。那樣快的身手,要練多少年,要吃多少苦。林公子那樣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也是真正吃了苦才練出叫人驚艷的身手。

然而饒是如此,也不過一個基礎罷了。

末了,還是她親自教他。

阿澗自覺滿心滿眼的榮幸,能遇見她,怕是用t光了他一輩子的運氣。可縱是這樣想著,眼睛還是一點點變得猩紅。

五公主六歲被逐出宮,如今十六歲。

短短十年,她便足以應對宋二那樣的江湖第一殺手。她究竟是吃了多少苦,見了多少人間險惡,才養成這樣的性子,練就這樣的身手。

她是公主啊!

她本是公主。

再一起身揮劍,阿澗的劍鋒驟然淩厲許多,仿佛每一劍揮出都刺向曾傷害過楚驚春的人。每一劍,他都不會手軟。

楚驚春起身時,日頭還未挪到頭頂,也未趕著午飯的時辰。

“奴婢叫人送些吃的過來。”煙蘭道。

楚驚春用清水洗了把臉,擡手攔住她:“不忙,阿澗呢?”

“在院子裏練劍呢,練得滿身是汗,奴婢叫他歇歇他也不肯。”

楚驚春不必出門去瞧,只見窗欞上落下強烈的光便知外頭又是個好天氣,該是熱得厲害。

她思索了會兒,道:“今日前頭要用的冰都送過去了?”

“呃?”煙蘭怔了下,從前楚驚春從不過問春和樓經營的細則。

“前頭廂房要用的冰是早就送過去的,畢竟眼下太熱,姑娘們不好扛,來了客也不能叫人覺著燥熱。只是後廚用冰不少,不是一次取用就成。”

“我倒忘了,”楚驚春道,“有些菜式用冰鋪著才好吃,還有冰飲冰粥冰茶。”

“嗯。”煙蘭搗搗下頜,這才問道,“掌櫃的您有什麽吩咐嗎?”

忽然問起,當是有事才對。

楚驚春亦未猶疑,直接道:“你安排下去,叫後廚管事的人自個選一個時辰取冰,旁的時間任何人不許靠近冰窖一步。”

“啊?”煙蘭愈是不解。

“叫阿澗去冰窖練劍去。”本就不如林霽塵長得白皙,可不能曬成了黑球。

煙蘭瞬時了然,唇角不由彎起:“您就偏寵阿澗,為著他一個,不惜得罪所有人。”

雖說前頭廂房用冰不至於燥熱,可瞧著外頭這樣的天色,要吃些涼菜,喝著冰茶的人不只是來來往往的客人,姑娘們也要用啊。當真是只叫阿澗一人適宜。

楚驚春不以為意,只再次叮囑:“看緊些。”

煙蘭立時正色道:“奴婢明白。”

阿澗習武,具體招式如何煙蘭作為一個行外人實是看不懂的。然而,見阿澗這般用心,楚驚春又特意囑咐,再不懂也能猜到分毫。

大抵是阿澗經高人指點,須得隱秘,不得為人知曉。

既是猜到些,煙蘭不免擔憂道:“掌櫃的,這樣做會不會太明顯了?”

實在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

“不妨事。”

打發了煙蘭,外頭阿澗舞劍的聲音也一並終止,房內歸於寂靜。

楚驚春坐在圓桌前,指端摩挲著手上的桃木簪。一下一下,她只需輕輕用力就可將其折斷,偏又極力克制。這般掙紮,是她發洩的一個口子。

摩挲了好一會兒,提步來到窗邊,將要喊了煙蘭問一句,近來可有什麽要事?

末了,還是回過身,重又坐好。

自然是無事發生,若是有事,煙蘭早就與她言說,不必等到她追問。

然而如此平靜,實在有些不同尋常。

不知覺間,手上簪子叫她攥在手心,一下一下敲著桌面。

楚青珣提及入宮一事,已然過了許久。依照楚青珣的性子,當不必那麽早與她言明。如今說了,卻又遲遲不辦。莫非,是在等一個時機?

亦或,先前楚青珣提及之事,是以為時機將至,沒成想出了意外,只得等下一個。是以,才等了這樣久。

時機,究竟是怎樣的時機?

若要將一個平頭百姓帶入皇宮,聽來艱難,實是簡單的很。扮做皇子身邊的小太監,或是公主身後的小侍女。

必是要嚇唬德妃娘娘這一遭,還有旁的隱情。

楚驚春到底琢磨不出,畢竟,連同顯臨那裏最近也沒什麽異常。她只得將此事暫且擱下,以不變應萬變。

又過了數日,阿澗與從前略有不同的消息漸漸傳了出去,連同院內的丫頭也開始私下裏議論。

“阿澗每日裏躲在冰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兩個小丫頭湊在一起,低聲道:“還能是什麽?你瞧他每日大汗淋漓的,必是練功去了。”

小丫頭撇撇嘴:“不明白,就瞧著怪怪的,好像比從前愈發不愛說話了。”

另一人道:“何止是不愛說話,我近來遇著他都不敢看他,冷冰冰的,著實駭人。”

先前阿澗與樓裏的丫頭小廝,總還是個見面點頭的關系。如今,徹底成了一人獨來獨往,滿身氣場都極是冷硬不好惹。

“嗯……”小丫頭頓了好一會兒,終是又道,“你說,阿澗他面對掌櫃的,是不是也是這樣?”

“那必定……”

“幹什麽呢?!”一道厲喝驟然打斷兩人低語,煙蘭斥道,“活都幹完了,閑得在這嚼舌根?”

連日來,樓裏關於阿澗的閑話越發厲害,偏生楚驚春不許她插手,結果今日就聽著這麽一遭。煙蘭著實是沒忍住,進到楚驚春房內,不由得又是開口。

“掌櫃的,您可得叫我管管她們了,一個個越發忘形,我看著她們再說下去,怕是就要說些……說些愈加不入耳的。”

楚驚春不大管事,雖偶爾也顯露些手段,但到底不比從前的雲娘,將底下人壓得死死的,便是心裏也有念頭,也斷不敢宣之於口。

“那便管管吧!”自阿澗開始在冰窖練劍,也有近十日光景,足夠了。

煙蘭得了令,立時鼓著氣向外走去:“奴婢這便去好好教訓教訓她們,我看誰再敢亂說,撕爛她的嘴。”

楚驚春無奈笑笑,心下細算著日子。

再有兩月,便是顯臨與羅家小姐的婚期。再有半年,太子妃便要入主東宮。若非楚青珣的一應安排要拖到這麽久?實在不是他往日作風。

四皇子府內,煙蘭厲聲呵斥春和樓眾人的消息很快傳了過去,立在楚青珣身側的侍衛下意識道:“莫非何小姐與這個小廝也有些什麽?”

楚青珣眉梢輕挑,侍衛忙道:“屬下亂猜的。只覺得何小姐對一個小廝,似乎格外看重了些。請身後高手親自教他武藝,又嚴令底下人不得隨意毀謗。”

楚青珣無謂輕笑:“那個小廝,叫阿澗吧?是個得用的。”

“屬下明白。”侍衛道,“何小姐本意是想多一個人保護她,歸根結底還是利用。”

又幾日,等得楚驚春漸漸有些焦躁。

然而,無論心態如何不穩,她都決然不會主動開口問一句,到底何時入宮。有要事要辦的人是楚青珣,也輪不著她急躁。

是夜,煙蘭照舊睡在外間。自打阿澗開始習武,日夜不休,每日僅僅歇上三兩個時辰,煙蘭便徹底歇在了楚驚春的屋子。

夜色最濃時,煙蘭忽的被一陣微弱的敲門聲吵醒。

裏頭楚驚春已然披了外衣坐起身,道:“有人來了,去開門吧!”

她嗓音略有些沈,煙蘭立時明白何意,忙扯了扯身上睡得略有些發皺的衣袖。

門外人擡眼便見一個丫頭開門,額間當即蹙起。

楚驚春正不緊不慢走到外間:“不是外人,殿下從前不是也留了你在身側。”

來的正是一直跟在楚青珣身側的侍衛,想是終於到了時候,叫他前來傳話。

侍衛遲疑了下,開口道:“明日你扮做小太監,隨殿下一同入宮。”

果然如此。

“好。”楚驚春應下。

侍衛又道:“殿下有幾句話要我囑咐何小姐。”

楚驚春莞爾應對,做的是洗耳恭聽。

“第一,殿下的隨行太監也是打宮裏出來的,莫要驚慌失措,切記見機行事。”

“第二,除德妃娘娘外,不可叫任何人看清你的臉。”

“第三,少將軍那裏殿下已然知會過,請何小姐務必寬心。”

這是要警示她,不必多此一舉再去找顯臨一趟。楚青珣將她帶進皇宮,自會將她囫圇個的帶出來。

“好。”楚驚春照舊應著,沒有質疑。

侍衛離去後,她方坐下細細思量。

進宮是必然要進的,或早或晚,不因楚青珣而起,也必有旁的緣由。只是……

她心底終歸有些抗拒。

拋開對那裏的厭憎,楚驚春還有些隱憂。她如今的身手,又沒有宋二擋在前頭,也可算作獨步天下。只是層疊的宮墻之內,守衛皇宮的護t衛不計其數,若真到了那一步,只怕寡不敵眾。

罷了,為今之計,只得在嚇唬德妃娘娘一事上,稍加控制。

“煙蘭,”楚驚春微微擡手,“你親自走一趟將軍府,務必見著少將軍,將今日之事細說與他。若我明日不能……”

楚驚春說著忽的停住,煙蘭見她眉頭緊蹙,不由得探身道:“掌櫃的?”

楚驚春一把摁住她的手:“別說話。”

就在方才那一剎,一個念頭驟然閃過,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釋。

楚驚春細細想了好一會兒,終是將心思再度落在那侍衛的最後一句話上。“少將軍那裏殿下已然知會過,請何小姐務必寬心。”

楚驚春額間蹙的越發厲害,好一會兒,終於一點點松緩下來。

莫非楚青珣請她入宮還有另一層深意,為著將她困在宮內,以顯臨對她的忠誠,見不著她本人,又擔心她的安危,勢必更加聽從楚青珣的吩咐。

如是這般,實在是好手筆。

任憑顯臨如何擔憂,也斷不敢稟明陛下。畢竟,她本就是一個該死的公主,提及之後,不過叫她死的更快。

思及此,楚驚春當即改了口:“叫上阿澗,你們同去。”

煙蘭見楚驚春臉色凝重,不由道:“難道這一路不安全?”

“不好說。”

楚青珣究竟如何打算,她只是揣測,尚且看不出什麽端倪,只得事事小心。

“阿澗如今的身手,若真遇著事,多少能護著你。屆時,你們兩個總有一個能見著少將軍。”

平靜太久,煙蘭再一次遇著兇險,然則這一回卻是比從前更加堅定,她用力地點點頭。

“奴婢明白,奴婢與阿澗定然見著少將軍,將話帶到。”

“嗯。”楚驚春沈聲道,“告訴他,若我明日酉時還未出宮,叫他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煙蘭猛地瞪圓了眼睛,其間糾葛厲害她一概不懂,可楚驚春的果決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堂堂四皇子啊,若被四皇子施計困在宮中,本該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可煙蘭如何能想到,竟還有與四皇子為敵這一招。

平頭百姓與皇權相爭,走的,還是玉石俱焚的路數。

煙蘭驚了好一會兒,方道:“奴婢一定帶到。”

煙蘭與阿澗離去後,楚驚春起身折至榻上,身子漸漸放得松緩些,可心底始終繃著一根弦。

楚青珣若當真存了要將她困在皇宮的心思,此一遭,煙蘭與阿澗或是兇多吉少。自此之後,她便要再費些時間去尋摸可用之人。

真不愧是她的好哥哥,想得出叫她冒充五公主,以此來拉攏顯臨。只怕,也當真想得出將她困在宮內的法子。

頓了會兒,楚驚春傾身將緊閉的窗子打開,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天邊滾出魚肚白,楚驚春聽著滿院的寂靜幾乎要嘆一口氣,下一瞬就要細想,所識之人有誰可用,院墻外終於傳來車軲轆轉動的聲音。

瞧見兩人推開院門,楚驚春再是沒忍住,站起身便是疾步向外走去。

外頭兩人步子更急,進了門,阿澗稍好些,煙蘭仍是不停地喘著氣。

楚驚春一眼望去,確認兩人無恙,方才擡手拍了拍煙蘭的肩側:“這一路,果真不太平?”

餘下的話不可叫人聽去,煙蘭與阿澗對視一眼,阿澗當即向外行去,雙手抱劍,牢牢地守在門口。

煙蘭這才道:“奴婢同阿澗剛走出兩條街就被人堵住了。來的人足有幾十個,奴婢當時就嚇壞了。”

“還是阿澗喊了一嗓子,問他們要幹什麽,他們一個個蒙著臉,就是不應聲。”

“蒙著臉?”楚驚春詫異道。

既是做了堵人的事,又何必多此一舉?或許,壓根就沒想殺人,才要隱藏著面容,藏住來歷。

“然後呢,可曾對你和阿澗做什麽?”

煙蘭微微搖頭:“他們就在那裏堵著,堵得嚴嚴實實,各個手上拿著長刀短劍,不叫我們往前半步。對我們倒是沒做什麽,就是不讓路,看的人心裏發慌。”

“直至阿澗跳下馬車預備他們一鬥,人群裏才有個聲音出來。說往前定是不成,讓我們回來。”

“那條長街,是往將軍府必經之路,斷不可能回頭。”

“我們與那夥人僵持了好一會兒,阿澗擔心耽誤您的事,打定了主意要闖過去。當時便大喊了一句:諸位若是不肯相讓,那就都去死吧!”

楚驚春靜靜聽著,頓覺這話喊得極是恰當。甭管對方什麽來歷,多少起到震懾的作用。

煙蘭喘了口氣,接著道:“阿澗的架勢您是沒見著,那是要與人拼命。那夥人似乎沒想到阿澗會這樣,居然就這麽散開了。”

果然如此。

“說起來,那陣仗真是嚇人,一堆刀劍,仿佛自己個頃刻就被人捅成篩子。不過到最後只是耽擱了時辰,我同阿澗確實是一點油皮都沒破。”

煙蘭說到最後,愈是滿臉不解:“奴婢真是不懂,四殿下都已經派了那麽多人,居然就這麽輕輕放過了?稀奇!”

楚驚春沈吟道:“或許,是他原本就沒有下死命令。”

“啊?”煙蘭詫異道,“這是要做,又不做全?”

“我亦拿不準,或是覺著應該將你們堵回來,所以一試。但我還未曾入宮,他不至於現在就與我鬧翻,於他也沒有什麽好處。”

煙蘭默默想了會兒,終究想不通透,遂將這一團亂麻丟開,趕緊將方才擱置的與楚驚春言說。

“對了掌櫃的,少將軍要奴婢與您回個話。若您沒有出宮,他必拼上一切將您救出來,哪怕玉石俱焚。”

所謂一切,能是什麽,造反還是逼宮?

煙蘭幾乎不敢想,只擔憂地看向楚驚春:“掌櫃的,您今天……真的有可能回不來嗎?”

楚驚春拍拍她的肩,寬慰道:“你與阿澗將話帶到了,我就應該能回來。”

“那就好那就好!”煙蘭長舒一口氣,總算為她做了點什麽。

楚驚春瞧了眼外頭阿澗的身影,再見天光已然大白,滿打滿算她還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隨即也不再耽擱,一面往裏走一面說著。

“我再睡會兒。”

今日之事,怕是不易,養足了精神才好應對。

兩個時辰後,日頭在頭頂澆灑得人脊背汗水層層滲出,楚驚春弓腰垂首走在深長的宮道上,幸得穿著深色衣裳,不至於黏濕脊背失了形態。

她專心致志地行走,平穩呼吸,一點點將過去和來歷拋卻,再一點點記起。

這一日,她是早夭的五公主,而非當初活下來的楚驚春。

五公主披著小太監的衣裳,低眉垂眼,掩住一切可疑的模樣。

走了許久,終於行至德妃娘娘的扶雲殿。

入內之後,奉茶的小宮女卻道:“啟稟殿下,淑妃娘娘有恙,咱們娘娘去探望淑妃娘娘了,您可能要稍等一會兒。”

楚驚春聞言,心下咯噔一跳,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頃刻被擊潰。

她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一張精致的女子面容,可要細看,卻是早已看不清晰。

時隔太多年,她已然忘了母妃的樣子。只下意識覺得,應是一身華服,狠心絕情。

附著殿內充足的冰塊,激得楚驚春滿身滾燙的汗水驟然變得冰涼,寒意猛生。幸而一直垂著頭,藏於眼底的慌亂,也不至叫人察覺。

楚青珣收了手上折扇,道:“這時辰實在燥熱,母妃怎的這個時候去了,莫要著了暑氣。”

小宮女道:“奴婢也攔了,可娘娘說,終是同在宮中互為姐妹,不好不去。不過殿下寬心,娘娘傳了車駕,不會曬著的。”

“嗯。”楚青珣輕聲應著,說至此才忽的想起什麽,問道,“方才你說淑妃娘娘病了,莫非也是染了暑氣?”

正是最熱的時節,便是宮裏的娘娘,即便是冰塊供應充足,可到底還是熱的。

小宮女微微搖頭:“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只聽說是昨夜發病,叫了幾波太醫都不見好。”

楚青珣順口說著:“淑母妃一向康健,倒是突然。”

小宮女附和著點點頭,隨即後撤了幾步守在自個的位子上,預備隨時伺候。

楚驚春亦在楚青珣看似隨意的話中,隱隱察覺他真實的用意。

楚青珣所要尋找的時機,或許就是淑妃娘娘發病。因何發病楚驚t春揣度不出,也無從揣度。在她僅有的有關母妃的記憶裏,母妃如楚青珣所說,一向康健。

而楚青珣所尋的這個時機,正是由於不可控,不可參與,所以才一直叫她等著。

一直到昨夜。

他緊趕著通知她,叫她今日隨行,看似只是入宮探望德妃娘娘,實質上另有用意。

只不知,他這般費勁心思,想要橫插一腳卻又要不留痕跡的緣由,究竟是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門聲響動,宮女一左一右分別撩開門簾,正中間走來一位身著蘆灰色衣裙的女子。來人約摸四十歲,除上揚的眼角略有些紋路,幾乎看不出到了這般年紀。

姿態端莊,氣質榮華。

合宮之內,應是除了皇後娘娘身份最為尊貴之人。

這樣的身份,楚青珣原該與德妃娘娘合力,想法子將太子擊倒,或是對皇後娘娘取而代之。結果,楚青珣不知怎麽想的,想出來的招竟是對自個的母妃下手。

楚驚春原想過,或許德妃娘娘知情,只是需要一人前來做一場戲。可是受驚的戲,何須添一人。還是這般費勁,叫楚青珣從宮外將她帶來。

千萬種可能,楚驚春一一做著打量,只等楚青珣露出本意來。

“青珣,”德妃娘娘道,“你怎麽這時候來了?天熱得緊,可別著了暑氣。”

楚驚春默然聽著,不愧是母子,話頭一模一樣。

“兒子沒事。”楚青珣恭敬道,“只是您,頂著日頭還去探望淑妃娘娘,她那裏自然有陛下記掛著,何須您這樣勞累。”

這話說得,頓時有些不大妥帖。

哪有做兒子的,這般與母親說話。明面上還是關切,可卻是實打實打了德妃的臉。

眼巴巴湊上去做什麽,那是陛下寵妃,哪有你顯擺的地兒?

楚驚春身子未動,也知曉德妃娘娘的臉色必然難看了些。寂靜了好一會兒,都無人吱聲。

仍是德妃娘娘打破沈寂,一出口,卻又像是回擊。

她道:“先前陛下明旨給太子賜了婚,如今婚期將近,陛下亦是政務繁忙。青珣,你如今年紀也是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女子?”

楚青珣亦不客氣:“母妃不是想將舅舅的女兒許配給我,如今倒問我這個。”

羅家女已然成了顯家少將軍的未婚妻,德妃娘娘再度被噎住,脫口道:“過了這麽久,你還是為……”

說到一半,德妃娘娘目光掠過停留在殿內的宮女同楚驚春。

“你們出去。”德妃娘娘嘆一口氣。

音落,宮女當即向外走去,楚驚春也只得跟著那小宮女的步子往外走。

足下剛剛提起,楚青珣忽然猛地站起身:“母妃累了,兒子告退。”說罷,當即甩手離去。

這一番動作做著,當真是行雲流水,不見一絲溫情。

然而,節點卻是卡的剛剛好。

小宮女在前頭,沒有一絲停留就走出了正殿,門簾落下的一剎,小宮女正聽著德妃娘娘道,“回來!”

這是娘娘與自家兒子置氣呢,小宮女忙站得遠些。

殿內,德妃娘娘眼見著許久未見的兒子轉過屏風,脫口喊了聲,正要待他回頭細說分明。

結果,屏風遮擋的另一端遲遲沒有動靜。

德妃娘娘正要站起身,忽見那扇山水屏風後轉出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

女子僅著一身裏衣,墨發披散而下。身前是一時楞住的德妃娘娘,身後屏風遮掩,是側耳傾聽的楚青珣。

幸而,山水屏風不似琉璃,只瞧得見身形移轉,瞧不見神態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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