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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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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逢君

大雪飄了一夜,還未停歇。

慕紫芙自昨夜醒來後,便一直昏昏沈沈。

即使睡著,也是被夢魘纏著,不得安神。

直到一陣輕柔的敲門聲將她吵醒,“郡主,我是初若,吃藥的時辰到了。”

“嗯,進來吧。”

聲音帶著些方睡醒的慵懶。

開門時不經意將屋外的寒氣帶了進來,也使她的思緒漸漸清明。

她接過初若遞來的藥湯,淡淡問道,“琳瑯可還安生?”

“回郡主,據與她交好的丫鬟說,琳瑯昨夜回去後哭了一夜,今早又突然發了熱,高管事便準了她一天假,此刻想必正歇著呢。”

她聞言,擰了擰眉,“差人盯著她些,萬不可讓她鬧出差錯。”

初若應聲,“是。”

思及一事,慕紫芙輕聲道,“派人替我查兩個人,”

“郡主請吩咐。”

“一人名喚安寧祥,目前在宮中當差。另一人名喚廖平,目前應是宣王府中之人。”

宮中,宣王府?

“郡主這是……”

“無需多問,去吩咐吧,我想再歇一下了。”

初若恭敬的應聲,“我馬上去,郡主好生歇息。”

初若離開後,慕紫芙盯著帷帳上的流蘇,眉頭微微蹙起。

前世,她本應和親之人應是宣王顧景竹,可就在一切將成定局之時,卻突然出了變數。

而那變數就是顧和軒。

皇城宮宴,戲子登臺,可是唱了好大一出戲,將她整整迷惑了七年之久!

據琳瑯所言,顧和軒僅用一枚玉佩便輕易冒名頂替她的救命恩人,說到底,還是她識人不清,白白入了他的圈套。

親手殺死了她真正的救命恩人,顧瑾玹!

而顧瑾玹……

想起這人,慕紫芙指尖輕顫,心口一悸,微微泛起酸意。

宸王顧瑾玹,大郁的三皇子。

大郁皇帝——孝昭帝膝下共有八位皇子,可世人最為熟知的便是大皇子顧和軒以及五皇子顧景竹。

朝中後宮每每提到顧瑾玹總少不得一個‘災星’的稱呼。

據傳聞,他不僅一出生便克死了他的生母,更甚自他出生那日起,大郁便災禍不斷。

有術士曾斷言,顧瑾玹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也正是因此,顧瑾玹少時便被孝昭帝驅逐到邊關。總歸他的生母也僅僅只是一個普通宮女,顧瑾玹走便走了,走到哪去,也是無人關心。

而這顧瑾玹在邊關一待便是十多年的光景。

她曾聽王兄提過,在邊境之地流傳著關於這位白衣戰神的這樣一首詩:

紛亂五國多志士,

其以瑾玹乃為一。

玹喜白衣眾人知,

白衣立墻敵自棄。

……

現在想來,這樣一位少年英豪,也確是比顧和軒那只懂玩弄心機之人要好上許多。

可是,那人卻是因她慘死在那荒蕪之地……

思及此事,幕紫芙眼神黯淡了些,自心底升起一股痛意。

細細算了下日子,今年應是顧瑾玹自少時離京後初次回城。

幸虧,此時一切還未晚,一切還來得及。

……

除夕夜的這場雪下了許久,初二這日天色方才放晴。

慕紫芙一早便與初若出了城,前往萬佛寺。

那萬佛寺隱於山林之間,寺廟紅墻灰瓦,周圍綠樹環繞,一派幽靜。

此時,古寺的正門前香火繚繞,念佛誦經聲於耳邊響起。

初若仔細扶著自家郡主,“郡主身子方見好,怎地非要今日出城。這雪天路滑的很,萬一再摔了可怎麽是好。”

話語中是掩蓋不住的關心之意。

慕紫芙眸中閃過一抹悲痛,“心中苦悶,與佛祖說說許是也能排解一二。”

初若聞言,心瞬時揪緊。

郡主自前日醒來後,雖行事與平常無異,可她卻能發覺郡主時時楞神,時而又說些她聽不懂的話,一如此刻。

與在魏國時相比,此時郡主的性情已是變了多半。

因世子承襲了老王爺王位後,便四處征戰。魏國皇帝子嗣稀少,膝下無女。

是以,郡主便自小養於皇宮,備受寵愛。本是大魏最為尊貴的王女,本應一世順遂。

可亂世之下,哪有永遠的和平之景。

五國紛爭了近兩年時間,才終於平息。魏國雖為戰勝國,卻實力大損,其餘三國虎視眈眈,欲三分魏國。

為保家國平安,郡主應了旨意,自請前往大郁和親。

她尤記得那日大雨磅礴,郡主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在都城的金殿之上,

“既受得百姓跪拜之禮,便要為這天下擔責,以我一人之身能換得黎民百姓免遭戰亂之苦,值此一遭。”

可遠離故國,遠離親友,孤身來到這大郁,郡主心中又豈會好受?

想及此處,初若不禁濕了眼眶。

佛堂內香火鼎盛,香客絡繹不絕,慕紫芙自一旁領了香,跪於蒲團之上,雙眸微閉。

“佛祖在上,信女自知罪孽深重,所犯罪責無法彌補,可今後所行之事恐是步步艱險。信女唯願近旁之人安穩無虞,安樂度過此生。”

她口吻虔誠無比,又是跪了一會,卻誰都不知她究竟許了何願,又或是做了何種許諾。

院內菩提樹下,陽光透過樹蔭,灑下點點光斑,映在男子象牙色大氅上,好似渾然一體。

男子眉眼如畫,氣質清冷,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疏離氣息。彼時,他身著一襲素白錦袍,更襯得他矜貴出塵,不似凡塵之人。

“王爺,人出來了。”

顧瑾玹擡眸望去,佛堂踏跺上人影憧憧,但他還是一眼便認出了那人。

她身著一襲湖藍色長紗裙,外披白色大氅,青絲松挽,一支白色玉簪加以點綴,面色如玉,修眉端鼻,秀眸似秋水一般明澈。整個人顯得清麗脫俗,風華絕代。

望著那人的身影,他目光深沈無比。

“她便是慕紫芙?”

“是。”

“可查清她的來歷?”

他的聲音如平常一般淡然,聽不出任何情緒。

“回王爺,她便是魏國來的那位和親郡主。聖上欲將她許配給宣王殿下,也許不日後她便是您的弟媳。”

“弟媳?”

他語氣玩味低低喚出這個稱呼。

“也是極為不好聽的。”

他嗓音霎時變得冷厲,如這隆冬的寒氣一般凍人的緊。

……

慕紫芙方走出佛堂,便察覺一道極具侵略性的視線似在跟隨著她。

她蹙眉,望向四周,卻是察覺不出有何異常之處。

“郡主,怎麽了?”

慕紫芙搖了搖頭,“無事,許是我多慮了。”

“初若,去寺門處等我罷,我自己隨意閑逛一會便回城了。”

初若一怔,擔憂道,“可您的身子……”

“無妨,去吧。”

聲音雖然依舊淡淡,卻是不容置喙。

初若噤了聲,便自行離去了。

萬佛寺不大,閑逛一圈不過一炷香的時辰。

慕紫芙隨意歇在一旁的亭中,日頭正好,寒風卻依舊冷冽,她獨坐在亭中,感受著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分外熟悉的感覺又再次襲來。

她蹙眉,直覺般的轉身向後方瞧去,卻在看到那抹身影時,怔楞在原地。

心中百般滋味,似苦苦掙紮,無法自控般扼的她心口發痛,傳遍她四肢百骸。

前世初見時,他白衣勝雪,公子如玉,卻是不可觸碰的疏離。那日花柳明媚,桃花開的正好,微風拂過之時,花瓣飄落在他的周身,恍若仙人臨凡。

前世最後一面時,他白衣染血,面容蒼白,卻是帶著溫和的笑意。那日,風瀟雨晦,紅旗殘破,漫天風沙,他單薄的身姿立於風中,衣袂飄飄。

而此時,白衣未染血,斯人仍在世。

那人立於亭外,身軀凜凜,面容俊美,眸色如清水一般淡漠,瀟灑閑雅。

“顧……瑾玹?”

她聲音很輕,帶著壓抑的痛楚。

顧瑾玹滿心思緒被她通紅的眼眶吸引,神情微微楞怔了一瞬。

夢境中血跡斑斑,刀山血海,周身人容貌不清,唯有這雙眸子他記得清楚。

或哭,或笑,總能時刻牽動他的情緒。

此時,夢境與現實漸相重疊。

他走上前,陽光照在他的臉側,卻仍掩不住他周身的寒意。

竹子花樣的鮫綃遞到她眼前,“姑娘,可是需要?”

聲音卻如冬日的暖陽一般,叫人心生暖意。

慕紫芙伸手接過,頷首行禮,“多謝公子。”

“不必。”

她擦拭掉臉側的淚痕,轉身看向坐在一側的那人。

“公子,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慕紫芙聲音溫和,唯有她垂在身側攥緊的雙手暴露她的情緒。

“是心上人?”

她搖了搖頭,“是……欠了一條命之人。”

聲音很輕,很低,卻是讓人聽來深感悲愴。

聞言,他卻是輕笑一聲,“既然欠了命,那便還上一條命罷了。”

格外冷漠的話從他口中淡淡吐出,好似他所說的只是一件午時吃些什麽之類的尋常小事。

她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恬淡自然開口,“此時還不行,待一切已了,我自會賠給他。”

無論她是否知曉真相,可顧瑾玹前世既然是因她而死,他若要,她總要還上的。

只是對彼此而言初次相識的人,不知為何,論及生死一事卻都是如此不放於心上,可兩人好似也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他挑眉,“顧瑾玹,我的名字。”

他許久未遇到如此對他性情之人了,這人就如他一般表面與常人無異,內心卻是瘋狂成魔。

“慕紫芙。”

亭外寒風漸起,二人獨坐閑亭,相顧無言,唯有風聲在耳畔響起。

寒風吹拂起二人的衣襟,衣擺糾纏,似是重覆了多次,分開卻總會重聚。

寺中鐘聲敲起,隱隱在遠處好似傳來一道空渺的聲音,“好久不見,顧瑾玹。”

她聽清了,這是她的心中之言。

歷經時光,經歷萬千,終於……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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