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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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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81%

晚霞漸漸燦爛,金燦燦的餘暉在山丘的花草樹木上飄浮、跳躍。

“趙茉,等事情了結,我再來看你。”她微笑,沈聲靜氣地說,周遭傳來吱吱吱的蟲鳴聲。

一路下山,山腳處,她看到那個熟悉不過的身影隱於暮色。

男人頭部耷拉頹廢,舉止忙亂,手腳也不知該往哪兒放,與其說慌亂不如說呆滯。

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出聲,空氣凝結成冰。

“伶伶。”他像個犯錯的孩子,面色沈痛、愧疚和膽怯輪番變換,最後唯有用暗啞的氣聲叫她的名字。

她沒有再看他一眼,“你來了,我們回去。”

她不說去哪,他也不問,互相心知肚明。

返程途中,誰也沒有再說第一句話,赤裸裸的現實擺在面前,早已無話可說。

抵達碧海蘭亭的紀家老宅,每個見到她的人不禁投來探查秘辛的眼神,有好奇、懷疑和憐憫。

知曉一切代表她無路可退。

孤獨,不是在空茫而冷寂的大海上只身漂流,而是人人奔赴美好未來之時——沒有她的機會。

老宅二樓書房,明亮的燈光冷漠地鋪展,她終於見到記憶中最殘忍的那個人。

如果說嚴宏在記憶中占據惡魔一席,那麽眼前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無異占據變相幫兇的位置。

“紀爺爺,我回來了。”完整地回來了。

紀老爺子正襟危坐,威嚴面色中透露出憐憫,“嗯,丫頭你想幹什麽?”

她瞄一眼身旁和她並肩而立的男人,目光再次和紀老爺子對視,“爺爺,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明白您第一次見面對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現在才發現,那句話當年您也對我說過。”

丫頭,忘了這一切重新開始。

紀老爺子:“那現在明白了?”

“不明白。”她斬釘截鐵地回答:“我的答案和當年一樣,若凡事必須論個是非曲直,我會承擔自己怯懦帶來的所有後果,但絕不會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嚴宏他們該不得好死,即使我一無所有又何妨?”她停頓半晌,“您比誰都明白,我永遠忘不了趙茉的死。”

初中那三年,嚴宏和他的兩個小弟皆為江縣的土大款,他們三人在校園裏稱王稱霸。

因嚴宏對她有意,故而他當時的女朋友組團霸淩她。

趙茉學過跆拳道。

她記得兜頭被淋冷水時,是趙茉替她出頭扇了對方耳光;還記得座位裏被放了一條蜈蚣時,也是趙茉替她和對方幹架;更記得被圍追堵截在校外小巷子裏時,也是趙茉挺身而出。

那群人警告說一旦輕舉妄動,她的父母和妹妹一個都跑不掉,整他們的方法多的是。

她不是沒有反抗,曾幾何時打過報警電話,可嚴宏的家族在當地一手遮天。

漸漸地,她不敢反抗,因為懦弱和害怕。

嚴宏是那群人惡魔中的惡魔,他喜歡動手動腳,更喜歡看她掙紮。

她永遠忘不掉,那天下著大雨,嚴宏一群人把她堵截在一個廢棄的建築工地,身材纖細高挑的趙茉英姿颯爽地沖出來保護她,對她說:“伶伶,你先走,我很快就到。”

她想趙茉身手敏捷,但又考慮到人多勢眾,得趕緊跑出去搬救兵。

她跑得飛快,腳步發麻,不敢回頭。

等聽到身後一聲驚魂的慘叫,她才停住腳步,驚慌不定地往回走。

躲到一堵頹圮泥墻後,親眼目睹駭人的一幕,她捂住即將破體而出的尖叫,打開手機將那些惡魔行徑錄制得清清楚楚。

她緊靠泥墻,蜷縮成一團,被霸淩的記憶重現,篆刻進骨子裏的懦弱和恐懼控制住她的靈魂。

那群惡魔拿鐵鍬砸趙茉的頭,笑著鬧著。

她想動,四肢癱軟無力到無法動彈,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朋友身死魂消。

回憶中斷,她簌簌落淚:“爺爺,紀明謙住院期間我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夢見自己拿手機在犯罪現場錄制證據,我當時想自己怕是瘋了。”

紀老爺子長嘆口氣:“丫頭,你想要什麽?”

“從那天起,我的未來,只是一場淋漓罪惡和懦弱中漫長的彌留。十四歲那年,我想抓住希望,以為能得到救贖。如今不去妄想得到救贖,只求能抓住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從始至終,我不該泯滅本性來取悅這個世界。”

她平靜地笑,“爺爺,當年那部手機,我要您把它還給我。”

紀明謙雙眼赤紅,看見她的笑容。她本該是一束優美的純白茉莉花,本該綻放在陽光下,不該像現在這樣,眸子裏笑著卻流露悲慟。

紀老爺子靜靜地凝視她,片刻開始動作,走到書房一邊的保險箱旁,打開保險箱拿出一個鐵制的小盒子走回書桌邊,打開鐵盒子,赫然露出那臺白色的手機。

“丫頭,手機我可以給你。我只問你,你是要這部手機,還是要和明謙繼續在一起?”紀老爺子悲憫而又殘酷地說:“換言之,你是要找回公道,還是要拋棄明謙?”

令人心臟絞痛的選擇,多麽殘忍,一如當年他們讓她做出的選擇。

是想給趙茉伸張正義,還是想徹底毀滅她殘疾的父親、辛苦的母親以及年幼的妹妹平靜的生活。

她笑意愈深,轉眸對上男人的眼睛,有了淚意,無言。

紀明謙笑了,笑得無奈自嘲,對著她的目光,溫柔寵溺而又愧疚。

咚一聲,高大矜貴、驕傲放縱的男人倏然重重跪倒在地,他像被抽去所有生命力和驕傲,像被折磨得佝僂腰背,“爺爺,是我錯了。我求您,求您把手機還給她。您不是一直想讓我回到紀氏?好,我答應您,無條件答應。”

紀老爺子拄拐杖重重敲地,“紀明謙,你給我起來!我之前和你說過什麽?你昏了頭!”

一旦揭發,陷入輿論漩渦,這將是一樁醜聞。

黎芷伶難掩驚訝,墮淚,喉頭酸澀難明:“你不用這樣。”

紀明謙搖搖頭,淚流滿面,笑得肆意張揚,“伶伶,我們做朋友,以後做一輩子的朋友。”

他主動讓步,“朋友”二字不再意味由遠而近,而是劃出一道分明的界線,一種由近而遠的距離。

如果他們之間的距離有一百步,他願走完一百步,只求在她身邊。

紀老爺子震怒:“紀明謙,你糊塗!”

“爺爺,我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清醒。”紀明謙站起來拿過那部白色手機,牽起她的手果斷離開。

上了車,他問:“去哪兒?”

她目不轉睛地打量他裹緊紗布的雙手和泛青生疤的額角,“疼嗎?”

他笑:“不疼,小傷。”

“紀明謙,你後悔嗎?你本該有個平靜的生活,也本來不會喜歡上我這種人。”她垂下眼瞼,抿唇淺笑。

“伶伶,你要知道,我絕不是輕易能為人擺布的性格,你怎麽又知道,我從一開始真的對你無意?”

她眼眶積滿淚水:“說來說去,無非兩個倒黴鬼。”

兩人相視一笑,皆紅了眼眶。

黎芷伶拿到手機的證據以後,暫時推拒國外大學的研究生入學郵件。

祝教授聞訊來問她緣由,說要是有資金困難可以幫忙。

她委婉拒絕:“教授,謝謝您,我留在國內還有些事沒完成,留學計劃暫時延後。”

祝教授性情敏感,“芷伶,如果真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只管告訴我,按照年紀,我這個老太婆也算得上你奶奶輩,能扛事。”

黎芷伶不勝感激,“祝教授,我會的。”

世界上終究存在美好和善意。

紀明謙一味游說她住回天驕府邸,她斷然拒絕。

有些事,最後不能牽扯到他。

宋淺淺天天來找她,比她還緊張、還慚愧。

她諧謔一笑,捏捏宋淺淺肉嘟嘟的臉頰:“淺淺,我沒事。你這一天天愁眉苦臉,該不會真因為我成為深閨怨婦吧?”

宋淺淺嗷一聲,摟住她泣不成聲,“我的寶,你真的太慘了。”

她啼笑皆非,摟住宋淺淺輕聲細語地說:“我不算慘,這不是還有你們?”

宋淺淺揩幹眼淚,拿出手機,打開社交軟件:“伶伶,你上次那個痛哭的視頻被別人傳到網上,又引來一波流量。不少人扒出你是上次雲大校慶文學院方針團的舉旗手。”

黎芷伶接過手機,看了看評論。

“可憐的姑娘,這是經歷什麽驚天巨變,坐在橋上哭得失魂落魄。”

“快告知她家人,我總感覺她有些抑郁傾向。”

“這不是之前火起來的那個雲大校慶舉旗手嗎?來個人幫忙看看,是長得像還是真的是?”

“看起來是個成年人,還是要學會調控自己的情緒。”

“是不是MCN孵化的網紅,玩刺激出格舉動來漲粉的?”

一水的評論為她擔心,偶爾有幾條質疑的聲音。

上次火起來時,宋淺淺為她高興,這次反而憂心忡忡,她倒是能理解其中原因。

自媒體時代,流量是把雙刃劍,能造神,也能弒神。

將手機遞回去,她安慰宋淺淺:“淺淺,我終歸會站到輿論中央,那又怎麽樣?日子照樣得過,我答應過你,會一直活下去。”

她花了很長時間去找律師,可大多數律師聽到這個案子望而卻步,直到八月還在尋人。

紀明謙也為她忙上忙下,她本想拒絕,他卻執意不肯。

“伶伶,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許沐風也幫她四處奔走,直到她接到一個電話後,徹底拒絕許沐風的幫助。

電話那頭,中年男人聲音含有中氣十足的威壓:“請問是黎小姐嗎?”

“我是。”

“黎小姐你好,我是許沐風的父親,對您的遭遇深表同情。不過,我還是開門見山地說清楚,雖然深表同情,但我們家沐風不能牽扯進你的事情,其中緣由和風險你應該清楚。”

她點點頭:“伯父,您放心,我知道怎麽做。”

將所有話與許沐風敞開說明白時,紀明謙在一旁看似翻資料,實則觀望。

“學長,你已經做得夠多,為了大家都好,該是全身而退的時候了。”許沐風的父親說得很客觀,許家好不容易到今天這地步,她不能讓許沐風卷入進來。

許沐風面色憔悴,脫力地笑出聲:“好。紀少,麻煩了。”

紀明謙搖搖頭,頂著滿臉疲倦:“不麻煩,我和她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許沐風問:“你爺爺同意?”

紀明謙不甚在意:“我知道自己所要,不需要別人允許。”

粉身碎骨又能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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