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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終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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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終幕

長笛褻瀆可憎的音色有短短幾秒的停滯。

遙遠行星的紛爭沒有完全傳至這座宇宙深處的王庭, 但祂們隱隱聽到了來自同族的呼喚,那震顫的共鳴轉瞬即逝,與肉團別無二致的蕃神們陷入迷茫。沒有了樂曲的安撫, 被這些無定型的舞者環繞著的那團可怕混沌蠕動起漂浮在周圍的觸肢, 漸漸有了醒轉的跡象。

地球上的騷亂在此之前平息下去。

於是祂們斷定這只是個小插曲, 重新繼續了自己的演奏, 瘋狂尖利的笛聲透過帷幕, 雜亂瘋狂的鼓點仍在擊打, 爲毀滅奏響安魂曲。

盲目癡愚的萬物之主——阿撒托斯又一次在帷幕裏陷入了安眠。

無可名狀的龐大黑暗在深不可測的深淵中沈睡, 祂的“子嗣”們被封印在與先前不同的星球,再沒有脫逃的可能。

炙熱的日光穿透星系,在它抵達目的地時依然耀眼。

那顆美麗的藍星上——

漫長而寒冷的黑夜之後。

太陽再一次升了起來。

……

楚望舒“嘩”地一聲拉上了窗簾。

他打了個睡眠不足的哈欠, 感覺陽光實在是晃眼到刺目, 八成是活成了個吸血鬼。

“誒,院長,”正夾著病歷夾經過的護士打招呼,“今天這麼早?”

楚望舒:“……好耳熟。”

護士:“……是吧,我也覺得好耳熟。”

“您不多休息兩天?”她道, “我還以爲您起碼得後天才回來呢。”

“小傷,沒什麼事。”

楚望舒不以爲意地搖搖頭,“反正躺在家裏也睡不著, 對了, 我最近可能還會出去幾趟, 不過都是短差,用不了太久。”

“真的沒事嗎?”護士擔心地問,“上次您這麼說了以後就出車禍了。”

楚望舒:“……”

咱們不要哪壺沒開提哪壺。

他活動了一下還纏著繃帶的肩膀,果然疼得抽了口涼氣, 然後又硬撐著向對方露出個笑來,結果剛低頭就看見才從其他員工那騙吃騙喝完、嘴裏還叼著小魚幹的黑貓在優哉游哉地往回走,一時語塞,臉上活脫脫的四個大字——“你要點臉”。

黑貓一口就將小魚幹吞下肚,意猶未盡地舔了下爪子,鄙夷回頭,眼裏滿滿寫著——“呸,逆子”。

員工們似乎對他帶著自己的“寵物”來上班這件事習以爲常了,黑貓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後頭進了辦公室,甚至直接躍上轉椅,理直氣壯地占據了柔軟舒適的椅墊,跟無處可坐的寵物醫院院長來個大眼對小眼。

楚望舒:“………………”

這家夥還真是把貓主子的脾性學了個十成十。

“得,進來就別演了。”他轉身關上門,“你就準備一直待在這兒了?”

相比起來,他應該是從昏迷中醒來後最不會不知所措的人了。

他還沒睜開眼睛就感覺喘不上氣,再一看原來是因爲絲毫不考慮自己有幾斤幾兩的黑貓正蹲在胸口。雖然差點就被壓窒息,但好處是有什麼困惑都能直接詢問嚴格進行著觀測工作的伊斯人。

黑貓:“不行?”

“我最近發現當只貓也不錯,”它高傲地說,“野生動物對人類的警惕性太高了,動物的身體很方便靠近它們觀察行爲模式和收集數據,所以就獎勵你一個給我提供食宿的機會好了。”

“行行行,”楚望舒一邊吐槽一邊打開裝修以後就沒用過幾次的壁掛電視,平時醫院業務太忙,眼下他受著傷反而得了摸魚的偷閑時間,“我哪敢說不啊。”

得知如今大致狀況的最快途徑就是各大新聞頻道。

這是一條全新的世界線。

在他們最後一次進入那個玩家們稱爲《X》的游戲之前,被報道得最多的是各地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詭異建築。如今那些新聞已經消隱無蹤,哪怕上網檢索也找不到任何留存的遺跡。

他肩後的傷口被他人視爲一場意外車禍所留下的,而他因爲那場不存在的車禍這兩天才剛剛出院。

伊斯人附身的黑貓成了他從一年前就在養的流浪貓,那時起開始天天帶它來上班。他的腦內也多出了一份與如今這個世界融合得完美無缺的記憶,要不是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幾乎要以爲那是場不真實的幻夢。

電視上正在播放的就是國際經濟新聞,休謨集團的大小姐剛剛接過父親的衣缽,年輕的女繼承人將長發在腦後紮成發髻,在聯合會議上發言的樣子看起來格外颯爽幹練。

至於另一邊,名爲伐魯希亞的醫藥公司爆出大量醜聞,負責人鋃鐺入獄,政府暴力機關介入調查,民衆呼聲衆口一詞的徹查到底。

一切都像是從最開始就理應如此。

以伊斯人的說法,自中間斷成兩半的鏡子會互相貼合彼此的缺口,世界在融合時也會自動修正違和的部分,讓原有的差異以一種相對合乎邏輯的方式存在。

就像某個目前在馬戲團客串雜技演員的深潛者,大家都以爲它是非常認真敬業的皮套人。

魚戰士從不會摘下它的面具!

而這種同時保留兩段不同記憶的情況——只在那些知曉世界真相的人類或者生物身上出現,黑貓爲其取名爲“平行世界綜合征”,特指經歷了兩個世界融合的後遺癥。

普通人不會知道有誰曾經拯救了瀕臨毀滅的世界,在他們眼裏不過是起床後尋常的又一天。唯有調查員,清楚地記得那些絕望、死亡與尖叫,神只之戰後鋪天蓋地襲來的黑暗,還有在世界融合重啓後恢覆意識清明回歸正常生活的如獲新生。

“我覺得剛剛好。”

楚望舒幽幽道:“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想多了,你還要出差。”伊斯人尖銳地指出。

楚望舒沈默了。

“……其實我也有個問題。”他真誠道,“你爲什麼不換個新身體當貓呢,是因爲喜歡嗎?”

不就是互相傷害嘛,誰不會啊。

“給你個機會。”

黑貓和善地說。

“你可以重新提個問題。”

楚望舒:“……”

楚望舒:“不問了不問了!”

領導帶頭摸魚總是不太好的,於是他決定提前下班。

車還是那輛從賀蘭舟手裏順來鑰匙的轎車,他在花店門口停下,取了提前訂好的花束後才回車上踩下油門,一路平穩地駛向了目的地。

不可多得的、只有失去過才知道多可貴的安穩日常。

工作日上午很清靜,陵園的石刻大門下見不到半個人影。楚望舒提著花拾階而上,黑貓輕巧地追在幾步之外,等快走到那座墓碑,才看到碑前已經有人在了。

“夠巧的。”他嘀咕道。

“喲。”

然後,他揚起了聲音:“怎麼都趕著今天來了?”

“這話應該我問你們吧。”蹲在墓前的郁雙無奈地轉頭,“——他比我來得還早點。”

羅曼聳聳肩。

墓前放著一束白色的百合花,郁雙新倚在旁邊的是素雅的白菊,而他——楚望舒低頭看看手裏的馬蹄蓮,安慰自己好歹在種類和樣式上是有點差別的。

在修正差異方面,僅限於活著的人。

而非死者。

他們存在的痕跡沒有被抹去,但也就是如此了。

墓碑中央的黑白照片上,路婉婉笑顔如花,然而只有幾人知道底下埋的只是兩三件在她租住公寓裏找到的外衣。旁邊路甯甯的墓更是空蕩蕩的,連一樣遺物也沒有。

姐妹倆的照片都來自臥室床頭櫃擺著的一張合照,除了這些和部分換洗衣服,公寓就再別無他物了。她的生活似乎過得很是拮據,開始尋找妹妹後更是不怎麼跟父母聯系了——後者到現在應該還不知道大女兒也失蹤的消息。

他們這些離得近的就立了兩座衣冠塚,世界融合之初有太多事情要做,今天才真有時間帶著花來掃墓。

一切似乎步入平和的正軌,這個世界卻依舊如此殘酷,死於黎明前的人們成了永遠不明不白的失蹤者。往好了說,這未嘗不是給懷念他們的人一點希望;可往壞了說,那希望太過渺茫,更像是餘生純粹予以緬懷的憑吊,生者就靠這稻草似的希望一直一直地尋找下去。

再比如他們都熟知的、生死不明的某個人,他們從那時起心照不宣地不提起那個名字,就像只要這樣就能避開結局滑向深淵的可能性。

“幸好也不是沒有好消息,”楚望舒呼出一口氣,“不然還真放不下心。”

旁邊兩人的神情倒不怎麼驚訝的樣子。

楚望舒“咦”了聲,“你們也收到了?”

黑貓鄙夷的目光梅開二度。

“不然呢。”郁雙忍不住吐槽,“話說回來世界樹那邊——我爸又不讓我去,拜托,我也算是經驗者了好嗎。”

“學生就做學生該做的事。”楚望舒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毫不客氣,“你暑假作業做完了嗎?”

郁雙:“……切!”

“我倒是想換換呢。”羅曼有些憂郁,“時間和死線趕到一起去了,要異地趕稿了,唉。”

將時間管理做到了極致的伊斯人表示十分不理解。

“那是你自己的原因吧?!”

羅曼:“煮啊,看破不說破這道理你是一點都不懂啊。”

“你實在忙不過來拒了不就好了。”黑貓吐槽道,“我看你自己挺樂意。”

羅曼默認似的一攤手。

“來得正好啊,”他說,“我挺好奇那邊現在具體是個什麼情況的。”

“雖然還是忙不過來,但心態肯定不一樣了。”楚望舒猜測道,“再說難度也降低不少……應該挺好吧?”

——“不。”

一個字音砸得辦公室內本就不怎麼友好的氣氛瞬間凝固起來。

維爾萊特:“?”

“我有理由再強調一遍,”她說,“這是命令,不是商量。”

金發青年依然面無表情地抱著胳膊,“我說不。”

……啊這小子,真是氣得人牙根癢拳頭硬。

維爾萊特深呼吸。

“你應該明白自己的資歷已經超過組織裏的大多數人了。”她微笑道,“也別忘了我現在是你的頂頭上司,有權力給你安排相應的職務。”

“可以啊,讓我單幹。”

塞繆爾擺出的態度只有油鹽不進。

“反正我不帶新人。”

黑暗降臨的那一刻,標志著諸神黃昏的落幕。

意識消融進無邊際的昏沈,直到潮水般的光明重新照亮了視野。對他們而言,蘇醒後是來到了與原先截然不同的嶄新世界,這裏沒有層出不窮的離奇事件,沒有隨時可能湮滅自我那種等級的危機,這是曾經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舊日支配者被古神或放逐或封印,後者又回歸沈睡——人類迎來的是一個沒有神只的時代。

那些信仰邪神的教團因此元氣大傷、一蹶不振,社會層面上也再沒有辦法與有著足夠財力與官方支持的世界樹相抗衡。僅存的問題只有如何處理一些遺留的眷族與神話生物,排除泉城食屍鬼這樣利好當地經濟的存在,剩下的部分雖然因爲分布得繁多又分散讓人頭疼,但難度也大大降低,每一位特工都感覺自己充滿了使不完的幹勁。

01號正式退位,將首領的位置交給維爾萊特,迎來了它盼望已久的安息。

維爾萊特本就是加入了相當長時間的元老之一,她在組織內一向人緣不錯,自己又有讀心的能力。她上位自然是大家都心服口服、樂見其成的事,交接後的管理運轉井井有條,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欣欣向榮的方向發展。

除了塞繆爾。

他還在找那個不存在於世上的人。

“你不是也通知那些願意提供幫助的‘前玩家’了嗎?”塞繆爾繼續道,“大部分都是短時間內成長起來的,更能理解新人怎麼想的吧。我不適合跟他們打交道,再說,我一個人更有效率。”

維爾萊特:“………………”

“別當我不知道你真正想做的是什麼。”她嘆氣,“這樣吧。”

“事實上,我接到了西班牙那邊傳來的消息。”

“之前根據其他人的口述,整理出一些下落不明的玩家的名單——這件事你記得吧?”維爾萊特說,“然後,有成員在西班牙找到了其中一個人。”

“他當時是不小心被卷進了阿特拉克的夢境而死亡,就是所謂的‘撕卡’。但很湊巧的是,玩家一共有次存活機會,他還剩最後一次,那張身份卡對應的國籍又是西班牙。”

“所以他在融合後以自己原本的身體出現在相應的地點,可惜本人不會說西班牙語,就稍微遇見了點麻煩,輾轉才找到了我們的聯絡員。”

“你明天出這趟任務。”她道,“我告訴你更多的線索。”

塞繆爾:“……機票給我。”

答應和樂意是兩碼事。

一兩個人的行程無需動用專機,休謨對資助的組織又向來大方,頭等艙是最起碼的標配。維爾萊特給的碰面時間是在出發當日,他原以爲會在機場或者休息室碰頭,卻直到登機也沒有見著那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新人。

座椅寬敞舒適,但塞繆爾自始至終皺著眉,他倚著窗去看外面空曠的停機坪,那一塊狹小舷窗框出的視野映進的全是有些刺眼的陽光。他不太想因此回憶到點什麼,可惜思緒是最克制不住的東西。

與登機口相連的廊道外墻仿佛都在因爲那炫目的光線發燙,客機即將起飛,這會兒才通過走廊的旅客已經稀稀落落地很少了。他起初還有興趣側頭看看,然而經過的乘客目的地永遠是後方的商務艙和經濟艙。

座位不到兩位數的頭等艙也幾乎坐滿了,只留下他旁邊的位置還空著。塞繆爾看看表,離出發時間就差五分鍾。

屬於他人的氣息是在這時到來的,機艙地毯將腳步聲吞沒了大半,然後——終於停在了他的面前。

“抱歉,堵車。”

對方以一口流利的英文笑道。

“到得有點晚。”

他的心跳搶在意識之前停了一拍。

有些陌生的聲線,卻有著他最熟悉的語氣。細密的刺痛猛地紮進手指,沿著血流回到心臟,塞繆爾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擡起頭,他的眼裏只餘下那雙似曾相識的黑眸。

也許他應該掐自己一下來確定不是在夢裏。

……但他很快丟掉了這個愚蠢的念頭,因爲在他楞神的時候,對方已然言笑晏晏地爲空乘讓開地方,請人家將行李放上去,而本人則於唯一的空位上落座,動作自然地系上了安全帶。

“初次見面,我姓祝。”

她若無其事地說:“看來你就是我的新上級了?”

塞繆爾:“……”

半晌,他終於壓低聲音開了口:

“什麼時候?”

啊,多麼耳熟的問題,連祝槐都感到了一絲莫名其妙的心虛。

“……嚴格來說,”不過這次她可是有正當理由的,“不能算是什麼時候。”

“你肯定記得我還有另一個存活的身份。”

那是當然。

祝槐假裝沒有看到對方快要吃人的眼神,繼續說了下去:“維爾萊特應該告訴過你那位玩家的經歷了?就是這麼回事,但情況還有點不一樣,納茜在接受召喚的同時——應該是和我調換了一下位置。”

“我醒來是在她的神廟,然後我發現了個壞消息,人類裏其實沒有祂的信徒。”

“那城鎮也荒廢了,我沒辦法確定自己的具體座標,只能先想辦法離開那裏。”

“更麻煩的是,”她大大方方承認道,“我可是個黑戶。”

“雖然造個假身份不算難事,但想來想去——我覺得沒有那個必要。我試著聯系上傑弗裏,又通過他找到世界樹,不得不說,官方認證成員的身份真是方便多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塞繆爾懷疑人生地問,“難道其他人早都知道了?”

“傑弗裏和維爾萊特是。”祝槐說,“如果你是說玩家——事實上我昨天才托他倆轉達了一下這個消息,主要讓他們放個心。”

塞繆爾:“那爲什麼我不——”

“是啊。”祝槐意味深長道,“爲什麼呢。”

“說不定……”

她開玩笑似的說:“是因爲我儀式感太強了?”

塞繆爾怔住了。

“也是我讓維爾萊特先別告訴你的。”祝槐眨了眨眼,“聽說你一個人更有效率?”

塞繆爾:“………………”

“我那時候又不知道狀況。”他現場把雙標演繹了個明明白白,生動形象地詮釋了什麼叫“除了那個人以外的所有人”,“要是早知道,我就——”

祝槐笑瞇瞇地撐著手肘,“你就?”

塞繆爾一下子安靜了。

他的視線依然在游弋,輕輕咳了聲,“……沒什麼。”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他時至今日才知道對方真正的長相,卻早已從眉眼間看出數不清的相似。就像是——在有形的身體之前,先認識了那個獨一無二的靈魂。

祝槐也不追根究底,她有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早在醒來的同時,她清楚地察覺到那束縛著自己的無形繩索的斷裂,從此天高日遠,再無牽念。

她親手葬送了那個身份的未來。

她不再是斯卡蒂,而是爲自己活下去的阿維絲。

“這種強度的工作和休假也沒差別吧,”她說,“我倒是想把這當成一次……嗯,之前沒機會踐行的環球旅行。”

她一直以來尋找的——那份自由。

“現在下飛機還來得及,”祝槐好心地提醒道,“不然可就得跟著我一路走到黑了。”

塞繆爾靜靜凝望著她。

“你明知道我的答案。”

是啊,她知道。

“那麼,未來的搭檔先生,”祝槐笑笑,“願意在工作之餘充當一下我的導游嗎?”

起落架的機輪在跑道上緩緩地滑行起來。

塞繆爾從窗外收回視線,收起那抹映在眼裏的蔚藍。

天空無比遼闊。

“好。”

他說。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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