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26章 約定

關燈
第126章 約定

貓爪壓彎了草葉。

多年來無人問津而稍嫌厚重的莖稈在肉墊下作弄出簌簌響聲, 在這漆黑夜色裏又平添了幾分吊詭。

一只貓當然是可愛的,可當它們成群結隊地密集出現, 就難免令人隱隱有些頭皮發麻。

但好在它們現在看起來也沒什麼攻擊性, 只是審慎而警惕地端詳著這群不速之客。一雙雙透亮圓潤的眼珠盯緊了眼前的人類,在發現他們似乎沒有什麼惡意後就不緊不慢轉向在場唯一一個同類,縱使貓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卻無端透露出了一句話——

“你聞起來和我們不太一樣”。

黑貓:“………………”

這詫異哪怕是不通貓語的人類也看得出來, 楚望舒在它轉頭作勢要喵喵叫著撓人的一瞬間眼疾手快地拎起了它的後頸,動作熟練到令人發指,只留下四只爪子瘋狂抓著空氣。

黑貓:“?”

反了??

在貓群中獨樹一幟的伊斯貓在亂撓一通後終於冷靜下來,它被楚望舒重新放下在草叢間,很快就有另一只短毛貓湊上前來。那領頭的灰貓有著豹子一般的斑紋, 額頭上甚至有個狀若聖甲蟲的圖案, 後面的貓群不約而同地沒有俯身也沒有哈氣, 在之後就又向後退了退。

這像極了互相確認身份,擺出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然後就這樣靜默地對峙著。同行的幾人對視了一眼,誰也拿不準要不要上前一步,但很快,灰貓主動邁過兩步, 它伏低身體,從嗓子眼發出低吼聲,這才再次直起了前腿。

祝槐揚眉, 望向那只埃及貓,它看起來和剛才大不一樣了。

月光透過林間的碎葉落在眉宇之間的斑紋上,憑空照出一層淡淡的光輝,本就靈動的貓眼此刻竟然顯得有些超然物外的睥睨——就仿佛身形更矮小的根本不是它, 而是眼前的這些人類。

“你們還是來了。”

它說。

那聲音並非是從貓的聲帶發出的,更像是某個正在旁觀的存在徑直依托它開了口。同時響徹在每個人耳邊和腦內的女聲是柔和與高傲的矛盾體,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空靈感,光是聽著就讓汗毛一根根地炸立起來。

這要是擱在游戲裏,KP肯定會讓他們進行意志檢定——江北然頭皮一麻,不合時宜地冒出了這個念頭。

“人類已經不占優勢了,”祝槐笑道,“就還是不要丟掉守約這個爲數不多的優點吧。”

“我很高興你們會這麼想。”

它的語氣聽不出任何可以稱之爲高興的情緒,或者幹脆說不存在一丁點起伏。

“畢竟這對我們接下來的‘交易’很有幫助。”

“——也許我該高興你們同樣願意把這個叫作‘交易’,”祝槐說,“畢竟交易的雙方是站在平等地位上的。”

盡管他們都清楚本質上並不。

“不可否認的是我們站在一樣的出發點。”

埃及貓說:“按照你們的交往模式,報上自己的名諱或許會顯得更有誠意一些。”

“‘巴斯特’,以人類的語言姑且是這麼發音吧。”貓之女神如是道,“我希望你們可以帶上這裏的一只貓,雖然它們無法同你們一起進入‘游戲’,但可以充當使者讓我掌握你們的動向。”

祝槐笑笑,恐怕是寫作使者,讀作監視吧。

不過多一雙眼睛也沒什麼,在場的幾人倒是都毫無異議,伊斯貓警告地看了望舒一眼。

望舒:“?”

把他當成什麼人了?!!

“我猜……我們已經拿到信物了,大概。”只要世界樹那邊足夠靠譜,羅曼摸摸下巴新冒出的胡茬,“還要做什麼?”

“你們用不著再做別的了,”巴斯特說,“記住一句話。”

“既是終點,也是起點。”

它的目光精準地鎖定在祝槐身上,“納茜會喜歡你的。”

祝槐挑眉。

“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我還想問一件事,”她靜了一瞬,開口道,“你們的話應該或多或少有些風聲吧,去另一個疑似地點的人怎麼樣了?”

皮毛熠熠生輝的灰貓側過了那線條優美的脖頸。

“你應該知道的。”它說,“就算是一體兩面,亞弗戈蒙從不會那麼仁慈。”

楚望舒:“等等……”

他已經察覺出這人貓交談之間不和諧的微妙感,但在談話已然接近尾聲的此刻,惜字如金的貓之女神似乎並不打算再多費任何口舌,無光照射下也依舊莫名狹長的貓瞳顯得嫻靜而妖冶。

它只是似有若無地用視線掃過了眼前的這幾名人類,像是一切盡在不言之中,又像是他們的身影從未映入過它的眼簾。

“閑話就到此爲止了。”

“它”的語氣在此時終於多出了一些慈愛,“這副身軀難以承載太久的負荷。”

“我從不寄希望於人類,”灰貓幽幽道,“但我認爲你們至少做得到你們可以做的事。”

它的話音在後半句話時就已經趨於縹緲,時至最後一個字時也逐漸消散。午夜林間濃重的水汽叫人分辨不清身邊是否有什麼輕飄飄地快速掠過,可能夠確信的是,只不過短短一剎,那雙金燦燦的貓眼就褪去了原有的光輝色澤。

埃及貓的坐姿沒有發生任何改變,周身氣場卻已截然不同了。額上的聖甲蟲紋樣突兀地消隱無蹤,黑亮的瞳仁也變得圓潤,再張口時飄出來的只有一聲毫無威懾力的貓叫。它儼然恢覆了尋常野貓的模樣,不過警覺又陌生地瞥他們一眼,旋即轉身回到了同類的族群中,重新成爲了黑壓壓影子其中的一員。

衆人:“……”

走、走得好快!

貓之女神翩然而來又翩然而去,餘下的人類還在大眼瞪小眼。而貓群之中,另一只虎斑貓緩緩出列,步履不緊不慢地站在了他們面前,剛經歷過一番對談的幾人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楚望舒還在拉著“哇呀呀呀”示威的伊斯貓好讓它物理冷靜,羅曼就主動上前,剛一伸胳膊,貓咪便輕巧一躍,三下五除二地攀上了他的肩膀,安靜地蹲守在上面,讓他帶著自己和他們一起離開了這處不同尋常的洞穴。

來這裏的目的已經大抵達成,自然也沒了繼續待著平白耗費時間的意義。一行人面面相覷一番,在貓群開始重新向著棲身山洞魚貫而入時也不約而同地返回了來時的小徑,路上寂靜無言,各自心裏琢磨的都是巴斯特幾句似是而非的暗示,還有明擺在他們面前叵測的命運。

“終點?起點?”▃

當關上車門,羅曼在嗡嗡作響的引擎聲中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莫比烏斯環?”

“是不是有點淺顯了……”楚望舒一邊系上安全帶一邊糾著眉頭,“不過大老遠地把咱們叫到這兒就是爲了這個?”

“白來了,我這專業不對口啊。”秦琨大咧咧道,“雖然說知道點總比兩眼一抹黑強。”

“我只想說謎語人滾出——”江北然後知後覺地想起車後座上還有一只貓,“咳。”

藍亮的貓瞳在後視鏡中幽幽註視著他們,雖然它會不會告小狀還是未知數,但當著人家的面說神明不是總歸是令人尷尬的。祝槐倒是顯得毫無這方面的顧慮,她在上車後就環抱著雙臂倚靠車窗凝望起森林中的夜景,聽到這裏才插話進來:

“也是爲了確認我們合作的誠心吧。”

她漫不經心道:“畢竟和奔現聊上幾句總比單純網戀靠譜差不多。”

其他人:“???”

“哪裏都差很多吧!”江北然忍不住吐槽,“不過這麼說倒也確實……”

符合神明眼中的代價和人類眼中毫不對等的作風。

“只算一方面吧。”祝槐了然在場所有人沒有說出口的這後半句話,她笑笑,“我還是相信有別的用意的。”

她也在思考那句話的含義,其所代表的謎底可能正是不日後的阿克琉斯之踵,巴斯特選擇在此而非由烏塔爾直接告知的原因——恐怕是因爲就算04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在那個世界的交流仍處於那個龐大體系的管控之下,還不如在自己的“地盤”上更妥當些。

坐在這裏幹想顯然得不出任何有益的結果,總有些細節是得設身處地地經歷過了才尋得到端倪。她的目光虛虛定在窗外不斷向後掠去的風景中央的一點,瞧不出任何悲喜,整個人在樹木落影下攏上一層難言的靜寂。

楚望舒冷不丁在後視鏡裏看到她嘴角噙著的笑意,心裏突地一跳,先前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又冒了出來,醞釀出些許莫名的不安。

“你看起來倒是有點想法了。”

他謹慎道:“怎樣?行得通嗎?”

其實他第一時間想問的、包括其他人真正關心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這個問題。死亡的陰霾仍然久聚不散地籠罩在他們頭頂,而其中風險最大的,不消說,自然是那個被神明青睞的人選。

可惜未說出口的擔憂到了某人那裏就成了四兩撥千斤的輕飄飄。

“大概吧。”她笑瞇瞇地說。

江北然:“這算什麼回答啊——”

“真正去做之前又哪來十拿九穩的把握呢,”祝槐卻只是道,“非要說的話……”

她的視線不經意地瞥向遙遠的天際,語氣倒是絲毫未改的輕描淡寫,“和命運一刀兩斷的機會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總不能白白放著它溜走吧。”

“不過——”她又笑起來,“在那之前就各回各家吧,反正也沒什麼特別要做的了。”

其他人的眼神一時都有些古怪,但很顯然,某位欺詐師不想說的話,別人……或者說特定人選之外的絕大多數人都是不可能撬得開她的嘴的。江北然撓撓頭,只得作罷,於情於理都默認了她所說的這個選擇。

——畢竟是明擺著前途莫測的命運,那麼在“赴約”之前,就總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

“呃……”他猶豫道,“我在想要不要回去……”

“哪怕只有一天應該也來得及。”說到後面,他的語氣也更加堅定起來,“我想回去一趟,到時候可能就直接在那邊進入游戲了。”

他下意識地去看祝槐好去徵求對方的意見,後者聳聳肩,做了個“一切請便”的手勢,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因此松了口氣。

江北然當然不會明說自己無端地獲得了某種安全感,而楚望舒的胳膊肘靠在方向盤上,手背支著下巴出神,此刻才同樣開了口。

“我也有點事得處理,”他幽幽道,“不知道時間夠不夠,這兩天應該是忙不過來了。”

祝槐:“?”

“你們都看我做什麼?”她奇道,“我不是說了各回各家了嘛?”

江北然:“……真就這樣?”

祝槐:“那不然?”

“我還以爲要有點別的準備呢,就,哪怕是心理上的準備。”連社會都沒有踏入過的大學生憂心忡忡,“畢竟這次怎麼說也——”

“正式開始前什麼都說不準,想再多也是自己嚇自己。”祝槐聳聳肩,“還不如該吃吃,該睡睡,遇到狀況隨機應變就完事了。”

……不那根本就是放松過頭了吧!

“——正所謂最簡單的計劃才是最難攻破的計劃嘛。”她笑著說。

“有理。”

只有羅曼摸摸下巴,“這種時候還是先顧好自己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吧。”

“畢竟人生在世走這麼一場,”他深沈道,“可不能直接不告而別。”

楚望舒:“……”

“住口。”他兩眼發直,“我已經不想聽你們繼續立FLAG了。”

汽車的引擎轟鳴聲在彎彎曲曲的山道上拉扯出一曲單調乏味的獨奏曲,前面就顛簸了一程的衆人此時都有幾分犯困,靠在自己的座位上要麼小睡要麼假寐起來。楚望舒在換班的時候就休息過了,這會兒倒是很有精神頭,車子就這樣在空曠的馬路行駛了下去。

從鄉野回到城市的標志永遠是幾盞影影綽綽的霓虹燈,五光十色的燈照很快在蒙蒙亮的天際映襯下褪了色,周圍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整條路上只有他們孤零零的一輛面包車,三三兩兩地出現了其他轎車的影子。

等由郊區返回市內,太陽也浮現出了些微邊角。整整一夜過去,就算是在車上歇了會兒也根本睡不好,最後一個被叫醒的江北然睡眼朦朧,快把頭發撓成亂糟糟的鳥窩了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立馬鬧了個大紅臉,趕忙跟著下車去收拾自己行李趕連夜定好的飛機去了。

“悠著點。”祝槐臨走前擺擺手,“我看你這拼命三郎是還不準備睡啊,小心還沒進游戲自個兒先猝死了。”

“能不能盼我點好。”楚望舒哭笑不得,“放心吧,我有數,又不是機器人,這不得忙完回去睡個十幾個小時再說。”

“而且你到底哪來的資格說我拼命——”

“行吧。”祝槐笑瞇瞇道,“那就到時候再見了,提前說句晚——”

“啊。”她看看天色,“早安。”

楚望舒:“……嘖。”

他看著對方走遠,要不是剛才的打斷和無視過於刻意,以她慣用的手腕,他還真瞧不出這完全不想繼續就此談話的心思。

二人獨處的時候借機再打探兩句的計劃也泡了湯,楚望舒倒車往反方向開去。爲了節省時間,他將其他人送回的都是離家最近的車站,這邊剛好和他自己的目的地順道,幾公裏過去,要不了又經過兩三個街口就漸漸看到了熟悉的招牌。

“誒,院長,”一走進這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寵物醫院的大門,前臺值勤的員工就笑著打了招呼,“今天怎麼來這麼早?”

“早。”

楚望舒忍著打哈欠的沖動走過去,抽出旁邊墻掛上的文件夾翻看了兩眼。

“還沒換班呢?”他隨口寒暄一句,接著便回答了對方的問題,“我可能得出個差——具體情況和時間都還不一定,能轉的事情先找人接手了,別臨了鬧個兵荒馬亂。”

“能亂成什麼樣啊,”前臺不以爲意,“不就出差幾天嘛,放心啦,我們會看好店的。”

楚望舒笑笑,並不作答。

“我進來得挺及時啊。”他瞥瞥窗玻璃上的水珠,“不愧是夏天,雨說下就下了。”

臨近“決戰之日”,這麼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哪怕是小雨也未免是有些不吉利的,陰沈沈的天色有如化作實質的陰影。

淅淅瀝瀝的雨絲落在肌膚上涼絲絲的,在地上也淋出稀疏的水漬。郁雙蹲在墓碑前,仔仔細細地擦去了沁到刻字裏面的幾滴水珠,又盯著看了兩秒,忽然閉上眼雙手合十地碎碎念起來。

“希望陸叔叔不要有事,希望大家不會有事……再見了爸爸明晚我就要遠航……不對,雖然抱歉讓你在地下還要加班但總之務必保佑了!”她深吸一口氣,語氣也變得堅定和平靜了一些,“就算不想讓我擔心也不應該那麼瞞著我吧——算了,我還是太自以爲是了,真正參加進去以後就感覺自己完全在拖後腿……我,不想再發生那種事了。這次我一定會盡自己所能,做得比上次更好,你聽了也會鼓勵我的吧……就像以前一樣?”

“我在來的路上還吃了路口那家的雞蛋餅,老板剛支好鍋,看見我嚇了一跳。他家攤子換兒子接手了,味道倒是沒怎麼變……”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一會兒,直到再也找不到什麼自言自語的話題才靜下來,即便是這樣也沒有急著離開的打算,而是抱著膝蓋保持這樣的姿勢發起了呆。

雨勢很給面子地沒有繼續變得更大,不過時間久了,地面上的細小濕漬總歸是更密集了點。不知不覺之間,郁雙忽然發現頭頂浸透發絲的濕意停了下來,她望著投在面前的陰影,就聽到旁邊的人開了口。

“你也不怕感冒。”

男人的語氣卻聽不出任何責怪之意,“就知道你在這兒,怎麼一大清早跑過來,昨晚沒睡好?”

說著,他就在她旁邊蹲了下來,手裏的黑傘還是穩穩地舉著,沒再讓一丁點雨點飄進來——他自己的肩膀倒淋濕了一小片。

“能睡好才有鬼吧?”郁雙扁扁嘴,“還說我呢,你自己好到哪去,我偷摸出門的時候可還看到你房間燈亮著呢。”

陸鳴:“……”

“可不興揭短啊。”他咳了一聲,“走了走了,你這出來傘都不帶,還穿這麼薄——”

“哎呀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羅嗦,”深谙他嘮叨套路的郁雙當機立斷地捂住耳朵,“我忘了嘛,這天說變就變,天氣預報還說今天是個大晴天呢。”

“總之先上車暖和暖和。”陸鳴看著她還流連在墓碑上的目光,忽然福至心靈道,“過幾天再一起來看你爸。”

郁雙:“……真的?”

陸鳴:“真的。”

她的視線立刻轉回來,仿佛在確認這句保證的可靠性一般地連連上下打量,“那拉鈎。”

陸鳴:“???”

“多大的人怎麼跟小孩子似的。”他忍不住道。

郁雙:“拉鈎。”

“……拉就拉,拉拉拉。”

倆人撐著同一把傘在蒙蒙陰雨中越走越遠,獨留下供臺上的一盒點心和陸鳴從懷裏摸出來的幾個蘋果和橘子。飄落的雨點在光滑平面上劃出水痕,匯成細小的溪流向低處流去。

俞若洋趴在窗戶跟前,看著水珠爬成一道道小蟲似的蜿蜒小路,他旁邊就是塞得鼓鼓囊囊的書包,沒拉嚴實的拉鏈口處還露出了薯片包裝袋的一角。

“仔仔呀,這個也帶上,”吱呀一聲,老人從房門後探出頭來,“拿去和小朋友一起吃。”

俞若洋:“……”

他該怎麼解釋所謂的“小朋友”其實絕大多數都比他大一輪了呢。

“不用啦奶奶,這些都夠了。”他露出一個標志性的乖乖牌笑容,“我就去同學家住兩天,他家爸爸媽媽還說要做大餐呢,哪還有肚子吃呀!”

老太太想想也是這麼個理兒,滿是皺紋的臉上還是笑得和藹,“那路上當心安全,早點回來,奶奶給你做排骨吃,啊。”

俞若洋:“哎!”

他父母都是獨生子女,祖父母又都走得早,如今收養他的這對老夫婦血緣關系上是遠了些,待他卻是如親孫般的視同己出。

“您和爺爺也註意身體。”他想了想,還是多說了一句,“我回來幫您一起打下手。”

老太太笑了。

“好嘞。”她點點頭。

他背著書包,轉身走出了大門。

門扇落鎖發出有些渾濁的悶響,將安甯和平靜關在身後,也將一切風雨擋在鋁合金之外。江北然的手還搭在指紋鎖上,他就在路上湊合睡了一覺,到現在都兩眼發暈沒緩過勁兒來,但在聽到從客廳傳來的腳步聲後立刻精神奕奕地擡頭,正巧撞上了女人的視線。

“喲,瞧瞧是哪個大忙人。”她嗔怪地說,“不是說去外省有事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想你們了唄,回來看看。”江北然連忙討好地笑道,“我爸呢?”

“老樣子,書房。”江母道,“那咱們今晚走著,出去聚一個?”

他家的家庭氛圍一向不錯,說說笑笑的就把話題帶了過去。江北然暗自松了一口氣,心道他的演技還是有不少進步的,轉頭又露了笑臉去跟才摘下眼鏡的父親打了個招呼,主打的就是一個完美好兒子。

他最後還是沒抵抗得住睡神的猛烈攻勢,一頭栽在床上補了幾個小時的眠。等到出門已是華燈初上,遠處高樓大廈的一扇扇窗戶都亮了起來,遙望著那些萬家燈火,不由得升起一種模模糊糊的奇怪感覺。

不像責任感,也並非使命感,他對未來即將發生的事自覺沒有什麼自信也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但看著或明或暗的狹小視窗,想想在那之後努力生活的人們,他還是有一種希望這樣的安甯永遠持續下去的隱約沖動。

江北然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三兩步跟上父母的步伐,表情如常地應和起他們的問話。

至少他不想留下什麼遺憾。

路燈一盞盞地亮起來,祝槐獨自靠坐在長椅上,臨近傍晚,公園小徑上早就不見幾個行人了。樹葉草叢間響起了微弱的蟬鳴聲,她托著下巴,看那些在夜風吹動下宛如在竊竊私語的細碎陰影。

空曠的園地,鬼魅似的影子,還有不知從何而起的沙沙聲——這景象擱正常人身上,就算不害怕也多少得有幾分發毛。祝槐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走尋常路,她的註意力都放在手機的通話介面上,也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都做什麼,半天也不見有接的跡象。

螢幕顔色忽地一閃。

祝槐挑挑眉,也將手機放到了耳邊。

“哎呀,”她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你接電話了?”

“別貧,你最好是找我有事。”對方顯然困倦得直打呵欠,“我昨晚剛接了臺手術早上又接一臺,好不容易睡會兒你這就打過來了——”

“有事,”祝槐認真地說,“天大的事。”

她嚴肅的口吻也讓對方不由一凜,結果下一秒就聽到:“今天星期四,V我50。”

姜薇:“……”

“也行。”姜醫生爽快道,“要不你猜猜我現在手邊是什麼,猜對就給你——這麼聰明一個人,不會猜不到吧?”

“……啊哈哈哈,開個玩笑嘛,”祝槐敏銳地聽到那邊清脆的金屬碰撞聲,果斷選擇識時務爲駿捷,“我這還有點事,等處理完就快回去了,問問你要不要我帶點土特産。”

“真的假的?”姜薇警惕,“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不會是那種奇怪的東西吧?”

“不會不會。”祝槐信誓旦旦。

最多也就是個深潛者而已啦。

“你別鬧麽蛾子我就謝天謝地了。”姜薇可太清楚她那滿肚子壞水的小九九了,完全不吃這套,“對了,白鵠是不是在你那兒,他臨走前還跟我說了一聲。”

祝槐嘴角的笑意停頓了一瞬間。

“是啊,人一來麻煩也跟著來了,”她語氣如常道,“我巴不得他趕緊回去呢。”

“說到底——雖然我不太想打聽這種東西,”姜薇問,“但你們是不是偷偷在背地裏搗鼓些什麼呢?可別是什麼回引火上身的事兒。”

祝槐挑了下眉。

她有時也會驚訝於這位老相識的感覺敏銳,大概是生活在灰色地帶的人們趨利避害的本能,不然又怎麼能安然無恙如此之久。

“怎麼說呢……”她換了個更隨意點的姿勢,“說是和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也不是不可以。”

對面的女人顯然也察覺到某種不同尋常的氛圍,彌漫開的是心照不宣的寂靜,電話裏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不到,能辨認得出的只有忽遠忽近不清楚距離的蟲鳴。

“算告別?”姜薇開玩笑似的問,“還是算感慨?”

“算新的開始。”

祝槐笑瞇瞇道。

“反正也沒有其他認識的人了,”她輕快地說,“不如閑來無事騷擾一下老朋友,想來你不會介意吧。”

“當然,”姜薇溫溫柔柔道,“我怎麼會把你腦袋擰掉呢,不會的。”

祝槐:“……”

嗚哇,好可怕。

“說正經的,”姜醫生問,“把握如何?”

話雖如此,她們都知道,她會打這麼一通電話本就說明了問題,祝槐倒是不在意,“九一分吧。”

九死一生。

不過,是很符合她美學的賭局。

姜薇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我是真討厭你那麼個死強的性子。”她說,“只能這麼說了吧——旗開得勝。”

祝槐笑笑。

“借你吉言啦。”

兩人都不是喜歡在無用話題上多寒暄的類型,有時候寥寥幾句的交流就足矣,祝槐掛掉電話,胳膊肘搭在椅背上,又琢磨起下一步能采取的舉措。

她絲毫不覺得此時此刻的處境有多寂寥,前半生的孑然一身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現在這樣反而能讓她安安靜靜地思慮問題。她專註力又強,多線程雖然處理起來也是得心應手,但單線程才是真正的舒適區。

只可惜很不巧,大半夜的公園居然突然有人打斷了她的沈浸式思考者體驗。

“勞駕。”

來人語氣還挺客氣,於是祝槐頭也不擡地應道。

“撿到錢包左轉派出所,引火燒身想滅火右轉跳噴泉水池,如果都不願意,這邊的建議是直接上天。”

對方:“……”

對方:“?”

“哎呀,別的不清楚,”他似笑非笑道,“看來我在這裏不怎麼受歡迎啊。”

祝槐聞言揚眉。

她擡眼望向前方,樹蔭之下站著個身形大半都與黑暗合二爲一的男人。他皮膚黝黑,典型的埃及人樣貌,面上捉摸不透含義的笑意未改,單手插兜地閑閑倚著旁邊的欄桿而立。

是奈亞拉托提普。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