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與你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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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與你和離。”
往常聽請來清朗溫潤的男聲此刻卻顯得如此可怖, 一字一句，宛若刀刃般往梁卿玉的心上紮。
刺破血肉，頃刻間便血流如註。
梁若光是梁卿玉的親弟弟。
蘭鳶山明明知道, 卻還是逼死了他的親弟弟。
蘭鳶山........當真從未愛過他，甚至不願意給彼此留一絲絲的後路。
思及此, 梁卿玉登時淚流滿面。
他握著金簪子，簪尾顫抖搖曳, 在蘭鳶山的脖頸處留下一條細長的紅痕。
蘭鳶山沒有動, 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俯視著梁卿玉。
他宛若墨玉般的漆黑瞳仁裏帶著獨屬於帝王的冰冷和威嚴, 但細細看去，又雜糅著疼惜和無奈, 萬般情緒化在眉宇間，真要說出口時, 卻又只剩漠然無言。
他將自己脆弱的脖頸交給了梁卿玉，倘若現在梁卿玉狠下心, 稍稍往前一送，那只金簪頃刻間便能捅穿蘭鳶山的脖頸, 即使是扁鵲和華佗在世，亦不能將他救回。
蘭鳶山甚至握住了梁卿玉的手, 幫他用了點力, 簪尾刺破皮膚, 鮮血滲了出來，染透了梁卿玉的指尖。
“你若真恨我, 現下就可以殺了我。”蘭鳶山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卿卿。”
他說：“倘若我只有我自己.......倘若我只為我自己, 我斷然不會坐上這個位置。”
“可是我並不只是我。我是大周蘭氏, 我是皇家嫡系，我是長孫長子。我身後站著的, 是我姑姑，是何黛，是千千萬萬為了覆國而死的大周子民和英魂。我不能辜負他們。”
“可我也.......不願意辜負你。”
蘭鳶山用了點力，聲音便啞了些，“如今覆國心願已了，你若恨我，此刻便殺了我，我絕不反抗。”
言罷，他再度握緊了梁卿玉的手，狠了狠心，用力朝自己的脖頸刺去。
梁卿玉登時一個哆嗦，猛地抽出自己被蘭鳶山握著的、攥緊簪子的手，向後摔倒在地。
他拿著沾滿鮮血的簪子，向後退了退，看著蘭鳶山淌著血的脖頸和略顯蒼白的臉頰，半晌，一邊流淚，一邊緩緩將簪子握進了自己的手心裏，用力搖了搖頭。
不忍心.......
終究還是舍不得。
這個人是他的夫君，是世界上唯一給過他疼愛和溫暖的男人。
即便自己的親弟弟因他而死，即便他梁朝的江山因他而覆滅，梁卿玉心中只是恨，卻還是不願意他死。
梁卿玉狼狽地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抓著那支簪子，濃密的鬢雲已散，落下幾縷碎發貼在鬢邊，玉蘭花珍珠頭飾斜斜的歪倒，欲落不落，耳邊的白玉耳墜掉了一只，摔在蘭鳶山腳邊。
蘭鳶山捂著鮮血泛濫的脖頸，緩緩俯下身，將那枚玉墜拾了起來。
他不顧身邊的太監和臣子驚慌失措地喊太醫，踉蹌地往梁卿玉身邊走了幾步，將掌心的那枚玉墜往梁卿玉面前遞過去：
“卿卿.......”
即便如此，他還像之前那般喚他：“別哭了。”
梁卿玉哽了一聲，看著蘭鳶山因為失血而逐漸蒼白的臉頰，半晌沒有說話。
許久，太醫受詔前來，蘭鳶山被太監和臣子們扶入偏殿休息。
聽到消息的臻幼也匆匆趕來了，進殿時與梁卿玉擦肩而過。
梁卿玉衣服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身上卻沒有一絲傷痕。
刺殺帝王是死罪，可蘭鳶山究竟沒舍得動他，讓梁卿玉全須全尾地走了出來，甚至還派了人，好好看護，護送神情恍惚的梁卿玉回宮。
梁卿玉明顯是受了刺激和打擊，整個人有些魂不守舍，連腳步都踉踉蹌蹌的，下樓梯的時候還差點摔了，要不是隨行的宮人手疾眼快扶住了他，他說不定會一頭栽倒下去。
臻幼也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伸出手，隨即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離梁卿玉很遠。
她眼睜睜地看著梁卿玉甩開宮人，腳底如同踩綿一般，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靈魂，雙目發直地回到了披香殿。
披香殿裏的兩個小狗寶寶已經醒了，蘭君欽在繈褓裏揮舞著小手，而蘭君也則很安靜地啜著自己的手指，一副聽話的乖寶寶模樣。
梁卿玉一進披香殿的門就摔倒了，一旁的宮婢忙將他扶起，半扶著讓他坐在了塌上。
似乎是感知到了母親心緒不寧，兩個小狗寶寶不知為何，忽然眉頭一皺，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梁卿玉扶著額，聽見蘭君也和蘭君欽在哭，緩緩擡起了頭。
“........把大公子和小公主抱過來。”梁卿玉嗓音嘶啞，生硬發澀。
“是。”侍女只好將哭泣的兩只小狗寶寶抱過去。
梁卿玉看著懷裏的蘭君也，再次落淚。
兩個孽種........
怎麽就把你們生下來了........
一想到他們身上流著仇人的血脈，梁卿玉就忍不住心痛。
既如此，索性不要留在這世上，倘若讓梁家的先祖知道他生下了謀反者的孩子，他以後到了地下，還怎麽見梁朝的列祖列宗.......
思及此，梁卿玉狠了狠心，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孩子。
一旁的侍女像是意識到了梁卿玉要做什麽，登時大驚失色，大喊道：
“公主！”
繈褓脫了手，直直墜落在地上，繈褓裏的蘭君也像是意識到了危險的降臨，微微一怔，緊接著痛哭出聲。
一旁的侍女離得太遠，根本來不及沖過去接住孩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繈褓直直墜向地面。
一旦繈褓落地，孩子不死，也殘了。
這是在大周覆國第一天生下的皇長子，如果就這麽死了......
侍女不敢想蘭鳶山會發多大的火，慌亂之下甚至用力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那副頭破血流的場景。
幾秒鐘之後，孩子的哭聲逐漸弱了下去。
想是已經被摔死了。
侍女心涼了半截。
她雙腿一軟，抱著蘭君欽跪倒在地，不敢想象要是蘭鳶山回來看見一個死掉的皇長子，她會不會被遷怒，當即被拉出去砍頭。
正神魂俱亂之間，蘭君也的哭聲停了。
侍女膽戰心驚地看過去，發現梁卿玉正跪在地上，懷裏緊緊抱著完好無損的蘭君也，淚流滿面。
梁卿玉想，自己怕是真的瘋了。
他怎麽會遷怒自己的孩子.........
無論他和蘭鳶山之間隔著怎樣的血海深仇，但孩子始終是無辜的........
他看著繈褓裏安安穩穩地躺著、甚至還仰頭朝他笑的蘭君也，忽然擡起手，揚手給了自己兩耳光。
要不是侍女手忙腳亂地沖過來拉住他，梁卿玉說不定還能繼續朝自己打下去。
他這一兩巴掌沒有留情面，臉頰很快就腫了起來。
蘭鳶山進來的時候，見臉頰紅腫的梁卿玉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雙眸放空，呆呆地看著懷裏睡著的蘭君也。
蘭君也沒受傷，在還未掉在地上的時候就被梁卿玉接住了，這會子正安靜香甜地睡著，軟嫩的臉頰上浮著淡粉，一副睡的香甜的模樣。
蘭君欽白天睡久了，而今不困，躺在床上，精神抖擻地睜著烏溜溜地大眼睛，時不時晃著雙臂，嗓子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小聲音，盯著自己貌美的娘親看。
蘭鳶山的脖頸被刺破，索性沒大礙，撒了藥粉，用紗布包上，現今已經止住了血。
他想要上前去看看梁卿玉，卻又怕梁卿玉失控起來會傷了他自己，左右為難。
最後還是小狗寶寶意識到蘭鳶山來了，咕噥了一聲，使勁兒蹬了蹬腿，引起了梁卿玉的註意。
梁卿玉側頭看了蘭君欽一眼，掌心放在蘭君欽的肚皮上，輕輕拍了拍，蘭君欽這才安靜下來。
等到梁卿玉哄完孩子，再度側過頭時，才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蘭鳶山的存在。
他用餘光看了一眼蘭鳶山，卻並不理睬，別過頭去，繼續看著懷裏的蘭君也。
蘭鳶山討了個沒趣，站在原地楞了好一會兒，才擡腳走到梁卿玉身邊，撩起衣袍坐下。
他從侍女處聽說了白天的事情，不放心蘭君也，想要從梁卿玉手中接過孩子，卻被情緒敏感的梁卿玉察覺，向後退了退。
梁卿玉抱緊蘭君也，盯著蘭鳶山，不說話。
蘭鳶山只好道：
“讓我抱抱君也。”
梁卿玉雙唇緊閉，並不想理睬蘭鳶山。
蘭鳶山說：“你現在連話也不和我說了麽？”
梁卿玉別過臉去，不看蘭鳶山。
蘭鳶山從梁卿玉身後抱住了他，偏過頭在梁卿玉的脖頸上親了一下。
梁卿玉身子一顫，情不自禁地摟緊了懷裏的蘭君也，低聲道：
“放開。”
“我們好好說一會兒話，成麽？”蘭鳶山聲音低低，吻從脖頸處一路綿延到肩膀，指尖已經探進了梁卿玉的裙擺：
“你要打要罵都行，就是別不理我。”
帶著薄繭的指尖在身體裏作亂，梁卿玉身體微顫，咬緊牙關：
“蘭鳶山。”
他帶著哭腔道：“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不會殺你？”
“你若想要我的命，現在就動手。”蘭鳶山說：“我不會還手。”
梁卿玉難耐地蹬了蹬腿。
等到蘭鳶山終於大發慈悲地松開他，梁卿玉看著蘭鳶山坐在床邊，不緊不慢地用帕子擦拭著指尖上的水液，半晌輕輕皺了皺鼻子，低聲道：
“我要.......與你和離。”
蘭鳶山：“........”
帕子掉在地上，蘭鳶山擡起頭，眸色微沈，斷然道：
“不行。”
他說：“乖乖呆在皇宮裏，朕會封你做朕的皇後，讓你享盡這天下富貴榮華。”
梁卿玉扯了扯嘴角，諷刺地冷笑：
“要我同你這仇人夜夜同床共枕，只覺惡心，又怎會有心情享受這天下富貴榮華？”
蘭鳶山語氣隱隱透著隱忍：“卿卿，你........”
“別叫我卿卿。”梁卿玉說：“給我令牌和休書，我要離開宮裏。”
蘭鳶山豁然站起身，在床邊來回走動，像是暴怒的雄獅，在極力按捺著情緒：
“你非得如此麽？”
“我非得如此。”梁卿玉仰起頭，看著蘭鳶山：
“你娶我無非是想利用我，我嫁你，亦是想用婚事制約你。”
“所以........我從未愛過你。如今事實既定，我改變不了，也不願違心再與你同床共枕。倘若你真的記得這兩年來的夫妻之情，便放我離開。”
蘭鳶山一怔。
他向來清冷深沈的眸中裏罕見的帶上了些許受傷的情緒，情不自禁地僵在原地，不可置信道：
“你說你.......從未愛過我？”
“.......從未。”梁卿玉狠了狠心，說話時壓根都在戰栗：“每次與你肌膚相親，我都覺得無比惡心。”
“...........”蘭鳶山藏在身後的指尖用力握緊，刺入掌心。
片刻後，他甩袖離去，背影隱隱含著怒意。
梁卿玉保持著那樣冷峻的慕容，一直等到他徹底離開，四周的宮人退了下去，才肩膀一松，豆大的眼淚從眼眶裏淌下，抱著一無所覺的蘭君也，終於痛哭出聲。
一個月後，在梁卿玉絕食的威脅之下，蘭鳶山終於松了口，決定放梁卿玉回明妃的故鄉宿州。
蘭鳶山同意寫休書，條件是必須將皇長子蘭君也留在京城。
梁卿玉深思熟慮了三天，同意了。
離開京城那天，梁卿玉沒要蘭鳶山賞賜的金銀珠寶和田地，只帶著明妃死之前留給他的鋪子和財產，坐上了馬車。
何黛奉蘭鳶山之命，隨行護送梁卿玉離開。
梁卿玉走的時候，蘭鳶山沒親自送到城門口。
或許是不願意面對這樣慘淡的別離，蘭鳶山站在城門之上，抱著蘭君也，看著底下同樣懷抱著蘭君欽的梁卿玉，久久未曾言語。
“或許這樣對梁卿玉和你來說，才是最好的。”
臻幼緩聲嘆息：“一個前朝的公主，但凡有傲骨，也絕對不願意留在這宮中，當當朝皇帝的籠中鳥。”
而蘭鳶山也不需要日日面對一個，終日仇恨他、想殺他的妻子。
“........”聽著臻幼的話，蘭鳶山沒有出聲。
懷裏的蘭君也似乎是感受到了娘親和弟弟的離去，在繈褓裏蹬了蹬腿，忽然啼哭起來。
他還小，哭的嗓子很快就啞了，梁卿玉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哭聲，仰起頭，看著城墻上方站著的蘭鳶山，片刻後，又迅速收回了眼神，眉眼裏滿是冷漠和疏離。
在侍從的攙扶下，梁卿玉抱著蘭君欽，坐上了馬車。
背影沒有絲毫的留戀。
他就真的.......這麽恨他。
“.........”見到此情此景，蘭鳶山心中驟然一痛，微微垂下了眼睛，看向懷裏的蘭君也。
肩膀上的發帶和青絲一起被吹起，蘭君也哭累了，看著那根飄飛的發帶，忽然伸出小爪子，抓住那根明黃色的發帶，好奇地不再哭泣。
他抓著那根發帶，放進嘴巴裏，嚼了嚼，像是很高興似的。
“君也，你娘親不要我們了。”蘭鳶山輕輕拍了拍繈褓，晃了晃，看著懷裏的小崽子，低聲道：
“弟弟也走了.......從今天開始，這偌大的皇城內，就只剩下你我父子二人了。”
蘭君也沒有聽懂蘭鳶山的話，繼續嚼著發帶，把那塊布料咬的濕乎乎的，興高采烈道：
“啊！”
他什麽也不懂。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逐漸長大的蘭君也才意識到，蘭鳶山這句話裏包含的無盡的悲傷。
那是，所愛之人近在咫尺，卻始終無法觸碰的痛苦。
他父皇沒了妻子，而他.........再也沒有溫柔的娘親，可以陪在身側——
柔聲喚他君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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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鳶山明明知道, 卻還是逼死了他的親弟弟。
蘭鳶山........當真從未愛過他，甚至不願意給彼此留一絲絲的後路。
思及此, 梁卿玉登時淚流滿面。
他握著金簪子，簪尾顫抖搖曳, 在蘭鳶山的脖頸處留下一條細長的紅痕。
蘭鳶山沒有動, 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俯視著梁卿玉。
他宛若墨玉般的漆黑瞳仁裏帶著獨屬於帝王的冰冷和威嚴, 但細細看去，又雜糅著疼惜和無奈, 萬般情緒化在眉宇間，真要說出口時, 卻又只剩漠然無言。
他將自己脆弱的脖頸交給了梁卿玉，倘若現在梁卿玉狠下心, 稍稍往前一送，那只金簪頃刻間便能捅穿蘭鳶山的脖頸, 即使是扁鵲和華佗在世，亦不能將他救回。
蘭鳶山甚至握住了梁卿玉的手, 幫他用了點力, 簪尾刺破皮膚, 鮮血滲了出來，染透了梁卿玉的指尖。
“你若真恨我, 現下就可以殺了我。”蘭鳶山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卿卿。”
他說：“倘若我只有我自己.......倘若我只為我自己, 我斷然不會坐上這個位置。”
“可是我並不只是我。我是大周蘭氏, 我是皇家嫡系，我是長孫長子。我身後站著的, 是我姑姑，是何黛，是千千萬萬為了覆國而死的大周子民和英魂。我不能辜負他們。”
“可我也.......不願意辜負你。”
蘭鳶山用了點力，聲音便啞了些，“如今覆國心願已了，你若恨我，此刻便殺了我，我絕不反抗。”
言罷，他再度握緊了梁卿玉的手，狠了狠心，用力朝自己的脖頸刺去。
梁卿玉登時一個哆嗦，猛地抽出自己被蘭鳶山握著的、攥緊簪子的手，向後摔倒在地。
他拿著沾滿鮮血的簪子，向後退了退，看著蘭鳶山淌著血的脖頸和略顯蒼白的臉頰，半晌，一邊流淚，一邊緩緩將簪子握進了自己的手心裏，用力搖了搖頭。
不忍心.......
終究還是舍不得。
這個人是他的夫君，是世界上唯一給過他疼愛和溫暖的男人。
即便自己的親弟弟因他而死，即便他梁朝的江山因他而覆滅，梁卿玉心中只是恨，卻還是不願意他死。
梁卿玉狼狽地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抓著那支簪子，濃密的鬢雲已散，落下幾縷碎發貼在鬢邊，玉蘭花珍珠頭飾斜斜的歪倒，欲落不落，耳邊的白玉耳墜掉了一只，摔在蘭鳶山腳邊。
蘭鳶山捂著鮮血泛濫的脖頸，緩緩俯下身，將那枚玉墜拾了起來。
他不顧身邊的太監和臣子驚慌失措地喊太醫，踉蹌地往梁卿玉身邊走了幾步，將掌心的那枚玉墜往梁卿玉面前遞過去：
“卿卿.......”
即便如此，他還像之前那般喚他：“別哭了。”
梁卿玉哽了一聲，看著蘭鳶山因為失血而逐漸蒼白的臉頰，半晌沒有說話。
許久，太醫受詔前來，蘭鳶山被太監和臣子們扶入偏殿休息。
聽到消息的臻幼也匆匆趕來了，進殿時與梁卿玉擦肩而過。
梁卿玉衣服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身上卻沒有一絲傷痕。
刺殺帝王是死罪，可蘭鳶山究竟沒舍得動他，讓梁卿玉全須全尾地走了出來，甚至還派了人，好好看護，護送神情恍惚的梁卿玉回宮。
梁卿玉明顯是受了刺激和打擊，整個人有些魂不守舍，連腳步都踉踉蹌蹌的，下樓梯的時候還差點摔了，要不是隨行的宮人手疾眼快扶住了他，他說不定會一頭栽倒下去。
臻幼也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伸出手，隨即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離梁卿玉很遠。
她眼睜睜地看著梁卿玉甩開宮人，腳底如同踩綿一般，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靈魂，雙目發直地回到了披香殿。
披香殿裏的兩個小狗寶寶已經醒了，蘭君欽在繈褓裏揮舞著小手，而蘭君也則很安靜地啜著自己的手指，一副聽話的乖寶寶模樣。
梁卿玉一進披香殿的門就摔倒了，一旁的宮婢忙將他扶起，半扶著讓他坐在了塌上。
似乎是感知到了母親心緒不寧，兩個小狗寶寶不知為何，忽然眉頭一皺，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梁卿玉扶著額，聽見蘭君也和蘭君欽在哭，緩緩擡起了頭。
“........把大公子和小公主抱過來。”梁卿玉嗓音嘶啞，生硬發澀。
“是。”侍女只好將哭泣的兩只小狗寶寶抱過去。
梁卿玉看著懷裏的蘭君也，再次落淚。
兩個孽種........
怎麽就把你們生下來了........
一想到他們身上流著仇人的血脈，梁卿玉就忍不住心痛。
既如此，索性不要留在這世上，倘若讓梁家的先祖知道他生下了謀反者的孩子，他以後到了地下，還怎麽見梁朝的列祖列宗.......
思及此，梁卿玉狠了狠心，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孩子。
一旁的侍女像是意識到了梁卿玉要做什麽，登時大驚失色，大喊道：
“公主！”
繈褓脫了手，直直墜落在地上，繈褓裏的蘭君也像是意識到了危險的降臨，微微一怔，緊接著痛哭出聲。
一旁的侍女離得太遠，根本來不及沖過去接住孩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繈褓直直墜向地面。
一旦繈褓落地，孩子不死，也殘了。
這是在大周覆國第一天生下的皇長子，如果就這麽死了......
侍女不敢想蘭鳶山會發多大的火，慌亂之下甚至用力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那副頭破血流的場景。
幾秒鐘之後，孩子的哭聲逐漸弱了下去。
想是已經被摔死了。
侍女心涼了半截。
她雙腿一軟，抱著蘭君欽跪倒在地，不敢想象要是蘭鳶山回來看見一個死掉的皇長子，她會不會被遷怒，當即被拉出去砍頭。
正神魂俱亂之間，蘭君也的哭聲停了。
侍女膽戰心驚地看過去，發現梁卿玉正跪在地上，懷裏緊緊抱著完好無損的蘭君也，淚流滿面。
梁卿玉想，自己怕是真的瘋了。
他怎麽會遷怒自己的孩子.........
無論他和蘭鳶山之間隔著怎樣的血海深仇，但孩子始終是無辜的........
他看著繈褓裏安安穩穩地躺著、甚至還仰頭朝他笑的蘭君也，忽然擡起手，揚手給了自己兩耳光。
要不是侍女手忙腳亂地沖過來拉住他，梁卿玉說不定還能繼續朝自己打下去。
他這一兩巴掌沒有留情面，臉頰很快就腫了起來。
蘭鳶山進來的時候，見臉頰紅腫的梁卿玉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雙眸放空，呆呆地看著懷裏睡著的蘭君也。
蘭君也沒受傷，在還未掉在地上的時候就被梁卿玉接住了，這會子正安靜香甜地睡著，軟嫩的臉頰上浮著淡粉，一副睡的香甜的模樣。
蘭君欽白天睡久了，而今不困，躺在床上，精神抖擻地睜著烏溜溜地大眼睛，時不時晃著雙臂，嗓子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小聲音，盯著自己貌美的娘親看。
蘭鳶山的脖頸被刺破，索性沒大礙，撒了藥粉，用紗布包上，現今已經止住了血。
他想要上前去看看梁卿玉，卻又怕梁卿玉失控起來會傷了他自己，左右為難。
最後還是小狗寶寶意識到蘭鳶山來了，咕噥了一聲，使勁兒蹬了蹬腿，引起了梁卿玉的註意。
梁卿玉側頭看了蘭君欽一眼，掌心放在蘭君欽的肚皮上，輕輕拍了拍，蘭君欽這才安靜下來。
等到梁卿玉哄完孩子，再度側過頭時，才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蘭鳶山的存在。
他用餘光看了一眼蘭鳶山，卻並不理睬，別過頭去，繼續看著懷裏的蘭君也。
蘭鳶山討了個沒趣，站在原地楞了好一會兒，才擡腳走到梁卿玉身邊，撩起衣袍坐下。
他從侍女處聽說了白天的事情，不放心蘭君也，想要從梁卿玉手中接過孩子，卻被情緒敏感的梁卿玉察覺，向後退了退。
梁卿玉抱緊蘭君也，盯著蘭鳶山，不說話。
蘭鳶山只好道：
“讓我抱抱君也。”
梁卿玉雙唇緊閉，並不想理睬蘭鳶山。
蘭鳶山說：“你現在連話也不和我說了麽？”
梁卿玉別過臉去，不看蘭鳶山。
蘭鳶山從梁卿玉身後抱住了他，偏過頭在梁卿玉的脖頸上親了一下。
梁卿玉身子一顫，情不自禁地摟緊了懷裏的蘭君也，低聲道：
“放開。”
“我們好好說一會兒話，成麽？”蘭鳶山聲音低低，吻從脖頸處一路綿延到肩膀，指尖已經探進了梁卿玉的裙擺：
“你要打要罵都行，就是別不理我。”
帶著薄繭的指尖在身體裏作亂，梁卿玉身體微顫，咬緊牙關：
“蘭鳶山。”
他帶著哭腔道：“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不會殺你？”
“你若想要我的命，現在就動手。”蘭鳶山說：“我不會還手。”
梁卿玉難耐地蹬了蹬腿。
等到蘭鳶山終於大發慈悲地松開他，梁卿玉看著蘭鳶山坐在床邊，不緊不慢地用帕子擦拭著指尖上的水液，半晌輕輕皺了皺鼻子，低聲道：
“我要.......與你和離。”
蘭鳶山：“........”
帕子掉在地上，蘭鳶山擡起頭，眸色微沈，斷然道：
“不行。”
他說：“乖乖呆在皇宮裏，朕會封你做朕的皇後，讓你享盡這天下富貴榮華。”
梁卿玉扯了扯嘴角，諷刺地冷笑：
“要我同你這仇人夜夜同床共枕，只覺惡心，又怎會有心情享受這天下富貴榮華？”
蘭鳶山語氣隱隱透著隱忍：“卿卿，你........”
“別叫我卿卿。”梁卿玉說：“給我令牌和休書，我要離開宮裏。”
蘭鳶山豁然站起身，在床邊來回走動，像是暴怒的雄獅，在極力按捺著情緒：
“你非得如此麽？”
“我非得如此。”梁卿玉仰起頭，看著蘭鳶山：
“你娶我無非是想利用我，我嫁你，亦是想用婚事制約你。”
“所以........我從未愛過你。如今事實既定，我改變不了，也不願違心再與你同床共枕。倘若你真的記得這兩年來的夫妻之情，便放我離開。”
蘭鳶山一怔。
他向來清冷深沈的眸中裏罕見的帶上了些許受傷的情緒，情不自禁地僵在原地，不可置信道：
“你說你.......從未愛過我？”
“.......從未。”梁卿玉狠了狠心，說話時壓根都在戰栗：“每次與你肌膚相親，我都覺得無比惡心。”
“...........”蘭鳶山藏在身後的指尖用力握緊，刺入掌心。
片刻後，他甩袖離去，背影隱隱含著怒意。
梁卿玉保持著那樣冷峻的慕容，一直等到他徹底離開，四周的宮人退了下去，才肩膀一松，豆大的眼淚從眼眶裏淌下，抱著一無所覺的蘭君也，終於痛哭出聲。
一個月後，在梁卿玉絕食的威脅之下，蘭鳶山終於松了口，決定放梁卿玉回明妃的故鄉宿州。
蘭鳶山同意寫休書，條件是必須將皇長子蘭君也留在京城。
梁卿玉深思熟慮了三天，同意了。
離開京城那天，梁卿玉沒要蘭鳶山賞賜的金銀珠寶和田地，只帶著明妃死之前留給他的鋪子和財產，坐上了馬車。
何黛奉蘭鳶山之命，隨行護送梁卿玉離開。
梁卿玉走的時候，蘭鳶山沒親自送到城門口。
或許是不願意面對這樣慘淡的別離，蘭鳶山站在城門之上，抱著蘭君也，看著底下同樣懷抱著蘭君欽的梁卿玉，久久未曾言語。
“或許這樣對梁卿玉和你來說，才是最好的。”
臻幼緩聲嘆息：“一個前朝的公主，但凡有傲骨，也絕對不願意留在這宮中，當當朝皇帝的籠中鳥。”
而蘭鳶山也不需要日日面對一個，終日仇恨他、想殺他的妻子。
“........”聽著臻幼的話，蘭鳶山沒有出聲。
懷裏的蘭君也似乎是感受到了娘親和弟弟的離去，在繈褓裏蹬了蹬腿，忽然啼哭起來。
他還小，哭的嗓子很快就啞了，梁卿玉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哭聲，仰起頭，看著城墻上方站著的蘭鳶山，片刻後，又迅速收回了眼神，眉眼裏滿是冷漠和疏離。
在侍從的攙扶下，梁卿玉抱著蘭君欽，坐上了馬車。
背影沒有絲毫的留戀。
他就真的.......這麽恨他。
“.........”見到此情此景，蘭鳶山心中驟然一痛，微微垂下了眼睛，看向懷裏的蘭君也。
肩膀上的發帶和青絲一起被吹起，蘭君也哭累了，看著那根飄飛的發帶，忽然伸出小爪子，抓住那根明黃色的發帶，好奇地不再哭泣。
他抓著那根發帶，放進嘴巴裏，嚼了嚼，像是很高興似的。
“君也，你娘親不要我們了。”蘭鳶山輕輕拍了拍繈褓，晃了晃，看著懷裏的小崽子，低聲道：
“弟弟也走了.......從今天開始，這偌大的皇城內，就只剩下你我父子二人了。”
蘭君也沒有聽懂蘭鳶山的話，繼續嚼著發帶，把那塊布料咬的濕乎乎的，興高采烈道：
“啊！”
他什麽也不懂。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逐漸長大的蘭君也才意識到，蘭鳶山這句話裏包含的無盡的悲傷。
那是，所愛之人近在咫尺，卻始終無法觸碰的痛苦。
他父皇沒了妻子，而他.........再也沒有溫柔的娘親，可以陪在身側——
柔聲喚他君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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