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洛澄玉沒想過還能再見到蘭鳶山。

蘭鳶山亦然。

兩人當初分手時鬧的那樣難看, 回想起當初洛澄玉聲嘶力竭說恨他的樣子，蘭鳶山還是忍不住心中一痛。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臉上的煩躁僵硬在臉上, 許久消散不下去，最後, 只別過臉，努力地幹幹巴巴憋出了一句：

“怎麽是你..........”

在商場上叱咤風雲的小蘭總, 如今和心心念念卻沒能修成正果的初戀不期而遇, 也如同大多數青澀初出茅廬的小夥子一般, 緊張的不知道自己說什麽，甚至連好久不見都忘了講, 只剩滿心滿眼的手足無措。

洛澄玉：“.......”

他同樣緊張，垂著頭看著蘭鳶山藏在浴袍裏露出的半截小腿, 眼睛酸澀，指尖都快把衣擺絞爛了。

其實他剛才在門口的時候已經看見蘭鳶山的臉了, 比驟然看見自己的蘭鳶山多了更長的時間去反應，但聽見蘭鳶山問他時, 他仍舊呆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他像是掉了螺絲的機械人, 大腦運轉很慢, 說話也慢, 活像是腦子和嘴各幹各的，不受控制：

“我........呃。”

他呃了很久, 才想起自己是來見總經理的, 於是勉強組織起語言, 不過腦子仍舊亂的不像話：

“我約了總經理........在這裏見面，請問他在嗎？”

蘭鳶山楞了一下, 片刻後才想起來自己同樣約了人。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緊接著道：

“我也約了人。”

洛澄玉看他，蘭鳶山也看洛澄玉，半晌，倆人異口同聲道：

“你是........總經理\\財務總監？！”

洛澄玉.....洛澄玉簡直要暈倒了。

他萬萬沒想到在對方面前丟臉丟到太平洋的總經理竟然會是自己的初戀，而蘭鳶山同樣也沒想到這個在高層會議上缺勤遲到還傻乎乎給自己發職場小作文的財務總監會是當年跟在自己身後喊哥哥的笨蛋。

兩人都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因此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就這樣尷尬對視了幾秒，最後還是侍應生端著午餐上來，才打破了著令人窒息的沈默。

蘭鳶山像是斷線木偶，肢體關節好像生了銹般，緩緩先側過身，讓侍應生推著流動餐桌進來，把午飯放下。

洛澄玉看他穿著浴袍，頭發還濕著似乎剛起床洗澡的樣子，下意識關心問：

“你沒吃早飯嗎？”

這一句話帶著自然熟稔的語氣，像是在大學校園裏談戀愛時兩人日常交流的話，一下子就將蘭鳶山拉回了當初欺騙洛澄玉的回憶裏。

當初的他........對不起洛澄玉。

很不是東西。

思及此，蘭鳶山不自覺抿了抿唇。

洛澄玉忽然感覺蘭鳶山周身的氣壓低了很多，有些不明所以。

他有心再問下去，但鑒於當年兩人不歡而散時是因為他口不擇言才導致兩人一拍兩散，有了前車之鑒，洛澄玉這回學會了謹慎地看蘭鳶山的臉色再說話，說一句，下一句便在心裏默默打著草稿，以免說錯話。

蘭鳶山沈默片刻，裝作無事搖了搖頭，

“剛起。”

他轉過身，等侍應生走後，將滴滴作響的門關上，隔絕屋外的一切，室內重新恢覆了寂靜。

只剩空調的風聲。

洛澄玉站在原地，不敢落座，蘭鳶山和他擦肩而過，拿起丟在椅背上的毛巾繼續擦頭發，道：

“你坐，我去換件衣服，剩下的事，我們再談。”

“........好，看你方便。”洛澄玉趕緊道：

“你快把頭發吹幹吧，小心感冒了。”

蘭鳶山看他一眼，拿起行李箱裏的衣服，轉身進了浴室。

他剛一關上門，洛澄玉就蹲下了。

他用掌心捂著臉，使勁兒薅著自己的頭發，在心裏無聲尖叫，崩潰的想死。

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遇到蘭鳶山啊啊啊啊！

他想象中兩人重聚的場面，怎麽也是彼此事業有成，在衣香鬢影的商業交流會上重聚，彼此說著客套又試探的話，絕對不是一個狼狽一個穿著浴袍，在酒店套房裏相顧無言！

洛澄玉忽然又像是想到什麽，趕緊沖到床邊床頭櫃的鏡子上，湊過去，掌心撐在桌面上，使勁兒看自己的臉。

.......狀態也是糟糕的一塌糊塗。

皮膚還算看得過去，沒有太大的毛孔和瑕疵，細紋也不太看得出來，就是黑眼圈有一點點重，加上額頭的紗布，簡直醜爆了。

還是又傻又醜的那種。

洛澄玉有點絕望，琢磨著回到家後要不要拿點舅舅的保養品塗一塗臉。

正糾結間，身後忽然傳來哢噠一聲，緊接著，浴室門被打開，蘭鳶山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洛澄玉趕緊站直，像是罰站的學生，雙手交疊握在一起，緊張地看著蘭鳶山。

蘭鳶山刮了胡子，頭發像是刻意弄過了，大部分梳到了頭頂，不經意地留下幾縷垂落在眉眼上方，顯得他眉眼清爽，冷冽幹凈。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外面套著淺天藍色的襯衫，挽到小臂處，脖子上戴著一條白K金項鏈，襯的他鎖骨精致白皙，白k金鏈延伸到脖頸正下方，被衣領蓋住，看不出來項鏈中間墜著的是什麽形狀的飾品。

他沒再穿西裝，只穿了一件黑色牛仔褲，很是減齡，但舉手投足間又透著些許成熟男人的漫不經心和慵懶，不經意的擡眼一瞥，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仿佛自帶眼線，直把洛澄玉看楞了。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內心已經在瘋狂尖叫，恨不得沖上去抱著蘭鳶山親一遍，但分手後的社會毒打已經將他學會了沈穩鎮定，半晌垂下眼睛，聲音發緊：

“之前的事........”

“你坐吧，坐著說。”

蘭鳶山示意他坐到落地窗前的椅子上，他則抄起午飯，在洛澄玉落座的時候，順手打開了裏面的東西。

這家酒店的特色是茶點，壽司做的也很不錯，但都是小小的一份，蘭鳶山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口就放下了，拿起咖啡，皺眉喝了一口。

他吃飯很安靜，不會吧唧嘴，也不會發出巨大的吞咽聲和咀嚼聲，對著快餐速食也活像是在米其林西圖瀾婭餐廳用餐，把洛澄玉又看楞了。

洛澄玉緊張地摳指尖，暗暗懊惱自己怎麽不穿那件貴一點的衣服來，把自己收拾的好看一點，正垂頭內耗間，忽然聽見蘭鳶山道：

“所以.....你當天開會遲到是為了什麽？”

“啊.........”洛澄玉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解釋任務在身的，忙道：

“我.........我家孩子生病了，所以我，我趕到醫院去了，不小心缺席了會議。”

洛澄玉緊張的比當年研究生答辯還厲害，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磕磕絆絆地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蘭鳶山看他一眼，忽然覺得今天的咖啡有點過於苦了，遲疑道：

“你........有孩子了？你生的？還是親戚的孩子？”

“嗯，我生的........”洛澄玉聽見蘭鳶山轉移話題，便很是小心地看著蘭鳶山皺眉的表情，有點拿不準蘭鳶山的心思。

蘭鳶山當初和他在一起，並不是喜歡他，只是想利用他。而且他的母親是蘭鳶山的後媽，蘭鳶山一定討厭死自己了。他要是知道自己偷偷生下了他的孩子，他會嫌麻煩嗎？會不會再也不理他了？

一想到蘭鳶山當初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遠走高飛，洛澄玉就有點心慌，驟然抓緊手指，指尖力道大的幾乎能把掌心的皮膚刺破，忐忑地解釋道：

“不是親戚的，我的.....孩子.......很乖很乖的。”

不會給蘭鳶山造成意外麻煩的。

他害怕蘭鳶山不喜歡孩子，連帶著討厭生下孩子的他，所以每一個字都斟酌揣摩，擔心又失言惹蘭鳶山不快。

蘭鳶山覺得這咖啡真的苦的喝不下去了。

他緩緩放下咖啡杯，看向洛澄玉，視線不經意落在洛澄玉無名指的婚戒上，像是被燙了一下，迅速移開。

他沒說話，心裏卻揪緊，像是被一雙大手攥住，幾乎要讓他呼吸不暢。

理智告訴他，洛澄玉完全沒有必要為他這樣的人守身如玉一直不嫁，但當真的知道洛澄玉結婚有家庭，甚至還有兩個孩子的時候，蘭鳶山發現自己是真的有點接受不了。

他不知道自己面上的表情是怎麽樣，擔心自己失態會嚇到洛澄玉，於是撇過臉，雙腳交疊，裝作若無其事道：

“如果那天是因為孩子的話，那到情有可原。”

洛澄玉聞言，心中登時一松。

太好了，蘭鳶山不討厭孩子。

但不管怎麽樣，還是不能開心的太早，洛澄玉抿了抿唇，糾結著要不要把孩子是蘭鳶山的這件事告訴蘭鳶山，卻聽蘭鳶山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你額頭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剛看到洛澄玉的時候，蘭鳶山就想問了，只是兩人之間彼此有著前男友的身份，一時之間不知道問這個問題會不會越界。

畢竟他們現在什麽關系也不是。

蘭鳶山擔心洛澄玉還沒原諒自己，所以問的時候也問的很小心。

洛澄玉果然變了臉色，下意識擡手捂住額頭，支支吾吾道：

“沒，沒什麽呀，不小心的。”

他哪裏敢和蘭鳶山說自己是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所以摔傷額頭的，顯得他像七年前一樣，蠢得要命：

“很，很醜嗎？”

他這幅顧左右而言他的表情落在蘭鳶山眸中，就像是有了什麽難言之隱，加上他擡手時不小心露出手臂上縫的針，更是讓蘭鳶山心裏咯噔一下。

他沒說話，兀自沈思著，洛澄玉本來想表現好一點，但看蘭鳶山沈默的表情，誤將對方的無言當做是無語，懊惱地想錘腦袋。

許久，就當洛澄玉以為自己給蘭鳶山又留下了糟糕的重逢印象的時候，就聽蘭鳶山深思熟慮地開了口，委婉道：

“你以後要是有困難，就來找我。”

聯想到洛澄玉那兩個孩子說爸爸很可怕的樣子，再加上洛澄玉額頭和手臂上的傷，還有對方說起傷時那副害怕的模樣，蘭鳶山合理懷疑洛澄玉遭遇了慘無人道的婚後家暴。

洛澄玉哪裏知道蘭鳶山想的那麽遠，一聽以後還能見蘭鳶山，有點激動，登時有點嘴快道：

“那我下次還能見你嗎？你以後就留在京海了嗎？”

蘭鳶山聞言搖頭：

“公司都在海外，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回去處理。所以我讓助理買了回F國的票，明天晚上就走。”

洛澄玉：“.........”

他登時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蔫了吧唧，消沈下去。

蘭鳶山以為他在擔心自己的職場前途，忙道：

“大伯那邊我會去幫你解釋，你放心，不會影響你日後在公司的晉升和績效獎金的。”

洛澄玉心想晉升和績效哪裏有你重要啊，但他又不能將失落表現的太明顯，以免失態，只能點點頭，勉強勾唇笑道道：

“謝謝。”

“.....沒事。”蘭鳶山不明白洛澄玉怎麽一下子開心又一下子失落。

他看了一眼洛澄玉臉上的傷，道：

“要不要我帶你去醫院看一下。”

“........不用麻煩。”一想到蘭鳶山明天就要走，洛澄玉拿不準要不要將孩子的事情告訴蘭鳶山。

萬一打亂了蘭鳶山的計劃怎麽辦？還是蘭鳶山的事情比較重要。

可他又有點舍不得蘭鳶山。

兩人談完公事，又沒什麽話好講，蘭鳶山看著洛澄玉一直興致不高，琢磨了一下，懷疑洛澄玉因為自己利用過他的事情，並不想看見自己，於是禮貌提出送洛澄玉回家。

.......但不知道為什麽，洛澄玉聽到蘭鳶山說要送自己回家之後，更不高興了。

蘭鳶山：“.........”

七年前他不懂omega的心思，沒想到七年後仍然不懂。

洛澄玉恨不得和蘭鳶山多待一會，但又怕呆久了影響蘭鳶山做事，只能順勢站起，

“不用了，我有車。”

他說：“我先回去了。”

蘭鳶山想了想，他也確實不方便送一個已婚omega回家，萬一被他丈夫看見了就不好了，於是便點頭：

“路上小心。”

洛澄玉自己有車，用不著蘭鳶山送，聞言“嗯”了一聲，拿起放在椅背上的衣服，隨即轉身出去了。

——還順帶關上了房門。

蘭鳶山：“.......”

他本來想送洛澄玉到酒店門口，但看著洛澄玉的樣子，似乎並不想他送。

但他到底有點放心不下，莫名對洛澄玉身上的傷在意的不行。

他想了想，破天荒地主動給蘭明震打去了電話。

蘭明震似乎一直在等他的電話，剛打過去沒幾秒就被接起，緊接著，蘭明震精神矍鑠的話音就從音筒裏傳進來：

“鳶山啊，考慮好了嗎，要不要留在蘭氏？”

蘭鳶山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

“大伯，我記得我們集團人事那裏，好像有所有職工的檔案資料，其中包括職工的婚姻狀態和家屬情況？”

如果........能拿到洛澄玉的檔案資料，是不是就能查出那個家暴洛澄玉和兩個孩子的渣男是誰了？

蘭明震沒想到蘭鳶山打電話給他，竟然是為了問這個，登時喪氣道：

“有是有，但是.........”

他頓了頓，說：“只有公司高層內部才能查看，鳶山，你還沒同意當總經理呢，沒有調閱權限。”

蘭鳶山：“......”

聞言，他洩了氣，正想掛電話，忽然聽見敲門聲，急促宛若鼓點。

........又是誰？

蘭鳶山沒進蘭明震的圈套，敷衍了蘭明震幾句，就掛了電話。

他走到門邊，拉開們，想看看是誰。

當視線落在門外時，蘭鳶山一怔。

他驚訝地發現剛才還無精打采離開的omega竟然跑了回來，掌心撐在膝蓋上，用力喘著氣。

洛澄玉應該是跑回來的，所以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一開口全是氣音和喘氣聲。

蘭鳶山有點驚愕，又有點迷惑，抓著門把手的指尖緊了又松，半晌猶豫地伸出掌心，輕輕拍了拍洛澄玉的背，克制又謹慎：

“慢點說，是不是落下什麽東西了？”

洛澄玉搖了搖頭，勉強直起身體，發紅發燙的臉頰也不知道是跑出來的，還是撒謊所以臉紅：

“我沒車.......我剛剛忘記自己是坐地鐵來的了。”

他的車鑰匙就放在口袋裏，被他用力攥緊，幾乎要溢出汗來：

“哥哥.......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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