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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什麽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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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什麽扇子?】

蘭君欽挨了門童的打後都能一聲不吭, 但面對溫柔的蘭鳶山,卻再也無法繃住內心洶湧的情緒,飽含委屈的話語登時傾瀉而出, 只想向蘭鳶山一一訴盡,但吐露出時, 卻再度變成了顛三倒四沒有邏輯的話。

其實,無論再怎麽被生活推著、被迫學著成熟, 他在父母面前, 終究也只是一個只有六歲半的孩子罷了。

挨了打, 他也會疼;被父母拋棄,他也會委屈;被人關心, 他也會因此而痛哭失聲。

他也會責怪爹爹和娘親會和會拋棄他,但內心又由衷地渴望能得到父母的疼愛, 可以在受了委屈的時候,賴在父母的懷裏撒嬌。

人就是這樣一種矛盾的生物。

但此時此刻, 蘭鳶山卻並不懂蘭君欽哭聲裏的委屈。

他從未帶過如他一般大的小孩,上輩子遇見蘭君欽時, 他已經十六歲了,這輩子的蘭君欽才不到七歲, 換算作現代, 也是剛巧上小學一年級的年紀。

蘭鳶山登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他只能將蘭君欽輕輕地摟緊懷裏, 隨即笨拙地拍著蘭君欽的背:

“好了好了,不哭了。”

“爹爹.........”蘭君欽用力抓緊蘭鳶山的衣領, 眼淚汪汪地看著蘭鳶山的臉, 眼淚如珍珠般成串落下, 在粗糙的麻布衣領上暈開深色的水痕。

“...........不哭,乖崽。”蘭鳶山猶豫了一下, 到底還是沒有應那聲爹爹。

他撫摸著蘭君欽的腦袋,盡量放輕聲音,

“但是.......我不是你爹爹。”

他說:“我只有兩個小狗寶寶。”

蘭君欽聞言,癟了癟嘴,臉一皺,又要哭:“爹爹.......我要爹爹.........”

蘭鳶山:“.......”

由清亮逐漸變得沙啞的嗓音是如此的刺耳,像是利劍一般狠狠地紮進蘭鳶山的心裏。

為什麽明明不是自己的孩子,但聽到這個小侍哭的時候,他心裏會這麽難受呢?

難道是因為他真的太想他的小狗寶寶了,所以對旁人的孩子產生了心軟移情的情緒了嗎?

思及此,蘭鳶山也不知道是為何,心中陡然一顫,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用力攬住了蘭君欽,任由蘭君欽將腦袋蹭到自己的脖頸,溫聲道:

“好好好,爹爹在,爹爹就在這裏陪著你。”

“.......”聽到蘭鳶山回應了自己,蘭君欽才吸了吸鼻子,緩緩止住了眼淚,小幅度地用腦袋蹭了蹭蘭鳶山的脖子,像是依賴又乖巧的小狗崽,用毛茸茸的頭頂去親近自己的父親。

“........”而與此同時,站在一旁圍觀完全程的池若學已經嚇傻了,呆站在地,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什麽情況?!

父子相認?!

可是這也不像啊!

四皇子殿下不是只有皇長孫殿下一個孩子嗎?

感覺......四皇子殿下是因為不忍心看小狗繼續哭下去,所以才會認下父親的身份的吧?

一想到蘭君欽就這樣無痛飛升,認了一個皇子當爹,池若學心中除了震驚,還有些不可思議。

不是.......這四皇子殿下人也太好了吧,即便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也認下,然後就這麽喜提一只小狗寶寶了?

那這麽說來,蘭君欽豈不是馬上就要認四皇子殿下當義父了,自己也得叫他小公子了?

一想到兩人的身份即將調轉,蘭君欽從奴才變成了自己的主子,池若學就有點心情覆雜。

他眼睜睜地看著蘭鳶山接過仆人遞過來的幹凈帕子,摸索著仔細擦幹凈蘭君欽臉上的淚痕,輕聲道:

“不哭了,等會兒把眼睛哭傷了就不好了。”

蘭君欽吸了吸鼻子,隨即重重點頭:

“我都聽爹爹的。”

蘭鳶山:“........”

他有些哭笑不得,半晌還是認下了這聲爹爹,盡管這個孩子並不是他的親生孩子:

“好好好,不哭了。”

蘭鳶山用指尖摸了摸蘭君欽的眼角,確認蘭君欽沒有在流淚之後,放緩了聲音,柔聲勸道:

“即便父母不在身邊,也不應該糟蹋自己的身體。”

蘭君欽擡起頭,眼巴巴地看著蘭鳶山:

“可是你不就是我的爹爹嗎?爹爹你不會關心我嗎?”

蘭鳶山:“........”

他頓了一下,半晌方道:

“會。”

他摸了摸小狗腦袋,想了想,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

“從今天起,我就收你為義子,好不好?”

蘭君欽一怔:“義子?是什麽?”

“就是從今以後你能叫我爹爹的意思。”蘭鳶山摸索了一番,隨即解開腰間掛著的禁步,遞給蘭君欽:

“我會傳令下去,日後只要你拿著這個禁步來我府上,便可以自由出入,不受約束。”

蘭君欽聞言,緩緩接過那鳶尾花式樣的玉禁步,摸了摸,很是愛惜,寶貝地把他揣進懷裏,軟乎乎道:

“那我一定要經常來找爹爹,爹爹不能不見我。”

“一定。”蘭鳶山不知為何,就是打心底裏喜歡這個小孩,又乖又懂事,雖然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受了一個義子這件事傳出去很詭異,但架不住蘭君欽撒嬌哭泣起來時太像方岫玉,他有點兒愛屋及烏。

見事情已經辦完,得到蘭鳶山的答覆之後,池若學便想帶著蘭君欽離開。

他急著去見池遇稚,只想看看池遇稚現在狀態如何了,有沒有惡化。

走之前,蘭君欽顯然有點舍不得蘭鳶山,抱著蘭鳶山的小腿眼巴巴地問:

“爹爹,下次我來府上的時候,能看見娘親嗎?”

他撅嘴道:“我想娘親了。”

“行啊,乖崽。”蘭鳶山摸了摸小狗腦袋,換來小狗親昵的蹭蹭:

“你娘親現在睡著不能見客,等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叫你娘親準備好吃的給你,好不好?”

“好耶!”小狗歡快地繞著蘭鳶山繞圈,搖著尾巴:

“那爹爹和娘親一定要等我哦。”

他委屈道:“爹爹不要再丟下我了。我害怕一個人。”

“一定不丟下你。”蘭鳶山笑:“快去吧。”

“好。”

蘭君欽看著站在門口的蘭鳶山,依依不舍,幾乎是一步三回頭地坐上了馬車。

上車的時候他掀開車簾,看見池若學偷偷將扇子塞給了蘭鳶山身邊的仆役,蘭鳶山本想推拒,池若學卻扔下扇子就跑了,留下裝瞎的蘭鳶山無奈地站在原地,聽著車軲轆滾動,隨即馬車啟動,馬蹄踏過青石板,很快就沒了聲響。

等人走後,仆人拿著扇子,畢恭畢敬道:“殿下,這扇子要給玉夫人看嗎?”

“玉兒他不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想是給他,他也是不肯用的。”蘭鳶山嘆息道:“罷了,也是旁人的一片好意,你且收進庫房,等我下次遇到時機,再還予他便是。”

“是。”

因為有了蘭鳶山的幫助,所以六公主很爽快地同意幫人,甚至還好心將三位珍貴的草藥送到了醫館,與藥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張字跡龍飛鳳舞的紙條,上面寫著——

“當日之事多有誤會,鳶瑛在此給你賠個不是。望汝之子早日康覆,以消我愧。”

看著蘭鳶瑛送過來的藥和紙條,寧矜眼含熱淚,最後重重地跪在了傳信小侍的面前。

有了六公主送過來的藥,池遇稚在昏迷兩天後,終於醒了。

蘭君欽正睡在他身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保持著給他掖被角的姿勢,沈沈閉眼。

池遇稚只覺渾身虛軟無力,半晌,才積蓄起一絲力氣,用著嘶啞幹澀的喉嚨,小小聲喊出一句:

“小狗.........”

也許是他的聲音實在太小,所以蘭君欽沒醒。

池遇稚無奈,又沒有力氣再喊了,只能保持著醒過來的姿勢,一眨不眨地盯著蘭君欽看。

目光從眉毛往下,一直略過眼睛、鼻子和嘴唇,池遇稚心想,好在自己替蘭君欽擋了那幾支箭,不然這麽好看的人若是死了,多可惜呀。

他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蘭君欽,絲毫沒有遮掩,最後還是那陣存在感的目光喚醒了蘭君欽。

蘭君欽眼皮一跳,半晌緩緩睜開眼,對上了池遇稚迷迷瞪瞪的雙眼。

池遇稚:“..........”

蘭君欽:“..........”

在意識道池遇稚醒了之後,蘭君欽豁然直起身:

“家主,夫人!小公子醒了”

池若學和寧矜這幾天一直睡在外間,夜裏都睡不安穩,蘭君欽甫一開口,就將淺眠的夫夫倆吵醒了。

他們一聽到池遇稚醒了,登時從床上下來,連衣服也來不及穿,就這樣淺淺地披著外衫,踉踉蹌蹌地奔過來,趴在床邊,看著池遇稚,一臉驚喜:

“小稚!”

“爹爹.......娘親.........”池遇稚看著面色有些慘白憔悴的寧矜,知道生性愛美的娘親在自己昏迷這幾天裏一定擔驚受怕了好久,才顧不上打理自己的容貌,內心頓時浮現起淺淺的愧意,聲音也哽咽了:

“對不起.........娘親..........”

“別說對不起,乖崽。”寧矜握著池遇稚的手,擦幹凈臉上的眼淚,勉強做出一副笑模樣,同時也伸出手將池遇稚眼角的水跡拂去:

“小稚醒了就好。”

他說:“是娘親沒有照顧好你,是娘親罪該萬死。”

池遇稚聞言一怔,看著寧矜自責的臉龐,片刻後張開雙臂要寧矜抱抱,哭道:

“娘親..........”

母子倆各自愧疚,抱成一團,痛哭失聲。

池若學一手攬著妻,一手抱著兒,半晌,心中一酸,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時至今日,他才明白,什麽前途,什麽錢財,都不如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相聚團圓來的珍貴。

他心中對蘭鳶山感激不已,加上蘭君欽也已經認了蘭鳶山當義父,嚴格來說,蘭君欽已經算得上是他池若學的主子,池若學便不在讓蘭君欽當小侍,只把他當做自己的主子一般供著。

整個池府上下都開始對蘭君欽畢恭畢敬,若是池遇稚想要對蘭君欽撒嬌任性一下,都會被寧矜呵斥,更遑論欺負。

解決完池遇稚的事情之後,池若學便在京城中買了一處宅院,正式帶著妻兒安置了下來,隨即拿著聖旨,正式走馬上任。

只不過他官職不大,只是個六品上的大理寺丞,所以每次早朝的時候都站在後面,和站在前面的蘭鳶山搭不上話,而下朝之後蘭鳶山也好像總是和六公主站在一起商議事情,池若學也生怕打擾他,想了想,便也作罷了。

他想找個機會報答當初蘭鳶山幫他的情義,奈何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而蘭鳶山還不知道池若學一直處心積慮地想要報恩,他這幾天一直在忙著西域等外邦來朝的事情,所以沒時間去管池若學。

“西域、南姜等萬邦來朝,各國國君都會齊聚都城,為示我朝氣度和雅量,應該由皇帝、太子和皇太孫親迎至宮門,方算得上是大國風範。”

早朝上,丞相拱手建議道:“之前興宗女帝便是這麽做的。”

興宗女帝是皇帝的太奶奶,皇帝從出生開始便養在這位女帝的膝下,耳提面命,隔代相親,所以從他即位開始就致力於效仿沿襲和覆興興宗女帝的所有政策和法度,如此一聽便又來了勁兒,不停點頭,可半晌又犯難道:“可........我朝尚且未立皇太孫,這可如何示好。”

“........”話音剛落,在場的其他文臣聞言也是面面相覷,犯起了難。

是啊,大周沒有皇太孫,只有皇長孫,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各方都鴉雀無聲的時候,一旁的大理寺卿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臣有一計。”

皇帝聞言,偏頭看他,九旒珠簾在眼前晃來晃去,將他的神情掩蓋的不甚明晰,

“你說。”

大理寺卿一臉正色道:

“臣私以為,可以將皇長孫殿下入嗣太子一脈。太子如今是嫡系,是正統,皇長孫殿下如果入嗣於太子一脈,那麽不論是從立嫡還是立長的角度來說,按照規矩,都應該被封為皇長孫。”

蘭鳶山:“...........”

蘭鳶山:“?”

他蒙著眼睛看不見,只能循著聲音的方位,緩緩看向大理寺卿:

“左大人,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好辦法?”

大理寺卿點頭:“正是。”

蘭鳶山:“.........”

他快被這些人的厚顏無恥氣笑了。

他正垂眸想著斑駁的話,其他的文臣見他不吭聲,還以為他沒有意義,在丞相的眼神示意下,也開始幫腔:

“臣也同意丞相的提議。”

一旁的工部尚書出列,舉著青玉笏道:“太子膝下久未有皇子或者皇女出生,陛下如今雖然仍舊身強體健,但臣認為,也該早做打算,讓長孫殿下入嗣太子一脈,有利於國本穩定。”

皇帝摸了摸胡子,竟然也覺得很有道理。

他想了想,還是看向蘭鳶山:

“定王,你覺得這個主意如何?”

他說:“他養在朕膝下多年,聰慧端方,性子溫雅,宜承繼大統。若是讓君也入嗣太子一脈,百年之後,便由他登及帝位,想來是極好的。”

蘭鳶山聞言挑眉,道:

“可是兒臣覺得不好。”

他緩聲道:“太子膝下妻妾眾多,自己不會生兒子嗎,還要來搶兒臣的兒子?”

他這反問有點尖銳,皇帝像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麽說似的,半晌楞在龍椅上,沒有吭聲。

一旁的丞相拱手,示意自己要上奏,在得到皇帝的同意之後,上前一步,假惺惺道:

“四殿下,你這就不對了。”

他陰陽怪氣道:“讓皇長孫殿下入嗣太子一脈,是為了國本穩固,是為了我大周的江山著想。如此,還望殿下不要這般自私,不要為了一己私情,傷了陛下和各位大臣為大周殫心竭慮的心思才好。”

丞相不愧是在朝野中浸淫多年,連說話都這般滴水不漏,不僅直接將蘭鳶山架在了道德倫理的火架上脫身不得,還暗地裏給蘭鳶山挖了幾個坑,像是如果蘭鳶山不同意,就是不為大周的萬裏江山著想,就是不盼著國本穩固,直接將他推上了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境界。

蘭鳶山聞言,冷笑一聲:

“你少放屁。”

丞相:“..........”

他只會文縐縐地罵人和陰陽擠兌人,如今身居高位,也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般粗俗地罵過了,登時雙頰漲紅,氣的胡子直抖:

“殿下,你怎可如此無禮!”

“若旁人以理待本王,本王自然也以理待之。”

蘭鳶山道:“可是有些人就是要蹬鼻子上臉,就是要自己討罵,就是給臉不要臉,本王又有什麽辦法?”

“你.........”丞相被蘭鳶山這麽指著鼻子一頓罵,登時臉上掛不住,差點氣暈過去。

被身邊的其他大臣扶起來之後,丞相不禁淚流滿面,趴在地上,苦心勸道:

“陛下,老臣真的是一心為了大周著想啊!若陛下不信臣,臣寧願........臣寧願一頭撞死在這金鑾殿上,以示清白!”

皇帝看著殿下亂糟糟鬧哄哄的場面,無奈地扶著額頭,正想勸丞相不要沖動,就聽蘭鳶山說:

“撞唄。本王聽說,老而不死是為賊,本王算了算丞相的年紀,也差不多該死了,否則任由一個賊在大周朝堂胡言亂語,擾亂朝綱,那豈不是對不起祖宗,更對不起打下江山的太祖女帝。”

蘭鳶山說:“既然丞相這麽為大周江山著想,那不如就去死一死。”

他拱手,很客氣道:“本王,恭請大人薨。”

皇帝:“..........”

丞相:“.........”

蘭鳶山這話說的很不客氣,連皇帝反應過來後也有點生氣了。

他一拍椅子,在丞相哭著要去撞死、群臣阻攔的聲音中,大怒道:

“老四,你別以為你立下戰功就可以在朝堂上放肆!”

他沈著身道:

“四皇子居功自傲,言出無狀,甚是可惡,來人,將他拉出殿外,杖責十下!”

“是!”

話音剛落,殿外的禦林軍聽令走進殿內,直接伸出手,想要將蘭鳶山拖出去。

蘭鳶山猛地往後退了幾步,緊接著,站在他身前的蘭鳶瑛拔出劍,厲聲道:

“四殿下如今是三軍主帥,本公主看誰敢動他!”

眼看著六公主已經拔出了劍,周圍的武將也紛紛拔出劍,圍在蘭鳶山周圍,盯著靠近的禦林軍,眸色沈沈,像是要是那些禦林軍敢動蘭鳶山一根頭發,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砍下那些禦林軍的手指。

禦林軍統領:“...........”

他有些為難,知道自己打不過這些護主的武將,也不可能當眾傷了六公主,但是違抗君令同樣也是死罪,只能擡起頭,一臉為難地看向皇帝。

皇帝看著殿下的武將一個個舉著刀劍,拼死護著蘭鳶山的模樣,氣的大怒不已,臉色青黑:

“大膽!大膽!”

他氣的連頭頂的冠冕都差點掉下來:

“這是朕的朝堂!你們是朕的臣子!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皇子,你們竟然敢為了他將朕的命令拋在腦後,你們是想造反嗎?!”

武將們不說話,亦不放下手中的劍,兩撥人舉劍對望,眼底滿是警惕和敵視。

氣氛一時,有些劍拔弩張起來。

皇帝看著依舊沈默不語的蘭鳶山,怒不可遏,連連說了幾個好“字”:

“老四,朕看你是鐵了心要和朕做對了!”

他氣急敗壞道:“朕怎麽會生了你這樣的兒子!”

蘭鳶山笑,毫不客氣:“子不教,父之過。”

“你!”

“陛下!”正當皇帝氣的兩眼翻白,就要暈過去之時,眼看著針鋒相對無法收場,忽然間,一陣平和的男聲穿了過來,透著溫潤如玉的冷靜:

“臣有話要說。”

蘭鳶山聞言,動作一頓,只覺這陣男聲有些熟悉,忍不住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皇帝撫摸著劇烈起伏的胸膛,只覺自己真的要氣厥過去,聽見有人說話,沒好氣道:

“說。”

站在隊伍中後的池若學聞言上前一步,拱手道:

“臣認為,不應讓皇長孫入嗣太子一脈。”

池若學入朝堂甚至還沒到半年,皇帝都還沒把他混個臉熟,其他大臣也看著他,滿臉不屑,似乎是想聽這個芝麻綠豆大小的新晉官員能說出什麽話來。

皇帝隱約想起來面前這個白面書生好像是他今年欽定的榜眼,當時他還極其欣賞這個白面書生的才華,本想點做探花,並將自己的雙兒許配給他,但池若學卻說家中已有妻室,所以堅決拒絕了。

思及此,皇帝莫名有些不爽,沈聲道:

“你且說說,為何不可?”

“皇孫入嗣旁支,依例是由位高者之子入嗣位低者之子,而太子身為東宮之主,位高權重,乃是一國之本,位份並不低於定王殿下,如果讓皇長孫入嗣太子一脈,豈不是在昭告天下人,太子殿下矮定王殿下一頭?這是其一。”

池若學當初只是因為心系自己的雙兒,關心則亂,所以在蘭鳶山面前緊張的說不清楚話,但不代表他說話水平不行:

“其二,皇孫入嗣旁支,須得生身父母其中之一去世,家中無人管教,才能入嗣,如今定王殿下和玉夫人俱在,不符合入嗣的規矩,這點,我想禮部刑大人應該比我更清楚。但是我方才看,刑大人竟然也讚同皇長孫入嗣,這是為何?”

禮部刑大人被這麽一點,登時有些汗流浹背,支支吾吾道:

“臣,臣近日忙著迎接西域來使,瑣事繁多,比不得池大人身輕事閑,故而一時間沒想起來罷了。”

“哦?可是臣昨日才在酒樓看見刑大人喝的醉醺醺的,被花娘送上馬車時還沒站穩,在腦袋上磕了一個疤,也不知道大人在酒樓忙些什麽業務?”池若學裝作驚訝:

“準備接見西域來使需要在酒樓見嗎?還是說,刑大人你和西域來使在酒樓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刑大人:“..........”

他雙頰漲紅,把頭低的死死的:“你,你血口噴人!”

池若學還想再說,皇帝卻看不下去這點醜事被暴露在朝堂之上,揉了揉眉心:

“好了,好了。”

皇帝不耐道:“除了這兩個,還有什麽理由嗎?”

“還有。”池若學拱手,正想說話,卻被皇帝冷聲打斷:

“若是朕執意要打破這兩條規則,偏要如此做,你該當如何?”

池若學聞言一楞,搖了搖頭道:

“臣不能如何。”

他說:“不過據臣所知,歷史上有好幾個國家的國君,也曾經將皇弟之子過繼到自己名下,但..........這大多都是一些亡國之君面對山河飄搖、自身無後時的無奈之舉,臣想,如果陛下一意孤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告訴天下人,陛下你其實是個——”

“大膽!”皇帝的面色比剛才還要黑:

“你是在嘲諷朕是個亡國之君嗎?”

“並非。”池若學跪下道:“陛下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天下人看在眼底。當年興宗女帝病逝時,曾告誡陛下要謹言慎行,陛下也將此四字掛在寢宮,時時提醒自己。臣相信陛下是個明君,仁君,一定能做出英明的決斷。”

言罷,他重重叩首:

“臣懇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皇帝:“”

他看著面前這個拼死進諫、言之鑿鑿的臣子,又看了看劍拔弩張的朝堂,把半晌狠狠地嘆了一口氣,撫了撫額頭。

他沒說話,現場也安靜下來。

誰也不肯退讓一步,整個朝堂氣氛窒息,恍若深海,幾乎要讓人呼吸不暢,溺斃其中。

半晌,皇帝像是疲憊了,看了看依舊不肯退讓的蘭鳶山,深吸一口氣,晃了晃指尖,緊接著便頹然地往後一靠:

“扶朕回宮。”

太監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將皇帝腳步踉蹌的扶起,隨即尖聲道:

“退朝!”

“.......臣,恭送陛下!”

一場針尖對麥芒的爭吵,就以皇帝一言不發的離去而落下了帷幕。

但蘭鳶山清楚,這事還沒有完。

皇帝既然動了過繼的心思,就說明他已經鐵了心要這麽辦,如果蘭鳶山不想辦法阻止的話,那麽遲早有一天,蘭君也會成為太子名義上的兒子。

他必須想辦法扳倒太子,否則,他就要一輩子受掣肘,最後甚至連自己的兒子也保不住。

思及此,蘭鳶山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真的是累極了。

他被人扶上馬車,正想回府歇一歇,但沒想到剛坐穩,就有呼喚聲由遠及近:

“殿下!定王殿下!”

蘭鳶山:“..........”

他偏頭問宋白:“是什麽人?”

“.........好像是當日來您府上求藥的大人。”

宋白瞇著眼睛往外看的空檔,池若學就已經跑到了蘭鳶山的馬車前,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連說話聲也斷斷續續:

“定王殿下,請留步。”

蘭鳶山聽出池若學就是剛才在朝堂上幫他的那個人,聞聲便笑道:

“原是池大人。”

他說:“本王多謝你今日在朝堂上仗義執言。”

“殿下客氣了。”池若學撓頭:

“殿下救我小子一命,便是救我一命,臣幫殿下是理所當然的。”

“難為你了。”蘭鳶山知道替自己說話並不能給池若學帶來好處,反而在這個重文輕武的朝堂上,親近自己無異於是將自己和眾文官對立,想了想,便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池大人日後在官場上,怕是不太好混了。”

“做官是為了實現理想和抱負,是為了為百姓謀事伸冤,而不是為了在官場上如魚得水左右逢源。那樣,與一些屍位素餐的人何異。”

池若學搖頭:“即便殿下沒有幫過臣,臣今日也會如實上奏,今日所言,均發自本心而已。”

蘭鳶山聞言,楞了一下,半晌才說:

“你很好。”

池若學聞言笑了笑,道:“臣今日來找殿下,只是想說,若殿下以後有什麽事情需要臣,臣一定為殿下肝腦塗地,望殿下不要嫌棄臣愚笨才好。”

“不會。”蘭鳶山笑:“那日後本殿下若有事,就不客氣地勞煩大人了。”

“是臣之幸。”

看著蘭鳶山離去的背影,池若學抿了抿唇,不知為何,忽然有些輕松。

他這幅輕松自得的模樣引起了寧矜的註意。

寧矜往他碗裏夾了一塊肉,隨即問:

“一個人傻笑什麽呢?撿到銀子了?”

“..........沒有。”池若學回過神,搖了搖頭:

“今日和四殿下說上話了。”

“..........”提到四殿下的名字,蘭君欽登時豎起了耳朵,連吃飯的動作也停了。

他這幾個月一直想去找蘭鳶山,但蘭鳶山不知道在忙什麽,經常不在府上,他去了兩次,都撲了空,索性也就沒再去了。

“四殿下?就是那個幫了我們的四殿下嗎?”

寧矜想了想:“聽說殿下喜飲茶,恰好我最近又得了幾罐肉桂,不如送到他府上去吧。”

池若學道:“也好。往日送禮,總是撲空,所以一直不知道殿下他究竟喜不喜歡送過去的禮物。今日休沐,殿下和玉夫人都得閑歇在家,此時送過去,正好能看看殿下的反應,方便日後投其所好。”

池若學話音剛落,蘭君欽一聽蘭鳶山和方岫玉在家,就立刻出聲:

“夫人,由我去送吧。”

他的筷子在米飯裏戳了戳:“我知道路。”

“........你?”寧矜猶豫了一瞬,“可是殿下將你認作義子,我讓你去跑腿送茶,會不會不太好?”

蘭君欽搖頭:“沒事,我去吧。”

池若學看了看為難的寧矜一眼,半晌笑道:

“就讓這孩子去吧。”

寧矜只好點頭:“好罷。”

他命人取來茶,交給蘭君欽,正想再叮囑幾句,卻沒想到蘭君欽立刻從凳子滑下來,抱起茶罐,拔腿就跑,只給寧矜留下一個迫不及待的背影。

寧矜:“..........”

他哭笑不得道:“這孩子.........”

“算了,隨他去吧。”

池若學給寧矜夾了一筷子菜,“這孩子喜歡和殿下親近。說來也怪,這孩子認殿下為義父之後,我觀他眉眼,倒也朕有幾分像殿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賜的緣分。”

“若是無緣,怎會相遇。”寧矜沒多想:

“據說皇長孫也是甲戌年二月二十一日出生的,也就是狗年出生的,和你撿到小狗同年同月同日,是不是很湊巧?”

池若學聞言一怔,隨即細細琢磨了一下,心中咯噔一聲:“好像真是。”

“是吧。”

寧矜說:“而且小狗的名字叫君欽,皇長孫的名字叫君也.......若是小狗當年的布條上的姓真是蘭姓,那豈不是就像極了親親兩兄弟的名姓?”

池若學:“..........”

他筷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忽然就有點吃不下飯了。

他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如鯁在喉,趕緊放下碗,翻箱倒櫃把當年那個血布條找出來,對著燈光仔細看。

看完後,他猶嫌不夠,沈吟半晌,按照那個血字的筆畫筆鋒和拐點仔細描摹,半晌,一個漸漸成型的“蘭”字,便悄然躍上了紙面。

“..........”

池若學看著那個蘭字,又聯想到那個雙生子的皇家密辛,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嘴裏不住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這下真完了!”

“什麽完了?”

話音剛落,門口邁進一個藍衣男子,雖然眼上蒙著黑色的布條,但行動卻沒有受到多少影響,依舊是穩穩當當,一邊跨過門檻走進來,一邊笑道:

“本王深夜來訪,應該沒有打擾到池大人和寧夫人吧?”

“殿下哪裏的話。”寧矜反應快,蘭鳶山剛走進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拉著池遇稚跪下了:

“草民拜見殿下。”

“沒事,不必拘禮,起來吧。”蘭鳶山蒙著眼睛沒有看清池若學的臉色,被方岫玉扶進門坐下,隨即道:

“今日大人在朝堂上仗義執言,我夫人聽說之後,心下甚是感激,一定要我送點禮物來謝謝大人,我思來想去,送來的禮物微薄,只能自己舔著臉送上門,顯得誠心些。”

“殿下客氣了。”池若學將寧矜和池遇稚扶起來,惶恐道:

“能為殿下效力,微臣求之不得,殿下送的東西,無論是什麽,微臣都受之有愧。殿下登臨寒舍,更是令此處蓬蓽生輝。”

蘭鳶山笑了笑,沒再在這件事上糾結。為了能讓氣氛松快寫,他轉移了話題,道:

“你方才說什麽完了?站在門口就聽你喃喃自語,仿若天塌了似的,莫不是做什麽虧心事了?”

“.......殿下說笑了。”池若學心裏的猜測還未得到足夠的證據去支撐和驗證,不住擦汗,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幹巴巴地笑:“臣沒有做虧心事。”

話一時間沒接下去,氣氛有點尷尬。

“...........”

看看著蘭鳶山也沈默了下去,寧矜在一旁看得有些著急,想了想,便笑道:

“殿下,我們方才在聊一個小侍呢,並不是聊什麽虧心事。”

“哦?”蘭鳶山接話道:“什麽小侍?”

“就是之前隨我夫君一起上門求藥的小侍。”寧矜笑。

“哦,他啊.........他人呢?”蘭鳶山想起來自己這個便宜義子了,於是下意識說:“他去哪了?怎麽沒聽見他的聲音。”

“不巧了,方才他出去給殿下送茶了,腳程快的話,這會子說不定已經到您府上了。”寧矜道。

“........好吧。”蘭鳶山也不知道為何,心中忽然湧來一陣失落,半晌才打起精神道:“你們剛才在聊他什麽呢?”

“我們在說他認了殿下當義父之後,發現不僅他的眉眼很像殿下,連我夫君在草叢裏撿到他的時間,也和當今的皇長孫殿下的出生日期是同一天呢。”

“哦?這麽巧?”蘭鳶山一楞。

“是啊,是同年同月同日。”寧矜說:“因為是狗年撿到他的,所以我們都叫他小狗。”

蘭鳶山:“”

他這回沈默的時間比之前要久,幾度想要開口,卻又止住。

半晌,他才緩緩起唇,像是不可置信一般,重覆了一句:

“小狗?”

“是啊。”寧矜還沒意識到蘭鳶山的臉色已經變了,見蘭鳶山似乎是對蘭君欽的事情很感興趣,便繼續道:

“我夫君撿到他的時候,他繈褓裏還有一把扇子,應該是他父母留給他的。”

這回,輪到方岫玉楞住了:

【扇子?什麽扇子?】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站起來,表情有點激動,甚至還有些失態,沖到寧矜面前,瘋狂比劃道:

【是什麽樣的扇子?!那扇子現在何處?!】

寧矜看不懂手語,有些一頭霧水,茫然不知所措,偏偏方岫玉又急的要命,使勁兒晃著他的肩膀,差點要將他晃暈:

【你說呀,那把扇子呢?!】

“玉兒,你在做什麽?”蘭鳶山看不見,只能聽見方岫玉豁然起身把椅子帶倒的聲音,皺眉道:

“你去哪裏了?”

方岫玉不能說話,蘭鳶山迫於人設又不能看見,兩人一時間無法進行同頻的交流,半晌,方岫玉才丟下寧矜,撲向蘭鳶山,跪倒在蘭鳶山的腿邊,在他掌心用力寫道:

【小狗被送走之前,我把你送我的那把藍玉扇子放進了放進了他的繈褓裏。】

方岫玉一邊寫,指尖一邊顫抖,流淚道:

【讓我看一眼扇子..........只讓我看一眼,我就能確認,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小狗寶寶。】

當最後一個字落在掌心的那一瞬間,蘭鳶山面色大變。

什麽?!

他聯想到寧矜方才的話,半晌,一個不敢相信的念頭和猜測悄然在心底形成。

那個小侍說他今年六歲半,是狗年生,剛好和他的小狗寶寶一般大。

方岫玉在送走小狗寶寶時,還將扇子放進了他的繈褓裏,而這個小侍被撿到的時候,繈褓裏也有一把扇子。

同年同月同日生,繈褓裏又都有一把扇子,這世界上可能有這麽湊巧的一件事嗎?

所有的小細節都對上了,樁樁件件,都在指向一個蘭鳶山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的結果——

難道說..........

該不會.........

會不會........會不會當日那個哭著喊他爹爹的小侍,就是他苦苦尋找的小狗寶寶!

思及此,蘭鳶山放在桌上的指尖瞬間攥緊,力氣之大,幾乎要讓他的手背爆出青筋。

他沒敢再繼續想下去,越想越心顫,越想心越慌,大腦一片空白,最後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

馬上去確認那把扇子究竟是何式樣,確認那個小侍究竟是不是他的小狗寶寶!!!

此時此刻的動作幅度之大足以證明蘭鳶山的失態,蘭鳶山都顧不上維持皇子的儀態,豁然直起身,甚至忘了扶起癱軟在地的方岫玉,聲音是克制不住的拔高:

“那把扇子呢?!現在何處?!”

池若學被蘭鳶山忽然站起的動作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後忙道:

“這把扇子,我當初已經送給殿下和玉夫人了。”

他遲疑道:“現下,大概是在四殿下的府上吧。”

剎那間,當日池若學堅持要將扇子送給他時的聲音忽然再度響徹耳畔,蘭鳶山不知想到什麽,雙腿一軟,差點沒站穩。

心中登時被滿腔的懊惱和悔恨塞滿充斥,蘭鳶山只恨......只恨當日他為何要如此敷衍,為何不仔細看一眼那扇子,再將它收進庫房!

蘭鳶山面色愈發白,勉強扶住身邊的桌子、穩住身形之後,他定了定神,提聲道:

“宋白!”

宋白上前一步:“殿下,奴婢在。”

此時的蘭鳶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麽,聲音還在發顫,色厲內荏:

“備馬!本王要回府!”

宋白說:“殿下是要現在回府,還是——”

“現在,立刻!”蘭鳶山幾乎是毫不猶豫就打斷了他,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

“馬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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