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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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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話音剛落, 一支穿雲箭破空而來,池非寒眼神一厲,指尖點定飛身躍起, 側身堪堪躲過一箭,結果下一秒, 頭頂便飛降下兩把冷劍,直朝池非寒懷中的嬰孩而來!

蘭君欽:“..........”

他尚且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啜著自己的大拇指, 在繈褓裏蹬了蹬雙腿, 黑潤的瞳仁裏折射出黑衣人淩厲冰冷的神情,而此時, 那兩把劍離他的心臟,只不到一米!

似乎感覺到了陌生人的氣息, 蘭君欽忽然覺得有點危險,嘴巴一癟, 登時開始哇哇大哭起來,而下一秒, 他被池非寒當空拋起,竹葉掃過蘭君欽的臉, 在池非寒空出雙手的那一瞬間, 池非寒拔出腰間的兩把彎刀, 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瞬間割斷了追殺至此的黑衣人的咽喉!

鮮血如同斷裂的血珠般落下, 在空中灑過一道拋物線, 滿是鐵銹味的鮮血甚至噴濺到了蘭君欽的繈褓上。

池非寒腳尖在竹葉上旋轉半圈, 掌心射出幾根銀針,見血封喉, 在那些黑衣殺手捂著脖子倒下的時候,他再度伸出手,堪堪接住了還差一厘米就要摔在地上的蘭君欽。

蘭君欽不知道自己剛出生不到一日就已經三進三出鬼門關了,他聞著難聞的血味,指尖蜷曲,皺著眉頭,憑著本能哭著,不間斷的哭聲像是上好的定位器,不僅把浮光閣的人都聚集在此,甚至把太子派出的殺手都吸引過來了。

盡管有池非寒親自出馬,但浮光閣的人數比太子派出的殺手少了一半,很快,池非寒就感覺到了些許吃力。

周圍便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十具屍體,而浮光閣的人也有不少受了重傷,池非寒看著還在源源不斷往這裏靠近的黑衣人,半晌,咬了咬牙,狠下心:

“冷杉!”

“閣主!”池非寒話音剛落,一名叫做冷杉的人便快速移動到他身邊。冷杉捂著受傷流血的腹部,順手擋開射往池非寒的冷箭,聲音還有點喘和急促:

“閣主有何命令?”

“你帶著小主子先走。”池非寒知道如果今天不讓人帶著蘭君欽離開,所有人都得耗死在這裏:

“我和師兄弟們掩護你,你快點帶著他走!”

“........”冷杉接過池非寒遞過來的嬰兒,又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急道:

“可是.......”

“快走!”

池非寒當機立斷,不再廢話,一掌將冷杉打出包圍圈,下一秒,冷杉方才站著的地方便插滿了一排冷箭,入地三分。

“........”

看著周圍已經負傷倒了一大片的師兄弟,冷杉面露不忍,眼睛裏全是焦急和驚慌。

而他懷裏的嬰兒似乎是有點餓了,胡亂地蹬著腿,哭聲撕心裂肺,冷杉低下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嬰兒,最終,還是在池非寒的催促聲中,狠了狠心,轉身離開了。

冷杉不是浮光閣武功最高的,但是浮光閣中輕功最好的。

他一路踩著竹葉,用輕功飛速略過京郊的土地,幾乎沒有一刻松下緊繃的神經,呼呼的風伴隨著孩子的哭聲,吵的冷杉耳膜都快炸開了。

等到終於將那些慘叫聲遠遠甩在身後,冷杉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京郊很遠,臉都快被夜風吹麻了。

他緩緩降下速度,屏氣四處觀察了一番,發現四周沒有追兵之後,才慢慢地停下了。

他帶著蘭君欽運功跑了幾個時辰,體力早就透支,腳尖剛落在地面,就再也站立不穩,整個人瞬間倒在了地上,連爬都爬不起來。

腹部的傷口登時崩裂開,血流如註,鮮紅的血染透了紫衣,變成漆黑的深色。

冷杉捂著腹部,痛的說不出話,額頭冷汗遍布,但卻提不起一絲力氣給自己包紮傷口。

冷杉雙手脫力,繈褓中的蘭君欽也隨之摔在了地上,好在繈褓足夠柔軟,蘭君欽掉在地上後被震的腦袋一懵,反應過來後甚至還有力氣哭泣,只不過這哭聲多少有點沙啞,在寂靜空曠的夜裏,顯得有點恐怖。

冷杉趴在地上,看著近在咫尺的繈褓中的嬰孩,半晌,一寸又一寸地挪過去,隨即咬破指尖,將滴血的指尖塞進了蘭君欽的口中。

蘭君欽被迫逃亡了一路,早就餓了,忙抱住冷杉的指尖,用力啜了一口。

雖然血並不好喝,但這已經蘭君欽唯一能接觸到的食物,他用小爪子抱著冷杉的指尖,啜的很用力,直到那一處的指尖都開始微微發白。

“小主子,”冷杉喘了一口氣,忍著疼,側過身看著蘭君欽:

“我可能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他本來就受了傷,還高速運功跑了幾個時辰,雖然擺脫了追兵,但早就脫力,此刻失血過多,頭昏眼花:

“你.......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等你父王回來。”

蘭君欽聽不懂冷杉的話,但他喝飽了血,咧了咧嘴,開始蹬腿笑起來。

他用小爪子抓住冷杉的指尖,拉著不松,不讓他走,但此時冷杉的體溫已經在慢慢降低,隨即整個身體都倒在了蘭君欽的身邊。

“.......”蘭君欽仰頭,看著面前的月色,聽著身邊逐漸消失的呼吸聲,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啊——”

他不會說話,只能用無意義的音節和哭泣來表達自己的情緒,但不管他怎麽哭,都沒有人會回應他了。

夜色沁涼,路上空曠無人,幾尺高的草叢裏,唯有窸窸窣窣的野獸穿行的聲音,有幾只野貓聞到味道,踏著爪墊,緩緩走到蘭君欽的身邊,低頭聞了聞蘭君欽的味道。

“啊——”

蘭君欽一個人躺在草叢裏,身邊還有一具逐漸涼掉的人體,被幾只夜貓和野狗圍住,那場面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一只野狗聞了聞蘭君欽的繈褓,似乎是聞到了血腥味,張開牙齒,想把蘭君欽叼回窩。

但蘭君欽此刻忽然卻又哭起來,聲音淒厲,在夜色中顯得如此的明晰,幾乎能傳出百米之外,嚇的那群野貓和野狗弓起後背,當即逃竄。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蘭君欽哭的嗓子都開始發啞時,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忽然出現在了道路的盡頭。

“.......車夫,你可有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一輛簡樸的馬車在夜晚疾馳,車上的車夫聽到馬車裏的聲音,“籲”了一聲降低車速,扯開嗓子問:

“公子,你說什麽?”

“........我問你,有沒有聽到有孩子在哭?”

馬車裏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緊接著,一個長相白凈的白面書生掀開車簾探出了頭,“你先停車。”

車夫依言拉進了轡繩,停下馬車。

馬不耐煩地跺了跺蹄子,煩躁地啃了一把路邊的草。

白面書生擦亮火折子,借著火光,在半人高的草叢裏開始仔細尋找那陣哭聲的源頭。

“公子,這大晚上的,哪來的嬰孩。”

這車夫看起來人高馬大的,膽子卻小的很,看了一眼荒無人煙的郊外,視線飄忽,顯然是想到了什麽鬼故事,忍不住道:

“公子,我們還是別管閑事,快走吧,夫人還在家裏等你呢。”

“等會,馬上找到了。”

白面書生撩開一叢雜草,在火折子將要燃盡的前一刻,終於發現了躺在草叢裏的蘭君欽和冷杉。

“霍——”

白面書生畢竟是讀書人,看著倒在血泊裏、面色像死人一般蒼白的冷杉,忍不住嚇了一跳,忙後退幾步,低聲道:

“死人了!”

“——什麽?!”那車夫本來就害怕,聞言更是緊張,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

他的視線剛一落在冷杉身上就嚇的雙腿一軟,差點尿了褲子,半晌,都不敢走進,只是站在白面書生的不遠處,低聲喊道:

“公子,咱們別管閑事了,小心惹禍上身,快走吧!”

白面書生:“..........”

他雖然害怕,但膽子還是要比車夫大一些。

他湊近探了探冷杉的鼻息,隨即目光下移,落在冷杉腰間佩戴的木牌時,眼神閃爍:

“姓池?和我是本家?”

白面書生還想再看,那車夫卻已經受不了這種死人的氛圍,拉著白面書生的手就往外走:

“快走吧公子,別管什麽本家不本家的了,等會兒咱們要是被卷進什麽追殺案裏去,說不定會沒命的!”

白面書生被拉的一個踉蹌,回頭又看了一眼哭聲沙啞的蘭君欽,心中猶豫,但最終還是在車夫的催促下,三步一回頭地上了馬車。

他掀開車簾子走了進去,甫一坐穩,車夫就揚起了馬鞭。

車廂開始晃蕩起來,池若學閉上眼睛,本想閉目休息片刻,但大腦中卻開始止不住地出現蘭君欽哭泣的臉。

這荒郊野外,狼虎成群,那奶娃娃若是在這裏呆一晚上,說不定會被野獸拖回窩裏吃掉吧。

思及此,池若學原本猶豫的心越發搖擺起來。

半晌,他還是沒忍住,掀開車簾,對那車夫道:

“掉頭,回去!”

“”車夫“籲”了一聲,被迫停下車馬,回過頭,看向池若學,一臉震驚:

“公子,你瘋了!”

“回去!”池若學道:“見死不救,不是君子之道。”

車夫煩死了,很明顯地翻了一個白眼。

但池若學給了他不少銀子,他也只能聽命行事,無奈地調轉車頭,一路疾馳,返回了蘭君欽所在的地方。

池若學很擔心自己回去的時候蘭君欽已經不在了,但好在蘭君欽命大,在荒郊野外一個人呆了幾個時辰也沒被野狼野狗拖遠,池若學找到他的時候,他還一個人躺在繈褓裏,啜著手指,啜的歡快。

池若學將他抱起來,上了馬車。

“公子,這回可以走了吧。”車夫看著池若學,又努了努嘴巴,像是在詢問池若學救人救到底,要不要順便把冷杉救了。

“那人氣息已經接近斷絕,怕是熬不到醫館就走了。”池若學嘆了一口氣,像是有些可惜,緊接著放下車簾:

“走吧,回青州。”

“是,公子。”

池若學,青州齊通人士,寧氏藥材商家的贅婿。

他此行來京城,是來考取功名的,可惜不幸落榜,只能暫且打道回府。

在路上日夜不停,奔襲了差不多有兩個多月,池若學才帶著蘭君欽回到了青州。

他剛一下馬,寧矜便和丫鬟小廝們等在了門口。

寧矜是雙兒,有著身子,肚子已經很大了,馬上要臨盆,但是一聽說自己的夫君要回家了,還是不顧勸阻,一大早就等在了門口。

看著池若學掀開車簾下來,寧矜心中一喜,在小侍的攙扶下,正想上前來,卻沒想到池若學下一秒就抱著一個嬰兒走了過來,一邊走還一邊興沖沖道:

“夫人,這是我——”

“啪——”池若學話還沒說完,裹挾著勁風的一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臉上。

池若學一懵,不明白寧矜為什麽要打自己,委委屈屈地捂著臉頰,不解道:“夫人,你為什麽要打我?”

“你個負心漢,你還還好意思在這裏給我裝無辜!”寧矜看著池若學懷裏的嬰兒,氣的臉上鐵青,差點要暈過去:

“我在家中為你生兒育女,你倒好,出去不到一年,就給我搞出了這麽大的私生子!”

要不是有著身子行動不便,寧矜恨不得現在就沖過去掐死蘭君欽,表情因為嫉妒而微微扭曲:

“說,這是你和哪個賤人生出來的孽種!”

“..........不是,夫人你誤會了。”話音剛落,池若學現在搞清楚寧矜生氣的點在哪,品出寧矜語氣裏的醋意之後,才哭笑不得地走上前,攬住了他:

“這不是我的私生子。”

池若學說:“這是我從路上撿的。”

寧矜:“..........”

他幾乎要被氣笑了,用力擋開池若學親他的動作,咬牙切齒道:

“池若學,我很好騙是不是?!”

“唉,這真不是我在外面亂搞搞出來的。”

池若學急的額頭冒汗,就差沒指天發誓了:

“我此去京城,來回往返的時間才不過九個月,這孩子都兩個月大了,就算我想亂搞,我也搞不出來這麽大的孩子啊。”

寧矜:“..........”

見寧矜已經被說動,表情有所緩和,池若學再接再厲,將繈褓中的孩子遞給他,“不信你看,他長的一點也不像我吧。”

被池若學這個沒有任何育兒經驗的男人照顧了兩個月,蘭君欽竟然頑強地活了下來,臉還張開了,玉雪可愛,見人就笑,在寧矜抱起他的時候,還用圓圓的眼珠子使勁兒盯著寧矜瞧,軟乎乎的臉頰皺起,啊啊啊地說著無意義的字句,輕輕蹬了蹬腿。

寧矜:“..........”

他的心瞬間就被這個可愛的人類幼崽擊中了。

“.........”他默不作聲地抱著孩子,檢查了一下,發現蘭君欽並沒有學胳膊斷腿,有些疑惑地“嗯”了一聲。

“他沒有殘疾,健康的很,除了大腿處有一塊青色的鳥形胎記,別的都沒有什麽。”池若學說完,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在身上找了一會兒,片刻後才從衣袖裏找出一塊布料和一把扇子: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的繈褓裏只有一塊沾血的布料和一把扇子。”

因為蘭君欽的名字是方岫玉在慌亂間寫下的,所以血跡都坨在一起,看不太清晰。

尤其是蘭的古字還特別覆雜,一個“蘭”字被暈開的血跡氤的不是很清晰,所以池若學展開那塊布料的時候,寧矜還有些懵:

“這是什麽?”

“我研究了幾天,這上面寫的大概是孩子的名字,叫君欽,但前面的姓看不清楚,像是蘭字,但又不太確定。”池若學道。

“不可能是蘭字吧。”寧矜皺眉:

“蘭是國姓,只有皇親貴戚才能用,這孩子若姓蘭,血脈自然尊貴無匹,怎的會流落民間草地?”

池若學聳了聳肩,示意不知。

“.........算了。”寧矜也是個良善人,如今誤會解開,他自然不可能再和池若學鬧別扭。

他抱著孩子,仰頭看著自己的夫君:

“那現在怎麽辦,這個孩子?”

“我發現這孩子的時候,他爹爹已經死了,估計娘親也.........”

池若學頓了頓,又看向寧矜:

“我想著這府上左右也不缺一張吃飯的嘴,不如將他收養,日後我兒出生,讓這個孩子陪侍左右,做個小侍也未為不可。”

“.........”寧矜低下頭,看了一眼還在啜手指的蘭君欽,半晌,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也罷。”

他說:“既然被你撿到了,便說明他與我們有緣,便讓他住下吧。”

寧矜想了想,又板起臉:“只不過經此一事,日後你還需好好讀書,再接再厲,再度考取一個功名才是。”

“一定,一定。”一提到讀書,功名失敗的池若學就有點心虛,攬著寧矜就往裏走,刻意轉移話題道:

“那日後,這孩子就隨我姓池,日後做個小侍,陪侍我兒左右。”

“......行。”

十幾天後,寧矜產下一名雙兒,取名池遇稚。

自此後六年,池遇稚便伶俐活潑,頗受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身為他小侍的蘭君欽則用稀米湯餵養,也算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六年裏,京城中的太子妃先後誕下兩名雙兒,第五年裏好不容易又懷孕,卻因為與太子爭吵,怒氣上頭的太子失手推倒了太子妃,導致一名早已成型的男嬰流產,失去孩子的太子妃悲痛萬分,現如今與太子同床異夢貌合神離,亦不再有孕。

其餘皇子妃也先後誕下幾名皇孫,不過大多資質平庸,有些三歲多了還不能開口說話,皇帝雖然懷疑是太子在背後動了手腳,但無奈沒有證據,只能將懷疑埋在心中,悻悻作罷。

在這種情形之下,皇長孫蘭君也被皇帝養於深宮之中,與皇帝同吃同住,免遭太子毒手保住了一條小命,只是唯有逢年過節才能得見生母一面,與方岫玉母子感情生疏淡薄;而蘭君欽尚且不知自己的真實身世,亦不知曉自己身份尊貴,日日在池府做一個小侍,小小年紀便學會灑掃澆花,順帶照顧池遇稚。

“哎,小狗!”

在這池府裏,誰都能欺負蘭君欽,因為蘭君欽的名字拗口,又是狗年生的,所以那些沒文化的奴仆為了圖方便,都喚他小狗:

“過來把小公子的院前的地掃了!”

“哦。”蘭君欽已經有六歲了,看了一眼兇巴巴的小廝,拿過都快和他一樣高的掃把,慢慢地掃著地。

那小廝存心逗弄他,一邊看著蘭君欽掃地,一邊磕瓜子,把瓜子皮丟到蘭君欽掃過的幹凈的地板上,笑著對經過的丫鬟打招呼:

“翠雲!”

被叫住的丫鬟聞聲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小廝,又看了一眼沈默著掃地的蘭君欽,半晌凝眉:

“你又偷懶。”

“哎,我可沒偷懶,偷懶的是這個小東西。”小廝喊冤:

“我昨兒看他蹲在小公子的窗邊,用樹枝學寫字,這不是偷懶是什麽?”

丫鬟啐了他一口:

“那也輪不到你欺負他。”

“我沒欺負他。”小廝辯解:“他一個小侍,只需盡心服侍小公子和主人家便夠了,學什麽寫字?難不成還真想考取功名,飛上枝頭變鳳凰嗎?”

話音剛落,那小廝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捧腹大笑起來,差點從走廊的邊緣摔進灌木叢裏:

“哈哈哈哈.......一個賤奴竟然想學寫字,憑他也配哈哈哈哈..........”

蘭君欽:“..........”

他並不理睬嘲笑他的小侍,慢慢把地上的瓜子皮掃幹凈,不一會兒,擡眼時,便見池遇稚房裏的先生便走了出來。

“先生再見。”

池遇稚送了出來,乖乖道:“我會好好完成今日的課業的。”

“公子刻苦,你父親知道了,定然很欣慰。”

被喚作先生的人是一名四十多歲的女子,梳著樸素的頭巾,笑道:

“那我就先告辭了,明日再來。”

“學生送先生。”

池遇稚將池若學找來教他學問的夫子送走,這才折返回來。

蘭君欽已經把院子的地板掃幹凈了,正站在花盆面前澆花。

池遇稚生性嬌蠻,見此起了壞心,故意放慢腳步,提著裙擺,走到蘭君欽面前,忽然出聲道:

“花都要被你澆死了。”

蘭君欽一時不查,被嚇了一大跳,差點連人帶壺栽進花叢裏。

他到底還小,沒有穩住身形,盡管下意識保住了懷裏的壺,但人卻一屁股摔在地上,摔得有點懵。

看著蘭君欽摔倒時這幅呆傻的模樣,池遇稚叉著腰笑了起來,半晌笑夠了,才將蘭君欽拉起來:

“你可真有意思。”

池遇稚一直以戲弄蘭君欽為樂,嚇了蘭君欽不僅沒有道歉,反而還要蘭君欽背他回房。

“公子,我背你的話,我們倆都會摔倒的。”

蘭君欽小小年紀便學會了低眉順眼,低聲解釋:“公子,為了你的安全著想,還是算了吧。”

但池遇稚卻不依,非要蘭君欽背他,如果不背就要讓管家打他板子,蘭君欽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背起池遇稚——

然後果然兩個人都摔倒了。

池遇稚還好,摔倒時蘭君欽墊在他身下,所以只磕到了額頭,而蘭君欽整個腳都扭了,疼的滿頭是汗,半晌說不話來。

池遇稚雖然沒有傷著腳,但是被寵的矜貴又嬌氣,磕到額頭後便嗷嗷大哭,這哭聲還把管家招了過來。

池若學和寧矜只有一個孩子,疼愛寶貝的緊,全家上下都看重他,管家一聽小廝說是蘭君欽沒有背穩公子,才讓池遇稚從樓梯上滾下來,登時氣的面色鐵青,拿起戒尺重重打了蘭君欽的掌心,足足打了十五下,才放開蘭君欽。

管家打完之後,還不準蘭君欽起來,令他在地上跪足五個時辰,並且讓蘭君欽一日不許吃飯。

蘭君欽的還是個孩子,哪能頂得住戒尺的威力,掌心被打的通紅腫起,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但仍舊倔強的不肯哭出來。

蘭君欽就在池遇稚的小院裏跪到了晚間,水米未進,直到忙完的池若學聽說池遇稚磕傷了額頭,匆匆從外面趕回,這才發現蘭君欽的腳也傷著了。

“誰讓你跪在這裏的?”池若學剛跨進院門,就看見蘭君欽跪在院子中心,臉色發白,忍不住皺眉:

“跪了多久了?”

“........家主。”蘭君欽舔了舔幹裂起皮的唇,聲音低低,氣若游絲:

“是管家讓我跪的,跪了有三個時辰了。”

“........你還這麽小,就算是有錯,也不該跪這麽久。”

池若學伸手想將蘭君欽拉起來,但蘭君欽卻沒有站起,只垂下眼道:

“是奴傷了公子,故而跪著,管家也是心系公子,才會責罰奴。”

看玩笑,他蘭君欽今日要是想在池若學面前說管家的壞話,那他蘭君欽明日定會遇到比跪五個時辰還慘的事情。

“.......”池若學沒說話,默了片刻,方道:

“跪完之後自己去庫房拿點藥油抹一抹。”

“是。”蘭君欽依舊沒有擡頭。

處理完蘭君欽的事情之後,池若學才進了池遇稚的房門。

寧矜正守在池遇稚的床邊,聽到動靜,忙回過頭,站起身,眼淚汪汪地看著池若學:

“夫君。”

聽出寧矜語氣裏的委屈,池若學快步走上前,抱住了寧矜,在他眉心親了一下:

“我回來了,沒事。”

“小稚的額頭會不會留疤?”寧矜是知道雙兒的樣貌對雙兒來說是意味著什麽的,忍著眼淚惴惴不安道:“萬一他臉上留了疤,日後嫁不出去怎麽辦?!”

“.........不會的。”池若學看了一眼睡著的池遇稚,目光又落在了池遇稚額頭的傷口上:

“郎中怎麽說?”

“說是上藥後不許碰水,其他什麽也沒交代。”

寧矜有些難過:

“我就他一個孩子,萬一他有個好歹,我.....”

“只是一個磕傷而已,沒什麽的。”池若學安慰:

“我又不指望他日後能嫁給皇子皇孫,即便留疤,以我們家的實力,招一個贅婿還是可以的。”

在池若學的安慰下,寧矜總算是止住了眼淚。

他坐在池若學的大腿上,用帕子擦幹凈臉,半晌才似乎想到什麽,又問:

“你今兒一日都不在家,去做什麽了?”

“我去茶樓了。”池若學一說到這個,就有點激動:

“夫人,你知道嗎,我們的四皇子殿下馬上就要班師回朝了!”

“......什麽?!”

寧矜聞言也是一怔,半晌有些難以置信道:

“大周和西域南姜的戰爭.........終於是大周勝了?!”

“何止啊。”池若學興奮的臉都紅了:

“四殿下他不僅剿滅了二十萬的聯軍,讓西域和南姜氣數大傷,近五十年內都無法進犯我朝,甚至還順道收覆了一些失地,將我大周的土地版圖擴了大半,如今不僅是西域和南姜來朝,其他的小國也決定臣服大周,不日便將帶著珍寶牛羊出使至大周,齊聚京城。”

“真有如此盛事,那京城可算是熱鬧了。”

寧矜喃喃道:“可惜如此盛況,我看不見,也不知四皇子殿下凱旋入京時,會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池若學自己都對蘭鳶山仰慕不已,聽見這話也不吃醋,只是嘿嘿一笑:“夫人你若真想去湊一湊熱鬧,我們便暫時將生意交給岳父岳母看顧幾月,然後我們倆帶著小稚出發去京城,腳程快的話,說不定能正好趕上四殿下班師回朝呢。”

“再說如今我又中了榜眼,遲早要入京,不如趁此機會,先去看看罷。”

“........”寧矜聞言,有點意動,半晌方道:

“若是小稚再年長些就好了。”

池若學楞了片刻,半晌才哭笑不得道:“夫人,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他說:“你難道不知,四殿下府中有一愛妾,外人都喚他玉夫人。玉夫人剛一入府便有孕,不過十八便替四殿下誕下皇長孫,可見其受寵程度。”

“可是六年過去了,那玉夫人說不定早已人老珠黃青春不再,而男人心易變,誰知四皇子待他是否還如當初一般。”

寧矜斜了池若學一眼,腳尖輕輕踢了踢池若學:

“我聽說著西域美人甚多,難道這四殿下面對如此花容月貌的異域美人,竟然不動心,還想著家中那六年未見的糟糠妾,甚至還為他守身六年..........這還是男人嗎?”

“......呃,”池若學又沒見過方岫玉,哪知道方岫玉長什麽樣子,想了想,也承認了男人的劣根性:

“確實。”

“........”聽見池若學這麽痛快地同意了自己的話,寧矜不知為何,又不開心了,開始懷疑池若學外面也有人,搞得池若學哭笑不得,哄了好久,兩人方歇下。

跪在房門外的蘭君欽聽著池若學和寧矜說話的聲音,算著更漏聲,等到跪滿五個時辰之後,才踉蹌著起身。

他的膝蓋已經跪腫了,卻並沒有領藥油,扶著墻回到仆役棲身的房間內。

房間內還有幾個比蘭君欽大幾歲的小侍,見他進來,臉上都沒什麽表情,只有麻木,吹了燈,各自歇下。

蘭君欽膝蓋都快跪爛了,痛的睡不著,抱著膝蓋發抖,身邊的小侍也沒睡著,借著月色看清了蘭君欽難看的神情,嚇了一跳,緩緩起身:

“怎麽了?”

“沒事.......膝蓋跪破了。”蘭君欽低聲道。

“哦........”當小侍,挨主人家的巴掌都是正常的,腿跪破了也不必見郎中,只管自己忍過去便罷:

“你又做什麽讓管家生氣的事情了?”

“.......背著公子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蘭君欽的聲音還是很低,但是明顯帶上了委屈的鼻音。

“公子他本就驕縱,如今家主終於考中了榜眼,即將入京當官,公子他作為家主唯一的子嗣,自然是要寵愛著些,我們這些下人,便多讓一讓吧。”小侍都快習慣了,想了想,又道:

“只是這公子不知為何總是愛欺侮你,他對我們這些人,向來是不屑的。”

“..........他不正常。”蘭君欽躺了一會兒,說了話,感覺有點緩過勁兒了。

他慢慢轉過身來,看向身邊的小侍,道:

“難道我們要當一輩子的下人嗎?”

“是啊。”小侍想也不想:“我們沒爹沒媽的,除了在池府當下人,還能去哪?我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萬一能一天能被公子看上,做了贅婿,才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小侍的話引起了別的小侍的調笑:

“得了吧,就你那長相,公子他怎麽能看上你。”

小侍滿臉通紅:“我就想想不行嗎?”

蘭君欽:“..........”

他被池遇稚欺負的夠嗆,所以不想接這話茬,等笑聲漸熄,他才慢慢開了口,

“可是我不想做一輩子的下人。”

“那你想做什麽?你也想當贅婿嗎?”小侍轉過頭,好奇地看向蘭君欽。

“不。”蘭君欽緩緩點頭:

“我想識字,我想讀書,我想考科舉,我不想一輩子被人當做仆役踐踏。”

蘭君欽的話有點超出小侍的認知範圍了,懵了片刻,半晌,才道:

“啊?”

“別想了,他做不到的,我們現在是仆役,這輩子就是仆役。”

別的小侍打了個哈切,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洗洗睡吧。”

睡在蘭君欽旁邊的小侍想了想也是,伸出手推了推蘭君欽,好心道:

“是了,別想了,早點睡吧,不然明天起晚了又要被責罰了。”

蘭君欽聞言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垂下眼睫,黑潤的眸子裏沒有孩童的稚氣,生活過早地將他磨煉,面上是不屬於稚子的單純。

那小侍見他不說話,還以為蘭君欽是同意了自己的看法,正好他也有點困了,閉上眼睛就想睡覺,然而下一秒,耳邊忽然又傳來一句話:

“我.........想去京城。”

那聲音還很稚嫩,卻很堅定:

“我想去看一看那四殿下是何模樣。”

“還能是啥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小侍困的眼皮子都在打架,全憑一點點清醒的意識還在回答蘭君欽的話:

“那般金尊玉貴的人,連我們家主都未必能有資格常見,和我們這種沒爹沒媽的賤奴,自然也更沒什麽關系了。”

“早點睡吧小狗,明日起來,我們還得掃一天的地呢。”

“..........”蘭君欽沒有回話,而是仰起頭,看著床邊的月亮,半晌,起身將窗戶落下,擋住了一片月色。

夜色中,大腿側的青色鳥形胎記不知為何,又隱隱發起燙來,蘭君欽伸出手,隔著衣服摸了摸,不慎牽動膝蓋的傷口時,痛的神經一顫。他驟然想起了白日間受的委屈,忍了一天的委屈終於在無人處傾瀉而下,像是受傷的小獸獨自舔舐傷口,忍不住落下淚來:

“爹爹.........娘親.........”

他連哭都不敢哭的大聲,生怕吵醒了同睡的人,壓抑著嗓音,疼痛發顫:

“為何.......為何賜我血肉,又要........狠心丟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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