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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並章] 華屋丘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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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並章] 華屋丘墟

上城雪滿大地, 西關寒冷蕭瑟,天下目之所及,再無有別種風光。好似積累了數年的煩憂與苦恨, 浩浩湯湯被白掩埋——連月都襯得輕薄了。

流瀉的月光和雪色交融難辨,斜照的兩縷燈火打在鐘離遙臉上, 襯著嘴角一彎笑意。若不是那渾身淋漓的血跡和兩鬢的細汗垂淌,這樣的濃影,倒顯得有幾分溫馨。

鎖鏈纏在腕子上,懸吊著的兩臂酸澀麻木,寬敞的營帳改作了囚房, 此刻遣散守衛, 便無喧嚷聲息, 只有兩人相視冷笑,劍拔弩張。

赫連權不明白,怎麽世間就生了這樣的人?

他分明惜命, 卻不怕死;分明養尊處優、細皮嫩肉, 從未受過什麽苦楚, 渾身連頭發絲般的傷痕都無有,怎麽淪落到這般傷痕累累,卻仍舊安之若素, 寵辱不驚?

好似永遠也看不清、摸不透,那副身骨之中藏著怎樣覆雜而華貴的魂靈。

待他好, 全看不見一絲多餘的溫情;折磨他, 又不曾添一份濃稠的怨憎。

是明月作眸玉作骨,是生的眼目清高, 胸襟闊達。

又或者都不是,赫連權陷入短暫的失神——面前這個人, 分明有天人臨睨度世之氣,不與凡俗同塵的聖姿。

高遠長闊之處,眺於天地虛空,除了幾分睥睨垂視的厭惡,鐘離遙只安然微笑,任著風狂雨驟,從未施舍過一分愛恨。

“昭平……本王看不透你。”

赫連權微微嘆息,擡起手來,欲要拿拇指去蹭他嘴角的鮮血,被人偏了偏頭,避開了。

“怎的還是這般倔強,不見乖巧一分。”赫連權話鋒一轉,冷笑道,“往昔不與你計較,是看在公子幫了本王那麽多的份上。可公子呢?聯合謝禎殺了絕音,你覺得……本王會放過你嗎?”

“是你不想放過我,還是宗政逼你殺了我?”

鐘離遙踩在人痛處上,幽幽一笑,頓時挑起了赫連權的火氣。

赫連權冷哼,“都一樣,現今公子認錯也沒用了,不殺你不足以平此眾怒。”

“那你怎麽還不動手?”

“……白昭平!”

鐘離遙輕笑,“聽說將軍已開了嶺灣線,壓足了大軍逼近。如今的昭平,已是無用之棋,早些棄了……也好。免得再拖下去,西鼎亡國,沒得給你機會。”

被他堵得啞口無言,赫連權擡手狠握了人的下巴,“昭平,你為何屢屢挑釁本王?”

他將目光自面頰輕輕流轉,落在他肩膀和渾身的斑駁傷處,微微皺眉問道,“是吃的苦不夠痛,還是昭平真的一心求死?”

鐘離遙挑眉看他,似靜待下文。

赫連權便又說下去了,“宗政回想拖本王下水,正在暗中籌劃動手。當然,他們也想殺你,打著替絕音報仇的名義,混亂之中,勝負未可知。”

聞言,鐘離遙逼視過來,目光意味覆雜。

赫連權迎上他的目光,不甚在意的冷笑,“本王偏不殺你,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麽能耐。”

說著,他湊得更近了,那握著人下巴的手越發收緊,遲遲不肯放開,“本王也舍不得殺你——昭平,你若願意跟了我,我現在就放了你,反正你森*晚*整*理們終黎……”

為他這句話,鐘離遙冷笑出了聲兒,“那還不如殺了我呢。”

赫連權瞇了眼,金眸盯住人添了幾分不解。

——“當真?”“當真。”

赫連權低頭,薄唇緩緩下落,洩恨似的猛地咬在人肩膀上!

“嘶——”鐘離遙掙不開,痛的咬住了牙,冷津津的從齒縫裏擠出來一句,“你瘋了。”

在他凜然的目光和鄙夷的質問中,赫連權忽然停住,稍稍退開了。那距離不過半寸,連輕柔的呼吸拂落都感受鮮明。

“與本王歡好,竟比死還不如?……”赫連權輕嗤笑道,“你嫌本王哪裏不好?怎麽就比不上那謝禎——”他將另一只手掐在人窄腰上,隔著素衣狠握緊了,姿態戲謔,“他殺了我的姊妹,將兄長賠給我,豈不正好?”

為他掐痛了腰間的鞭傷,鐘離遙輕喘了一口氣,“待將軍大勝,自會送你去九泉與她團聚。”

“大勝?”赫連權爽聲笑起來,映著姿容狂妄,他將剛才被人打斷的話繼續說完,“你還不知道吧?”

“知道什麽?”

“眼下,你們終黎也亂成了一鍋粥,哪裏顧得上勝負。那狗皇帝一死,天下易主,太後回宮,鐘離策才剛登基,就大開了殺戒。”

“聽說,反對他的那些人一個都不曾落下,就連那躲到山裏去的,也叫他放火燒了。終黎人最愛歌功頌德,講些仁義。像昭平這樣的性子,若是回了終黎,與人指點江山,恐怕也是遭人嫉妒的下場。”

鐘離遙微怔,想去捉人反被轄制,晃的鎖鏈伶仃作響,“什麽?”

“什麽什麽?你們什麽君子名流,最喜歡作些無用功了,成王敗寇之際,乖乖聽話就是,何苦要跟人家作對。”為他的掙紮,赫連權松了手,慢騰騰後退了一步,耐著性子答道,“再者,人家自家兄弟死了,由他做皇帝豈不名正言順?”

“……”

“本王倒覺得……這安平比鐘離遙好上幾分!如今他已下令,恢覆了與西鼎的食鹽貿易,聽說又撇下了西關的供給——這麽看,還說不定誰輸誰贏呢。”赫連權笑道,“想來是那什麽‘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怕謝禎手握兵權再生了二心,有意要置他於死地。”

見人不語、神情緊肅而寒冽,赫連權吃味道,“怎麽,這是心疼謝禎了?”

“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本王騙你做什麽?”赫連權道,“不然,你以為謝禎為何著急揮兵疾行?連昭平的安危都不顧了!他自知供給壓得久了,哪還有餘力跟本王打?”說著他勾了勾嘴角,“本王偏不與他正面迎擊——拖的越久,耗損就越難捱,自有他告饒的一日。”

鐘離遙微微垂眸,神色晦暗不明,“我替你鏟平宗政,赫連權,如何?”

“條件呢?放你回終黎?”赫連權再度走近他,伸出手指挑撥開人的肩衣,盯著那滲血的傷痕,猶如上等脂玉被斧鑿刀刻糟踐了一般,口氣不由得唏噓,“我若放了你,不待你走出西鼎大營,怕是就要別別人生吞活剝了。”

“昭平,本王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考慮清楚。你若願意留下,做本王的左膀右臂,本王自然不會虧待你。”

“若不願意呢?”

“待本王殺了謝禎之後,”赫連權拿指背輕蹭著他的面頰,“公子便是本王的人了,哪裏還有你說不願意的份兒呢。”

那指尖緩慢而憐惜的游走著,直至落在人鬢角處。出乎意料的是,赫連權並未再有什麽輕浮的舉動,只是輕輕挑起那一縷散落的發,替人抿在耳後。

“昭平,或許……本王沒有你想的這麽不堪。”

鐘離遙猛地擡眸,瞥見那微微不自在的神色,話聲兒便頓住了。以他之敏銳,不難分辨這話所掩飾的那兩分別扭。

不消片刻,赫連權又恢覆了往日那副姿態,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戲弄,打懷中摸出來一筒藥膏,往他眼前遞出去,“上藥?”

鐘離遙無言以對,晃了晃鎖鏈。

“那不如本王受一回累,替你搽一搽?”

鐘離遙忍痛喚道,“赫連權,幫我解開。”

略帶指揮的口吻,分明不覺自個兒是個階下囚,聽得赫連權嘶聲,哼笑反問,“這是何等的口氣?依著公子性子,不該說什麽‘寧死不吃嗟來之食’麽?”

“我替你鏟平了對手,卻落下渾身的鞭刑。再深的骨肉情,眼淚也該流幹了吧?”

“說什麽替本王鏟除威脅,恐怕她是撞見你二人‘私會’,才叫謝禎殺了滅口罷了。當著本王的眼皮底下‘偷情’——”越發覺得說不下去,赫連權頓住,只哼了一聲算作罷。

鐘離遙輕笑,微垂的長睫如蝶翅般抖動了兩下,只餘燈火下落成的陰影,掩去了目光中的幽深與譏誚,“‘我的王’,裝模作樣日久,也該見好就收了。”

為著“我的王”三個字,那心口驟然緊了一下。

眼見赫連權身形微頓,扯動鎖鏈的手挺在原處——鐘離遙倒也不著急,只是問道,“若是將軍圍剿,你如何不迎戰?”

赫連權回過神來,一面與人解了鎖,一面笑道,“縱是迎戰,難道本王怕他不成?”

“那便好,還以為你怯戰,做了那縮頭的王……”

話音戛然而止,赫連權便狐疑追問,“王什麽?”

“縮頭的王。”鐘離遙扶著刑柱,勉強站穩,“你若無事,便與我讓開吧。”

赫連權將藥筒塞進他手裏,忽然又伸出手去,一手鉗住腕子,一手不由分說的替人挽起來袖口,盡可能憐惜的放輕了動作,卻仍喚來吃痛的隱忍。

鐘離遙狠抽回手,瞧他臉色更黑了。

赫連權不再糾纏,長腿往外邁開三五步。臨出帳門,方又沒忍住似的叮囑了一句,“公子吃了教訓,日後就該學聰明。不要生事,更不要試圖逃跑——否則,休怪本王不客氣。”

是夜,一個瘦削的人影兒貓著腰鉆進帳房,一張稚童臉已然能看出兩分倔強的少年氣,手臂上幾道青痕頗為可憐,倒是肚皮圓滾滾的,瞧著是吃飽了。

緊跟著,是輕輕一聲“哥哥。”

遭人刑罰囚住的日子,小牛常趁人不備偷溜進來,與他送些吃食,偶爾替人擦拭手臂的血痕。

鐘離遙喚那孩子,“日後不可來的這樣頻繁,被人捉住了,可是要吃鞭子的。”

小牛殷勤的湊到跟前,亮晶晶的眸子緊盯著人看,有幾分羞赧和擔憂,“可是……哥哥是好人。”

鐘離遙想起今日赫連權所言,又看了一眼這孩子,自嘲的嘆了口氣,“如今,已成了十足的大惡人。”

小牛接過那藥筒,又仔細將一雙早就洗過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敢去給人上藥。他盯著那背上的傷痕,小心翼翼挪動手指,口中沒忍住問,“為什麽?哥哥何時變成惡人了?”

“我失信於人,不能救他們於水火,恐怕如今,兇多吉少。”

“可是……哥哥你也被人捉住了。”小牛不解的問,“哥哥又沒有害人,難道只是因為不能救人,就變成了惡人嗎?”

鐘離遙不語,那飽含倦意的姿態下,神情溫和。

小牛便也不再追問。替他上完藥後,瞧著人已扶額昏沈過去,便小心從懷裏掏出一塊肉餅,擱在他面前,輕聲貓出去了——

未幾日,謝禎揮兵北上,如烏雲壓頂,有傾覆之患。

加上宗政之流暗中謀劃,有蠢蠢欲動之勢。思來想去,輾轉中宵,赫連權決定出兵迎戰,外事不決,何以安內?

如若不然,西鼎各部族只當他是個怯戰怕事的懦夫,哪裏還會舍命追隨!

赫連權攬著人,笑問明懷,“若為夫回不來,如何?”

知其關頭緊要,箭在弦上,明懷正色答,“我的王,草原夫妻生死相隨,明懷自然替王會守好這片土地。”

“若你的族人——”

“笑話!”明懷難得這般緊肅,坐起身來,俯視瞧他,“你我夫妻,生死同當。草原上的姻親,是向天神起誓的血盟,你竟連我都信不過?”

歃血為盟,無關情愛,是與神起誓、並蔔得應允的諾言。

蒼鷹禿鷲,毒蟒禽獸,盤旋在蒼翠的密林之中,奔走在西關荒涼的大地之上,等待吞食毀約者的肉身,一諾千金,無有死別不敢轉移。

赫連權沈默片刻,安撫她道,“我自是信你的,不過萬事還要謹慎。另外,本王不在,你還須盯緊了昭平,不要讓別人傷了他。”

明懷不以為然,“不是王下令,上的鞭刑嗎?他帶來了那麽多的不詳,又殺了絕音,我還以為王會殺了他。”

赫連權岔開話題,笑問,“你是替絕音打抱不平,還是想念你往日的房奴了?”

明懷幽幽的嘟囔了一句,“都有……”她翻了個身兒,往榻外伸了胳膊,聲音也倦倦的伏下去,“還得讓他賠給我才好呢!”

出發前,赫連權擎著長戟,剛好路過那囚營,便撩開帳門疾步進去。因瞧見人倚在墻壁上,閉目小憩,疲倦昏沈,竟沒忍心開口。

那眉眼聖潔,雋永如鎏金雕琢,哪怕隱匿在昏暗中,也叫人移不開眸光。

深深看罷這一眼,他轉身欲走,忽聽人自身後嘆了一句,“赫連權,你可知迎戰的後果?”

赫連權喉間一滯,微微昂首,任光影剪裁出野性而桀驁的戰鬥姿態。

終於,他輕笑,卻頭也不回,“昭平,你是在關心本王嗎?”

那帳門敞開又闔上了,囚營一片昏暗。

此刻,赫連權尚且不曾想到,風流雲散,一別如雨,這竟是二人的最後一面。若他知曉,那臨別只一眼的璀璨光華,必是不夠的。

只可惜當時,他還有一句話未曾說出口。

“我是西鼎的王,此戰不論勝敗,都是天神賜予的宿命。昭平,他謝禎是英雄,我赫連權未必就是鼠輩。”

***

後營中空,各部迅速被宗政控制,疾呼為王女報仇之名義,糾結個中勢力,包圍囚營——殺了鐘離遙只是個借口,借機試探虛實才是關鍵。

明懷擎著鞭子,面不改色的扭過頭來,她乖乖喚了父親,然後逼問,“您帶這麽多人,是想要做什麽?”

宗政回先是擺擺手,遣散了人,方才軟語哄她,“你說父親做這些是為了什麽?赫連倒臺,到那時,一切還不都是你來繼承。”

“縱是您不做這些,這西鼎也由我說了算。若我死了,便由我二人的孩子說了算。父親,草原上的規矩,你是知道的——若是您失敗了,日後整個宗政一族便只能抹去姓氏,不分男女都與人做奴為婢的!”

“我自然知道,可你想,我們只需用些手段讓赫連權死在戰場上,也是名正言順的。”宗政回說著話,略擡起滄桑的眼皮去看鐘離遙,片刻,露出親和的笑容來。

明懷隨著他的目光去看,卻道,“父親可曾想過,王是西鼎最英勇的戰士!我們如今外敵當前,還要自相殘殺嗎?有什麽事,不能等到殺了謝禎、奪回西關和徽西十六城之後再說?”

她繼續說道,“父親是了不起,可論起打仗來,您卻沒有赫連權那樣的手段!再者,他是明懷的夫君,您要讓我年紀輕輕的便做寡婦嗎?”

聽出那話裏的維護,宗政回微微一怔,仿佛才發覺自個兒驕縱的女兒有這等縝密心思,她雖將話說的直白,可層層的利害關系卻分析的透徹。

殺夫(妻)、弒王,乃西鼎人最為憎惡的兩大罪;到那時,她宗政明懷便成了草原上的公敵;宗政一族的權力恐怕得踩踏著她的屍骨,方能名正言順了。

聽罷,宗政回便柔聲勸說道,“為父自會保護你的,明懷連父親也不信了嗎?”

宗政明懷斂眸一笑,神色與他如出一轍,只不過,溫和中帶著不容拒絕的決絕,“明懷只信自己。”

在宗政回的震顫與不解中,明懷一字一句開了口。

“我可以是宗政明懷,也可以是赫連明懷。說到底,我只信自己。”

“夫死妻隨,赫連權若戰死,我便名正言順的承繼夫姓,做這西鼎的主人;父死子隨,父親若謀反遭了誅殺,我便是宗政的下一任首領。”宗政明懷擡眸對上人的目光,絲毫不懼,“說到底,這是——草原的規矩。”

她親切喚了一聲“父親”,方才揚眸笑道,“我不賭——宗政和赫連,都是明懷的。”

話及此,袒露個七八分。

宗政回哽在原處,竟憋了個無話可說!可她又是自己的掌上明珠,這會兒還能再怎樣呢?總不能給人捆出去,強殺強奪一番!

原以為順利無比的計劃,卻被人摁在了第一件事兒上!

連明懷都不與他接應,此事若是推到風口浪尖,便真是遭人口舌之誅了,宗政老兒叱咤草原幾十載,還沒有一件事兒叫人拿住話柄呢!——豈能今日陰溝翻船!

宗政回冷哼一聲,果真沒再難為她。只提著手邊那串盤的光亮的油脂珠子便回身出去了,留下宗政明懷輕笑了兩聲兒。

稍靜了一刻鐘,明懷方才回過頭來,緩步走到鐘離遙面前,用目光打量著,“怪不得王說你是聰明人,原有這樣的妙處。”她伸手去扯人的袖子,舊話重提卻帶了幾分調侃,“怎麽樣,還願不願意與我作奴?”

鐘離遙微笑不語,因傷痛輕咳了兩分。

“強壯的腰身漂亮,怎麽幾日不見,快成了病秧子?”宗政明懷輕皺起眉來,又問,“你沒事兒吧?可不要死在這兒!畢竟……你若死了,我可沒法跟王交代!”

鐘離遙擡眸,“作足了戲,先松開我。”

宗政明懷瞧他那咳的泛紅的脖頸,到底還是給他松了鎖鏈。趁人緩歇口氣的功夫她又問,“若我父果真將我綁了去呢?”

“那你也能脫開流言霏霏、不正之名,安穩坐等收漁翁之利,他日仍是正經的主母身。”

明懷轉眸細思,果真是這樣的道理,她心中滿意,口中卻仍驕道,“哼,算你識相。不過……你,為何要這樣幫我?”

鐘離遙笑笑,卻只說,“現今,在下的性命握在娘子手中,不替娘子謀劃,又能如何呢。”

宗政明懷神色得意,當下瞧著他蒼白姿容和咳喘身軀,又放下了幾分戒心。

是夜,謝禎與赫連權再度交鋒,兩軍激戰,各有損失。

西鼎大營相安無事兩日後,子時,赫連權趁修整兵馬之間隙,疾馳回營。未幾,帳營中人聲鼎沸,雜亂喧囂。

望著空空如也的囚營,宗政明懷登時慘白了臉色。

怒問帶著回聲,“昭平人呢?”

她擡眸去看那逆著光影站定的高大身姿,陰沈中帶著些許凜然,周遭所攜裹的幽深與血腥氣味濃重,齒間竟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

“王……我,我分明……”

赫連權擡手,示意她不必再說。

手下戰戰兢兢問道,“王,他跑了,我們可要派人去追?”

良久無聲。

久到宗政明懷身子發麻,靜到她幾乎聽見血液倒流的微弱翕動之聲,方才聞得赫連權沙啞的聲音,“不必……再追了。”

他既走了,便無須再追了。

別說西鼎大營,恐怕這四海無一處,關的住這樣的人罷。

眾人面面相覷,分明不解。

片刻後,帳外來報,“狼獸馬群四散奔逃,還咬傷了不少人。雪地裏夜色濃重,全是淩亂的蹄痕,恐怕追不上人了。”

明懷眼目驚顫,訝然問道,“為何?不都是馴養的……”

來報的人惶恐回答,“小的,小的不知。”

赫連權似疲倦了,竟不發一言,大踏步掀開帳門,翻身禦馬,於夜色中疾馳覆歸去了——亂,是夜色淩亂,是心肺淩亂,是痛楚夾雜著失落的亂。

是風雪吹拂的亂,是墨發滿霜色的亂——

翌日清晨,霞光乍現,暗黑與紅的交融之中,荒巒扯開一道銀線。

浩浩蕩蕩,絨羽般紛至沓來的影綽,凝結成一個個白點,襯著霞影,在諸將士的眼球上燙出震顫來——那禦馬而來的謫仙,風華不可侵,滿身血痕若雪中生長的一株紅梅。

銀蹄開路,雪獸群伴。氣勢之光輝宏大,恍若天神誕化的幻境。

近了,越發的近了。

那狼獸的爪牙踩在雪上留下一串串血蹄印子,猛的呲牙,鮮血便順著嘴邊潺潺的流淌——驟然長嗥聲,響徹整個西關大地,在耳邊久久回蕩如號角。

驚懼、震撼,被寒風吹透的諸眾,齊齊冷顫著。

謝禎站在原處,同樣怔楞著,口中喃喃,“兄長,你回來了……”

隨著話音落下的,是兩串滾熱的淚珠子。

——只聞得那人朗聲一笑,輕咳間揚聲喚道,“謝禎何在?還不來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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